第12章雙生子
賀先生身量極高，此時的顧南諼很費力地仰頭，才能直視著賀先生的眼睛。
賀先生又退後了些，低頭迎向顧南諼注視的目光。
幾朵臘梅花徐徐飄落，一身素衫的賀先生看起來那麼閑淡安詳，猶如來人間踏玩的仙人，又似乎一個轉身就能消失不見似的。
「怎麼，嚇著了么？別怕，不妨事的。」
賀先生親切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顧南諼收斂心神，對上他如朗星一般的雙眼。
南諼的心頭暖暖的，搖頭笑道，「我沒事，下次不敢再頑皮了，多謝先生。」
「沒事就好。」賀先生點頭，不再說話，仰臉去看身邊的臘梅，唇邊仍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顧南諼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和微昂的下巴，在那一瞬間，她有些錯覺，賀先生挺拔筆直的身軀這時看起來，怎麼透著無力的孤單和悲涼？
大概是感受到南諼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賀先生轉臉沖她淡淡的笑，「梅生就的傲骨，開得真好，是吧？」
「哦，」南諼往枝頭看了一眼，點頭正想應聲，就聽得不遠處的叫喊聲，「爹，爹！」
南諼轉眸望去，不遠處一前一後跑來兩個孩子，前面的男孩素衫黑靴，後面的女孩紅衣翠襖，兩人一邊跑邊沖賀先生揮手。
賀先生笑著轉身沖他倆招手，「你倆在磨蹭什麼呢？」
走在前面的男孩大步快跑幾步，話音才落，人就己經到了跟前。
「阿敏咯，這邊看那邊看得挪不動腳，這才耽擱了，爹爹，臘梅開得可好？」
顧南諼的嘴角不自覺地漾起笑意：賀宜之。
前世，就算後來世事變遷，顧南諼心裡的某個角落裡，總是留著一張帶笑的臉；總記得臨別時，賀宜之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等我去尋你，諼娘。」
可是前世的他終究食言了。
顧南諼後來偶然間聽說，翰林院有個馮大人，永樂八年的狀元及第，英俊不凡。皇上有意招為郡馬，本是大好的前程。可不知怎的，馮大人到任不過半年便辭官而去，不知所蹤。
這位馮大人的名諱，便是賀宜之。
這是她嫁為人婦之後的事情了。
發覺到顧南諼盯著自己看，賀宜之也歪著腦袋打量她，突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腦袋，一手指著顧南諼驚叫，「啊，我想起來了，」
說到這裡，賀宜之蹙眉，似乎很努力的在想，卻在答案呼之欲出時卡住，憋紅了臉：「你是，是……」
原本落後的顧敏這時終於慢吞吞地踱了過來，只往南諼臉上瞟了一眼，便轉臉給了賀宜之一個大白眼，「瞧你這記性，還敢自吹什麼過目不忘？這不就是阿征的妹妹，諼娘么？咱們見過幾回，你不是還曾問我，」
顧敏一指搭在頰邊，睨向南諼，學著賀宜之的語氣，「那是誰家的姑娘，長得恁般標緻！」
聽到顧敏的話，賀宜之本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卻給她最後一句話鬧了個大紅臉，表情變得扭泥，「我……我哪說過那樣的話？」
「怎麼沒有？」顧敏性格溫吞，說話不疾不緩的，可臉上卻是一副不依不撓的表情，「不信去問阿征，當時他剛好經過，說是他幺妹。你還拉著人家，死乞白賴地說讓介紹給你認識，忘了？」
賀宜之偷看了一眼顧南諼，見她眉眼彎彎的只是笑。他就像給人揭了瘡疤似的，急得直撓耳。
賀敏得意沖顧南諼擠眉弄眼。
顧南諼就知道她是在故意擠兌賀宜之。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平日的教習都忘了？見著顧姑娘也不知見禮，只會鬥嘴皮。」賀先生的話音裡帶著笑意，只有溺愛，聽不出半點兒責備。
顧敏先吐吐舌，向諼娘福了一禮，「顧姑娘好。」
顧南諼福身回禮，「賀姐姐好。」
顧南諼的回禮不卑不亢，分毫不差。賀先生看向顧南諼的目光裡帶上些許驚奇。
若是在京城大家，行禮當然算不得什麼，可這裡是民風未開化的窮鄉僻壤，鄰里之間多不講禮數，顧敏的禮儀進退都是他所教，這女孩兒又是從哪裡學來？
「顧姑娘好。」賀宜之沖她拱了拱手。
相較顧敏，賀宜之的禮就行得隨意，不過他的衣著打扮像極了賀先生，舉手投足間也大有賀先生的風範。這種隨意，反而更彰顯出一份洒脫與自信。
顧南諼正要回禮，賀宜之又笑嘻嘻地道，「我是阿敏的哥哥，你喊阿敏姐姐，那自然得喊我哥哥吧？」
顧南諼笑著點頭，「是，諼娘見過宜之哥哥。」
賀宜之大奇，「咦，我還沒報名兒呢，你怎知我叫宜之？」
顧敏沖他努努嘴，擺出個不屑的表情，往前跨上一步，很自然的挽上諼娘，介面道，「這還用說，當然是阿征說的，你剛又喊爹爹，不用說也知道你是誰。」
賀宜之愣了一會，摸摸後腦，笑道，「妹妹說的有道理。」
聽到這話，顧敏就努嘴，皺著鼻子朝賀宜之哼哼兩聲，模樣甚為嬌憨可愛。
賀宜之和賀敏是雙生子，賀先生都分不出大小。
賀先生搖頭，笑得無奈，「我原想趁午休時間來賞臘梅，這下倒好，給你們這樣一打岔，我倒把正事兒給忘了，下次你倆可別再跟著來，胡攪蠻纏，盡擾人雅興。」
「是啊是啊，我一高興，也把這事兒給忘了。」顧敏搶先接上話，仰臉看向枝頭的臘梅，對賀先生傲然道，「我跟宜之可不一樣，我是來賞梅的，不是來玩兒的。」
「哦，」賀先生髮笑的聲音微顫，看向顧敏，道，「你倒說說，賞得什麼？」
「恩哼，」顧敏作勢清了清喉嚨，鬆開挽著顧南諼胳膊的手，往前踱了兩步，「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與金尊。」
顧敏的聲音抑揚頓挫，還真帶著那麼些詩人的風韻。
賀先生聽得帶笑點頭，「念得不錯，阿敏最近有用功讀書。」又看向賀宜之，道，「宜之，你說說，阿敏吟的詩句何人所作，可合得這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