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賀先生收徒
聽到賀先生的問話，賀宜之臉上戲謔的表情一盡掩去，看看周圍，才轉頭帶著恭敬的表情回道，「回爹爹，阿敏所吟，乃和靖先生所作《山間小梅》，意指百花凋零的冬天，只有梅花妍麗的開放，佔盡風光。以讚揚梅的傲雪耐寒，寄託詩人在逆境中堅貞不移的品質。」
「梅花的美，不同於牡丹的富麗，更不同於桃花的夭艷，是一種淡雅和嫻靜的美。在這一聯詩中，正表現出梅花的淡雅和嫻靜。這裡雖不見潭水清淺，亦不是月下黃昏，但疏影橫斜，暗香浮動，阿敏所吟，倒真正合了此時的意境。」
賀先生帶著讚賞的表情點頭，看向諼娘，「你說呢，諼娘？」
見顧南諼但笑不答，賀先生笑道，「他們年長過你，你不必和他們相較，說說心裡想法即可。」
顧南諼是有些猶豫。她是個十歲的村姑，這時應該什麼不懂什麼不知才是。可在賀先生溫柔善意的笑容面前，她不知不覺地想跟著說些什麼。
想了想，顧南諼笑道，「我不懂詩，不知意境為何物，只是隱約想來，此梅非彼梅，此梅應並非靖和先生所詠。」
「什麼此梅非彼梅？」顧敏第一個皺著眉發問，神情之間有些不快，「你的意思是說，我枉發議論，胡亂詠嘆？」
「阿敏！做學問當有虛懷若谷之心，方能日以精進，你忘了我常跟你說的？」賀先生蹙眉低聲喝止她，又帶著鼓勵的眼神看向顧南諼，「說下去。」
「我也是猜測，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賀先生勿笑。」顧南諼邊說，邊低頭從地上拾起一朵淡黃色的花來，「此梅花色如臘，所以名為臘梅，而花香濃郁，聽說有些地方栽種多時，到花開季，百里之外都能聞得花香。這顯然與靖和先生所詠暗香浮動之詞並不相符，所以諼娘大膽猜測，和靖先生所詠之花另有其花。」
「聽說這世間另有一梅，雖與臘梅花開相似，但香味或是清淡，或是全無，諼娘想，或許和靖先生所詠之花，當是另種梅花。」
其實並非顧南諼的猜測，前世京城以梅為尊，賞梅愛梅者居多，她是親眼見過了，才知道梅與臘梅的區別。
賀先生愈發加深眼中的驚異之色，收起嘴角的笑，重新打量顧南諼一番，接著輕輕點頭，才轉向顧敏，道，「諼娘說的一點沒錯，此梅非彼梅。和靖先生所詠之梅，確非眼前之梅。阿敏，學問，得做通做透，方是自己的學問。」
顧敏恭敬點頭，應了一聲，再抬眼看向顧南諼時，淺淺一笑，完全沒了先前的傲慢。
賀先生這樣說，讓顧南諼不好意思起來，她是活過兩世的人，怎能在兩個十多歲的娃娃面前賣弄？
諼娘紅著臉，「賀先生過獎了，諼娘哪裡懂得是什麼做學問，只是碰巧聽起外鄉人講起所見所聞，聯想而來罷了。」
賀宜之若有所思的點頭，「我一直也對暗香浮動一句有疑，只是沒有深想，聽諼娘妹妹這樣說，我心裡倒通透起來。」
賀宜之的臉上又重新帶上戲謔的表情，看著顧南諼的眼睛里亮閃閃的，「只可惜諼娘妹妹不是男子，否則，若能同窗讀書，豈不樂事一樁？不過單是如此，己是羞煞吾輩是也。」
顧敏嘟嘴，向他遞了個大白眼過去，「貧嘴。」又向諼娘道，「你莫理他，他就是一張貧嘴。」
貧嘴？諼娘腦中關於賀宜之的記憶可沒有這個詞。
往賀宜之賀敏身上掃過一眼，賀先生含笑搖頭，指尖輕輕撫過垂於面前的臘梅枝，才又說道，「梅以風韻美著稱，每當冬末春初，疏花點點，清香遠溢，時人慕其高潔，遂以其與松、竹並稱為＂歲寒三友」。
「爹爹所說歲花三友之梅，當指梅花，而並非此梅吧？」顧敏仰起小臉向著賀先生問道。
賀先生笑著點頭，放開手中的枝條，「不錯。以往我不曾向你們解說，而你們見識有限，所以弄淆也不以為奇，而時人弄混者亦多。就像諼娘說的，臘梅多以黃花示人，其色若臘，有時亦有白色，花香濃烈，確非和靖先生所詠之梅，更非梅妻。」
賀先生背負著手，微仰起臉看向臘梅枝頭，目光又似乎穿過橫斜的梅枝看向別處，緩：「天向梅梢別出廳，國香未許世人知。殷勤滴蠟緘封卻，偷被霜風折一枝。」
賀先生的聲音漸說漸低，直到吟完首詩，亦不曾回身低頭。
顧南諼不願打擾賀先生，向賀宜之賀敏揮揮手，打算悄悄告辭，這時候賀先生卻回過身來，低眉柔聲問她，「諼娘，你可願跟我念書？」
顧南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賀先生收徒條件之嚴苛遠靜聞名，而學生之中只有賀敏是唯一的女徒。
顧南諼上一世就極仰慕賀先生風姿不群，沒想到這一世居然能有跟隨賀先生讀書的造化！
賀宜之先喜形於色，見顧南諼呆著，忙手遮唇邊，小聲喊她，「諼娘，諼娘！快拜見先生，快呀！」
顧南諼如夢方醒，朝賀先生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諼娘拜見先生，多謝先生！
賀先生弓下身子，虛虛地將顧南諼扶起來：「先莫拜，回去問問你娘，你爺爺，他們若是願意，我挑個好日子，你再來行拜師禮。你若能潛心讀書，束修亦免。」
顧南諼幸福地快要暈過去，但是她隨即想起顧遠昭。
顧遠昭的死劫未破，她不能只顧自己。
顧南諼面上有了難色：「賀先生，諼娘有個不情之請，望先生勿怪。」
賀先生和顏悅色：「你說。」
「跟隨先生讀書，是我畢生之幸。但是我是女子，與哥哥不同。若是不能替母親分擔家事，我心內難安。不知可否請先生應允，我每天只下午來半日？我保證加倍努力，絕不耽擱課業。求先生應允！」
顧南諼說完，重新跪下磕頭。
賀先生沉吟一會兒，點頭道：「好，你每日晌午後來，讀半日。但是我同樣要同大家一樣考核你的學業。若是跟不上，你便不必來了。」
「多謝先生！」顧南諼再次磕頭。
「也！」賀宜之和賀敏同時拍手歡呼：「爹爹英明！」
賀先生無奈搖頭，擺擺手：「你們自去罷，我就地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