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願一世無憂
文氏看出來顧南諼表面上的不服氣,搖搖頭,「你這孩子,這麼擰……」
文氏忽然止住話頭,拿著帕子在顧南諼的左肩上猛力擦了幾下,將臉湊近前細瞧,一邊念叨,「奇怪,怎麼……不見了?」
「什麼不見?」顧南諼轉頭看向自己的肩頭,被文氏擦得發紅的地方,笑容瞬間凝結在唇邊。
她的肩頭怎會如此光滑?那塊淡紅色諼草狀的胎記呢?
顧南諼吃驚的看向文氏,見她死死的盯著自己的肩頭,吃驚的程度並不比自己小,知道她也是在為同一件事驚訝。
「我看看,我看看。」文氏不由分說的將顧南諼從水裡拽了出來,上上下下的尋找。可顧南諼的皮膚光潔如玉,別說那麼大塊的胎記了,就連小痣都不容易找著。
文氏瞪著顧南諼,半晌合不攏嘴,「怎麼回事?哪兒去了?」
顧南諼稍稍冷靜些,她跳出浴桶,扯過文氏搭在桶沿的帕子,擰乾了擦拭自己的身體,一邊飛快的思考。
她或許能為那諼草胎記找個解釋:或許,就是那胎記帶給她的第二次生命?或許,老天爺早就準備要多給她一次生命,而將生命之鑰藏於胎記之中?
想著夠懸。
可是還有什麼比她重回十歲更懸的事?
顧南諼裝作若無其事地擦乾身體,胡亂的將中衣披在身上,仰臉看向文氏笑道,「沒了就沒了吧,反正也不好看。」
顧南諼是想哄著文氏。
可文氏置若罔聞,反而更加煞白了臉,直直著瞪著顧南諼發獃,嘴唇微微的打著顫,看樣子嚇得不輕。
顧南諼走過去,正想挽起文氏的手臂,小手卻被文氏緊緊握住。
文氏幾乎是用拉的將她拽到油燈前面,緊張地審視她的臉,一邊似是喃喃自語,「兒啊,給娘看看,你,可有哪兒不舒服?」
「沒有。」顧南諼莫名的搖頭。
「身子呢,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文氏還是一臉緊張。
顧南諼有些失笑,拉過文氏,「娘,不過是個胎記,沒了就沒了吧,跟我的身子有什麼關係?」
文氏不說話,目光獃滯的幫顧南諼擦拭頭髮,臉色更是慘白如紙。
文氏忽然一聲驚呼,扔了帕子站起來,一邊往桌邊走,一邊說:「我真是糊塗了!怎麼就忘了呢!」
「忘了什麼?」顧南諼好奇地問。
文氏點燃油燈,然後在牆角撥拉幾下,又掏了幾下,從裡面掏出個紅布包來。
顧南諼訝然:「原來娘也會藏東西啊,是怕給二嬸收了吧?」
「哎,我也是想啊,將來諼娘嫁人的時候,娘也不能沒一件像樣的首飾給你。幸虧今兒想起來,不然藏著藏著自己都忘了。」
文氏一邊說著,轉回來坐下,將手裡的紅布包打開,露出一個銀白色的項圈。她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了一會兒,才遞給顧南諼,「這是外公臨走的時候交給我的,說是留給你的禮物。」
顧南諼伸手接過,沒想到這項圈比她想像的要重,鐲子不大,卻沉甸甸的很稱手。農戶人家的孩子,若有這麼塊銀子陪嫁,也算過得去了。
顧南諼讚許的目光看了文氏一眼。
項圈的形狀就似一朵首尾相銜的諼草。
顧南諼將手臂伸直,將項圈放遠,對著昏暗的燈光細看。
這項圈的圖案竟和她之前肩頭的胎記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是吧?」文氏溫柔的笑著,伸手將項圈接過,掰開戴在顧南諼的脖子上,輕輕的撫摸著項圈道,「外公說,諼草又叫忘憂草,諼娘是外公取得名兒呢!好聽,寓意又好……現在戴上吧,願諼娘一世無憂。」
文氏點頭,解開她襟前的第一顆扣子,將項圈塞進去,再將衣領提了提,遮擋住項圈,將盤扣扣好,「你一個孩子戴著,別露了眼。」
顧南諼伸拍了拍藏在衣領中的項圈,對著文氏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放心吧,娘,我會藏好的,我會一直都戴著它。」
「好孩子,希望外公在天之靈,佑諼娘一世無憂。」
文氏的眼裡閃著淚花,又怕顧南諼瞧見,趕忙喚了一聲「阿征!」
顧遠征立刻就應了一聲,推門進來。
文氏和他一起把水抬出去倒了,把桶擦乾淨放回原處。不用文氏吩咐,顧遠征就把屋裡屋外都擦了個乾淨。
忙得差不多了,顧遠昭就來喊他們吃飯。
顧遠昭把粥煮得有濃濃的一股子糊味,惹得二嬸馬氏又是一頓好罵不提。
顧石頭夜裡才回,馬氏不及告狀,隨便包紮了一下傷口。
這一天算是平靜過去。
夜裡,風雨交加。
年久失修的窗稜子砰砰作響,就像是誰隨時能越窗而入;屋角檐下的雨點噼噼啪啪,一聲緊過一聲,還有不知是屋內還是屋外無名小蟲子凄慘而怪異的鳴叫聲,都像是故意來擾人不得安眠。
顧南諼在文氏的懷中蜷緊了身子。
深夜裡愈發的冷。時己隆冬,母女倆身上蓋的還是秋季的薄被,根本不能抵禦寒冷。
顧南諼幾乎一夜未眠。相比自己,她更擔心兩個哥哥。
顧家院子小,早就住不下許多人,所以在東廂的廚房邊兒上搭了一間草屋給顧遠昭遠征兄弟倆住著。
這樣的天氣,自己住得廂房都能那麼難熬,哥哥們的境況更是可想而知。
顧南諼閉著眼,在心裡輕嘆口氣。此時此刻,她的父親怕是在錦被鋪陳的暖炕上摟著哪個如花美妾,你儂我儂吧?
文氏也睡得不安,夜裡醒了幾次,每次醒來,都會將薄被往顧南諼這邊拉,將她的肩頭後背脖子處的被子掖緊。
這是顧南諼腦海里熟悉的動作。
等文氏睡著,顧南諼就小心翼翼的將身子稍撐起些,小手伸到文氏身後,摸她的後背,文氏果然半個後背都露在外面,冰涼冰涼的。
顧南諼含著淚,伸手拽住文氏肩頭的被角,有些吃力的一點一點將被子往文氏身邊拉。她人小力弱,文氏又掖得緊,等她將文氏的後背蓋住,自己己經累得直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