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芳菲盡,多情總為無情惱第一章 妹妹玉凝
文玉凝被印公公帶走,一個時辰后就回到鍾粹宮,安然無恙。
蕭初鸞覺得奇怪,唐沁雅怎會放過她?
藍飛雪和碧蓉陪著宇文朗在花苑中玩鬧,小孩兒開心的笑聲感染了所有宮人,就連這明媚的春光也蕩漾起來。花苑中群芳怒放,深紅淺白的花朵嬌艷欲滴,在綠葉的烘托下搖曳生姿。
宮人來報,鍾粹宮秀女文玉凝求見。
蕭初鸞吩咐藍飛雪和碧蓉務必照顧好宇文朗,然後回到大殿。
殿廊上,一個穿著淺黃色春衫的女子靜靜地站著,身姿窈窕,側影柔美。
「玉凝見過尚宮大人。」文玉凝略略福身,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
「妹妹。」蕭初鸞根本不認識文玉凝,張公公也沒有提前對她說文玉凝進宮選秀,害得她有點措手不及。她看著容貌清秀絕倫的文玉凝,滿含歉意,「我沒有與妹妹相認,是不想其他秀女說妹妹與我勾連,朝中有人好辦事。」
「玉凝明白,姐姐這是為玉凝著想。」文玉凝通情達理地笑。
蕭初鸞更覺得此人並不簡單,按理說,她與文玉致僅有四分相似,文玉凝應該會認出來她根本不是文玉致;再者,她長了一雙與眾不同的紅眸,這是最大的破綻,文玉凝不可能瞧不出來。
但是,文玉凝為什麼不揭穿她?
文玉凝轉眸望著金碧輝煌的慈寧宮,羨慕道:「嘉元皇后薨了,皇上讓姐姐住進慈寧宮,照料秦王殿下,看來皇上很器重姐姐呢。姐姐是六尚局女官之首,假若玉凝得以冊封,那我們姐妹倆在後宮就能互相照應、守望相助。」
蕭初鸞笑道:「我期待妹妹冊封的那一日。」
文玉凝忽然問道:「姐姐,為什麼你的眼睛……是否患了眼疾?」
蕭初鸞從容應對,「剛來帝都的時候,我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患了眼疾,後來,眼睛一直這樣紅紅的,太醫院的御醫看過了,都說沒什麼大礙。」
文玉凝的臉上綻放出一朵柔和的笑,「那玉凝就放心了,姐姐,玉凝該回鍾粹宮了,姐姐忙吧。」
看著「妹妹」搖曳生姿的背影,蕭初鸞有點忐忑,文玉凝不揭穿自己的真面目,究竟有何企圖?會不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揭穿自己?
蕭初鸞奉命來到永壽宮。
春日的午後,熏暖的午風中帶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令人昏昏欲睡。
她行禮后,皇貴妃唐沁雅直接問道:「文尚宮,你負責教導鍾粹宮秀女宮廷禮儀,不知她們學得怎樣了。」
「娘娘放心,秀女們都很認真、努力地學,與剛進宮的時候相比,她們的禮儀進步了一些。」蕭初鸞冷靜回道。
「哦?本宮怎麼聽說有人心術不正,加害其他秀女,有人千方百計地引起皇上的注意,妄想得蒙聖寵。」唐沁雅冷冷地質問。
「娘娘明察,這些秀女不太安分,奴婢和安宮正會好好提點她們。」
「本宮不希望本宮所掌管的後宮出任何差錯,明白嗎?」唐沁雅站起身,冰冷的目光直射她的臉,「本宮的孩兒也不能有絲毫疏忽,倘若朗兒有任何差錯,本宮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蕭初鸞低垂著眸光,「奴婢謹記,奴婢一定照料好秦王殿下。」
唐沁雅回身坐下,印小海帶著一個身穿粉色宮衫的秀女進來,道:「娘娘,李幽眉帶到。」
李幽眉屈身下跪,「臣女拜見皇貴妃娘娘。」
退至一側的蕭初鸞早就猜到,唐沁雅一定會命人帶李幽眉到永壽宮。
這兩日,整個後宮都在傳一件事:李幽眉在千波台跳舞,偶遇皇上,皇上還對她說,過些日子會晉封她。
這件事發生在前日晚上,次日一早就傳遍了整個鐘粹宮。
據安宮正說,這件事是由一個秀女傳出來的,也許是李幽眉與一個相好的姐妹說了,這姐妹立即傳揚開去,這才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
一些秀女羨慕李幽眉的奇遇,一些秀女嗤之以鼻,一些秀女漠不關心。
這件事鬧得這麼大,皇貴妃怎會不知道?
蕭初鸞知道,照皇貴妃的性子,必定容不得李幽眉這樣心機頗深的女子。
「抬起頭。」唐沁雅的聲音有一種冰冷的威嚴。
李幽眉緩緩抬起頭,目光撞上皇貴妃的目光,立即垂眸。
這張瓜子臉,有著清雅的容貌。
「長得不錯。」唐沁雅似笑非笑地說道,「為何在千波台跳舞?」
「稟娘娘,臣女夜來無眠,隨處走走,就走到了千波台。」李幽眉並不慌張,冷靜地對答,「臣女眼見千波台頗為空曠,視野絕佳,就忽然興起,隨意舞了起來。娘娘,臣女不該到處走動,不該在千波台跳舞,不該與皇上偶遇,臣女知罪,請娘娘降罪。」
蕭初鸞想道,這李幽眉還算心明眼亮,不是那麼愚蠢。
唐沁雅柔婉一笑,「你沒有罪,你怎會有罪呢?」她站起身,握著李幽眉的手,「與皇上偶遇,是你的福氣,日後皇上寵幸你、晉封你,更是天大的福份。日後你晉封了,本宮與你就是姐妹了,無須見外。」
李幽眉驚詫地抬眸,「臣女惶恐,臣女並無非份之想,臣女能夠侍奉娘娘左右,就心滿意足了。」
唐沁雅莞爾一笑,「莫怕,你以為本宮會對你怎樣?把你折磨至死,還是暗中把你逐出皇宮?」
李幽眉愣愣不語。
唐沁雅羽睫撲閃,「本宮只是不喜歡那些城府深、心機重的女子,像妹妹這樣知書達理、溫婉可人、舞藝卓絕的美人,本宮怎會不喜歡?文尚宮,是不是?」
蕭初鸞回道:「是,娘娘。」
唐沁雅深深笑了,「曄兒該餓了,本宮去陪陪曄兒,文尚宮,做好你的本份。妹妹,假若無事,便來永壽宮陪本宮聊聊。」
李幽眉福身行禮,應下了。
二人出了永壽宮宮門,李幽眉心魂未定,問蕭初鸞道:「文尚宮,娘娘真的放過我了?」
蕭初鸞道:「應該是吧,自己當心吧。」
看著性情看似溫婉的李幽眉走遠,她在想,皇貴妃此次為什麼會放過李幽眉?
明月皎皎,清輝遍地。
月洗高梧,春水微瀾。
夜色籠罩下的千波台彷彿披了一層縹緲的輕紗,有著暗夜的清寂與迷人。
宇文珏踏上九曲白玉橋,走向千波台。
忽然,一縷神秘的塤聲幽幽地響起,如泣如訴。
他猛地止步,心魂震動。這熟悉而久違的塤聲繚繞於遼闊的夜空、廣闊的碧湖,別有一種幽絕的味道,似斷不斷,欲斷人腸。
是《山鬼》。是華山的《山鬼》,是記憶中久遠的《山鬼》,沒錯,一模一樣。
宇文珏陡然疾奔,奔向千波台。
踏上最後一級木階,他看見淡渺的月華中站著一個白衣女子,三千青絲披在身後,夜風吹起墨汁般的秀髮與雪白的衣袂,飄飄欲飛,像極了記憶中的華山女子。
那白衣女子沒有發覺身後有人,兀自吹塤。
他一步步走過去,在她身後止步,心潮蕩漾,鼻息急促。
明明知道這個白衣女子不會是華山的女子,卻總是抱有一絲希望,希望她是。
白衣女子終於有所感覺,緩緩轉身。
然而,他不想希望如水花破滅,立即閉眼,伸臂抱住她,「不要說話。」
她沒有出聲,雙臂環上他的身子,將頭靠在他的肩頭。
宇文珏緊緊抱著她,享受著那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心中充滿了喜悅。
這樣的感覺很好,懷中的女子與記憶中的白衣女子一模一樣,佳人在懷的觸感也毫無二致,他覺得自己回到了華山,眼前是瀑布與碧池,清風徐徐,令人陶醉。
可是,美夢終究會醒。
他慢慢睜眼,放開懷中的女子,卻發現,她是文玉致。
「是你。」他應該早已猜到,會吹《山鬼》的人,只有她。
「皇上賜給臣妾的塤,臣妾學會了。」蕭初鸞柔柔道,方才的感覺很奇妙,恍惚間,回到了華山碧池,他又變回了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是她最初心動的那個男子。
「吹得真好。」宇文珏拉她坐在錦榻上,揮退跟隨著的兩個公公。
「皇上怎會來千波台?」她莞爾,「臣妾剛剛學會,就來千波台吹奏一下,沒想到皇上也來了。」
「朕被你的塤聲吸引來了。」
他拿過她手上的陶塤,仔細端詳著——不同的人用同一個陶塤吹奏同一支曲子,會有一模一樣的感覺嗎?
她所吹奏的《山鬼》,與記憶中的《山鬼》一模一樣,因此,他才會那般震撼。
蕭初鸞看著他似有所思的臉,緩緩問道:「皇上覺得臣妾吹奏的《山鬼》及得上華山那個女子吹奏的《山鬼》幾分?」
宇文珏輕笑,「毫無二致。」
她靠在他胸前,彷彿有無數銀針刺著心,細密而尖銳的疼,令人難以承受。
之所以決定這麼做,是因為,嘉元皇后已經仙游,她必須趁虛而入,成為他最在乎、最喜歡的女子,不求取代嘉元皇后的位置,但求成為第二個嘉元皇后,得到他的真心、真情,寵冠後宮。
她並不好受,並不想利用那段最初的美好來博取他的寵與愛,可是,不這麼做,她還能如何?她如何令他泥足深陷?
她想對他說:皇上,我根本不想這麼做,可是,我不能讓父親背負通敵賣國的罪名,不能讓父親遺臭萬年。
「玉致,可有絲帕?」宇文珏問道,褐眸染了一層霧氣似的,眸色迷離。
「皇上想做什麼?」蕭初鸞從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絲帕。
他看著她,眸光深沉得令人迷惑不解,片刻后,他將白色絲帕圍在她的臉上,就像她以面紗遮臉,只露出一雙冶艷的紅眸。
她終於明白他的意圖,心口劇烈地跳動著,心緒紛亂如風中狂亂搖擺的柳枝。
宇文珏一震,眸心一跳,不敢移開目光,好像移開了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的一模一樣!
文玉致的紅眸,與華山女子的紅眸,一模一樣!
戴上面紗,文玉致根本就是他在華山相識的女子!
他的記憶不會錯,他的感覺不會錯,他一直在找的女子,就在他的身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文玉致為什麼不對他說,她就是華山碧池的那女子?
這其中一定有難以啟齒的緣由。
蕭初鸞看著他的目光與神色,猜得到三五分他的心思,於是道:「皇上,怎麼了?」
宇文珏隔著絲帕撫著她的臉,喃喃自語:「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什麼一模一樣?」
「為什麼不跟朕說?為什麼瞞著朕?」他的眼中布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可知道,朕派人去華山找過你。」宇文珏的眉宇堆疊著深沉的情意。
蕭初鸞一震,驚喜得雙眸盈淚。
他沒有忘記自己!沒有!他對自己是真心的!
只是,上蒼捉弄了他們。
可是,他們已經不復當初,她不能毫無顧忌地撲入他的懷抱,她不能瀟洒地對他說:我就是你要找的女子。
因為,她必須為父親洗脫罪名;因為,她已經是燕王的女人。
「皇上,臣妾從未去過華山。」她剋制著心中的波濤洶湧,心在哭泣。
「從未去過華山?」宇文珏彷彿剛從睡夢中醒來,懵懂得不知所以然。
「是啊,臣妾進宮前一直在杭州呢。」
「哦。」他寥落地拿下她臉上的絲帕。
「假若皇上想找人,可以派大內侍衛去華山走一趟。」
「不必了。」他輕嘆一聲,愣愣地望向暗夜湖波。
蕭初鸞看著他這張俊臉的側顏,心中的波瀾慢慢平復下來。
卻有一張冷峻的臉龐浮現在腦海,那雙霸道而狠厲的黑眸好像對她說:此生此世,你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
宇文歡。
鍾粹宮宮女來報,秀女李幽眉死了。
蕭初鸞吩咐藍飛雪和碧蓉務必照料好宇文朗,不得有絲毫差錯,然後前往鍾粹宮。
安宮正和宋天舒先一步來到鍾粹宮,在李幽眉的房間,宋天舒察看完屍首后,環視整個房間。
據服侍李幽眉的宮女說,今早,她服侍李幽眉洗漱之後就端著木盆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看見李幽眉趴在妝台上,沒了氣息。
秀女死了,而且是皇上說過會晉封的秀女死了,鍾粹宮的宮人都嚇壞了,就連秦公公和常姑姑都嚇到了。其他秀女站在大院里,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宋大人,李幽眉是怎麼死的?」安宮正問道。
「中毒身亡。」宋天舒示意蕭初鸞走進床榻,指著屍首的臉,「死者的嘴唇是烏紫色,很明顯,中毒而死。」
「如何中毒?」蕭初鸞沒想到,皇貴妃放過李幽眉一馬,她仍然躲不過這一劫。
「若我沒有猜錯,死者誤食口脂致使中毒。」宋天舒行至妝台,拿起口脂,以銀針試毒,「銀針發黑,這口脂也許被人調換了,也許被人下毒了。」他又走到桌前,拿起一隻殘留著半杯茶水的青花瓷杯,「死者裝扮好以後,想喝水,就斟茶喝,沒想到,只喝了一口,口脂中的毒就順著茶水進入五臟六腑,繼而毒發身亡。」
安宮正點點頭,「這茶杯有紅色的口脂,說明李幽眉用過這茶杯。」
宋天舒的目光總會不經意地落在蕭初鸞的身上,「假若死者不喝茶,就不會死得這麼快。」
蕭初鸞斷定道:「看來有人置李幽眉於死地,安宮正,務必查出真兇。」
安宮正已經命人去問秀女和宮女,接著,她前往永壽宮向皇貴妃稟報。
秦公公和常姑姑告誡所有秀女萬萬不要再興風作浪,否則下場有如李幽眉,成為皇宮的一縷孤魂。
從鍾粹宮出來,蕭初鸞和宋天舒同行。
這些日子,他們見面少了,她忙於照料秦王,他忙於為鍾粹宮秀女請脈。
有些宮女在說,由於宋天舒深受皇上信任與器重,那些動了歪腦筋的秀女紛紛裝病,請他來把脈,藉機打聽皇上的喜好與取悅皇上的技巧。
她想,文玉凝一定會找他的,畢竟他們是舊識,甚至差點兒成為夫妻。
「文尚宮,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後謹慎為妙。」宋天舒忽然道,聲音清朗。
「大人何出此言?」
「我所說的,自然是那些秀女。這些秀女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有些自持握有把柄的秀女,你要當心。」他停下腳步,正巧站在宮道旁的一棵桃花樹下。
對於他這番用意很明顯的話,她聽明白了,「謝大人提醒,我會謹慎。」
宋天舒的目光溫潤平和,讓人覺得舒適,「近來我翻閱了一些醫典古籍,不曾見過與紅眸相關的記載,你的眼睛突然變得這麼紅,不過在皇宮這些年也沒患過嚴重的眼疾,應該是無礙。」
蕭初鸞致謝道:「大人費心了。」
他提起她的紅眸,絕非偶然,很有可能,文玉凝向他打聽過,他就是這般回復「妹妹」的。
忽然,他抬起手臂,從她的髮髻上拿下兩枚桃花花瓣。
手勢自然而然,好像是多年的老友,或者是恩愛的夫妻,才會這般親密。
這個瞬間,她臉紅了,尷尬地朝前走去。
「對了,文尚宮,當年我為令慈診病的時候,看見過你的畫像。」宋天舒走上來,好像無意中提起這件事。
「當真?」蕭初鸞發覺自己太過震驚,連忙掩飾了情緒,「大人如何看見的?」
「令妹不小心在你的畫像上滴了一滴水,拿到小苑裡晒晒,碰巧我為令慈診脈,就看見了。」
「原來如此。」她心中惴惴,竭力裝得淡定。
「令妹還說,你最喜歡小山詞,於是在畫像中題上你最喜歡的那句詞:一棹碧濤春水路,過盡曉鶯啼處。」
「是啊,我進宮前最喜歡小山詞,進宮后倒是沒有閑暇品讀詩詞了。」
「文尚宮,太醫院還有要事,我先告辭。」
他略略點頭,快步走遠了。
蕭初鸞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感激。
他看過文玉致的畫像,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文玉致,卻沒有拆穿她。
他以小山的詞句試探她,確定了她不是文玉致,卻也沒有拆穿她。
他知道她存在的隱患,提醒她防備文玉凝,還對她說文玉致的喜好。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