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登徒子不該打嗎?
鳶夜來見她這般模樣,聽見這話,尤其是「放屁」倆字,頓時臉一黑,眉頭一皺,「成何體統!」
不過,奇怪的是,她這坐姿、這句話,絲毫不給人粗俗之感。今日,她穿著太監衣袍,雪玉般的姿容多了三分英氣,明眸善睞,就這德行也是洒脫不羈的。
「若丞相大人沒事吩咐,我走了。」花腰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我之間的賬,應該算算。」鳶夜來見她保持那坐姿,按捺住上去把她掰正的衝動。
「也對,應該算算。」她眯起瞳眸,冷芒乍然閃過。
鬼見愁端著兩杯茶進來,看見她那「傾國傾城」的坐姿,石化了一瞬,連忙退出去。
這花婕妤,果然是「與眾不同」哎!
花腰端起茶盞,品嘗這隻有天家與寵臣才能喝到的貢茶,靜候下文。
鳶夜來也端起茶盞淺飲一口,眉頭舒展開來,「校場上,我出手相助,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贏了比試,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其實,她原以為他百投百中,沒想到他第三支箭會投歪。
「就當扯平。」
「沒問題。」
她忽然覺得不對,不會是他故意輸給自己的吧。
鳶夜來的桃花眸光華流散,「上次那件事……」
花腰重重地擱下茶盞,奔到他面前,水蔥兒似的食指指著他的鼻子,怒火從清眸噴薄而出,「你還好意思提那件事?奸惡無恥!卑劣至極!」
他臉膛沉沉,眼裡黑雲滾動。
外頭的鬼見愁再次石化,爺竟然被一個女子指著鼻子罵,還不反駁,爺怕了她不成?
「那日是不是你給我更衣的?」花腰怒不可揭地質問。
「是我。」鳶夜來低聲道,心湖微瀾。
「無恥!下賤!」她怒罵,揚掌便要打下去。
他及時地扣住她的皓腕,俊臉籠上了朵朵陰霾,「你敢打我?」
鬼見愁鬆了一口氣,好在爺不是自虐狂,知道反抗。
花腰恨恨地抽出手,杏眸燃著熊熊的火焰,「打你又怎樣?登徒子不該打嗎?」
「那日……害你受寒患病……是我不好……」鳶夜來的舌頭好似打結了,聲音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低沉。
「什麼?」
她狐疑地瞪他,咦,他這是跟她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幹嘛?
她冷哼,「說『對不起』才算有誠意。」
鳶夜來的薄唇稍微動了動,卻沒說出半個字,過了半晌,都沒吐出那艱難的三個字。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習慣了高高在上、生殺予奪,怎麼會對一個冷宮棄妃致歉?」
花腰嫌棄地斜他一眼,冷嘲熱諷。
他發過誓,絕不對人致歉。這些年,他風光榮寵,多的是巴結逢迎他的馬屁精,哪有他對人致歉、妥協的機會?他的俊臉恢復了清冷,「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要我做什麼,我無不答應。」
「當真?」她心下一喜。
「當真。」鳶夜來點頭。
「有朝一日,我會討回這個人情,你可別耍賴。」
他看見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靈光,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了。
花腰迅速在心裡做好盤算,今日還不是跟他要麒麟萬壽轉運玉的良機,過陣子再說。
她想起校場上他動動嘴皮子、不出聲,她就聽見他的話,便問了這件事。
鳶夜來道:「那是一門武功,傳音入密,有內力的人才能練。」
她明白了,換言之,她沒有內力,是練不起這門武功。
我擦!沒內力,沒輕功,太太太吃虧了!姐真是傷不起啊!
「想學?我教你。」他瞧著她不甘心的樣兒,心中暗笑。
「我才不學!」
花腰俏臉一抬,滿目不屑。
跟他學,他不就可以以師父的身份對她頤指氣使?
西北風日漸強勁,錦繡宮的碧樹綠葉被寒風吹黃,飄零落地,冷宮愈發蕭瑟,天地凄迷。
鳶夜來和周揚分別送來過冬的衣物,還有厚厚的棉被、柔軟的厚靴和火盆、暖爐,等等,一應俱全。小院辟出一間小屋,收納一些暫時用不著的東西。
這日,寒風呼呼,花腰吃過午膳,在半夏的陪同下到外頭散步。
走到丑顏宮女的屋子附近,她們聽見凄慘的哀叫聲,伴隨著可憐的嗚咽。她們對視一眼,立即前往丑顏宮女的屋子。
房前,那個用粗布蒙臉的丑顏宮女倒在地上,一個年輕的宮婢手持木棍,用力地打她。她左右翻滾,隨著木棍一下下地落在身上,凄厲的慘叫聲分外刺耳。
「住手!」
花腰怒喝,上前推開那打人的宮婢。
半夏道:「三小姐……婕妤,她是方貴人的侍婢桃花。」
說畢,她扶起丑顏宮女,丑顏宮女的衣袍血跡斑斑,想來手臂、身上都有傷。
桃花並不心虛,反而兇狠地瞪向丑顏宮女。
丑顏宮女驚懼地發顫,低著頭不敢看桃花。
「你為什麼打她?」花腰怒火直竄,「她年紀大了,你這麼打她,想打死她嗎?」
「她偷了我家貴人的紅薯,該死!」桃花振振有詞地說道,眼裡凶光畢露,「婕妤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奴婢沒有偷貴人的紅薯。」丑顏宮女聲若蚊蠅。
「怎麼沒有?我親眼所見!」桃花厲聲道。
「她說沒有偷就是沒有!」花腰呵斥,「再說,就算她偷了貴人的紅薯,你也不能打她。你一個卑賤的奴婢,有什麼資格處置她?」
「雖然你是婕妤,但我是方貴人的侍婢,你沒有資格教訓我!」桃花囂張道,「再者,誰不知你勾引皇上、勾引東廠督主,太后怎會容得下你這個心術不正、禍亂朝綱的淫賤蕩婦?」
「你胡說八道什麼?」半夏氣得小臉漲紅。
花腰一步步走過去,眼裡的水澤凝成冰錐,「你再說一遍!」
桃花不懼地罵道:「蕩婦!淫賤……」
花腰的玉掌狠狠地摑在她臉上,頓時,她白皙的臉蛋現出五指印。
桃花怒極,操起木棍打來,卻不及她的眼明手快,木棍被她奪去。
花腰掄起木棍,朝她的背部重重地打下去,她撲倒在地,卻依然在罵,怨毒地瞪向花腰,好像花腰是她的宿世仇人。
花腰掐住她的雙頰,小臉冰寒如覆霜花,「再罵一句,我就把你的臉打爛!」
桃花雙目怒睜,「蕩婦……」
「啪啪啪……」
花腰的玉手照著她的臉蛋抽下去,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狠。
半夏看得心驚肉跳,她熟悉的三小姐已經性情大變,讓她覺得陌生。她看見桃花的臉蛋紅腫得老高,臉都變形了,鮮血從嘴角流出來,牙齒都被打落在地,慘烈無比。
總共打了十五掌,花腰才停手,「再敢欺負她,我要你生不如死!」
相比丑顏宮女所受的,桃花的傷算得了什麼?
桃花的目光好似一條毒蛇,纏繞著花腰,「今日我所受的,總有一日會討回來!」
說畢,桃花爬起身,蹣跚地離去。
花腰看向滿身是傷的丑顏宮女,讓半夏給她上藥。
翌日,黃昏時分。
長空浩浩,天色陰霾。
血豹送來晚膳,正要走,卻聽見不遠處有嘈雜聲。花腰也聽見了,貌似人還不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她讓血豹速速離去,倘若被人瞧見,便會多生是非。
蔽月自請去外頭看看,這時,連公公帶著一批侍衛闖進小院,侍衛散開,將整個小院圍住,像是防止人逃跑。
花腰迎出去,冷著臉道:「連公公來此,不知有何吩咐?」
連公公目色陰寒,尖著嗓子道:「將婕妤花氏拿下!」
幾個侍衛面無表情地上前捉人,輕雲、蔽月擋在主子身前,長劍在手,萬夫莫開。
「不知我犯了什麼宮規?」花腰淡然問道,心裡做出無數猜測。連公公是大內總管,從來不管錦繡宮的事,今日卻親自來捉拿她,其中貓膩,不是明擺著嗎?
「在內宮行兇殺人!」連公公陰沉道。
「我殺了什麼人?」她似笑非笑地問,這條罪名還真夠大的。
「你是殺人兇徒,不是最清楚嗎?」他陰陽怪氣地說道。
「你殺死了我的侍婢,桃花。」
伴隨著這道清脆的聲音出現的,是一個姿容秀美、風姿楚楚的女子。
方貴人!
她站在連公公身側,一雙秀眸淚光搖曳,內蘊紅血絲,仇恨的目光化作一把鋒利的飛刀,向仇人飛射而去,「連公公,我的侍婢桃花自幼服侍我,與我情同姐妹,如今她死得這麼慘,還請連公公為桃花討回一個公道,讓冤死的靈魂安息。」
花腰心神微動,桃花死了?
「桃花的屍首在哪裡被發現的?怎麼死的?」
「午時,桃花就不見了,我吩咐其他侍婢去找,直至不久前才找到桃花……」方貴人的淚珠簌簌滑落,悲傷成河,憤怒成火,「是你!是你殺了桃花!桃花死不瞑目,我一定為她討回公道!」
「發現桃花的時候,她躺在附近的樹叢里。」連公公的聲音陡然高揚,「將婕妤花氏押入天牢!」
「連公公憑什麼斷定是我殺了桃花?」花腰從容不迫地問。
「其中曲折,到天牢慢慢審。」他揮手,幾個侍衛立即上去捉人。
她的心頭轉過數念,若是進了天牢,只怕會變成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如若公然反抗,雖然不至於落敗,但也不妥,終究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
花腰的神色說不出的淡定自信,「連公公,我可以去天牢,不過我要看看桃花的屍首。」
方貴人憤憤道:「桃花不想見你!再者,你看桃花的屍首做什麼?定是居心不良!」
蔽月義正詞嚴地說道:「一整個下午,婕妤沒有外出過,怎麼可能殺桃花?連公公,奴婢可以作證,婕妤沒有殺桃花!」
輕雲和半夏同時道:「奴婢也可以作證!」
「你們是她的侍婢,自然為她說話,你們的供詞不可信!」方貴人激憤道。
「婕妤還是不要妄圖反抗的好,否則便格殺勿論!」連公公的尖嗓子陰鷙駭人。
「連公公奉了誰的命要格殺勿論?」
空中傳來一道沉朗而陰暗的聲音,宛若暗夜魔鬼發出的嘆息。
眾人舉目四望,但見小院閃過一抹黑影,速度極快,一人便輕靈如燕地落地,綉著金色曼陀羅的墨色披風被寒風鼓起來,飄揚如飛。
周揚面目森凜,如此強大的氣場,好似他是黑暗世界的主宰。
「咱家自然奉了太后的懿旨,內宮發生命案,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嚴懲殺人兇徒!」連公公道。
「還沒查就要格殺勿論,連公公這差事辦得真是好極了。」
周揚森冷地嘲諷,一轉眼,目光落在花腰臉上,百鍊鋼瞬間變成了繞指柔。
花腰心中一暖,他來得可真及時。
他一甩墨色披風,張狂之極,「連公公,東廠最擅長辦案。此案交由東廠來辦,明日此時便可查出真相,殺人真兇也一併奉上。」
連公公眼角一抽,惱怒道:「此案發生在內宮,豈能由東廠偵辦?督主再諸多阻擾,咱家就上稟太后,讓太后定奪。還不把人帶走!」
周揚還想再說,花腰搶先道:「蹲天牢也沒什麼,我沒有殺人,總會還我清白的!」
他著急地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怎麼能進天牢?我會想辦法拖住……」
她搖頭,輕聲道:「你設法去看看屍首。」
周揚唯有作罷,不再勸她。
宮內的天牢比刑部大牢的環境好一點,但也陰冷潮濕,終年瀰漫著屎尿味和霉味。
好在周揚派人打點了,獄卒長給花腰安排了一間最乾淨的牢房。
獄卒送來晚膳,說是黑鷹送進來的,她一邊吃一邊想,心裡有了計較。
半個時辰后,周揚進來,看見她坐在硬木板床上,心驟然疼起來。
答應過她,不再讓她受傷害,不再讓她受委屈,可是,此事她被冤入獄,他沒做到自己的承諾!
「瑤兒……」他站在牢房外,手臂伸進來。
「天牢不是不能進來嗎?」花腰聽隔壁的犯人說,天牢是連公公掌管的,向來不許人探視,無論是嫌犯還是犯人。
「我自有辦法。」周揚握住她的小手,眉宇間是滿滿的心疼與歉意,「我沒用,保護不了你……瑤兒,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