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醉溫柔鄉
姚寅很清楚一點,他愛上了在世人眼中最不能愛的女人。他們之間有難以跨越的坎,有免不了的糾結。可既然志在必得,那遲早是要先邁出那一步的。倘若繼續等待下去,有朝一日,她會眷戀上另一個懷抱,屆時再來後悔當初的開不了口為時已晚。
那不如趁早把話講開了。
然而把一切都豁出去換來的結果……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
姚盪只回給他一聲聲酣甜的鼾聲。
這沒心沒肺的反應,他動不了怒,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竊喜。只有在完全信賴不需設防的人面前,才會睡得那麼安穩吧。她酣醉夢囈里有他,即便僅僅只是一句「四哥……唔,帶我去市集套圈圈」。
他想,這十幾年共同的回憶,如同一種烙印在心上的暗號,只有彼此懂,誰都擦不掉也代替不了。
「爺,醒了嗎?您今兒約了商會的人,時辰差不多了。」
屋內的些微聲響,讓門外的侍從敏感地問道,口吻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生怕驚醒四爺。
他理妥窄袖,作出回應,「小姐呢?」
「小姐?去學府了啊。」
「嗯,那收拾下,準備出門。」他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嘴角只浮出一絲難以抑制的苦笑。她還真是若無其事啊,而他呢?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嗎?顯然是不可能了,既然這一步已經跨出,便註定收不住了。
他邊抬步朝著正廳走,邊向侍從囑咐道:「派個人去欽雲府盯著,八皇子有什麼動靜就來回報。」
「好。」雖然不解,侍從還是恭敬地領命。
他不懂向來不涉政的四爺,為什麼突然對八皇子有了興趣。
更不明白八皇子能有什麼動靜,今兒外頭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他人間蒸發了,有說是承受不了紛紛擾擾的飛短流長窩在欽雲府不願出門了,也有說是出了遠門替皇上辦事去了。
總之,不管如何,與姚家都扯不上關係吧?
然而很快,那位侍從就不得不佩服起四爺的神機妙算,偏偏就是今天,八皇子賞了琉陽城百姓們一個很好的茶餘飯後話題。
向來門庭冷落卻又暗中備受關注的欽雲府,午後時分,本是格外的靜謐。
又旦靠坐在蘇步欽屋外的迴廊石階上,頭一頓一頓地往下耷拉,睡意正濃,但又必須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等候著自家主子的隨時召見。
可惜身後那扇房門始終緊閉著,他的眼皮反倒越來越沉。
就快要趴到地上睡著時,外頭忽然傳來的騷動讓他立刻警惕地清醒過來。於是打了個哈欠,揉著眼朝聲音來源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這不太像是欽雲府午後該有的吵鬧,足以穿過門板,鑽入蘇步欽耳中。
靠在卧榻上的他卻仍舊雙眸緊閉,只有那雙耳朵稍稍動了動,聽到又旦離去的腳步聲后,他放鬆心神,繼續小寐。也記不清過了多久,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他眉心輕皺了下,沒有理會,直到門外傳來又旦的通稟聲。
「爺,是不是真的不管什麼事都不理?」
「嗯。」靜了半晌,他擠出一聲有氣無力的輕哼,僅僅只是一聲從鼻腔間溢出的氣音,也耗費了他不少力氣。
「那,那如果是十三盪的事呢?」本打算就此閉嘴,又旦腳步動了動,思來想去,又追問了句。
「……說。」
又旦深吸了口氣,才張嘴,「有個別院的丫鬟來傳話,說是太子一早在學府門口把十三盪攔住,帶去了粉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總之倆人就鎖在屋子裡,外頭守著一堆人,她怕他們家小姐出事,想請您幫忙去看看。」
這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只是那個丫鬟在外頭鬧得凶,火急火燎的架勢倒是有幾分像他們家小姐。可至少在又旦看來,以十三盪的個性而言,有自保的能力,不至於出什麼事。
許久都沒再聽見蘇步欽的反應,又旦便認定自家爺的想法和他一樣,明哲保身不蹚這渾水是對的。他剛轉身,打算去把那丫鬟打發走,身後房門忽然開了。
「去看看。」
「爺,你……」又旦驚詫地回頭,映入眼帘的仍是一襲霜白長袍,外頭裹著件厚實的大氅,鑲著素白的皮草邊。分明已經回暖的時節,穿成這樣,著實有些不太合適,可他家爺又的確需要。視線上移,在瞥見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后,又旦頗為擔憂地想說些什麼。
只是話才起了頭,就被蘇步欽甚是無力的聲音打斷,「我不想說話,走。」
蘇步欽逐漸認識到一些事,譬如關於姚盪的事,他做不到置若罔聞。
又譬如,關心則亂。
在跨進那間傳說中鎖著姚盪和太子的屋子后,他才想起她若是有事,別院的丫鬟只會找四爺,萬萬輪不到他;更何況,有姚寅在,太子會胡來嗎?
頭一天來學府的時候,姚盪沒想過會遇見那個活像兔相公的男人。
在欽雲府暫住的時候,她更不會杞人憂天地去想如果有一天想見他一面都變得很難會怎樣。
然而現在,她不得不去想,餘光里是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應該坐在那兒的人,又一次缺席了。倒是淑雨,一早就準時出現在學府,只是看起來很是反常,向來最顧及形象的她竟然就這麼在課堂上睡了一上午,直到用午膳的時候才醒,也不同任何人講話,看起來很是委靡。
姚盪幾次想鼓起勇氣詢問她關於兔相公的事,又不願先失了格調,就這麼糾結著忍著,眨眼就快要放課了。
——砰。
就在她神情恍惚看著蘇步欽的位置發獃時,課堂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默契地聚向門邊的罪魁禍首,最詫異的人當屬姚盪,怔了許久,她才自言自語般地呢喃,「旦旦?」
「你果然在學府!」蘇又旦一臉緊張地衝進課堂,也顧不得上頭的夫子正在吹鬍子瞪眼,大步流星地停在姚盪跟前,「跟我走,爺被你害慘了。」
「……」給她點發言權好不好?她很久沒見過他家爺了,別胡亂栽贓!
「還愣著做什麼?快走!」
「哦哦哦。」姚盪鮮少見到又旦慌成這樣,那些女兒家的彆扭心思很快就被她拋開。胡亂地將書冊全都塞進隨身的布包之後,她立即起身,還來不及跟夫子打聲招呼,就被又旦急匆匆地拉了出去。
很是莫名其妙的一幕,留下眾人面面相覷,猜想著蘇步欽又出了什麼事。
最先回過神的是冷淑雨,她皺眉,微張著唇,看著姚盪和又旦消失的方向,須臾后,也追了出去。
「冷姑娘,您跟出來做什麼?」利落地將姚盪塞進馬車后,又旦迅速回到駕車的位置,剛要離開,就瞧見冷淑雨擋在前頭。對她,他實在提不起好感,尤其是這種時候,愈發沒心思去應付。
「你家爺怎麼了?」假裝沒看懂他不耐的臉色,淑雨自顧自地問。
聞聲,姚盪探出頭,儘管對於淑雨的存在頗為不爽,可偏偏這個問題剛好也是她好奇的。
「還不清楚,說來話長,我猜想興許是被太子騙去粉樓了。」被兩雙眸子同時緊盯住的感覺並不好受,何況這兩雙眸子的主人都還很難纏,又旦沉住氣,盡量選擇一個最為簡單的說法。
「粉樓?!」
姚盪和淑雨難得地默契,異口同聲地驚叫。
他點了點頭,雖然暫時還只是猜想,然而能在學府見到安然無恙的姚盪,便足可證明這猜想一點都不誇張。爺離開之後,只交代他去找四爺,趕往別院的路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連他家爺都想到先去找四爺,那個所謂別院的丫鬟又怎會想不到?
「我跟你一塊兒去。」沒等又旦再說什麼,淑雨邁著小碎步鑽進了馬車。
可想而知,又旦沒心思去拒絕冷淑雨的要求,他只有一個念頭,儘快趕到那家粉樓,搞明白太子這次究竟又想玩什麼花樣。
原先,他還想著,那一片有成堆的粉樓,要去哪兒找蘇步欽和太子。
可當馬車駛入那條著名的煙花巷時,連姚盪都輕易猜到太子在哪了。真是夠笨!哪有人整人搞那麼大陣仗的,還搬出宮裡的侍衛來守門,恐怕連瞎子都知道有王公子弟在這兒逍遙呢!
沒等又旦把馬車停穩,姚盪就急不可耐地跳了下去,讓她詫異的是,門口那群侍衛竟然就這麼放任她堂而皇之地走進去,完全不加阻攔。偏偏又旦和淑雨想要進來時,卻被一群人擋在了門外。
這事很蹊蹺,可姚盪只是皺了皺眉看了眼,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裡走。
外邊日頭還沒落下,不同於夜間門庭若市的場景,眼下的粉樓還靜得很。大老遠的,就能聽見大堂里傳來一聲聲叫喚,「豹子豹子豹子!爺就不信開不出豹子,通殺不了你們!」
無論何時何地可以賭得如此投入如此激情的,只有一個人——太子。
事實也如同姚盪所預估的那樣,剛穿過庭院,她就瞧見了不拘小節和一群粉樓小廝圍成一團、蹲在地上賭得正興起的老虎頭。撇了撇嘴,她加快腳步衝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那頂老虎帽,沒好氣地吼開了,「太子爺!太子殿下!您又在搞什麼?!」
「哦,霉盪,來得正好。這把我坐莊,買大還是買小?別說我不留情面,自己人給你點消息,我預感這把一定能開出豹子,押豹子……」
「兔相公呢?」頭一次,她眼看著賭局在前,竟然沒有一絲手癢的感覺。
「兔子?」太子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皺,斜睨姚盪,「那我們換場賭局。你猜,他會不會沉醉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了?」
「什麼意思?」她沒興趣陪他玩這種猜謎遊戲。
「到底是自家兄弟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爺找了今年琉陽城裡的新科花魁伺候他,說不定他現在饜足得很,你確定要去打斷他嗎?」
花魁?講白了就是妓女,對不對?所以這話用她能聽懂的方式翻譯過來,也就是說太子找了個妓女伺候兔相公,還把他伺候得很舒爽,她不應該選擇這種時候去打擾。去他的!幼稚,無聊,色胚!
在心底暗罵著,姚盪氣得瞪圓眼珠,「老虎頭!你真的有病!」
「他不是騙你說出遠門了嗎,我這是在幫你,瞧瞧,換個方式不就騙出來了。有什麼疑問,你大可以親自去問他,就是不知道他享受了那麼久雲雨,還有沒有力氣回答你。」
「呸!你壓根兒就是想讓聖上誤會他沉迷女色,成不了大器,最好是在他玩出事之前,逼他儘早和淑雨定下來!」
「挺聰明嘛,不愧是我想娶的女人。」這一點,太子倒是不加掩飾,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完,他頓了頓,大手勾住姚盪的脖子,將她拉到一旁,避開周圍那些人,壓低聲音繼續道,「不過你猜錯了一點,不是我想逼他,而是父皇授意我製造個理由,好讓蘇步欽應允這樁婚約。你懂的,我從來沒掩飾過,我就是想保住太子的位置,必須得討好我父皇。」
「聖上授意?這麼說,即使你當時不想毀婚,你父皇也本就想好了要促成他和淑雨?」姚盪仔細打量著太子的每一個表情,沒能捕捉到絲毫撒謊的痕迹。看起來,他說的全是真的,只是她消化不了這則信息。
「呵呵,興許吧。」
說這話時,太子無奈地聳了聳肩,笑容有些苦澀。
姚盪知道,幾大望族在朝廷中的勢力皆不容小覷,民間甚至有傳言,說皇權是被架空的,連聖上都得看姚家和冷家的臉色行事。在這樣的情況下,把淑雨許給太子,自然是在替他鞏固太子之位。
而現在,聖上忽然改變主意了,在太子看來,這更像是聖恩已不再屬於他吧?
難怪他會沒頭沒腦地找四哥提親,其實只是危機感愈加嚴重,迫不及待想替自己找個後盾?
「喂,你那是什麼眼神,爺不是你路邊撿到的狗!」太子沒好氣地用手肘重重撞了她一下,避開她那道滿是同情的視線。
「廢話,你哪有小狗那麼可愛。」男人似乎都不屑女人的同情?姚盪恢復尋常模樣,語氣頗沖地頂了他一句,又迅速回歸了正題,「別扯離話題,帶我去找他。」
「自己去,就在樓上,我可沒興趣聽你哭哭啼啼地問他為什麼要騙你。」說完他繼續蹲下來,一副若無其事打算繼續剛才那場賭局的模樣。瞧見姚盪忙不迭地往樓上跑,他忍不住又笑鬧了一句,「跑那麼急做什麼?難不成還怕他被女人吃了?得了吧,他好歹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不吃了別人就不錯了,一會兒瞧見少兒不宜的畫面,可別尖叫……」
「啊!啊……」
這頭太子的話還沒說完,樓上就已經傳來了姚盪的尖叫聲。
艷紅的身影如同一團火般,三步並作兩步跨過通往樓上的階梯,把太子的提醒狠狠甩在了身後。環顧了一圈后,姚盪迅速做出判斷,握拳直衝那間門口站著兩個侍衛又緊閉著門的房間。
「十三小姐……」
「滾一邊去!」侍衛的話才起了頭,就被姚盪無情掐斷。
她鼓起腮,瞪著跟前的房門,深呼吸,再深呼吸,不管看見什麼畫面都要保持理智,絕對不可以把事情鬧大。
做足了心理準備后,姚盪才抬腳,用力踹開那扇房門。
厚實的門板轟然崩塌,劇烈的聲響充斥耳膜,揚起的灰塵撲面而來,模糊住了她的視線。
姚盪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神含著肅殺之氣。片刻后,朱唇抿出的緊繃線條微微鬆了松,屏在喉間的那口氣忽然泄出,緊跟著爆發出殺豬般的刺耳叫聲,「啊!啊……啊啊啊,這他娘的什麼門,好痛!!」
尖叫聲中,守在門邊的兩名侍衛面面相覷,默契地閃人,先前出聲的那位還邊跑邊心虛地捂住揣在懷裡的房門鑰匙。
姚盪捂著腳尖,痛得齜牙咧嘴,單腿立在門外蹦來跳去。
滑稽的姿勢沒能順利緩解痛楚,痛吟聲倒是漸漸小了,直至偃旗息鼓。
礙眼的灰塵已經散盡,足夠她將屋內畫面一覽無遺。
率先奪去她注意力的是每家粉樓房間里都會瀰漫著的撩人香氣,姚盪皺了皺鼻子,看到散落在門邊的衣物后,眼瞳倏地睜大……霜白色的!嵌著華貴皮草的!是只有兔相公才會偏愛的衣裳!順著那一地被隨意丟棄的衣裳,姚盪的視線被引到了床邊。
如同太子提醒的那般,最終,她還是不爭氣地又一次大叫出聲,「啊啊啊啊……」
只在一瞬間,她的臉漲得通紅,燒燙感蔓延至耳際。床上姑娘近乎赤裸的胴體,還是把她嚇到了。姚盪這才明白,原來再多的心理準備也無濟於事,真正面對這種場面的心情,是很難事先架構好的。
香艷,是姚盪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詞兒,用來形容這畫面也的確是再恰當不過。被粉色紗帳包裹住的床上,女人若無其事地岔開雙腿,跨坐在男人身上,她全身上下只裹著一件幾乎透明的薄紗,玲瓏有致的曲線讓人盡收眼底。
興許是方才動靜太大,那位姑娘滿臉錯愕地看著門外。顯然沒料到會有人闖入,她像被定住了身形,白皙手指停留在身下男人的腰帶上,嘴角甚至還停留著一絲魅惑笑意。
姚盪吞了吞口水,回了神,木訥地看向上身已不著一物的兔相公,他半撐著身體,企圖制止那隻意圖不軌的手,瞳間神采有些迷離無力。
是被嚇到了吧?那張俊臉上的血色像是被全數抽離了。
看到門邊的姚盪,他顯然是鬆了口氣,身子倒向床上,平躺著喘氣。
那模樣在姚盪看來,是見到救星后才有的放鬆。
隨著他的動作,騎跨在蘇步欽身上的姑娘拾回了神,漂亮秀眉不悅地蹙起,「姑娘,新來的?看夠了嗎?看夠了就請離開,麻煩把門關上,我們還沒完事。」
完事?!
這敏感詞勾動了姚盪的想象力,於是,曾在無數小艷本上看過的橋段,逐漸在她腦中湧現。彷彿看見兔相公裹著被子蜷縮在床角,咬著唇一聲聲地抽泣,而「新科花魁」則一臉饜足地抖著腿兒坐在床沿,分明饜足又假裝不屑地斜睨著他,還故作姿態不耐地聽著他的控訴……
——你個禽獸!畜生!把清白還給我!
——你也有爽到,不是嗎?
——你胡說!我沒有!你把清白還給我……
——好了,閉嘴,我會負責的。
熟悉的台詞被姚盪想當然地代入幻想中,旁人看不到在她腦中翻湧的究竟是哪一幕,只瞧見她臉上神情變幻萬千,最後越來越沉重……哀慟……
「這位姑娘,你如果想旁觀也請擺好姿勢找個隱蔽的位置!」姚盪的沉默加之豐富的臉部表情,惹得「新科花魁」慾望退去了大半,難掩怒氣地嬌吼道。
「呸,有種找你爹娘來旁觀!瞎了你的狗眼,爛了你的狗嘴,殘了你的狗爪!我的人也敢騎,你他娘的知道『代價』這倆字怎麼寫嗎?瞪什麼瞪,不知道?寫不來沒關係,姑奶奶我直接做給你看!」
「哎喲喂,可別亂攀親戚,我哪有您這麼老不死的姑奶奶……」
「那就揍得你以後一見到我就跪下叫祖宗!」
在蘇步欽的概念里,女人打架絕對不會是件賞心悅目的事,扯頭髮,撕衣裳,辱爹罵娘,這些都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事。然而,姚盪卻用行動顛覆了自然規律,這應該是他有生以來欣賞到的最為利落的一場架。
餘音還在繞樑,姚盪就連拖帶拉地將那個騎在他身上的女人拽下床,甚至是很有格調地沒有扯頭髮,而是揪著人家身上那件薄紗。對方吃痛的聲音還沒來得及破口而出,就見她推開屋子裡的那扇窗,看似輕巧地把人丟了出去……
——咚!
重物砸落在水中的聲響隔了片刻后從窗外傳來。
蘇步欽溢出聲不合時宜的輕笑,他想,過了今天,這家粉樓外那條不起眼的河要聲名鵲起了。
「別、別亂來!」本打算趕來看熱鬧的太子,試圖阻止她不知輕重的行為,可結果還是晚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姚盪就這麼把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甩進河裡。
他大張著嘴,半天都沒想明白那纖細身子里到底是怎麼爆發出這股蠻力的,「霉盪!你還有沒有理智!這種事一個巴掌拍得響嗎?你放著拔槍的不管,竟然還衝著被刺的下手?」
「君子要言而有信,我說了要揍她,就一定要揍!」
這是什麼爛理由?動手還成了君子行為了?太子被她生生嗆得說不出話,她會動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琉陽城誰人不知十三盪劣跡斑斑。可常言道打狗也得看主人,人家花魁是收了他的銀子替他辦事,守在外頭的那些侍衛都看在眼裡,姚盪這麼做無疑是在挑戰他的威嚴。
「你懂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好不容易,他調整好呼吸,繼續吼道。
「哈,又沒人對我憐香惜玉過,憑什麼要求我懂這麼深奧的道理?你懂?那你還待在這兒幹什麼,趕緊去河邊撈她呀,萬一人家不識水性鬧出人命,我要負責的耶。不過君子敢作敢當,我是不在乎一命抵一命啦,可是……你那麼懂得憐香惜玉,不捨得我死吧?」先前衝動潑辣的模樣已沒了蹤影,她俏皮地沖他眨著眼,嫣然巧笑。
姚盪的笑容很漂亮,有股夏天的熾艷氣息,只是眼下太子完全沒有審美的心情,這女人在拿喬!字字句句都是仗著自身價值在威脅他。沒錯,她若有什麼事,姚寅豈會不追究?
「等你家爺撈完那沒用的女人,再來跟你計較。」他咬著牙,氣得發顫的食指指著她,撂下話后,又瞪了蘇步欽一眼,領著一干侍衛跑開了。
上半場的春光無限,下半場的暴力血腥,讓這屋子裡突然而至的靜謐顯得愈發突兀了。
「唉……」良久后,姚盪沉重的嘆息聲,打破了沉寂。
蘇步欽費力地撐起身子,眯著眸,看她一步步地靠近,最後在床沿邊坐下,表情很是凝重。他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那一臉惋惜的模樣又是什麼意思?
「兔相公,你千萬別想不開,清白對於男人來說也沒那麼重要啦。」她說得語重心長,還伸出手,輕拍著他的背脊。
看著她煞有介事的模樣,他凝眸,眉宇間染上一層興味。這夠拙劣的安慰技巧,竟讓他心情轉好,甚至湧起了陪她把戲唱下去的玩心,「可是,一個沒用到連自己清白都保不住的男人,你不嫌棄嗎?」
「怎麼會?我怎麼可能嫌棄你!」她忙不迭地回道,信誓旦旦。
「那幫我穿衣裳。」順著她的意,他把話說得極為自然。至少,姚盪絲毫沒發現,他是連自己穿衣裳的力氣都沒有。
姚盪用力點了兩下頭,起身幫他一件件地把衣裳撿起,又跑了回來。琢磨了會兒,大概摸索出該怎麼幫人穿衣裳之後,她才動手。
分明是笨拙不會伺候人的生硬動作,倒讓蘇步欽覺得動容。垂眸,映入眼帘的是她低眉專註的模樣,這股傻乎乎的認真勁兒,幾次三番攪得他心跳紊亂。到底有多久沒見她了?為什麼總覺得像是許久了?
「我記得你答應過我,往後不管什麼事,都乖乖待在我身後,不逞強的。」他回神,盡量放緩呼吸,想要掩飾住不同尋常的粗喘。
「是答應過。可是剛才那個女人騎在你身上……」
「你就不該來。」儘管他現在的確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但處理這種事的能耐還是有的。
「別說笑了,我怎麼能不管你獨善其身。」
「我也說過,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沒用。」
「還說呢,那你還不是被……」話說到一半,姚盪突然打住,「算了算了,不提這事,你也不要太介懷了,就當、就當是被雞啄了下唄。唔,我懂的,他們都說第一次有點痛,就像被雞啄一樣。你還痛嗎?如果難受,就來我懷裡哭吧。」
話是這麼說,可姚盪很清楚,以兔相公向來注重禮節的個性而言,就算真的還痛還難受,也斷然不會真的靠在她懷裡……
正想著,她就覺得肩上一沉,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頸間。他真的做了,反而輪到姚盪愣了。
他閉上眼,看不到她燒紅的臉頰還有掛在嘴角的那絲懷春笑意。靠在女人懷裡哭?這顯然不是蘇步欽能做出的事。他只是體力不支,順勢倒下,卻又不願讓姚盪看到這個真正氣虛體弱的他。興許只因為男人無聊的自尊,他死撐著,用若無其事的語調低喃:「你一個人來的?」
「不是,還有旦旦。」
「那就好。」蘇步欽鬆了口氣,卻又搞不清究竟在擔心什麼。是怕自己快撐不住了?還是擔心一會兒在他實在無暇顧及的時候,姚盪會為了他衝撞太子?
急匆匆的腳步聲踏在木質地板上的沉重聲響,由遠及近,慢慢靠近了房間。
姚盪轉過身,還沒等看清來人,就聽見旦旦誇張的叫聲,「爺!您沒事吧?!」
「呵呵,我能有什麼事。」聽著這近在咫尺的關切問候,蘇步欽無力地牽起笑容,推開姚盪,想要把身體重量移動到又旦身上。
卻沒料到,同時出現的還有冷淑雨。就連向來忠心護主的又旦都還沒反應過來,淑雨就已經湊上前,扶住蘇步欽,擔憂地說:「你真的沒事?可以下床嗎?扶你回府吧。」
「好。」他難得地沒有排斥,還表現出極度的配合。
這態度讓姚盪心一沉,她安慰自己說也許兔相公只是受了驚,所以不管見了誰,都會依賴吧?可惜這種理由,連她自己都搪塞不了。
眼見淑雨小心翼翼地將蘇步欽扶起,而他也毫不顧忌地摟住她的肩,舉止親昵,姚盪還是沒能忍住,「我陪你一塊兒回去吧。」
「不用了。」他回眸,向她淺笑。
偏偏姚盪看不懂,只覺得心涼的感覺越來越濃,「可是……」
「回別院去,我沒事。」不想她擔心,不想她再一次次為他出頭,為他得罪人,這一霎,他的想法只是那麼單純而已。
可惜姚盪看見的,是他在淑雨和旦旦的攙扶下,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她留不住,也沒有身份去留,甚至覺得自己不顧一切地跑來這邊,是笑話,是自取其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