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兔子也要繁衍後代

第二章 兔子也要繁衍後代

自然,蘇步欽沒敢讓姚盪追太久,最終還是恭恭敬敬地把她迎上馬車,送回了姚府。

透過馬車窗戶,他凝神靜看著那棟巷子深處的奢華府邸。

門楣上懸挂著的匾額,只簡簡單單地寫了「姚府」二字,不含任何官階,僅此而已,也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忽然,視線範圍內的景物被蘇又旦那張欠扁的笑臉所取代。

蘇步欽歪過頭,不明就裡地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

「爺,該是瞧夠了吧?我們能回府了嗎?」

「哦。」他收回視線,像是乖巧地應了聲。

「爺啊,別怪旦旦啰唆,我還是得提醒您一遍。這十三盪呢,和九爺有婚約,這九爺呢,是您一奶同胞的弟弟……」

他是真的啰唆,同樣的話竟然可以不厭其煩地說上那麼多遍。

蘇步欽本想拿出耐心,再虛心接受一遍,也算是賣面子給他,可不遠處突然傳來的嘈雜聲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怎麼回事?」

「欸?」又旦後知後覺回不過神,只瞧見蘇步欽視線定定地落在姚府門口。

順著他的視線,又旦才發現方才還靜謐肅穆的姚府門口,眼下簡直堪稱雞飛狗跳。

去最高學府報到的頭一天,應該是什麼感覺?

對於姚盪而言,只有一個想法……

——要找四哥抱怨,這日子不是人過的!哪有第一天就被罰跪的!哪有到處喊打喊殺還剝人衣裳的!哪有累了她一整天還不派輛馬車來接她回府的!!

這種想法在她跳下蘇步欽的馬車,跨進姚府後,越來越強烈。

然而,守在院子里的家丁卻只給了她一句回答,「四爺去外地巡視商鋪了,跟老爺說是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

「不可能!他都沒和我提過。」四哥去巡視商鋪是常有的事,一年半載才想到回家一趟也實屬正常,但往常他都會先告訴她,還會叮囑她乖乖的,別闖禍。這是姚盪記憶里他第一次走得如此倉促。

所以,她絕對有理由懷疑是爹把他逼走的!想著,她轉頭就往書房走,通常這個點她爹多半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可才剛旋過身子,那些家丁就齊刷刷地擋在了她跟前。

「走開。」她的聲音很輕,比起在外頭囂張的模樣,反而對著家裡的下人時,是難得露出的怯弱。

「十三小姐,老爺吩咐了,不准你進府。」

「……為、為什麼?」她目瞪口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她爹從不給她好臉色看,這她習慣了,但趕她出家門……好歹也給個心理準備啊!

「這個月的衣裳,小姐一共要了三套,賒了人家六兩白銀;胭脂,小姐賒了五兩;髮飾,一共是十兩;冬靴,是二十兩;哦,另外還有您欠下的賭債,連本帶利據說是一百兩整。這是賬本,您要不要過目一下?老爺說,這季度的零花早就給您了,等您付清了這些賬,他隨時歡迎您回家。尤其是那筆賭債,老爺說一天到晚有人來姚府要債,怪難看的。」

管家推開了那些家丁,擋在了姚盪跟前,噼里啪啦打著算盤,一筆筆地跟她清賬。那些數字聽得她暈頭轉向,只曉得她欠了好多銀子,還順帶被扣上奢侈無度、揮金如土的罪名。

「那……」好不容易,姚盪把話兒給消化了。要她自食其力是可以啦,但也不至於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不給她吧。

「你們幾個,幫小姐把細軟拿出去,順道把小姐送出門。」不等姚盪把討價還價的話說出口,管家就熟練地拋出命令,似乎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的畫面會很混亂,率先拔腿閃人。

「啊喂喂!劉叔,劉叔!給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吧?不用那麼絕吧?我怎麼說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啊……要不然你去告訴我爹,最多我以後不吃不喝,上學堂基本靠走的,穿衣裳基本靠打補丁的,哦哦哦,我還可以幫忙做丫鬟的活,辭了個丫鬟讓我住吧,睡下人房也沒關係……不要推我,讓我把話講完啦……不要丟我的東西哇,所有家當了呀……」

姚盪的話還是說晚了,又或者即便她說早了也不會有人理,總之,她那點屈指可數的家當,仍是被毫不留情地丟到了門外。

砰!

一陣推搡讓猝不及防的她絆倒在門外階梯邊,石梯邊沿的尖銳刺得她臉頰一陣刺痛。

砰!

顧不上去揉撫探視臉頰上的傷口,又是一道聲響,姚府的大門被重重地關上,似乎是怕她繼續死纏爛打般。

身旁剛好有個穿著姚家粉色丫鬟服的姑娘路過,掃了她一眼,是居高臨下的架勢,腳就從她身上邁了過去。姚盪認得那個丫鬟,是六姐房裡的。她眼睜睜地瞧著丫鬟叩了幾下門上的鐵環,喊了聲,姚府大門徐徐拉開一條縫,讓她側身鑽了進去,很快又合上。

姚盪眯了眯眸子,瞪著那兩扇硃紅色的氣派大門,多可笑,說是姚府十三小姐,可其實她連個丫鬟都比不上。

她也沒閑情再去顧及形象,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轉眸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雜物,之前滔滔不絕的力氣全數散盡,這真的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了嗎?

為什麼連筷子都有?她爹就連她用過的一雙筷子都容不下?!那碗呢?也順道把碗扔出來呀,走投無路時還能扛著傢伙去要飯。

苦中作樂的情緒在她捕捉到落在門邊石獅旁的東西后再也維繫不下去了,一股酸澀在心尖上梗著,剎那便湧上了喉頭。隨後的感覺她沒有心思去細細品味,走到石獅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塊牌位,撩起衣袍下擺,擦拭了幾下。

——喜鳳。

深褐色的小小牌位上,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是她娘的名,並沒有姓。據說出嫁之後便要冠上夫姓了,只是至死,爹都不屑給娘添上「姚氏」二字。

姚盪把牌位藏進懷裡,收拾好心情,一點點地把地上那些東西撿起來塞進散開的包袱里。還算好,都是些玉飾金銀器,當掉的話應該還能湊合過日子吧。問題是,去哪過呢?

「姚姑娘。姚姑娘!姚姑娘?」

「啊?」一聲聲的叫喚把沉浸於冥想狀態的姚盪拉回了現實,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眸,下意識地朝著聲音來源看去。

視線對上的是一隻煞是好看的手,指節修長,白皙乾淨,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就是掌紋錯亂了些。那股香氣,竟讓她鼻間湧起一股暖意,還沒瞧清手的主人,就無端生出眷戀,不知不覺地就探出指尖交握住那隻手。

「上車吧。」

那道好聽到惹得人心裡酥酥麻麻的嗓音還在持續,她抬起頭,當看清眼前的人後,不禁一愣,「兔、兔相公?」

聞言,他臉頰邊泛起潮紅,沒再說話,腕間力道稍稍加重了些,把她拉上了馬車。

「去哪?」

「我家。」他答道,視線垂下,落在她懷中的包袱上,溢出一聲笑,「或者暫時可以稱為我們家。」

姚盪不知道其他姑娘聽了這話會是什麼感覺,這平實的話語卻讓她心頭微顫,顫出一股說不清的酸癢滋味。他沒有問太多,也沒有端著居高臨下的同情姿態說要收留她,只是一句「我們家」,讓她隨時隨地處於緊繃狀態的淚腺鬆了閘。

她背過身子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眼淚。

似乎是如了願,身旁的蘇步欽沒絲毫的變化,依舊是那種夾著笑的平緩嗓音,娓娓絮叨著:「姚姑娘愛吃什麼?我們家什麼都一般,廚子倒是很一流,父皇御賜的……」

她沒心思去細聽那些話,只覺得一條帕子被塞進了手心裡。

「不過我們家沒丫鬟,都是男人,不知道你住得慣嗎?明兒我差人去跟母妃說,讓她撥些宮女來。姚姑娘還缺些什麼?我讓人去置辦……」

話音仍在,他分明是知道她哭了,卻又極力想借著嘮叨來佯裝不知。笨死了,那做什麼還要遞帕子給她嘛,裝都裝不像!姚盪吸了吸鼻子,用帕子胡亂抹去了眼淚,原本是打算就此收住情緒,然而,當不經意間嗅到他帕子上傳來的味道后,向來算得上牢固的心理防線又一次崩塌了。

「哇嗚……為什麼連你都有爹疼……」

「姚姑娘,我沒有爹,只有父皇。」

「你用的防皸膏哪家鋪子買的,嗚嗚……我就缺這個……讓人去置辦置辦呀……」

「我不用那東西。」還真當他是女人了?有哪個純爺們會用這種娘里娘氣的玩意。

「嗚,呃……」她已經沒什麼精力再說話了,只有隱隱的抽噎還在持續。

原來哭完之後會那麼累那麼想睡,姚盪把那條帕子捂在了鼻子上,靠在馬車上,慢悠悠地合上眼帘,時而又掙扎著想睜開。

帕子上的味道讓她安心。小時候,每到冬天,娘都會親自用熱帕子給她擦臉,然後幫她塗上這種味道的防皸膏,娘的手上一直都有這種好聞的氣味。

娘還常抱著她說:玄國的冬天真難熬,以後娘帶你回家鄉過冬,娘愛聞家鄉冬天的潮霉味。

至今,姚盪都不知道……家鄉究竟在哪。

隨著馬車的顛簸,咚的一聲,她的頭順勢落在了他肩上。他收住話音,從她均勻的呼吸中猜想她該是睡著了。他抿著唇,轉過眸,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本是最不想和姚家扯上關係的,能避則避。但偏偏撞上了這麼一幕,她若只是因為揮霍無度被趕出府倒也罷了,完全不值得同情。

然而,瞧見她蹲著擦拭她娘牌位時的神情,蘇步欽禁不住泛起股感同身受的無奈感,那雙手情不自禁地就伸出,把這不該管的閑事攬上了身。

「咦,這廳堂怎麼冷颼颼的,那個誰誰誰,去找些棉褥子鋪凳子上。真是的,紅木椅子又冷又硬,不鋪棉褥子怎麼坐啊。」

「哇、哇哇!書房怎麼連本書都沒有啊,兔相公,明兒給我些銀子,我去給你買些書吧?」

「嘖嘖,這院子陰沉沉的,像我這種女孩子陰氣重,不適合住。兔相公,不如咱倆換個屋子睡?」

……

精神奕奕的聒噪喊聲把蘇步欽的欽雲府填得滿滿的,向來冷冷清清的宅子里頓時熱鬧了不少,待在花園裡胡侃的隨侍家丁們誰也沒逃過被呼來喝去的命運。眼前這突然造訪的姑娘,儼然一副欽雲府女主子的架勢,再看向自家真正的主子,也不過是亦步亦趨地尾隨其後,不發一言。

嗯,很顯然,這姑娘來頭不小,識相的就該聽命行事莫得罪。

於是,欽雲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團,而蘇步欽……萬事好說話地收拾包袱,從主院搬去了專給客人住的別院,偏偏某人尤為得寸進尺。

「欸,兔相公,我覺得你這邊風景比較好耶。你看,好多奇花異草,假山也堆得比較漂亮,不如這園子騰給我晒衣裳用吧,反正你看起來也不像愛賞花賞月賞假山的人嘛。」

他的確是沒那份閑情賞花賞月賞假山,但也同樣沒嗜好去賞那些懸挂在假山稜角上的肚兜、褻褲和衣裳!她還真是完全不把他當男人,甚至他府上所有人也連帶著不需要被當成男人?

「爺,您後悔了嗎?」看著面前「彩旗」飄揚的景象,蘇又旦揉撫著皺成一團的眉心,無語凝咽,分明覺得即將有股溫熱液體從眼角淌下。

「有點。」聞言,蘇步欽嘴角暗抽,伸手撫住那顆正在絞痛的心,對於悔意絲毫不加掩飾。

蘇又旦正想著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主子,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銀杏樹後站著個探頭探腦的身影。

又旦收起玩心,替蘇步欽發問:「王總管,有事稟報?」

「是這樣的,我瞧爺帶回來的那位姑娘臉上有傷,是不是該去其他皇子府上借幾個能幹的丫鬟來,一來能幫那位姑娘療傷,二來也能伺候她。」

「好……」總管話音還沒落盡,蘇步欽就迫不及待地應允。

神情間看起來分明是覺得這提議妙極了,卻被又旦硬生生地打斷,「不用了,又不是什麼貴客,一些小傷不礙事,爺身上的傷比她嚴重多了。」

「可是聽那位姑娘說是姚家的,欽雲府怕是怠慢不起。」

「那一會兒就讓爺親自去慰問下。」眼見王總管似是還有話要說,又旦迅速補充了句,「難道王總管覺得皇子屈尊降貴的慰問還不及幾個別處借來的丫鬟?」

「怎麼會,那些身份卑微的丫鬟怎麼能和爺相提並論。既然又旦有安排了,那我先告退,姚姑娘說肚子餓,我去吩咐膳房做些夜宵。」

王總管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院子里,蘇步欽勾起嘴角,一絲淡笑染上了眼角眉梢,抬起的指尖落在又旦的臉頰上,用力地掐了掐,滿意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再次被該有的稚嫩覆蓋,「這才像樣,才多大的人,上下都沒成形,太老成的表情不適合你。」

「還不是為了護著您。」又旦微紅著臉頰,揮開了他的手。

「往後不用了,我有姚姑娘護了。」說著,他舉步,穿過那一面面隨風飄揚的「彩旗」。

「就她?得了吧,不害你我就給他們姚家上高香了,今兒若不是她去挑釁太子爺,您至於遭這罪嗎……」又旦冷哼,恨不得把十三盪從頭到腳都貶一下,卻發現自家主子完全沒心思聽,兀自離開了,「欸,爺,您要去哪呀?」

「慰問欽雲府怠慢不起的貴客。」

蘇又旦收住聲,拔腿便追了上去,充分表現出寸步不離的護主之心。

只可惜,蘇步欽並不領情,眼見姚盪住的屋子就在前頭,搖曳燭火將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似乎穿得很單薄,隱約可見綽約身姿。他停住了腳步,回眸道:「在門口守著,有事叫我。」

絮叨的抱怨聲被蘇步欽甩在了身後,他舉步跨過幽暗小徑,視線鎖住那道映在窗上的身影,想到的是假山上的繽紛色彩。

屋子裡足足被塞了四隻暖爐,燒紅的炭偶爾傳來細微的噼啪聲。

如此,姚盪仍嫌不夠,小腹上還放著個雕花方形手爐。等到身子覺得暖些了,她才不情不願地掀開覆在身上的被褥,疊好,墊在背後。身上只草草裹了個薄毯,裸露在外的雙肩片刻就凍得發涼,她顫抖著,蜷起身子往卧榻裡頭挪了挪。

榻正中的矮几上被一大盆冒著熱氣的水佔據,她嘟著微紅的嘴,擰乾浸泡在熱水裡的帕子,水很燙,姚盪還是硬著頭皮左手右手不停交換著,好不容易把帕子折騰乾折好,捂在了頰邊痛處。

她不知道臉頰上的淤痕呈現出什麼色澤了,只曉得稍稍碰一下,連牙齦都跟著痛。熱熱的溫度剛敷上,姚盪就倒吸了口涼氣,這種消腫方法成效頗微,還會讓疼痛加劇,卻是眼下唯一能做到的。

趁著等待帕子變涼的空當,姚盪認真地點算起她的那些家當。

本是想排除掉四哥送的,把剩下的拿去當掉,很快她發現,若是去掉那些,竟都是些不值錢的。

四哥……若是他在多好,起碼就不會無家可歸。不對,若是四哥在,壓根兒沒人敢把她趕出家門,就連爹都會忌憚幾分,對她稍微和顏悅色些。

「姚姑娘,要不要我想辦法找人通知你四哥回來?」她是想得太過出神了,以至於蘇步欽敲了許久的門都沒人應,又在她面前杵了些時候,只聽聞她嘴裡溢出聲淺淺淡淡的「四哥」,愣是沒反應過來眼前站著個大活人。最終,他索性出聲,主動喚回了她的神。

「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姚盪一驚,指尖按著的帕子順勢滑下。她匆忙抬頭,瞧清來人後才定了定神,重新拾回帕子捂住,擠出燦爛笑意,忙不迭地搖著頭,「不用不用,他忙完了總會回來的,你這兒挺好,我住得很舒服。」

他配合著一起笑,顯然,這女人完全沒有在關心他是不是舒服。

蘇步欽可以忽略掉那些懸挂在假山上的女人貼身衣服,可他很難忽略掉近在眼前的活色生香。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有床有女人有氣氛,不懂善加利用,就枉為男人?他確信自己是個正常男人沒錯,也確信他房裡那張床很適合翻雲覆雨,更確信這個香肩裸露、臉色被熏得緋紅的東西是個女人。

「明兒去買書的時候,多買些介紹牲口習性的。」他眼瞳一暗,輕眨的動作打散了所有慾念。

「做什麼?」原來兔相公不愛人文愛牲口?

「姚姑娘需要了解下,就算是兔子,也懂得如何繁衍後代。」這算什麼,善良地提醒這塊到嘴邊的肉該怎麼逃脫?這種善意,有夠窩囊。

「我當然知道,哪還需要看書了解,你當我是白痴嗎?」

「原來你不是啊。」蘇步欽頗為感慨地嘆了聲,不是白痴又怎會如此沒有防範意識,以為他欽雲府上上下下全是閹人?隨著她的動作,很快,他就提不起閑情同她計較衣著打扮這些瑣碎事情,口吻也不自覺地被詫異浸染,「哪來那麼多傷?」

他很肯定那些覆在她白皙肩頭的淡淡疤痕,絕非今天留下的。燙痕,鞭痕,各種痕迹交織出一幅足可用「觸目驚心」來形容的畫面。只是,很淡,淡到不仔細看不易察覺到,可見有些年頭了。

「哦哦,只是小時候不小心留下的。你不要亂看啦,懂不懂什麼叫非禮勿視啊……」姚盪顫了顫,變得有些語無倫次,慌亂地把方才剛疊好的被褥又抖開,牢牢把自己包裹住。

這動作很可疑,她倘若懂得避嫌,早該在見到他時就這麼做了。蘇步欽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肯定了她在撒謊,卻無意多問。好比她被趕出家門一樣,她若是不說,他也沒有立場多嘴。

何況,有些事即便了解得不夠透徹,他至少也能猜到她的日子絕非表面看來那般光鮮。

看她那張不停翕張著的唇,逞強地用各種無關緊要的話題來掩蓋被撥亂的心緒,蘇步欽忽而湧起了一絲許久不曾有過的惻隱之心。他伸手,不管那些「男女有別」的教條,堵住了她滔滔不絕的話語。

「我身子不好,太吵會頭痛。」他無力地扯起嘴角,笑容雖淡,卻成功蓋住所有心思。

這個借口找得很好,成功地讓姚盪閉上了嘴,還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重重點頭。關於蘇步欽的事,她聽說了很多,甚至要比他父皇還多。知道他生性懦弱,做質子的時候受了很多苦,甚至是安逸環境下長大的她無法想象的苦;知道他身子很差,隨時可能會一命嗚呼,所以才破例被替了回來。

一個連被送去做質子都被人家嫌棄、迫不及待丟回來的人,要比她可憐多了。

長久以來,蘇步欽成了她最好的參照物,每每聽聞關於他的消息,姚盪都覺得自己很幸福。

只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需要依靠一個比她還慘的人……

「能把頭抬起來嗎?」

居然有一天這個比她還慘的人會用這種酥軟嗓音來安慰她。

一味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姚盪,沒有發現蘇步欽在屋子裡翻找了陣,又折了回來。客套詢問得不到她的回應,他索性自己動手抬起她的頭,拿掉那塊已經涼透了的帕子。

蘸著藥膏的棉簽輕觸上她的臉頰,冰涼沁心的感覺讓她神遊歸來,一回眸,直直地對上了蘇步欽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等意識到他在做什麼后,她微愣,頭一回享受這種待遇,竟然有個男人親自為她上藥消腫,還是個皇子。受寵若驚的感覺,讓她無波無瀾的心蕩出了漣漪,女兒家的小心思蠢蠢欲動,有破土萌芽的趨勢。

幸好,一道響亮的通傳聲及時扼殺了這種要不得的念頭。

「爺,冷小姐來了。」

又旦故意揚高的聲音打斷了蘇步欽的專註,他停下動作,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像未曾被打擾過般,繼續擦起葯來,只是唇張了張,算是給出些回應,「知道了,領她去廳堂候著……」

「我才不要,王總管說暖爐、手爐都搬來你院子里了,廳堂里冷死了,你想凍死我是不是?」沒等蘇步欽把話說完,一道讓姚盪覺得有些熟悉的嗓音由遠及近,伴著粗暴的踢門聲,逐漸飄至了耳邊,「十三盪?!」

來人似乎很詫異她的存在,在她姐妹團里流傳甚廣的稱呼,讓姚盪好奇心滿溢,愣愣地轉頭看去,隨之也迎來了不亞於對方的驚愕,「淑雨?」

「你怎麼會在這?」冷淑雨的視線轉了轉,在蘇步欽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瞪大眼繞回了姚盪身上。

「我才比較想問這個問題呢。」姚盪狐疑地皺眉,是錯覺嗎?為什麼淑雨的表情活像是在抓姦一樣。

今兒在學府姐妹們提起蘇步欽時,淑雨也發出了不屑的嘲笑吧,害她還以為淑雨同大家立場一致,都瞧不起兔相公呢。以至於她只好掩藏起保護兔相公的念頭,不敢同任何人說,怕姐妹團里的人也會連帶著瞧不起她。

「我、我……我……」淑雨支支吾吾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答話,下意識地把求救的目光飄向了蘇步欽。

好在對方笨雖笨了點卻很理解她,只是一道眼神而已,先前還不發一言的蘇步欽就接過了話茬,「哦,冷姑娘是聽說了太子的行徑,覺得過分,所以想代太子探望我一下。剛好,我就讓她順道帶些衣裳來,好讓你換洗。」

「對吧對吧,連淑雨都覺得太子做得很過分呢。我就知道我們是好姐妹,觀點一定也會很一致。」姚盪完全不疑有他,像尋獲知音般拉住淑雨,分享自己的感受。

見狀,冷淑雨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聽著姚盪抱怨太子。事實上,若非姚盪說得夠詳盡,她當真不知道太子今天玩得那麼過火。想著,她偷覷了蘇步欽一眼,原本只是道淡淡的掃視,卻瞧見他凝神小心翼翼地替姚盪上藥,像是呵護珍寶一般,指尖的每一個動作都斟酌著力道。她沒能再移開視線,只覺得眼前的畫面很刺眼,如同本該是她拿捏在手心裡把玩的東西就要易主了。

針尖懸在冷淑雨的心頭,如同一旁忽明忽暗的燭火般,忽進忽出地扎著她的心。終於,在姚盪不解風情的話音落下時,她再也按捺不住了,起身接過蘇步欽手裡的藥膏,揚起溫婉微笑,「我來,你笨手笨腳的,會把十三盪弄疼。」

「那麻煩你了。」蘇步欽沒有過多堅持,爽快地把手裡的東西全數交出,支頭托腮,乖乖待在一旁,欣賞起冷淑雨口中「不會弄疼十三盪」的高端技藝。

「啊,輕點輕點,很痛啊。」幾乎只是片刻,姚盪就以最有發言權的身份,痛呼出聲。

「你懂什麼,良藥苦口利於病,就是要痛才能消腫。」是非黑白全在淑雨漂亮的唇瓣間翻來覆去。為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她愈發加重了手間力道,仍舊讓人如沐春風般的細軟嗓音掩蓋了姚盪的叫喊,「還沒問你呢,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一會兒你四哥急了有你受的。」

「四哥去巡視商鋪了,據說沒有一年半載回不來。」姚盪痛得齜牙,分神老老實實地給出回答。

「難怪你無法無天了,可是欽雲府上上下下全是男人,這麼晚還不走,傳出去你就不怕惹來閑言碎語?」

「別盡說我,你不也是。」姚盪奉上頑劣的笑,反正外頭關於她的飛短流長從來都是精彩紛呈的,若是在乎那些,她早就不知道把頭往三尺白綾上擱了幾回了。人言可畏,那是說給良家閨女聽的,她知道在外人眼裡她和「良家閨女」不搭界,倒是淑雨,會出現在這裡才更耐人尋味。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娘連罵我都捨不得。你就不同啦,你爹和姚夫人,還有你那些哥哥姐姐,要是知道你又干出什麼丟了姚家臉面的事,還不得罵死你呀。四爺又不在,看到時候誰護著你。」

「這次不同啦,我不是夜不歸宿,是我爹他……」

「她最近暫住我這兒。」若是姐妹之間閑話家常,蘇步欽會識相地置身事外不做打擾,可現在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冷淑雨的話里句句含刺,這女人就絲毫都感覺不出,甚至還有閑心對著人家掏心掏肺?

「哦,對啊對啊,暫住這兒。」這種說法也沒錯,姚盪點著頭附和。

「暫住?姚家不是就指望著你們幾個閨女嫁給權貴,好穩住外戚第一家的位置嗎?你爹若是知道你和公子欽牽扯不清,會氣死!」一時情急,淑雨沒能攔住脫口而出的話,也完全沒想到這話不該當著蘇步欽的面說。

倒是姚盪,敏感地瞟了眼兔相公,見他笑容依舊,才稍稍鬆了口氣,剛想把事情始末解釋清楚,又被搶白了。

「是姚四爺臨走前托我讓她暫住一段日子,說是去學府方便些,也好讓她收收心,免得闖禍。」

「你什麼時候和四爺那麼親近了?」淑雨沒那麼好糊弄。

「呵呵,前些天去他鋪子逛了圈,聊了幾句,就一見如故了。巧合,純屬巧合。」

姚盪詫異了,事實證明,縱然是再聰慧的女人,當處於某個特殊階段時,總會變得愚笨。就好比淑雨吧,算得上是她們姐妹團里最聰明的了,誰會料到像兔相公這樣的人,隨口幾句「巧合」,竟把她糊弄得疑心全無,又寒暄了幾句,就輕輕鬆鬆被打發走了。

目送淑雨走後,姚盪才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蘇步欽,「喂,兔相公,你認識我四哥?」

「姚家四爺那麼大名鼎鼎,我怎麼會不認識。只不過,我認得他,他不認得我罷了。」

「那為什麼不跟淑雨講實話?」

「被趕出家門很光榮?你想要琉陽城人人皆知?若是這樣,我可以幫姚姑娘去宣傳。」蘇步欽頭都懶得抬,徑自打量著淑雨送來的那些衣裳,目測下來和姚盪尺寸差不多。

「可淑雨是自己人呀……」

「旦旦說,最危險的就是自己人。」邊漫不經心地說著,邊想起了她近乎可怕的混搭技巧,乾脆親手替她挑了件銀紅色的衣裳遞上。

「是哦是哦,你還真聽你家旦旦的話。」片刻后,姚盪才反應過來「旦旦」是他家那位形影不離的隨侍。她也絲毫沒掩飾話語里的嘲諷,外加一道沒好氣的斜睨視線,「那你家旦旦有沒有跟你說過淑雨的身份?人家是丞相千金,和太子有婚約,你父皇指的婚,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沒料到她會拋出這麼一句話,蘇步欽迅速繃緊了鬆散下來的神經,「嗯?姚姑娘是不是誤會了,冷姑娘她只是替太子來……」

「得了吧,我能活著坐這兒同你說話,又怎麼會看不懂你和淑雨之間的事。她要不是常來你這裡,怎麼會那麼清楚欽雲府上上下下全是男人?」姚盪知道自己不是聰慧過人的那類,但都說環境締造個性,在姚家那種環境下長大,她至少懂得看人臉色。

蘇步欽垂眸不語,意識到他低估了姚盪,對她的提防之心也撤得太快了些。

「你呀你,算了,總之以後離淑雨遠點。最好是只待在我身邊啦,這樣我才能就近保護你。」

什麼叫做就近保護?至少蘇步欽只感覺到了自己是在「就近伺候」。

即便是被掃地出門,又即便昨日還像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一覺睡醒,稟性依舊,她仍是街頭巷尾聲名狼藉的十三盪。一頓早膳便要求八大菜系齊聚,任伊擇選;去學府的馬車要暖香四溢,還不能太顛;吵著鬧著正午休息時要陪她去買新衣裳,說是不要別人的施捨。

在踏進最高學府之前,蘇步欽認定這絕對是個缺點多到罄竹難書的女人。

可是在跨下馬車和她並肩踏上通往學府的階梯時,他收回了那些念頭。看來,挑剔、彆扭、難伺候,是她必須粉飾上的保護色。

「他們真的一起來耶,果然是住一塊兒了。好奇怪,姚四爺怎麼會托『玉兔』照顧十三盪?」

「有什麼好奇怪的,四爺不是說了往後都不管十三盪了嗎?那所託非人也沒什麼,難道還要拜託太子殿下照顧?」

「好慘,姚家還真是沒人管她死活了,她果然連衣裳都沒帶出門。淑雨真好,那件衣裳上回我出好多銀子讓她賣給我,她都不肯,就這麼送給十三盪了。可惜,淑雨穿著要比十三盪漂亮多了。」

「這算什麼,去年年關四爺沒回來,她才叫慘呢。找她出來玩,坐的馬車又破又舊,能把人骨頭都顛散了,大老遠就聽到咯吱咯吱聲;哎喲喂,身上還有股熏死人的味兒。」

「哦,我記得我記得,淑雨說是因為那天沒人給她留早膳,那味兒是啃蒜頭留下的。」

……

各種議論聲從四處陸續飄來,似乎完全沒人顧及被她聽到會怎樣。蘇步欽默不作聲覷了她一眼,捕捉到的只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彷彿那些話語到了她周邊會被自動打散般。她沒有在聽,沒有在意,極力想置身事外,僅僅是行動不受控制而已。

挑剔地逼著他家御廚折騰出八大菜系,只是為了挑一道不會留下味兒讓人嫌棄的?

非要暖香四溢又不會太顛的馬車,就可以不要大老遠地又讓人聽見咯吱聲?

不想要別人的施捨,是早料到冷淑雨會這般添油加醋渲染出去?

他提不起同情,卻也無法將習慣性的漠視保持住。轉眸看向不遠處聊得正歡的那幾個姑娘時,蘇步欽沒心思去拿捏眼神間露出的情緒,等到成功止住那些聒雜訊后,他只覺滿意。如果沒記錯,昨兒早上,也正是那幾個人前簇后擁地陪著姚盪來學府的。

若是姚盪不曾為了他得罪太子,又若是她四哥沒有在這種時候對她撒手不管,那些人現在是不是還會待在她身邊,說著些諂媚奉承又討好的話?

「喂,兔相公。」

他想得出神,姚盪卻忽然停住腳步,轉身喚道。

聞聲,他訥訥抬頭,奉上和煦笑容。

「你說到底是我穿這件衣裳漂亮,還是淑雨穿漂亮?」她嘟嘴皺眉,見他認真打量,似在斟酌回答,又惡狠狠地補充了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姚姑娘,我哄不來女人。」他抿唇,低語。

「……」是!他哄不來女人,卻很懂得怎麼傷人!這回答,要比直截了當更辛辣。

「你漂亮。」他再次出聲,眯了眯綠瞳,絲毫都不覺得自己為她挑的衣裳會差。

並且深刻覺得這件銀紅寬袖長襖更襯姚盪明艷逼人的氣質,這應該是他頭一回細細打量她的模樣,就如同又旦先前所描述的一樣,很漂亮。卸去昨日那些繁複的髮飾,三千髮絲披散而下,配上簡簡單單的珠串墜飾,粉唇微嘟,鼻尖挺翹,比起淑雨時時刻刻維持著的溫婉,他更為偏愛姚盪的張揚。

他不知道,這般細緻打量的目光,搭配上那句言簡意賅的誇讚,氤氳出的真實感,足以讓自信早就被打擊殆盡的姚盪掃去陰霾。

她不擅長藏掖心情,感動了滿足了,就顧不得姑娘家該有的矜持,挽住他的手,「你別聽她們亂說,啃蒜頭是因為我愛吃,又破又舊的馬車也是因為我愛坐。哼,我才沒她們說的那麼可憐,我爹待我挺好的。」

「真的?」

為了加強說服力,她努力點頭。

「那明兒我讓旦旦去換輛馬車,早膳就吃蒜頭吧。姚姑娘,你還愛什麼,不用同我客氣,直說就是了。」

「……不、不不不用對我那麼好。」

「要的要的,你保護我,我回報你,待你好,是應該的。」他放鬆心神,陪她嬉鬧,看她舌頭打結,氣得掐他,生動至極的一顰一笑宛如夏花,帶著能燃沸周遭的氣息。

只可惜這朵能灼傷人的夏花綻放得迅速,衰敗得更迅速。

先人說過一日之計在於晨,當遭遇了這麼一個不甚美好的清晨后,姚盪隱約預料到她會倒霉一整天。

她的好心情只在和兔相公獨處時出現了片刻,轉瞬就像這冬日陽光般被厚實的陰雲遮蓋。

就因為衛夫人閑了,心血來潮大抽查。她也曾怯生生地為自己申辯,試圖闡述像她這種基礎頗低,只懂識字、不懂如何把那些字兒拼湊出妙句的程度,就不必參與這種詩詞大會試了。

可人家衛夫人只輕聲細語地回了她一句,「必須參加,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什麼程度。」

姚盪完全有理由堅信,這場臨時起意的會試是針對她的!

「給我。」

「什麼?」正當姚盪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把整張宣紙塗滿時,身後飄來了蘇步欽的聲音。她滿臉困惑,不知他的目的何在。

「把你那張鬼畫符給我。」他閉了閉眼,不厭其煩地重複。

「憑什麼!你不會自己答啊。」她像袒護寶貝似的,把那張紙緊緊護在懷中,鼓起眼珠瞪著他。

蘇步欽沒好氣地賞了她一道乾笑,「姚姑娘覺得我的程度會比你差嗎?」

「……」這很難說啊,一個書房裡連本像樣的書都沒有的人,有什麼資格質疑她的程度。姚盪伸長脖子打量他的桌案,嗯,字跡很漂亮,但也不能說明什麼……「喂!」

「噓。」沒耐心等她做出決定,蘇步欽索性自己動手,抽過被她護在懷裡的宣紙,迅速遞上自己那份。在她溢出驚詫叫喊的同時,他伸出纖細食指擱在唇間,做了個讓她噤聲的動作,順勢沖她眨了眨右眼。

姚盪恍惚了半晌,她不懂為什麼這種娘氣又孩子氣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會那麼搭調又誘惑十足,更不懂不過是個簡單表情,她為什麼會臉紅。這種徹底處於狀況外的心境持續了許久,久到她來不及去審視蘇步欽的那份東西是否能幫她過關,卻知道,等她回神時,那隻笨兔子已經被衛夫人一臉陰鬱地揪去了書房。

真是笨,他以為自己很有能耐嗎?又懦弱,又沒用,憑什麼反過來幫她頂罪!

為什麼要幫她?

蘇步欽也很難理清看她糾結時忍不住出聲的心情,或許更多是習慣,習慣了用這種姿態去對待任何人。

呆立在衛夫人的書房裡,耳邊充斥著滔滔責罵,他閉眸不語,出神看著衛夫人手中的戒尺很有規律地落在他的掌心上。錯綜掌紋映入眼帘,就彷彿他和姚盪之間短時間內扯不開的牽連。既然扯不開,那他寧願把氣氛調整到最佳狀態,以免太過痛苦。

「讀出來給我聽。」

一張被揉皺的宣紙塞進了他手心,蘇步欽垂眸掃了眼,縱然是有了心理準備,也難掩眉宇間的錯愕……她可以試著再離譜一點!

「讀啊。怎麼,連自己都不好意思讀了?還是說這份壓根兒不是你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要死也是你先死。」

「繼!續!」

「只要貌似十三盪,天下誰人不識君……師母,您不如繼續打我吧。」那樣或許還好受些,至少不用憋笑憋得那麼辛苦。

「讀最後那句。」衛夫人滿含興味地打量著他的表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愛兔子我不老。」呵,這傻妞。

居然笑了,雖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那雙鳳眸彎出的弧度,清楚表明這笑意是從心間氤氳出來的。衛夫人不著痕迹地嘆了聲,收起戒尺,「你師父說,怕是連你父皇賜的御廚都未必能比他更清楚你的喜好,有空就來家裡吃頓便飯,他許久沒同你閑話家常了。」

閑話家常?頗為耐人尋味的四個字。蘇步欽挑了挑眉梢,點頭,算是應允。

見狀,衛夫人覷了他眼,嘴張了張,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跨出書房門檻后,蘇步欽舒出一口氣,漸漸已有些不太習慣和那些太過了解自己的人相處。衛家夫婦,是他的恩師,更像是他的爹娘。就像衛夫人所說的,就連他父皇都未必能比他們更懂他,可那種一言一行皆被人看透的滋味,並不好受。

正想著,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興奮的語調,鑽入他的耳中。

「不是吧,太子這次玩得那麼大?」

「你怎麼那麼啰唆,快點,不然要錯過好戲了。十三盪居然會被欺負到哭耶!有生之年,你都未必能看到第二回。」

「哈哈,得了吧,照現在這局勢,恐怕往後只要她還來最高學府,這種場面咱們天天都能看到。」

十三盪被欺負到哭?

蘇步欽不知不覺就邁開步子,緊跟上前面兩人的步伐。雖不了解她,可他至少知道,連被趕出家門,她都倔犟到不願在他面前哭,更遑論是在學府這種地方。若非太子這次真的玩大了,她定是不會這般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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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與爭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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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兔子也要繁衍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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