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想和淑雨解除婚約

第五章 我想和淑雨解除婚約

在玄國,上元節是個年尾接年頭的大日子,從元月十三開始上燈直至十八落燈的花燈會,也漸漸變得愈發盛大熱鬧。姚盪幾乎每年都會來逛,今年註定很不同,因為身旁多了個款爺,包玩包吃還包外帶,如此貼心的「三包服務」,害她的購買慾徹底膨脹……

直到兩人都逛累了,隨意找了家酒樓歇腳,太子才有閑情去盤點她的戰利品,隨之發現,原來自己闊綽起來如此豪邁,「我說,同樣款式的手鏈沒有必要買那麼多條吧?」

「當然要,你沒發現顏色不同啊,道士說每天的幸運色都不同,所以要全都備著。」邊說,姚盪邊還算體貼地幫他斟了杯茶,算是出於答謝,客客氣氣地奉上。

「那這個呢?冬天都快過了,你還買那麼多圍脖做什麼?」

「搶救經濟,拉動內需。」

「……」真他娘的憂國憂民!他斜瞪一眼,繼續探索,「文房四寶?」

「哦哦,我也是很有文化氣息的。來,試試這筆好不好,給我簽個名兒。」

他詫異地看著姚盪把一隻靴子放在桌上,蘸了點水,開始煞有其事地研磨,太子抽搐起了嘴角,「簽什麼?」

「就簽你的名呀,等往後你君臨天下了,我留著賣銀子。」

無聊!幼稚!財迷心竅!無數不屑咒罵在他喉間涌動,最終仍是一個字都沒能蹦出來,他反而鬼使神差地接過筆,行雲流水地在那隻粉色雪靴上落了款。見她欣賞著成果,笑彎了嘴角,喜滋滋的模樣像是得了幅上好的墨寶般,他有些無奈,跟著傻笑起來。

「蘇步軟……哎呀,我今兒才知道你叫蘇步軟。」姚盪瞥了眼手裡的靴子,半晌,才看清那上頭的字。自她懂事起,他就是太子,人人都只叫他太子,原來他還有個如此有……有范兒的名。

「不準念、出、來!太子的名是你能念的嗎?!」重點是,這名字忒難聽!

她乖巧地捂住嘴,用力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再念了。小心翼翼地藏好靴子,她端起茶,抿了一口,難得的安靜。

見狀,他才鬆了口氣,繼續翻找姚盪的戰利品,「霉盪!」

噗!突然響起的叫聲,害得她剛送進嘴裡的茶全數噴出,「都說了不要這樣叫我,輸了也不能全怨我,你也有責任。」

霉盪,太子剛創造出來的稱呼,姚盪有預感,很快會被推廣開,原因就是今天他們又輸了,一切歸咎為她太霉,霉得匪夷所思。

「誰有空跟你討論責任。你為什麼連這種東西都要用爺的銀子買?褻褲啊!還他娘是男人穿的!」他詫異咧唇,指尖還不避諱地挑起一條素白褻褲。

「這不是給你挑的。」姚盪驀地紅了臉,慌亂搶過。

他當然不會以為這是為他挑的,並且還清楚知道,只有「兔子」才會變態得偏愛內外一致的白。

只是顯然,太子對「玉兔」的了解還不夠透徹,蘇步欽最近的變態程度又升格了,除了自身酷愛白色之餘,他最近瞧見太斑斕的色彩還很容易亢奮。比如,才剛被淑雨強拉著跨進酒樓,映入眼帘的那兩頂繽紛老虎帽,就順利讓他一掃先前逛花燈會的無聊,一聲嗤笑來不及粉飾就從他鼻息間溢出。

「你笑什麼?看那兩個人偷情偷得那麼光明正大,很開心?是預感到我沒進門,就要變成下堂妻了,所以提前樂一下嗎?!」淑雨氣呼呼地鼓起腮,怨懟地瞪著蘇步欽。

早知道她就不該進來,人家小二都明說了,太子爺領著十三盪包下一整樓用膳呢。她偏是做不到眼不見為凈的體貼,還以為挽著個男人趾高氣揚地上樓逛一圈,可以掙回些顏面,可她竟然忘了,身邊這男人非但提升不了她的身價,還會讓她行情跌得慘淡!

「冷姑娘誤會了,若真如此,也沒什麼可樂的。」他斂去笑意,認真回道。一沒想過要娶她,二沒想過要愛她,她若真被拋棄了,他有去竊喜的理由嗎?

「那你笑什麼!」淑雨跺了下腳,嗓音上揚。真是蠢透了,這種時候就不知道說些好聽的哄一下她嗎?

在這種一整個樓面只有十三盪他們那一桌的情況下,淑雨這近乎惱羞成怒的叫嚷聲,很容易引起目標註意。率先回過頭來的姚盪在瞥見他們倆互挽著的手后,皺了皺眉,很快又掩飾了過去,放下筷子,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兔相公兔相公,你是和淑雨一塊兒來接我回家的嗎?」邊說,她邊自然地拉過蘇步欽,手指暗掐著他的楚腰,還用眼神不斷警告他,她是在幫他鋪台階,識相就老老實實地配合。

好在,他沒讓她太失望,「是啊,剛好遇見冷姑娘,說是來找太子。」

「那我們快走呀,別打擾人家小兩口的快樂時光。我跟你說,我給你買了好多好多東西,我有跟旦旦了解過你的喜好喲,你一定喜歡……」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想從太子手中搶過自己的戰利品。

卻沒料到太子瞪大眼,緊抓著那一大袋莫名其妙的東西,不管姚盪怎麼擠眉弄眼,他都不放手,「爺跟你們一起走!」

淑雨不得不默默領教太子那句話的分量,他擺明了,寧願落荒而逃,都不要跟她獨處!

「太子殿下今晚也打算住欽雲府嗎?」始終抱著置身事外姿態的蘇步欽忽而出聲,微笑問道。

「笑話,那麼簡陋的地方是人住的嗎?」

「那抱歉,我們不順路。何況,太子妃找了你一整晚,按理,您該好好陪她。」說著,他趁著太子恍神的空當,輕易地將那袋可有可無的東西收歸己有。順手就拉起姚盪,沒再給她多嘴說話的空間,轉身就走。

才邁了兩步,淑雨猝然攔在了前頭,她很識趣,既然有人恨不得她消失,自然也沒必要不識趣地留下。斜睨了眼太子,她張嘴,仍是盛氣凌人的姿態,「喂,先送我回府。」

「冷姑娘,我們也不順路。」他姿態不變,笑容不變,說出口的話卻如同一盆涼水,不留情面地沖著對方當頭澆下,「哦,你是還在好奇我方才在笑什麼吧。別想太多了,與你無關的,只是覺得太子戴著那頂老虎帽的樣子……嗯,很妖嬈。」

「死兔子!你找死!」

太子的咆哮聲很響,可惜仍是不及姚盪誇張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妖嬈!娘喂,哈哈……唔,唔唔……」

蘇步欽沒想徹底把太子激怒,只是姚盪的笑無疑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他果斷伸手,捂住她的唇,迅速將她拖下樓。更深露重,就不要玩什麼四人約會了,不如各自歸家,洗洗睡吧。

「放手放手,很痛啦。」姚盪承認自己算不上身嬌體貴,沒那麼容易被弄疼,然而被個以弱聞名的男人當眾拽下樓,還要途經大堂,讓眾人瞻仰,很丟臉!可她越是想掙扎,蘇步欽就越是加重手中力道,直到把她塞進馬車后,才鬆了手。

她轉著微紅的手腕,哀怨地瞪著他,「你要不要那麼沒出息,逃那麼快做什麼,難道還怕太子追出來嗎?人家女色在旁,才懶得答理你呢。」

「他那顆妖嬈腦袋很賞心悅目?姚姑娘想留下來多欣賞會兒?」他弓身跨上馬車,入座前,抬手撫去了她頭上那頂過分喜慶的老虎帽,迅速示意又旦駕車。淑雨或許是挺漂亮,可蘇步欽不認為對太子來說是能消化下去的「女色」。

「噗!你很討厭!不要一直提他的腦袋啦,他挺可憐的,估計是仇家太多了,被人剃了個大光頭呢。哦,好亮好滑的……」說著說著,姚盪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地形容起太子「潮爆」的新髮型。

儘管是些絮絮叨叨的話語,可經由她嬌嫩嗓音的修飾,倒是透出股讓人心靜的悠揚。他閉目養神,靜靜聆聽,不知不覺,便張嘴附和,「我知道。」

「啊?」她突然頓住,敏感地試圖捕捉他臉上每一個神情。

脫口而出的那一剎那,蘇步欽的確是放鬆了所有警惕,是她,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置身在一出再普通不過的場景里——夜色降臨,累了一天,倆人盤坐在床頭,閑話家常,婦唱夫隨。等到話出口,他才猛然睜開眼,意識到現實沒有那麼多溫情,必須處處如履薄冰。

「我知道我很討厭,所以姚姑娘才會那麼不著家,一天到晚往賭坊鑽,給人家送銀子。」他回神很快,自信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該有的神情。

她像是也沒有在意,繼續聒噪,為自己申辯,「才不是,今天是太子出的銀子。我發誓,我沒有賭太久,就一下,一下下,才那麼幾把而已。然後,我就去給你買了好多東西……」話到一半,她把身旁那袋東西塞進他懷裡,「你看看,喜歡嗎?」

蘇步欽沒有拒絕餘地,被逼著去欣賞那些她為自己添置的東西。該誇她周到嗎?從裡到外,還真是無一遺漏。歸置好那些東西后,他交疊起雙腿,溫聲說道:「姚姑娘,這些東西欽雲府還買得起,不需要求助於太子。」

「可是,上回他在賭坊輸了那麼多銀子,全是我們幫他償還的,我還挨了打耶,不訛回來點,我心理怎麼平衡。」

她瞪著那雙本就很大的眼瞳,表情誇張得很有趣,斤斤計較的市儈忽然就變得有些可愛。蘇步欽歪過頭,不打斷,打量她身上那股彷彿永遠用不完的活力。

「……打一頓,罵幾句,羞辱一番,這些都算了,咱們大人有大量,不同他們計較。可是銀子啊,連著筋的東西能隨便給別人的嗎?那不等於抽我們的筋嘛!總之,以後你的便宜只有我能占,我的便宜也只給你占。」

「呵,你有什麼便宜可以給我占?」聽她說得慷慨激昂,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然有!最近那些達官顯貴送來了多少禮啊,以前那些人誰願意答理你?還有昨兒那些不請自來的官員,什麼劉叔的。我是沒用,可我姓姚,那些趨炎附勢又不明真相的,只以為你同姚家走得近,還不趕緊著巴結你。」

「姚姑娘以為我會在乎那些不乾不淨的禮嗎?」

「我是說那些送禮的人,如果朝中重臣眾口一致說公子欽人品端正,聖上早晚會重用你。對了,還有我姑姑呢,琉陽城誰不知道姚妃得寵,我四哥說過『一陣枕邊風勝過一宿忠言』,我姑姑對我很好喲,唔……只不過很久都沒去看她了……」

她轉著眼珠子,滔滔不絕地說著,絞盡腦汁的模樣。儘管言詞間沒有犀利色彩,可仍是讓蘇步欽心懸了起來。她姓姚,寵冠後宮的姚妃是她姑姑……這是一個很清楚自身有多少價值的女人,至少比他清楚。

這些話彷彿都像在提醒他,這個女人他不應該招惹。

「你甘心一輩子這樣嗎?我們不去招惹別人,但至少該有自保的能力吧。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幫你討回那些八皇子應得的尊榮。」

蘇步欽定睛凝視著她,良久,才開口,「姚姑娘不用那麼麻煩了,我不在乎那些。」

「不麻煩,我知道你對我好……」她沒心沒肺地咧開嘴笑,很深的笑意,露出了淺淺酒窩。

她知道,她都知道,因為他一時的口快,姚盪能斷定,太子的頭一定是他所為。

是在為她出氣嗎?沒有其他更好的理由了吧。太子燒了她的頭髮,所以他找人剃光了人家的頭髮。

這種行為對於一個生性懦弱的人來說,不容易吧。可他願意為她做,不讓她白白受委屈,那她擠出自身僅剩不多的那些價值幫他,又有何不可?

亦真亦假,這是又旦曾經對蘇步欽的評價。

現在,蘇步欽發現,這四個字用在姚盪身上也完全不為過。她把話題撩開了,卻有始無終,彷彿只是一場閑聊,戛然而止也無影響。隨後呈現給他的仍是那個沒頭沒腦的姚盪,只惦著吃和睡。一早還肆無忌憚耍起了孩子心性,多大的人了還企圖為了賴床而逃學。

非得逼著他親自動手把她揪起來,連哄帶騙,才總算把她拐上了馬車。

「唔,兔相公……」即便是看似大局已定,她還是不死心地纏著他的手肘撒嬌。

他含著微笑,臉頰染上一層淡淡臊紅,垂眸睨著她。

「我一定要去學府嗎?你就不能幫我和衛夫人扯個謊嗎?」

蘇步欽緊抿著唇,轉眸,「姚姑娘,天很涼嗎?你就一定要戴那頂帽子嗎?」

聞言,姚盪伸手摸了摸頭上的老虎帽,「哈哈哈,這個真的很暖和喲,你要不要試試?」

「不用。」他緊抿嘴角,生硬道出拒絕,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同昨晚一樣,再次動手撥開那頂色彩斑斕的帽子。再次審視,蘇步欽仍是覺得眼前的女人刺眼,「我記得似乎給你買了不少衣裳?」

「是……」

他幾乎沒需要她的回答,迅速打斷,繼續道:「那些都比不上昨晚太子給你買的?」

「不會啊,懶得翻了嘛,這些昨晚丫鬟沒來得及放到柜子里去,我就隨手拿來穿啦。怎麼了?不好看嗎?」她關心的焦點很奇怪,蘇步欽為什麼糾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對上他的喜好和口味。

「是不好看,明兒換了。還有,我不會扯謊,更不會對衛夫人扯謊。」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計較太奇怪,打住了話端。她愛穿什麼是她的事,喜歡享受誰給予的恩惠也是她的事,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教你呀,就說我病……」

「你向來有病,這不算扯謊。一定要去。」沒等她把拙劣借口編造完,蘇步欽就毫不留情地打消了她的念頭。見她扁起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忍不住補了句,「你不在學府,我會覺得無趣。」

這話對於姚盪來說極具殺傷力,她幾乎就要收聲妥協了,轉念一想,又啟了唇,「可是……」

「怕又被人欺負?」他挑了挑眉梢,大膽臆測,待她用力點了幾下頭后,才繼續道,「你昨兒不是還說得很有氣勢嗎?我們至少該有自保的能力。」

「問題就在這兒呀,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她撅起嘴,沒好氣地回道。有時候真希望兔相公可以爭氣點,也不指望他像太子那樣被人供著,但好歹該端出幾分皇子該有的范兒吧。

「我會把你照顧好。」

她屏息靜氣妄圖聆聽出這話背後的意思。下意識地,有很多傷人的話就要脫口而出——拿什麼照顧?就以這副懦弱姿態擋在她身前,替她挨打嗎?他們之間,誰被欺負了,還不是都一樣。

最終,這些話全被姚盪硬生生地吞回了肚裡,她揚起傻乎乎的笑,賣起小女人該有的模樣,「信你一次。我把自己交給你照顧咯,要是有什麼意外,你就慘了,哼哼!」

無條件的信任,是因為對他的那股淡淡好感。

可是,無條件地追隨他做蠢事,那就是笨到極限!

姚盪拒不承認自己笨到那個境界,所以才剛到學府,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收回剛才那句蠢話。這個男人絕對是把她昨晚的話理解偏了,原話分明還有個重要前提——「我們不去招惹別人」!

蘇步欽顯然完全無視了這句話,一跨進學府,面對人家的招呼聲,他一反常態。

「八皇子早啊,好些天不見,光鮮了不少嘛,是不是油水撈足的緣故?」

來人是工部尚書家的公子,時常與太子廝混在一起。姚盪承認,這清晨問候的確是刺耳了點,欠扁了點,可依照兔相公一貫的個性,不是應該溫厚相待、一笑置之的嗎?

結果,他的回答更刺耳,「是撈得挺足。」

「少得意。你以為傍著十三盪,往後就有好日子過了?別傻了,她得罪的可是太子爺,等到太子放話了,你倒是瞧瞧還有誰願意給你送禮。」

針鋒相對的局面就此拉開,姚盪緊攥住蘇步欽的衣袖,本是想勸他別和這些無聊人計較,只是她明顯忘了自己是更容易衝動的那類。望著面前這位趾高氣昂的公子哥,她不禁詫異地嘀咕了起來,「他好神奇啊,比綠豆還小的眼睛竟然還能擠出空間對著我們拋白眼耶,嘖嘖,這技術……高端!」

姚盪的措辭和形容成功地把他逗笑了。

也成功讓「綠豆公子」察覺出了不對勁,「你們倆笑什麼?」

蘇步欽側過頭,斂去笑意,奇怪最近為什麼那麼多人對他的笑容感興趣,而他也總習慣據實以報,「哦,姚姑娘誇你技術高,眼睛比綠豆還小竟然還能翻白眼。」

姚盪瞠目結舌地轉頭瞪他!不需要用行動來證明他不會扯謊吧?!

「十三盪!你活膩味了是不是?」

「綠豆公子」被成功激怒,矛頭掠過蘇步欽直指姚盪,她沉不住氣地直起身子想要吼回去,卻被蘇步欽護在了身後。他隨手一抬,漫不經心的動作就成功攔住了那隻企圖襲向她的手,「想打她?她頭上這髮飾,脖子上的圍脖,手上珠串鏈兒,身上這衣裳,腳下的靴子……全都是太子爺送的,你千萬要找准地方下手,弄壞了太子賞的東西,我們可都擔待不起。」

他只是性感薄唇一張,不動武,不嗆聲,更沒有什麼磅礴氣勢,偏偏飄出唇間的話輕而易舉就讓那雙手僵在了半空,也讓姚盪半晌緩不過神。他是有預謀的!從挑釁開始就設定好了這套說辭!

「切,撒謊也先掂下自己的分量,太子爺會送她東西?」嘴上仍是在固執,可「綠豆公子」那記遲遲沒落下的掌摑,足以表示他還是有所顧忌。

這是什麼話兒?太子憑什麼就不能送她東西了?姚盪眯起了眼,倨傲撇唇,也顧不得在兔相公的計劃里是不是該輪到她上場,便衝動地用力拍向「綠豆公子」身後的爪牙,無預警襲來的力道逼得對方吃痛地向前彎身。

她抬起腿,盛氣凌人地把腳踩在了對方背上,咬著牙施力,不讓那人有抬頭趨勢,帥氣撩開袍子下擺,露出靴子,舉止間為自己撐足了場面。擺好架勢后,她手一勾,把「綠豆公子」拉到自己跟前,「來!瞧清楚了!看看這是不是太子的筆跡。」

「……」一撇一捺都透著囂張氣息,除了太子還有誰。

見對方不語,姚盪暗自慶幸自己留了一手。昨兒索要的太子簽名往後能值幾個錢,她沒有預估過,只想到說不定哪天還能當保命符用,果不其然。雖然這場紛爭涉及不了性命,但這麼一鬧,起碼夠她得瑟一陣子了。

「我敢惹事,就敢自己去收拾;我說了誰都不準碰八皇子,就有承擔這話的能耐。還輪不到你來為我擔心後路……」說著,她縮回腳,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斜眼,「瞪什麼瞪,我就是狐假虎威怎麼了?你若是不爽,也去找頭老虎為你的跋扈善後啊。」

撂下狠話,逞了口舌之快后,姚盪揚高下顎,抬腿走人。

蘇步欽看了眼四周,不發一言地跟上。

一路上,她氣勢洶洶,沒有答理他,直到課堂就在眼前,姚盪才驀地停住腳步,回頭狠狠地瞪了眼蘇步欽,「你剛才什麼意思?」

「沒什麼。那種有權貴替你撐腰的感覺,你不是也很享受嗎?」他跟著一塊兒停下,掀了掀眼帘,冷眼看她。

儘管仍是有一絲寡淡淺笑掛在唇邊,可他眼神中的溫度是冰涼的,姚盪氣息一窒,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她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懂得主動去挑釁別人,以為他永遠不會有這種神情,以為……「我以為你都知道,我享受有錯嗎?有人願意給自己撐腰,難道要我推開,啐,我沒那骨氣。」

以為?差一點蘇步欽就想沖她吼一句——我從來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最終,他的理智覺醒得很是時候,「那很好啊。姚姑娘既然那麼清楚自身價值,那在為我綢繆之前,就該先學會怎麼善用資源保護自己,不是懂得假裝堅強就能抵禦一切傷害。」沉默片刻,他禁不住又補充了句,「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是真的不希望她有事。但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盤根錯節太複雜,蘇步欽不願細想。

「所以,你剛才那是在給我上生動一課,為了教會我怎麼善用資源?」

「只是不想看你橫衝直撞地逞強。」究竟剛才剎那的衝動是出於什麼,他承認起因很簡單,就是她今兒的打扮比初識時的「蘿蔔糕」造型更刺眼!

「那你也該跟我事先知會下,如果我剛才真的挨打了,你有能力攔嗎?」她是真被氣到了,甚至懷疑起他究竟是在教她,還是利用她的囂張個性一勞永逸地擋去那些麻煩。姚盪不敢把問題想得太深,單是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已經讓她夠難受了。

若是以往,她說不出那麼傷人的話;若是以往,任何人說這種話蘇步欽都能一笑置之。可現在他笑不出,目光淡漠掃過她的臉頰,他不再說話,不再亦步亦趨地尾隨,側身擦過了她的肩,跨進課堂。

很快,幾乎人人都看明白了,「玉兔」和十三盪在冷戰。

誰都不願答理誰,倒是淑雨,忽然和蘇步欽黏得緊。興許是因為今兒太子沒來的緣故,兩人說笑聲都變得肆無忌憚了。

那些刺耳的笑聲擋都擋不住地飄進姚盪耳中,夾雜著圍觀群眾編造的流言飛語,她倔犟地不看不聽,一個人生著悶氣。只能藉由裝睡來緩解鬱結感,連她自己都記不清過了多久,只覺得上頭博士的聲音越來越具有催眠作用,不知不覺地她還真趴在案上睡著了。

醒轉的時候,姚盪只覺得腿麻了,脖子僵了,身子倒仍是暖暖的。

正詫異著,才發現自己身上覆著件大氅,白得有些扎眼的顏色泄露了它主人的身份。

輕撫過大氅領口處的細膩皮草,姚盪不爭氣地撅了撅嘴,身子的暖和讓她積壓了許久的悶氣消散了不少。想回頭看一眼兔相公,又拉不下臉,想著,她從懷裡掏出了面巴掌大的銅鏡。

端坐在她斜後方的蘇步欽正看著窗外發獃,直到一抹光線刺到他的眼瞳,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眸,轉回視線,尋找那抹光線的來源。沒多久,就對上了不遠處那面銅鏡,他饒有興緻地支起頭,看著小小銅鏡里姚盪那張鬼鬼祟祟的臉,她難道不知道用這種方法,會讓他同時也看到她嗎?

顯然,姚盪是真的不知道,瞪著鏡子里那張俊逸的臉,她鼓起腮,用口型咬牙切齒地罵著發泄,「笨蛋!傻瓜!連哄女人都不會,我不就是隨便生生氣嘛,你也隨便哄哄就好了……」

忽然,她的埋怨聲戛然而止,只因為填滿鏡子畫面的不再是兔相公那張賞心悅目的臉,而是一張平整的宣紙,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傻妞!

「你才傻呢!」姚盪用力轉身,視線迅速捕捉到指尖夾著那張宣紙的蘇步欽,顧不得還在上課,大吼道。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上頭握著書卷的博士揪著眉心,立刻想起了衛夫人的忠告——「千萬小心十三盪,謹防她尋釁滋事」。靈驗了靈驗了,到底是衛夫人啊,料得多精準,「姚盪!你做什麼?」

「我……不是,那個……我……」她臊紅了臉頰,擠不出話。這要怎麼解釋?難道說她上課時偷看男人,結果被對方發現了,人家罵她「傻妞」,所以她反駁?

就在她怎麼都掰不出說辭時,窗外無預警地傳來了一陣古怪聲音,「咻咻咻……噓……」

蘇步欽和姚盪幾乎是同時循著那道聲音轉頭看去,只瞧見半顆閃亮老虎頭在窗外。

「噓噓噓……」聲音扔在持續。

「我?」姚盪困惑地伸手比了比自己,沖著窗外那顆老虎頭問道。

「噓噓噓……」老虎頭用力點了幾下。

他成功了!這莫名其妙的聲音成功喚起了她的尿意,「報告,我要拉屎!」

「那、叫、如、廁!」

「是嗎?報告,我要『蠕』廁!」

「不用特意重複一遍,這種事直接去就可以!」博士被氣紅了臉。

就這樣,蘇步欽皺眉看著姚盪蹦蹦跳跳地出了課堂,她是不是真的去茅廁?窗邊那顆很快就消失不見的老虎頭,已經做出了最好回答。

「八皇子,你有事嗎?」

博士稍顯客氣些的聲音讓蘇步欽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呃,我也想如廁。」

「你今天逃學喂!」

這是姚盪「蠕」完廁后,見到太子的第一句話。言下之意是,他逃學,應該叫上她!

可太子卻沒閑情和她扯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勾住她的肩,一副兄弟倆借邊說話的模樣,「走,請你喝茶去。」

為什麼好端端地要請她喝茶?又為什麼既然誠心想要請她喝茶不找家好點的茶館?

這種窮鄉僻壤、掩人耳目、活像是地下黨接頭最佳場所的茶館,會讓人精神莫名緊張啊。姚盪睨了他眼,瞧見的不是那個印象中吵吵鬧鬧的太子,而是個眉心緊鎖像是被無數事困擾住的男人。

她沒有答理,緊張兮兮地斟了杯茶,看著茶葉尖兒在杯口沉沉浮浮,迫不及待地飲了口,清香甘味在唇齒間暈開,頓時讓她改觀了。果然是太子殿下挑的茶館,品味夠高端。

「啊……」她情不自禁地張大嘴嘆了聲,還沒享受夠,就被沉默許久的太子的一句話噎住了。

「我想和淑雨解除婚約。」

蕭瑟寒風吹得茶棚子不斷作響,彷彿隨時都要倒下般。姚盪張大了嘴,吃盡了冷風也顧不上閉上,只因為這消息來得措手不及,她徹底懷疑是聽錯了,「能再重複一遍嗎?」

「爺要和冷淑雨解除婚約!」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眼神堅定。

可以看出是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的,只是這關她什麼事?期望她給出什麼意見?喝彩並支持嗎?是很解氣啦,就好像當初「步步高」解除婚約的時候,淑雨也是這麼表現的,問題是她做不出來。反對吧,她有什麼立場?

姚盪糾結了好一陣,擺正客觀心態,從事情真相點出發,「好吧,跟我說實話,你看上哪家粉樓的姑娘了?是打算金屋藏嬌嗎?」

「啐,粉樓的姑娘都比那個冷淑雨清楚自己的分量,有誰敢開口要求爺許她終身?」

爛男人!仗著自己的權勢只懂得吃,不懂得負責,還引以為傲了!出於女人立場的憤慨謾罵就要衝口而出,姚盪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另一層身份,她似乎是被抓來聆聽心事外加出謀劃策的。

想著,她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示意他先冷靜,「那你好端端的,做什麼突然要解除婚約?」

「你知不知道昨晚我送那女人回家,她跟我說什麼?她說沒有他們冷家,爺就什麼都不是!那是什麼口氣,就差沒讓爺對她感恩戴德了。還有她爹,仗著自己是丞相,居然堂而皇之地拿太子之位來要挾我,還沒成親就想壓得爺抬不起頭來,這往後日子還怎麼過……霉盪!你點什麼頭?!」他正說到氣憤點,沒想換來的卻是姚盪頻頻點頭的動作。

「不是不是。」被吼了,姚盪又欲蓋彌彰地趕緊搖頭,「我是覺得這親事是聖上定的,聖上會挑上冷家,自然有他的道理吧,既然你當初應了,現在哪還有耍性子的餘地。」

「我就是在煩這個,你跟淑雨那麼好,有沒有法子讓她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反正,我們本來相看不順眼,何必將就。我也不是全為了自己,想當初九弟臨走前和你解除婚約,害你淪為琉陽城的笑柄……」

「可不可以不要拿這件事打比方!」玩玩鬧鬧也就罷了,她不喜歡談及太深刻的話題。

事實證明,姚盪認真起來還是很有氣場的,太子收住立刻轉入正題,「我的意思是說,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由她主動提出的話,也能留住幾分顏面。」

「不可能。你倒是告訴我,有哪個為人臣的敢拒絕君上提議的婚事?」這事哪是她能插手幫忙的,那勢必會讓她裡外不是人,得罪了哪邊,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那如果姚家十三小姐突然和太子情投意合,請求姚妃做主呢?」這是下下策,是不得已而為之,太子也清楚這要求有多荒誕。可如果政治婚姻是他必須接受的宿命,十三盪這種大大咧咧沒有心計的,怎麼也好過冷淑雨那類野心勃勃的。

他已經不求能得覓心頭好,攜手一生到老,只期望相安無事。

姚盪此刻驚愕獃滯的神情,遠勝過剛聽說他想與淑雨解除婚姻。她下意識地倒吸了口涼氣,一直涼進了心底。竟然會天真地以為能和他成為朋友,一起玩一起鬧,不涉及利益,人家是個立在風口浪尖那麼多年的太子啊……

被人毫不含糊地端上檯面來利用,這滋味不好受,姚盪的個性也學不會逆來順受。半晌,她回過神來,拾回正常姿態,斜瞪了他一眼,「關我屁事!」

「我還有個辦法,成全冷淑雨和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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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與爭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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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想和淑雨解除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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