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賞你一粒蜜餞外加一個吻

第六章 賞你一粒蜜餞外加一個吻

這不是什麼辦法,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看不慣她一副事不關己、明哲保身的姿態,於是,他精準無誤地揪住她目前的軟肋。

只是,他們誰都沒把話說穿,彷彿這已經成了各種爭鬥中的潛規則,只要事情沒有鬧到必須撕破臉的地步,就仍不妨礙繼續做朋友,太子反而更樂意替她撐腰,把銀子敞開丟桌面上任她敗家。

又有一個人對她好了,又是一場順便的利益。

姚盪沒有了敗家的心情,就連向來最能把她吸住的賭坊,今兒都失去了誘惑力。

她幾乎是拔腿就往學府跑,卻得知蘇步欽身子不適回府了,轉而又把欽雲府里裡外外找了個遍,只聽聞又旦一句雲淡風輕的回答:「爺去宮裡了。」

跑宮裡去做什麼?什麼時候不能去,非要挑這時候?還一去就是一整天!

姚盪在廳堂坐立不安地徘徊了一下午,她拿不定主意,搞不明白這把火怎麼會燒到她身上,只不過想找兔相公說說。可直至晚膳時分,仍是沒見到他的身影。一大桌的膳食,偌大的飯廳,只有她一個人消化。

實在耐不住了,她也顧不得冷,用完晚膳便跑到大門口,坐在石階上,傻傻地望著巷子口。

都說等人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姚盪深刻體會到了。見她頻頻打哈欠,冷得直搓手臂取暖,連又旦都瞧不下去了,「爺每回進宮都很晚回來。你別等了,有什麼事明兒同他說也一樣。」

「我睡不著。」弄不好等她一覺睡醒了,兔相公和淑雨已經被成全了。一想到這兒,她就更心煩了,側仰起頭,掃了眼背光而立的又旦,「要不,你陪我聊聊吧?」

「我沒那麼閑。」這女人顯然是把他當成了打發時辰的道具,又旦沒好氣地撇嘴,揚起下顎,打算不予理會。沉默持續了不到片刻,他又一次出聲了,「你要聊什麼倒是說啊,不說怎麼聊。」

「哦哦,旦旦,你說你家爺會不會喜歡上淑雨?」

「……」在又旦看來,這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除非爺傻了。

然而,他的回答已經不重要了。一陣馬蹄聲突然而至,由遠及近,漸漸停在了欽雲府門口,駕車的人率先跳了下來,恭謹地繞到車后,撩開車簾。蘇步欽弓身跳下馬車,一抬眼,視線便對上了石階上的姚盪。

他頗為詫異地蹙眉,「這麼冷的天,待在外頭做什麼?」

「當然是等你啊。」姚盪興沖沖地站起身,拍了拍臀上沾著的灰塵,綻開嬌笑,迎了上去。

只是很快這燦爛笑容就蔫了。

馬車帘子再次被一雙纖細素手撩開,淑雨從車內探出頭,微笑著沖姚盪點了點頭。而後,她的視線迅速繞回蘇步欽身上,眼含媚色,「我先回去了,明兒見。」

「路上小心。」他淺笑低語。

看起來不過是一句客套,可置身於兩人之間的姚盪,明顯感覺到了一絲不太一樣的氣息。

等到淑雨的馬車駛離,她才慢悠悠地轉回目光,打量起了蘇步欽,「你們……一塊兒去宮裡?」

「嗯。」他抬步跨上石階,跨過門檻,沒介意始終黏在他手臂上的姚盪。

一聲淺應讓姚盪震了震,他帶淑雨去見他父皇了?還是碰巧在宮裡遇上的?可按理,淑雨的身份是不能隨意出入皇宮的。滿腹疑問壓在心頭,以她一貫的個性,她是會直接問出來的,可今天喉間就像被卡住了似的。

姚盪說不清是不敢問還是不想問,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兔相公會不會巴不得太子成全他們?

「你呢?這麼冷的天,就穿這點衣裳,做什麼不待在屋子裡等我?」邊說,他邊停下腳步,親自動手把姚盪的圍脖繫緊了些,責怪的眼神飄向了一旁的又旦。

自家主子的意思,又旦當然能明白,可他也只能回以一臉無奈,十三盪堅持要在外頭等,他難不成還把她綁在屋子裡?

「我有事想跟你說,太子今兒找我,說是要……」

「要和淑雨解除婚約?」沒等她說完,蘇步欽就笑著接了下去。

「咦?」他居然全知道?該不會太子已經去和皇上說了吧?

「我猜的,淑雨說昨晚和太子吵起來了,以太子的個性哪受得了這種氣。」或者該說即使那兩個人沒有吵翻,太子也早就在伺機動這腦筋了,只不過淑雨太沒耐性,提早把這「爆竹」點燃了,「他是不是還和你說了什麼?」

「說要成全你和淑雨。」

「只是這樣?」這是意料之中的,他想聽的是意料之外的事。

「還有……讓我去跟姑姑說我看上他了想嫁他。」

聞言,蘇步欽沒能維持住不動聲色,挑起了眉梢,哼出一聲笑,「他就戴著那頂老虎帽,如此妖嬈地誘惑你去主動搶親?」

「噗!哈哈哈……」姚盪憋不住笑出了聲,用力點頭。

「真不敬業,好歹也該弄個帥氣點的造型,讓你先愛上他吧。」蘇步欽半開著玩笑,想起了衛夫人的忠告——能穩坐太子之位那麼多年的人,不會是個簡單角色。果然不簡單,突然和姚盪親近,也不會當真只為了找個人陪他去賭坊吧?

可這「不簡單」的目的會不會太簡單了?花盡心思,只不過是為了解除一場婚約?

「就是就是。」在蘇步欽面前,她幾乎是沒有任何防範的,即便方才心情亂成一團,見到他之後,所有的結彷彿都解開了。

見她猛點著頭,傻呵呵的模樣,他也放鬆了心神,試探性地問了句:「這麼說,姚姑娘對太子就沒有絲毫的好感?」

「當然沒有。」

沒來由地,她迫不及待地否認,讓他的笑容加深了。不自覺地,蘇步欽伸手,包裹住她那雙幾乎凍僵了的手,湊到嘴邊呵了口氣,替她搓著取暖,「冷嗎?往後就算天大的事,都乖乖待在屋子裡等我。何況,這壓根兒是件不需要你費心的事,我和父皇提了,他會安排的。」

「怎麼安排?你跟你父皇說了什麼?啊!該不會是問他要了淑雨吧?」這頭一回親昵舉止醞釀出的曖昧,並沒讓姚盪臉紅太久,她的心緒很快就被這個話題牽引了。

「我問父皇,之前許給九弟的是哪家姑娘,能不能賞給我。」

不須多說,也無話可說,她咬唇忍住心悸,卻忍不住爬上嘴角的竊喜。

「剛好我缺個伴讀打雜伺候起居又偶爾會用銅鏡偷看我的丫鬟。」

「蘇、步、欽!!!」

小小的甜蜜在她的吼聲中滋長,雖然明知兔相公沒膽量和他父皇說這種話,姚盪還是假裝生氣,咬牙切齒地掐他。咬得下顎都跟著顫,掐他的力道卻只限於打情罵俏的程度。

她以為這種互相調侃的氣氛,是兩情相悅最好的證明;她以為兔相公一定是在乎她的,所以才會在意她冷不冷,甚至幫她取暖;她還以為苦盡甘來了,身邊的男人雖然笨笨的,但笨一點好啊,太招女人喜歡她把握不住呀,只要懂得照顧她就好,反正他們可以關上門來不與任何人爭。

以為,以為,只是以為。

所有的以為,所有的甜蜜,只持續了兩天,一則消息輕易把一切粉碎了。

這兩天,是姚盪記憶里為數不多的平靜日子,蘇步欽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待她的好,也簡直到了事必躬親的地步。天氣有了回暖的趨勢,他每晚都會親自幫她挑選隔天該穿的衣裳,提醒她是該添衣還是少穿點;聽說他最近食慾不佳,但還是每天堅持陪著她用膳,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吃兩口便干坐在一旁聽她聒噪瑣事。

他開始經常若無其事地牽她的手,美其名曰是互相取暖,可直到彼此手心都汗濕也不鬆開。

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懦弱膽怯,敢時常拿她開玩笑,等她羞紅了臉,就輕掐她的臉頰。

總之,怎麼看都像是戀愛初期的模樣。

過些時日學府就要放假了,姚盪特地在欽雲府小範圍內做了調查,大家都覺得想要促進感情發展,最好的方法就是兩個人一塊兒去爬山。等快爬到山頂的時候,就假裝扭傷腳,然後稍稍動一下就要喊疼,這種時候就可以理直氣壯要求兔相公背她了。

再然後……丫鬟說:如果小姐覺得還不夠,也可以順便偷摸爺的胸部啊,偷親他的嘴啊。

旦旦說:不許摸!不許親!爺是你能玷污的嗎?你要實在忍不住,親臉就好了!

其實姚盪覺得,說不定到時候主動的會是兔相公呢。

「哈哈哈哈哈……」想著,她就不自覺地爆出了囂張笑聲。

「十三盪,你在笑什麼?等著你出牌呢。」

身旁,輕輕淺淺的叫喚聲,讓姚盪回過了神。才想起來,姐妹團里最近流行馬吊牌,原本是有固定搭子的,聽說今兒放課後淑雨有事,於是她就被找來湊數了。

「哦哦哦,可是……出哪個呢?」雖然只是湊數的,可姚盪還是覺得很開心,這是不是表示她的姐妹團又一次接納她了?

「這個這個。」有人歪過頭來看她的牌,給出意見。

姚盪想都沒有想,就乖乖地把對方點的那張牌抽了出來,「好喲,就這個。」

「哎呀,贏了!」

「……」很顯然,她又被擺了一道,好在兔相公今兒心情好,給了她足夠的賭資,「再來再來。」

當對手是個傻乎乎的貨色時,眾人反而沒了玩下去的興趣,話題很具跳躍性地被牽引到了八卦上頭,「哎,十三盪啊,淑雨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把太子搶走了?」

「怎麼可能?!搶朋友的男人,我十三盪會幹出那麼沒品的事嗎?」

「也是,太子沒理由要你不要淑雨的。那你和太子近來走得那麼近,倒是說說呀,究竟解除婚約是誰的主意?是太子不要淑雨了嗎?」

這還用問,當然是太子的主意。可是轉念一想,姚盪還是覺得,畢竟淑雨是女孩子,要留點顏面給人家,「哎呀,大概是淑雨不要太子吧,淑雨那麼漂亮,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啊,是吧?再說了,這是人家兩個人的事,跟我們沒關係呀,我們繼續玩啊。」

「怎麼會沒關係。都說君無戲言啊,聖上居然會突然下旨取消了這樁婚約,你們說,這是不是代表冷家要失勢了?」

「聖上下了旨?」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她完全沒有聽說?她勉強也算半個當事人吧。

「你不知道?今兒早上就下旨了。估計淑雨就是覺得丟了顏面,所以才突然不陪我們打牌的,太子也好些天沒來學府了,唉,好沒勁喲,想打探些消息都難。十三盪,你應該知道得比我們多些吧?」

「我不……」她連聖上下了旨都沒聽說,還能知道些什麼?

「少來了,是不是好姐妹啊,分享下啊。都說聖上有意把淑雨給玉兔,你不是住在欽雲府嗎?怎麼會不知道?」

「聖上要把淑雨給蘇步欽?!」一反剛才獃獃愣愣的模樣,姚盪忽然激動起來,牢牢抓住說這話的姑娘,「已經給了?」

「你做什麼呀,放手啦,很痛耶。還沒給,都說了只是有這個意思嘛。」

「我看哪,是玉兔想吃淑雨那塊天鵝肉,要不是他跟皇上說了什麼,皇上哪會突然萌生出這種念頭啊。」

「也不是啊,我爹說,冷丞相似乎也有意讓淑雨嫁給玉兔。」

「真的假的?難道有什麼風聲?」

「什麼風聲啊?」

「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朝中互相制衡的不就是冷家和姚家嗎?可是現在冷丞相想要把淑雨給玉兔,姚四爺竟然也托玉兔照顧十三盪。」

……

她們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就這樣當著她的面,說著與她有關的是非。

可姚盪卻全然沒有了聆聽分析的心思,蘇步欽說過,這事不需要她操心,他父皇自有安排。這就是所謂的安排嗎?解除婚約,繼而將淑雨許給他?這就是他要的安排?果然是不需要她操心哪,消息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她竟然連知情權都被剝奪了……

姚盪甚至無法再去裝傻,這一刻,她不得不認真思忖,在蘇步欽眼裡,她究竟算什麼。

僅僅只是一個借住在他府上的人而已嗎?

那曾經說過的「我們家」、「我的人」……

「你們慢慢玩,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儘管她們正聊得熱火朝天,沒人在意她的去留,姚盪還是象徵性地吼了句,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

她不要胡亂猜,她想聽他的回答。也許事情不是這樣的,是他父皇一意孤行,又或是太子在從中作祟。

今年的第一道春雷突如其來,悶悶的雷聲在天際炸開,冬日的寒意逐漸有些退去,空氣里瀰漫著早春的氣息。蘇步欽放下手中書冊,看向屋外,雨簾朦朧了外頭的風景。

「爺,該用膳了。」又旦立在廊下看了會兒才跨進屋子,出聲喚回他的神。

「沒胃口。」

「什麼?!」他一驚一乍地大叫,「這才剛回暖,怎麼今年這麼早就沒胃口了?爺!要不要我去宮裡找御醫來瞧瞧?哎呀,您不要那麼漫不經心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這身子,隨時都會出狀況……」

看著又旦的模樣,蘇步欽反而事不關己地笑出了聲,「我沒事,去接她回來。」

「她?十三盪?哪有那麼嬌氣,還需要人去接?」又旦沒好氣地抱怨。

「沒聽見外頭打雷嗎?你不覺得她這種人被雷劈的幾率會比較高嗎?」

「……爺,您究竟是關心她,還是巴不得她早點死?」

「我不會想她死。」他眯著眸子,回以一道半含警告的瞪視,示意他耐心已經用盡。

又旦摸了摸鼻子,識相閉嘴。顯然他家爺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換作以前,多半會回他一句——「都有,我關心她什麼時候死」,可現在,不想多談的態度,明顯摻雜著心虛逃避的成分。

說不清這複雜情緒是好是壞,很多次,又旦甚至在想,如果爺愛上的人真是十三盪,恐怕最好。關上欽雲府的大門,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偏偏他很清楚,爺對十三盪的關心不純粹,要不然那個冷淑雨怎麼可能自由出入欽雲府?

越是不待見的人,就越是趕不走。又旦正想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那道擾人的聲音,「旦旦,你家爺呢?」

「冷姑娘,我叫蘇又旦。」就是不準叫旦旦!難聽死了。

「誰關心你到底叫什麼,死兔子在哪,我……」

「在書房裡。冷姑娘認得路吧,自便,爺讓我去接姚姑娘呢,那麼大的雨,怕她淋到。」

淑雨橫了他一眼,不願答理,能肯定蘇又旦這番話就是故意說來氣她的。啐,死兔子就算關心姚盪,也只是礙於四爺的面子吧,受人之託,當然不能怠慢。沒等又旦走開,她就兀自轉身朝著書房走去。

擺足了清高冷傲的姿態,卻在跨進書房后,瞬間換了張嘴臉,「死兔子,我聽爹說你昨兒晚上又去找過你父皇了。」

「嗯。」她的突然出現,讓蘇步欽訝異了片刻,甚至有些煩躁,提不起精力去應付。

「那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你都知道了?」

「父皇答應解除你和太子的婚約了?」他不知道,閑言碎語懶得去聽,只是看她的表情,多少也猜到了。

「不止呢。我爹替你說了很多好話,皇上也有意把我給你,不過爹說不急,才剛解除婚約就定下,會給你帶來麻煩。」

是不急,壓根兒沒有人在急。冷丞相不會那麼快就把可以制衡他的籌碼放開,他父皇也不會在他沒有表態前下任何旨,而他更是沒曾想過要定親。什麼東西可以給,什麼東西永遠給不了,蘇步欽有自己的底線,還不至於為任何人破例。

「你怎麼了?該不會是怪我爹不願那麼快把我給你吧?這很正常,我爹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冷姑娘,你誤會了。是因為冷丞相不希望你嫁給太子,托我幫忙去父皇那兒求情,我才一再插手這件事。我對你,並無其他意思。」為什麼要插手?僅僅因為冷丞相所託嗎?那如果太子不曾想到利用姚盪的餿主意呢?

突然,屋子裡陷入了靜謐,只有淅瀝雨聲不斷傳來。淑雨目不轉睛地逼視著他,半晌,冷笑道:「我知道。」

「嗯?」

「你以為我喜歡你?啐,我放棄太子選擇你,無非是因為你夠聽話。我要你記住冷家的恩情,他日若是我爹扶你坐上儲君之位,我們家對你就是有再造之恩……」

「可是,我從未覬覦過儲君之位,恐怕要有負你的厚望了。」蘇步欽眨著眼,仍是一派無辜。話,卻是句句屬實,他沒有那麼磅礴的野心。

「你怎麼那麼沒出息!是你親口答應我爹會照顧我的!」淑雨沒能繼續維持住溫婉表象,她以為只要是人,都不會對權勢說不。

「是答應過,我會履行。」這一點,他不置可否,「照顧」的含義,似乎因人而異了。

——是你親口答應我爹會照顧我的。

——是答應過,我會履行。

姚盪干立在門外,抬起的手正要推開書房的門,這番對白卻搶先飄進耳中,讓她所有的動作定了格。本還抱著幾分僥倖的心,涼了一大截。她咬住唇,被風吹得直哆嗦,也因此稍稍回了些神。

她倔犟地吸了吸鼻子,想起了從前。

她總是自以為把自己保護得極好,哪怕只是感知到一丁點危險氣息,就會縮成一團。

步步高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娶你,本以為姚家的勢力至少能保我一生安康。哪知道你那麼沒用,害我淪為質子。

那時候姚盪是真被氣到了,二話不說,緊捂住自尊轉身就走。是,她沒用!她就是這麼沒用!弱到連去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的勇氣都沒有,如果當時問了呢?是不是他們之間或許還能留一句聊以安慰彼此的鼓勵?

「姚盪!不要斷章取義!也許只是誤會,要問清楚,不是每次生氣離開都還有機會再見面的!」想著,她舔了舔冰涼的唇,暗自嘀咕,手腕輕推開書房的門。

看著面前的兔相公和淑雨,她牽強地拉扯出一道笑容,「呵、呵呵,淑雨也在呀?」

「旦旦沒去接你?」蘇步欽蹙眉打量全身濕漉漉的她,發間還在不斷滴著水,顯然是淋著雨跑回來的。

「你讓旦旦來接我的嗎?沒遇見呢。我見外頭快要下雨了,就自己跑回……」姚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蘇步欽強拉進書房。

他環顧四周,本想找條幹帕子先讓她擦擦頭髮,可惜一無所獲,索性脫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親自動手替她擦起發尾。

一舉一動,都很輕柔,若有似無地撩撥著她那顆本就已經不安分的心。姚盪轉眸,捕捉到他眼底的關心,是真的在關心她,她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也就是這道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給她的勇氣加了籌碼,「兔相公,我……我有話想問……」

「我要回家了。」被遺忘在一旁的冷淑雨忽然開口,聲音不算響,只是剛好截斷了姚盪的話。

「嗯,路上小心。」蘇步欽沒有抬頭,敷衍地囑咐了句。

「我要回家了!」她不甘,再次重複,神情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不會打算讓我冒著這麼大的雨自己回家吧?

「我讓旦旦送……」

「你已經讓蘇又旦去接十三盪了,他還沒回來。」她微笑,好心地提醒他。

聞言,蘇步欽面有難色地瞥了眼姚盪。

她恨自己為什麼要看懂他神色中的為難,又為什麼偏偏不捨得看他為難。即便滿心的不願意,姚盪還是扁了扁嘴,打破這僵局,「你先送淑雨回家,我等你回來一塊兒用膳哦。」

「嗯,有話要問我對不對?」即使沒聽清她剛才的話,蘇步欽也隱約能猜到她冒著雨沖回來的原因。見她用力點頭,他溢出輕笑,「先去洗個澡,讓丫鬟去通知膳房做碗薑湯,我一會兒就回來陪你用膳。」

「好。」她歪過頭,笑臉盈盈,還記得向臉色難看的淑雨揮手再見。

直到他們的身影相攜消失在了書房,她的笑容才褪去,眼眶不自覺地熱了。

還以為不會難過的,消息還沒有確認,是她自己推他去送淑雨的呀,還有什麼難過的理由?可心裡還是澀澀的,多想說,她不是真的想讓他送淑雨,賣弄體貼,只是因為不想聽他把選擇說出口;她也最討厭等人用膳,等待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她也不愛喝薑湯,那種辛辣刺在心尖上,抵得住風寒,抵不住酸澀。

可是,沒有人放縱她的任性,還不如不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始終懶得動,委屈被壓得越來越深,直到她不想再去撿起。

「小姐,你在裡面嗎?」

門外,忽然傳來輕叩聲,丫鬟小心翼翼的詢問聲飄了進來。姚盪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倒也沒有淚水,只是乾澀得有些難受。吸了下鼻子,又咳了聲,確認聲音聽起來不會泄露太多情緒后,她才開口,「在。唔……我不要喝薑湯。」

「不是,小姐……」丫鬟下意識地想把話順下去,可一聽到她不願喝薑湯,又急了,「不行啊,不喝點薑湯會生病的。」

「好難喝的,我不要。」

「賞你一粒蜜餞外加一個吻呢?」

忽然飄來的話音,讓書房外的丫鬟噤了聲,偷瞄了眼身旁的男人,羞紅著臉站到了一旁。書房裡頓時沒了聲音。

半晌,只聽到裡頭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隨之而至的,是一道驚呼,「四哥!」

雨,越下越大。馬車衝破雨簾,穿梭在夜色籠罩下的街上,馬蹄不斷踩踏在水窪里,濺起水花,伴隨著沉悶又有節奏感的聲響。

姚盪呆若木雞地靠坐在顛簸的車廂里,潮濕中又含著些微暖意的空氣,讓她忍不住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很快,就恢復到了獃滯的模樣。至今,她都還沒緩過神,始終目不轉睛地看著懷裡的那隻包袱。

去欽雲府時,就帶了這麼點東西;離開的時候,還是這麼多。

可是……就這麼離開了?

她近乎迷惘地轉過眸子,終於把視線移動到了那道刺眼身影上。即便四周很昏暗,他仍舊能脫穎而出,一襲藏藍色的修身勁袍上嵌著招搖的絳紫色花紋,那雙永遠讓人瞧不透的眼眸很魅惑,又似是透著隱隱的疲態,幾縷血絲悄然覆上眼白。儘管如此,他仍舊噙著輕鬆的幾乎玩世不恭的笑。他笑的時候最誘人,興許就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大部分時候,他的嘴角總是掛著弧度精緻的笑容。

就是這個男人,很多人談及就會萌生敬畏的姚家四爺,她的四哥。

說了要一年半載才回來,結果,這才多久?他就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地把她塞進馬車。

「四哥?」一陣涼風從虛掩的車窗邊鑽入,姚盪回過神,試探性地喚了聲。

「嗯?」他懶懶地掀了掀眼帘,輕哼,又順勢將她攬進懷裡,用自己的大氅蓋住她。

姚盪鼓起腮,狐疑地皺眉,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輕戳了下他的臉頰。軟軟的,很舒服,很溫熱,是個生命體,她來了精神,「還真的是你!你不覺得需要解釋為什麼會在這兒嗎?」

「接你回家啊。」他回得理所當然,指尖在她的耳郭上若有似無地徘徊,似乎絲毫都不覺得這舉動對於兄妹而言太過親昵了。

「誰問你這個呀,我是說,你為什麼突然又回來了?」

「哦,想你了。」

簡單直率的回答,讓姚盪僵住,清晰地感覺到潺潺暖流在胸口擴散開,她垂下頭,含糊不清地嗚咽了聲。近距離感受著面前這熟悉的寵溺,久違的味道,讓她只想狠狠握住。

沒有猶豫太久,姚盪就伸出手圈住他的腰,鑽進他懷裡蹭了幾下,踏實的氣息讓她安下心放下所有防備和偽裝,「唔,人家也很想你。你都不知道我被欺負得多慘,下次不要這樣說走就走了,好歹事先通知我一下,讓我有點準備啊……」

「起來,別把髒東西蹭我身上。」他震了震,喉頭不自在地滑動。並非第一次享受姚盪的投懷送抱,但偏偏每次他都會有難以自持的衝動。這種念頭要不得。或許從前是,但現在他只是想維持住理智,讓她明白一些事,「沒有我在很慘嗎?」

她依依不捨地離開那個可以給予足夠溫暖的懷抱,用力點頭。

「那是誰說要去學府挑個好夫婿,然後就能徹底擺脫姚家的每一個人?」

「我說的?你記錯了吧,我怎麼會說出這種數典忘祖的話?!」她是說過,可是現在後悔了。反正是在四哥面前,她大可以死皮賴臉地推卸掉。

「是嗎?」滿意地看著她諂媚又任性的樣子,他的笑容加深了,「以後要不要乖乖待在我身邊?」

「要要要!當然要!你不走了嗎?這次要留多久?」

「看你表現。」如果她夠乖,那即便是要走,他也願意帶著她;可如果獵物繼續不著家,他似乎也沒理由永遠為她開著一扇門。

只是這話飄進姚盪耳里后,引發了無數糾結。她的表現?四哥想要的無非就是她可以像其他姑娘家一樣,戒賭戒躁戒囂張,知書達理懂溫柔,這很難啊!她要是不夠囂張溫柔成淑雨那樣,還怎麼保護兔相公……

「啊!」想到這裡,姚盪忍不住驚叫出聲。

「怎麼了?」害得他心跟著一揪。

「四哥,我答應了兔相公要等他回來一起用晚膳……」

「嗯?那又怎樣?」言而有信嗎?他不記得自家妹妹有這種君子節操。

「你不知道,兔相公好笨的!我答應他了,他就一定會當真,回來發現我不在了,就會不肯吃飯……」

「你太高估自己了。」兔相公?是蘇步欽嗎?他不自覺地蹙起眉心,試圖去回想那個只見過幾次的男人。賣相上乘卻毫無存在感,這是他唯一能想起的評價。

「不是啦!兔相公……唔,唔唔……」為了證明自己有這個影響力,她拔尖了嗓音,可惜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漂亮的手封住了嘴。

「如果用手沒辦法讓你安靜,那就讓你嘗嘗四哥的嘴。」

「……」她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無聊!這種把戲,他竟然還沒玩膩!

讓人臉紅的曖昧話語,第一次出現時,姚盪是真被嚇到了,甚至嚴重懷疑她家四哥是不是變態。

可是久而久之,不斷重演,她逐漸發現,那些容易讓人想象成兄妹亂倫的對白,隔天立刻會上演在他和他某個「女性友人」之間。所以,誰讓她是他妹妹呢,活該犧牲自己讓他做試驗,如果連自己妹妹都會被逗得心跳失常,那顯然任何女人都可以手到擒來了吧。

也的確是變態,變態的惡趣味!

沉湎於自己思緒中的姚盪,沒有注意到風大雨大的夜裡,鮮少還有馬車出沒的街上,偏偏就是有輛馬車從反方向駛來,同他們擦身而過。

而對面車上那道素白色的身影,則始終閉著雙眼假寐,直到在一陣陣的馬蹄聲中,隱約傳來了一聲「兔相公」,是他熟悉的調調,清脆好聽的嗓音。他倏地睜開眼,面前空無一人,寂靜的車廂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是這馬車顛簸讓他不知不覺睡覺了?半夢半醒間,居然會幻聽到姚盪的聲音?愣了片刻,蘇步欽自嘲地笑笑,大概是那個女人實在太吵,吵得連他的夢都霸佔了,等往後把那個麻煩送走了,一切也就如常了。

如常?逆了常理,還能輕易歸於原點?

很快,蘇步欽就找到了答案。

沒多久,身下的馬車停了下來,外頭傳來駕車侍衛的提醒聲,「爺,到了。」

「嗯。」他輕應,自己動手撩開車簾,沒在意這動作間的迫不及待。

「爺,您怎麼才回來?」蘇步欽還沒來得及下車,就見又旦匆匆忙忙地撐著傘,迎了上來。

「怎麼了?」他敏感地皺眉。

「十三盪被接走了。」又旦邊把傘移向蘇步欽,邊開門見山說出重點。

「誰接的?」

「姚四爺。」

他回來了?比預料中的要快。蘇步欽面無表情,卻不自覺地停下步子,「有沒有留什麼話?」

「有。說是多謝您幫他照顧十三盪,改天會派人送函來邀您過府一敘,設宴答謝。」

「……我是問姚盪有沒有留什麼話?」

「呃。」顯然,又旦沒料到他家主子關心的會是這個,想了些會兒,只記得十三盪的獃滯模樣;可見到爺仍舊固執地等著他回話,便又一次絞盡腦汁回想,終於有了點收穫,「哦,有有有。說是『我就知道你捨不得丟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嗯,對,就是這句。」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丟下她?」

「爺,十三盪這話不是對您說的,是對姚四爺說的。」

「……」他到底養了群什麼人?看著人被接走不懂攔!傳個話還胳膊肘往外拐!

「咦?爺,您要去哪?晚膳還沒用呢,膳房都熱了好幾回了。」

「沒胃口,撤了!」

他要去哪?蘇步欽自己都找不到答案,任由雙腿為自己引路。等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立在主院的卧房裡,眼前的一切,他再熟悉不過,這屋子曾經他住了不少時日,只是後來被姚盪霸佔得很徹底。

他以為很徹底,甚至一度還覺得欽雲府上上下下都滿是她的氣息,以至於他只能跑去祠堂尋清凈。可現在看來,所有擺設還是他住著時的樣子,偌大的屋子裡,甚至沒有她留下的痕迹。

蘇步欽抬起步子,繞了一圈,指尖落在了樟木衣柜上,他吸了口氣,拉開櫃門。

映入眼帘的是無數色彩繽紛的衣裳,是他之前精心為姚盪挑的。沒來由地,他頓覺鬆了口氣,還是有痕迹的,她並沒有消失得太過徹底,也許明天,就又能在學府遇見了。

這心間起落的感覺,讓蘇步欽意識到了——就好像有些事發生過便擦不掉般,有些人出現過便也不可能再抹殺掉。成功褪下質子身份回國的那天起,所有事,難以如常了。只是,這一回為了應付淑雨,連聲「再見」都沒能同她說,那下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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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與爭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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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賞你一粒蜜餞外加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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