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愛

苦愛

丫鬟亞心左眼邊多了個淚痣,身材比劉靈秀更消瘦一些,儘管塗脂抹粉了,仍能瞧得出她容顏十分憔悴,像是很多天沒吃飽飯似得,有點瘦脫相了。徐青青嚴重懷疑劉靈秀在短時間內故意節食減肥,目的就是為了可以微調自己的容貌。

她請禮時,雙手交疊,露出了右手背近虎口處一塊方形的黑胎記,拇指甲大小。劉靈秀的手上確實沒有這樣的胎記,但人臉都能刺字,偽裝個胎記很容易。其嗓音比劉靈秀的原音更纖細輕柔些,卻也可以偽裝,誰還不會發嗲了。

整體細論起來,這位經過刻意打扮的丫鬟亞心和劉靈秀大概只有七分相像。但徐青青太了解劉靈秀了,她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劉靈秀無疑。

徐青青目光不善地瞪向朱棡,想知道他鬧這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朱棡笑容滿面,彷彿沒看到徐青青不高興的眼神似得,「這丫鬟身子單薄,瞧她這面黃肌瘦的樣兒,著實可憐得緊。四弟四弟妹向來仁慈,要不讓她早點起身?」

明明是故意來挑釁,卻還在那裝作謙遜隨和。

徐青青無語地笑了一聲,瞧一眼朱棡,就命這丫鬟起身。

「三哥這丫鬟有福氣,長得跟我十七師妹可像了。你家住哪裡,本名叫什麼?」

「婢子本名劉亞心,家住鳳陽城外三十里的劉家村。婢子的爹前不久剛去了,兄嫂嫌婢子累贅,便將婢子給賣了,得幸能遇到晉王爺,救了婢子。」

蚊子一般纖細的嗓音,十分考驗人的耳力。

「略賣良人為婢?」朱棣突然出聲。

朱棡哈哈笑:「是呢,略賣良人為婢可是犯了大明律。我就知道四弟的想法和我一樣,所以我立刻敦促鳳陽府,將亞心的兄嫂按律處置了,杖一百,流三千里。但真想不到這倆鄉野人這麼不禁打,才杖不足八十就死了。」

誰不知這衙門行刑有輕有重,如果被他晉王招呼過一聲,想五十杖打死人再容易不過。

徐青青禁不住抽了下嘴角。這晉王真夠『清新脫俗』了,把殺人滅口說得如此明目張胆。

「我呢,也是個仁慈的主人,既然人家是良籍,自然要遵循我大明律,沒有收她的賣身契。不過這丫鬟倒是知恩圖報,非要留在我身邊伺候。所以這人呢,可以算是我買回來的,也可以說不算。」

朱棡說著就將手臂搭在亞心的肩上,笑得那是一臉春風得意。他故意挑眉看向徐青青和朱棣,問他們夫妻覺得他買回來的這名婢子如何。

「不怎麼樣,姿色一般,身材一般,遠不及王爺打發走的那些美人,甚至連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徐青青說完這話,故意去看劉靈秀,倒是沒破綻,謙卑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什麼話都沒聽到似得。她的話如此刺激人,居然還能有此定力,看來早做好心理準備了。

「四弟妹說的是,我也這麼覺得。」朱棡當即露出一臉嫌棄相,他確實覺得劉靈秀的姿色一般。

「走。」朱棣拉住徐青青的手離開。

朱棡笑了笑,伸脖子瞧著他們小夫妻離開的背影,力邀他們有空去他那裡喝湯,「我這亞心婢女最會熬湯了!」

徐青青跟著朱棣回房后,氣得立刻把門關上。

「他這什麼意思?他明知道我跟劉靈秀有宿仇,為何要這般故意針對我?」

「你沒看出來么。」朱棣的反應一直淡淡的,倒是很冷靜,他倒了杯茶,送到徐青青面前。

徐青青確實需要冷靜一下,一口氣把茶喝完。

朱棣復而又給她填滿一杯,「聲鵲樓,你第一次見他,暗諷過他什麼。」

徐青青記得當時她覺得書生受欺負,所以衝過去問晉王知不知道酸蘿蔔炒粉是什麼,然後回他『一盤好菜,開胃下飯,在見了你這種人後,吃它最合適』。自然是在暗諷他為人噁心,讓人吃不下飯。

徐青青腦子『轟』的一下,才反應過來。

噁心,亞心。

一亞一心,為『惡』。

可巧,她之前對胡百天剛用過這招。

真是天道好輪迴,當初她『愚』了胡百天,如今晉王就來『惡』心她了。

但是當初她可並不知道朱棡的身份,而且她都已經嫁給燕王,跟朱棡怎麼說也算是一家人了。他就算想報仇開玩笑,也該有個分寸,玩這麼大?

朱棣似乎看穿了徐青青的心事,淡聲道:「這便是他的分寸。」

徐青青總算明白了,為何朱棣在兩次見到朱棡之後都會犯病。這要是換成是她,有個朱棡這樣的親三哥,她肯定還不如朱棣,早就瘋了。

這都什麼玩意兒啊!

「查她!」徐青青瞬間振作起來,命丘福去劉家村徹查劉亞心的身份,她就不信這偽造的身份會沒有破綻。

如果劉靈秀如今新偽裝的身份合法了,那她曾經戴罪的名頭便徹底被洗白了。枉她之前做出了那麼多努力,才一步步坐實了劉靈秀的罪名。徐青青豈能不生氣!

「你做好準備。」朱棣道一句。

徐青青沒顧及細究朱棣說這話的意思,等下午的時候,丘福將他查得的戶籍情況,以及在劉家村打探的結果告知后,徐青青才意識到朱棣那一聲『準備』是何意。

劉家村的劉啞巴確有一女兒叫劉亞心,常年被劉啞巴養在家中,不曾見過外人,便是偶爾出屋,勢必蒙著面,所以除了劉啞巴一家之外,沒人知道劉亞心真正的長相,不過村裡人都知道劉亞心手背上有一塊方形的黑胎記。

再問賣劉亞心的伢子,認得劉靈秀的容貌,還說是劉亞心的兄嫂親自帶她來賣人,當時有很多人證在場,大家都親眼看到劉亞心的兄嫂承認,那位長著雷同劉靈秀樣貌的『劉亞心』就是他們的親妹妹。

如今劉啞巴病死了,劉亞心的兄嫂被亂棍打死了,也就是說這世上僅有的三位見證過劉亞心成長的人都死了。現在只剩下間接的證人和證據,都可以完美地佐證劉亞心的身份。

理論上講,劉靈秀的身份已經被上報刑部,按死亡處理。而如今這一位,七成相似劉靈秀,也有自己的身份,且還有晉王護著她。在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她不是劉亞心之前,能耐她如何?

這局做得漂亮!

徐青青突然有點佩服晉王,居然能挖出這樣一個人物身份安排給劉靈秀,他到底哪來的那麼多恨意,這麼想費心思來噁心她?

不過這噁心人誰不會,她可會了,最典型例子可參考春虛道長的敷牛糞事件。

晌午的時候,徐青青就下了通知,煩勞王爺們都搬到菜田邊上的那三間破瓦房住。

當初便說好了,先適應一下,等房子打掃乾淨就都搬過去。現在徐青青提出這樣的要求倒也不過分。三位王爺隨後就搬到破瓦房處。

晉王的房子在東把頭,當夜就鬧了蟲患,大半夜嚇得驚叫了兩聲,跳下床之後,他怎麼都不肯住那間房了,要回原來的通惠苑住,徐青青當然不同意。

「窮鄉僻壤,難免會有幾隻小蟲子,三哥奉命來這歷練吃苦,難道連小蟲子都怕?」

徐青青這一問,朱棡憋氣地說不出話來。他總不能說他一個大男人,就吃不了這份兒苦,就是膽小怕蟲子。可那屋子裡的蟲子也忒多了,才睡一會兒覺,就啪啪地往臉上掉。

朱棣冷眼旁觀這一幕,什麼意見都不表,便回房繼續睡了。

朱棡沒辦法,只得跑去朱樉的房間里睡。

次日,朱棡就要求和朱棣換房,朱棣同意。當晚,朱棡又被蟲子騷擾,氣不打一處來,再去找朱樉同住。這下連朱樉也跟著遭殃了,他房裡也開始有蟲子了。朱樉不怕這些小蟲子,可他噁心啊。朱樉嚴重懷疑就只是朱棡自己招蟲子,所以打發朱棡快走,他堅決不再收留。

朱棡沒辦法,就去找朱棣。朱棣自然不會留他。

朱棡只能等屬下們將房間的蟲子弄乾凈了,再灑了驅蟲的草藥,點了驅蟲的香爐,才算安生地睡了片刻。

早上朱棡被按時被叫起身去放牛,他頂著一雙黑眼圈,困得直打哈欠。跟著朱樉一起下山的時候,他在路上少不得牢騷蟲子的問題。

「一定是老四媳婦兒報復我。」朱棡憤憤道。

朱樉禁不住笑,「她哪有那能耐,那你說說她怎麼讓你這麼招蟲子?」

「我要是知道,還用跟你在這發牢騷么,早找她算賬了。總之這事兒肯定是她乾的,她通醫術。」朱棡道。

「沒證據就別瞎說,一如你身邊那丫鬟,叫亞心的,也沒人敢說她是劉靈秀。」朱樉嘆道。

朱棡愣了下,笑著勾住朱樉的肩膀,「二哥,你都知道?」

「你以前逗弄四弟也罷了,如今又加個四弟媳,若真惹怒了他們夫妻,你活該自找罪受。」

「誒,這次可不是我主動挑起來的,本來呢,我沒打算玩這麼大。」朱棡隨即把他安排劉靈秀做眼線,盯著胡百天的事告知朱樉,「我早盤算好了要拿他,結果四弟不聲不響地把功勞給我搶了,你說我能不氣么!每次都這樣,他兀自地把事兒辦得利落漂亮,只顯出你我二人的無能來。」

嗡——

嗡嗡——

嗡嗡嗡——

朱棡邊說話邊跟朱樉一起走到了河邊,突然有一群蚊子朝他撲過來。朱棡氣急敗壞地拍自己脖子以下,臉、耳朵還有手背。

「誒?怎麼這麼多蚊子?二哥他們怎麼好像只叮我?」

朱樉嗤笑一聲,默默退了兩步,眼瞧著朱棡跟那群蚊子戰鬥。隨後,朱棡就氣呼呼得叫著,用侍衛脫下的衣裳把自己的腦袋脖子包裹嚴實,手也縮進袖子里不敢伸出來。

朱棡如縮頭烏龜一般,在侍衛的攙扶下匆匆趕回道觀,隨即就請了隨行的御醫來看病。

御醫一瞧朱棡被盯得腫成饅頭的臉,嚇得差點當場手抖失禮了。

「聽說三哥受傷了,可有事沒有?」徐青青帶著人隨後而至,滿臉假意關切的表情問候朱棡。

瞧見他腫成豬頭的臉,徐青青直嘆情況嚴重,請御醫趕緊好好看看。

朱棡瞧她這副得意的樣子便氣得直咬牙,怎麼看怎麼覺得四弟妹就是故意來瞧他笑話。他覺得這事兒就是四弟妹所為,奈何他沒證據,也搞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這麼招蟲子。

朱棡用錦帕蓋住自己的臉,又讓丫鬟亞心放下帳幔,再怎麼樣他絕對不會把他狼狽的樣子讓徐青青瞧見。隨即他暴躁地吩咐御醫,給他好生查看屋子裡的一切東西,他就不信了,真是他自己招蟲子。總之,一定是哪裡有問題,朱棡命令御醫檢查!

御醫按照朱棡的要求仔細盤查了一遍屋子,沒發現有什麼地方特別。其實他只是個大夫,什麼東西招不招蟲子這種事情他還真不太了解。

朱棡趁機偷瞄徐青青的表情,見她一派坦然毫無心虛之相,甚至開始懷疑可能真的只是自己招蟲子而已,跟人家沒關係。

莫非因他把劉靈秀招到身邊來,老天爺看不下去,真遭了報應?

這時劉靈秀洗乾淨的帕子,過來要給朱棡擦臉,朱棡煩躁地打掉她手裡的東西,讓她快滾。劉靈秀不敢吭聲,默默退了下去。

「三哥好生養病,回頭我讓廚房給三哥熬點當歸紅棗排骨湯,給三哥補補血。」徐青青說罷,轉身去了。

朱棡緩緩地深吸一口氣,仍舊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四弟妹倒真夠狠,居然諷刺他被蚊子叮得失血過多。

兩隻灰蓬蓬的潮蟲從床里朝著朱棡方向爬過來,朱棡轉眸看見,氣得把丫鬟端上來葯碗摔在地上。他還不信了,弄不幹凈這屋子。

當即喝令御醫和隨從們必須給他處理乾淨。

「若明天再讓本王在這屋子裡見到一隻蟲子,你們所有人都給蟲子陪葬!」

當下大家忙碌起來,不僅御醫出方子,還有請來鳳陽地界會除蟲的高人一起,把房間又擦又洗,又鋪了一層葯,衣裳被褥全部都撤換了。如此總算消停了,當晚不再有蟲子鬧朱棡。

既然此事可以人為解決,便說明很可能人為造成,朱棡又開始懷疑徐青青,但他依舊沒有證據。

隔兩日,他臉上被叮咬的癢包消得差不多了,朱棡就命屬下弄來一批拔了牙的毒蛇,趁晚上的時候放到徐青青屋裡去,哪有女人不怕蛇的,怎麼也能把她嚇個半死了。

然而蛇放出去了,一個時辰后,兩個時辰后……一晚上都沒動靜。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飯桌上多了一盅飄著香味的補湯。

朱棡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用湯匙舀了舀,發現湯盅里除了幾粒枸杞之外都是清湯,沒見有別的東西,他再喝一口之後,順嘴問是什麼湯。

「蛇湯,燕王妃特意給王爺煲的,說是有消腫止痛、解毒潔膚的效用,正適合晉王爺用。聽說從昨晚就開始慢慢燉煮了。」上菜的廚娘笑著介紹道。

朱棡立刻嘔起來,把嘴裡的東西吐了出去,氣得掀翻整個桌子。

「誰准你們把燕王妃做得東西端上來?」

廚娘等人嚇得哆嗦跪地,「婢子們見前段日子王爺並未忌諱燕王妃做得紅燒兔肉等菜,婢子們以為王爺……」

「記住,今後不許燕王妃動本王的飯食!」朱棡氣得負手在地中央轉圈,他還不信了,他治不了一個小丫頭。

朱棡令屬下們集思廣益,又招來劉靈秀。

「你不是恨她么,可有主意懲治她?」

「從道觀出事後,五師姐這個人我越來越不了解了。人比以前更伶俐更機靈,也手段更狠。」劉靈秀語氣堅決道,「但我可以肯定,王爺先前遭遇的那些蟲子肯定是五師姐的手筆。」

「少說廢話。」朱棡不耐煩地白一眼劉靈秀,這劉靈秀要是有徐青青一半聰明,也不枉他費心留下她這條賤命。可現在瞧,這廝根本就是個廢物!

朱棡看似隨意地拿著手裡的玉扇敲打桌面,實則已經在動心思考慮是否要把廢物殺掉。

「對了,有一件事差點忘了。五師姐在師父去世之前,早已經脫了道籍,可她卻在師父去世之後,擔了平安觀的住持,竟還如德高道長一般四處作法行道。」劉靈秀道。

朱棡一聽這話,桃花目中瞬間流光溢彩,「你總算有點用。」

劉靈秀笑了,忙躬身表示敬從。

朱棡立刻命屬下徹查此事。

「本王要白紙黑字的實證,悄悄的,別打草驚蛇。」

朱棡這下終於心氣兒舒坦了。

其實這種事如果揭發出來,還不至於令徐青青從燕王妃的位置跌下來,畢竟她爹可是魏國公,娘家背景夠硬,再者說皇家媳婦兒哪能說休就休。但醜事一樁,肯定免不了了。倘若帝後知道此事,她行詐不端的品性便是板上釘釘的事,這輩子在帝後跟會前都抬不起頭來,從此便就是一個不被待見的兒媳婦了。

不過朱棡並不打算把此事直接捅到父皇母后那裡,這樣做太沒趣了。以此做要挾,讓那個作妖的小丫頭不得不臣服於他,聽他的話,再把老四氣個半死,那才叫真有趣。

接下來兩天朱棡心情變好了,萬般期待著自己翻身做主的那一天。他再見到徐青青的時候,也不覺得她那麼礙眼了,還如往常那般打招呼。

徐青青也跟朱棡客客氣氣地,和顏悅色地問他:「三哥,弟媳孝敬您的湯的味道怎麼樣?您要是喜歡喝,我那裡可有很多呢,現殺現做,保證新鮮。」

朱棡臉色微變,但一想到自己以後可以揚眉吐氣,抖了抖眉毛,平和了語氣:「就不勞煩四弟妹操心了,三哥的身子好得很,不需要補。」

「那敢情好啊,正好這幾日咱們可以吃思苦飯了。母后早就來信和我提過了,當年祖宗們住在鳳陽都是吃糠喝稀,就著老菜根糰子吃,連鹽都不捨得放。我還擔心三哥身體不行,要等等呢,如此便從今兒開始吧。」徐青青又問朱棡,三日行不行。

朱棡哪能說不行,應承了,琢磨著即便東西難吃,少吃點就是,回頭再偷偷吃獨食也一樣。誰料這每天送上來的東西,每人一份兒,要吃乾淨了才行。

朱棡真覺得這些玩意兒比豬食還難吃,糠往下咽的時候扎嗓子,老菜根更是嚼不動,能把牙磨掉一半。偏偏他二哥和四弟都能忍得了,他也不好不忍,只能硬吞下去。

殊不知雖然他們從一個盆里盛的飯,卻有干有稀,朱棡那碗永遠剛巧是最乾的。老菜根也是,道觀里熟悉野菜的方芳等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哪一團菜老,哪一團菜嫩,只管給朱棡盛走最老最難吃的那團就行了。即便被發現了端倪也不怕,只說不湊巧而已,大不了再給他換一團。

如此三天過去了,朱棡根本沒被發現,只把自己的臉給吃綠了,弄得他現在一看見老菜根就五官扭曲,忍不住腹痛,只覺得腸子都攪和在了一起。

這幾天劉靈秀那裡也不消停,道觀里大大小小的道姑們沒事兒就會上門騷擾她,拿劉靈秀以前的各種習慣試探她,甚至拿言語刺激她。弄得劉靈秀每天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戒備,還要費心費力地應付演戲。

整個道觀足足有三十多名道姑,每天每個時辰輪著來對付她,而她就一個人,自然是精力不夠,疲於應對。最後被折騰的她每天只能躲在茅廁里不出來。再之後,她拿去茅廁當借口都沒有用了。

「一起呀,正好我也想去。」楚秋笑著摟住劉靈秀的胳膊,「瞧見你我就覺得親切,讓我想起了十七師妹。她雖說是個懶人不愛幹活,總是拖別人的後腿,還犯了大罪,但終究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同門姐妹,也不知道她死後下了地獄會不會受折磨。」

劉靈秀掩藏眼底情緒,盡量裝作不知情的旁觀者,「既說她犯了大罪,那你因何還要可憐她?」

「誰說我可憐她了,當初若非她引賊入觀,我師父和三位師姐就不會被燒死,我是擔心她下地獄后被折磨得不夠!」方芳話鋒一轉,便憤恨地瞪向劉靈秀,眼睛里有數不清的怒意。

劉靈秀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在針對她,在詛咒她下地獄受折磨。她在心裡早就恨得不行,奈何還是要忍,假裝自己對方芳所言的一切都無感。

劉靈秀扯起嘴角笑了笑,應和方芳的話,「若她真如你所言那般惡毒,是該下地獄受折磨。」

「是呢,就擔心老天爺瞎了眼,把人給落下了。」方芳陪著劉靈秀走到茅房,示意讓劉靈秀先去。

劉靈秀巴不得遠離她,趕緊鑽進了茅房,那怕那裡味道不好,也比聽這個不知天高地厚黃毛丫頭詛咒自己好。

片刻后,茅房內突然傳出噗通一聲,並伴隨著女子的驚叫聲。

方芳站在茅房外笑得不停,假裝關切地問:「亞心,你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毛房內傳來女子氣急敗壞的哭聲,再然後,下半身臭氣熏天的人就移動了出來。方芳馬上用帕子掩住嘴,後退了幾步。

「天啊,這是怎麼了?」

「木板斷了。」劉靈秀狠狠咬牙,整個人恥辱得渾身發抖。她背在身後的雙手握拳,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外泄。

「定是裡頭木板用久了,沒及時換掉才會斷。哎呀,你運氣可真不好,快去洗洗吧。觀內唯一的一口井在後頭菜田,去哪兒要經過王爺們的住所,你這樣去的話太冒犯了,你還是抄小路下山,去河邊洗乾淨。」方芳嫌棄道。

劉靈秀淚流滿面地瞪一眼方芳,低著頭快步跑了。

躲在牆后看熱鬧的楚秋等人都冒頭出來,看著劉靈秀那副狼狽相都覺得解恨,哈哈笑起來。

「怎麼樣,咱們這招不算留證據對付她吧?」

「不算,這可是她自己上茅房運氣不好,怎麼能怪我們。」

「呸!當初幹了那種事,居然還有臉回來。逃了就乖乖躲起來唄,居然還有臉特意跑回來氣住持師姐,在我們跟前礙眼,我真恨不得撕爛了她!」

……

劉靈秀一路流淚狂奔道河邊,衝進河裡,使勁兒洗自己身上和衣服上的臟污,越洗越覺得委屈,乾脆跌坐在了河裡,雙手使勁兒拍打著河面,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重活了一世,她還是要活得這麼苦,還是要受盡那麼多人的羞辱。老天爺給她重活一次機會,就是為了讓她受更多的罪嗎?為什麼五師姐會那麼好命,才過了幾個月轉眼就成了高貴的燕王妃。不,她不服!

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好怕,不管多少困苦,多少羞辱,都阻擋不了她向前的決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姑娘,你沒事吧?這秋日天涼,河水更涼,姑娘何故要坐在何種哭泣?」

朗朗男聲自河岸東方傳來。

……

徐青青聽楚秋等人回稟了劉靈秀的今日窘狀后,稱讚她們幹得好,順便提醒她們一定要看緊了劉靈秀。

「正是,我看她恨透了我們,只怕會伺機報復。」楚秋道。

大家紛紛都警惕起來。

「報復才好,只要她有所動作,立刻抓其現行,那她的新身份就也有罪了。怕就怕她忍著,不敢輕舉妄動。」徐青青偏向認為是後者,劉靈秀之前吃虧太多,這好容易求機會得來的清白新身份,自然是要珍惜。這種時候她不管受多少羞辱,大概都得咬牙忍下。

礙眼歸礙眼了,但總不至於因為屋子裡飛只蒼蠅,便不正常過日子了。

徐青青問起楚秋,有關於那些被流匪傷害過的姑娘們的情況,可都通知到位沒有。

「已經挨家說過了,今兒下午便會來一人。」

楚秋便將孟金枝的情況和徐青青簡單講了講,家裡人是做豆腐生意的,上有兩位兄弟,下有一位妹妹,日子過得還算可以。這孟金枝從流匪那裡被救回之後,他整日在家以淚洗面,不吃不喝,接連自盡過兩次,得幸被兄嫂們及時發現。

「家裡頭倒是沒人說過她什麼,但她自己過不去這坎,一聽我去了,便立刻要隨我出家。若非我攔著,讓她跟家裡人再商議一下,她當時就能跟我回道觀。」楚秋道。

傍晚的時候,徐青青見了孟金枝,年紀十五,臉色蠟黃消瘦,雙眼紅腫,不管這些道姑誰跟她說話,她都一直垂著眸子不看人。若有人稍微離近她一些,便縮著脖子有些緊張害怕。

徐青青瞧她這情況有點嚴重,讓她同方芳同住一間房。方芳這丫頭性子活潑,愛說話,也曉得關心人,希望能或多或少緩解一下她的問題。

「誰都不要多問,特別是關於流匪的事,就當她是多年在這住的同門姐妹,正常相處便罷。」徐青青囑咐下去。

次日,馨兒顛顛跑來告訴徐青青,她發現前殿有一位香客十分可疑,總是探脖子往道觀後院看。

從道觀入住人員變得複雜之後,道姑們都聽了徐青青的提醒,開始日常留意異常情況,馨兒也受此影響,喜歡觀察人。

徐青青便在馨兒的帶領下,去瞧了她說的那人。果然很可疑,十六七的年紀,穿著一身青灰布直,頭戴四方平定巾,不時地踮腳往上跳,意圖跳過牆頭,往道姑們所住的西苑看。

「施主有事?」徐青青突然出聲問。

男子被嚇了一跳,踉蹌了下,心虛地轉身,看見徐青青后,忙轉身就要跑。

「我勸施主最好不要亂跑,如今道觀親王侍衛有許多,隨便一嗓子喊聲刺客,施主的腦袋就搬家了。」徐青青唬他道,沒想到人真被唬住了,馬上折返回來,尷尬地給徐青青賠罪。

「在下並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尋人。」

「誰?」徐青青打量這男子模樣還算周正,琢磨著莫非她不在道觀這段時間,觀內有哪個師妹談上戀愛了?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互相真心喜歡,也不是不可,考驗合格后她可以保媒。

「孟三姑娘可住在觀中?」男子支吾了半晌才訕訕開口。

徐青青在腦子裡找了一圈姓孟的師妹,猛然意識到只有昨日剛入住的孟金枝姓孟。隨後得知這男子姓柳名原,為孟金枝的表哥,還是個秀才,徐青青大概明白情況了。

「你回去吧。」徐青青道。

「仙人,求求您,讓我見她一面吧。」柳原跪在地上,給徐青青磕頭,連連懇求,「求您了!」

朱棣剛巧從不遠處路過,偶然瞟見徐青青在這,走了過來。

柳原看見突然來一位俊逸不凡男子站在那道姑身邊,倆人距離親密,愣住了。隨即他開始瞎想起來,十分不放心他心心念念的人,馬上起身要去把孟金枝領回家。這道觀不安全,這道觀里的道姑好像不太檢點,風氣不正!

「我要帶表妹回家!我要見你們住持,你們住持在哪兒?」柳原急急地問。

徐青青一臉無語地歪頭看向朱棣,用眼神示意他:你看看,你的出現鬧出多大的誤會!

朱棣看眼那邊原地轉圈絮絮叨叨的柳原,把手搭在了徐青青的肩上。

徐青青:「……」

柳原見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如此動手動腳,更驚了,一雙眼瞪得猶若牛眼珠子大。他馬上往前殿去,找別的道姑為他傳話。

徐青青把朱棣的手推掉。朱棣斜睨她一臉不爽的樣子,暗自勾起了嘴角。

這時方芳帶著柳原過來了,向柳原介紹:「你有什麼事便跟我五師姐說便是,如今觀內她做主。」

「她?」柳原復而再見徐青青和朱棣,驚得彷如晴天霹靂,「這種人怎麼能——」

「放肆!」方芳立刻制止柳原的話,告知他眼前這二位正是燕王和燕王妃。

柳原恍然大悟,他之前倒是聽過平安觀的傳言,說是出了一位王妃,也有王爺正住在道觀歷練。想想自己剛才冒失無禮的表現,他嚇得心甘亂顫,忙跪下哭著賠罪。

「草民該死!」

「你回吧,她不會見你。」徐青青簡明扼要道。

柳原欲再辯解,但他一抬頭就被燕王渾身散發的陰冷氣勢嚇得噤聲了,最後只好默默地縮著脖子離開。

如此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柳原都會在清早道觀開門之時,第一時間趕來,默默然站在角落裡,朝著西苑所在的方向張望,直至等到天黑才走。

孟金枝的狀況幾乎沒有改善,每日只默默認領自己該做的縫補活計,怕見人,怕說話,每天依舊會哭,不過哭的次數倒是比往日少了些。且不說她見女子她都會害怕了,若偶然遠遠地瞥見一眼男子,勢必會嚇得渾身戰慄,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

徐青青給她把脈過,思慮過重,驚懼過度,肝鬱情況極其嚴重。給她開了兩味泄肝火的葯,也不過是緩解表面,終究還是心病需要心藥醫。但是孟金枝連話都不肯說,又怎麼可能打開她的心防,這情況用善言咒最多不過是把她催眠睡個覺罷了,起不了作用。

柳原還是一如既往,每天都會來道觀,每天都站在老地方張望,時間久了,他站著地方的青石板竟踩出了一雙鞋印。

「多感人,」傍晚香客們都散乾淨了,徐青青跟朱棣路過此地,就讓朱棣也來看看這青石板的痕迹,「世間少有如此痴情的男人。」

朱棣默然聽著徐青青的話沒有表態。

「王爺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徐青青發現朱棣好像一點感觸都沒有,「若王爺是他,會怎麼辦?」

「走不到這步。」

朱棣低眸不耐地看一眼徐青青,就拽著她往回走。

這廝居然不會審題,給他一個假設的問題,都不曉得遵循規則好好回答。徐青青覺得朱棣好生無趣。

與此同時,朱棡正在屋內發邪火,一腳踢翻了桌椅。

他五官有些扭曲,沖著跪地三名侍衛吼道:「什麼叫查不到?本王給了你們這麼長時間,居然就回了這三個沒用的字給本王?」

「屬下等已經把道錄司所有的記錄都仔仔細細翻了兩遍,確實找不到了燕王妃道籍的記錄。」侍衛們畏懼地俯首,他們也不想這樣。

「沒用的東西!」朱棡一腳踢在一名侍衛身上,被踢倒的人一聲不敢吭。

「王爺,會不會是燕王妃早想到這一點,已經求燕王幫忙把記錄給毀了?」劉靈秀在旁輕聲提醒道。

朱棡這才想起來劉靈秀,轉身就揪住她的衣領,「你出的餿主意,這會兒才想起來不好用嗯?」

「王爺息怒,奴婢近日剛巧打聽到一樁事,比這道籍一事更叫人震驚。」劉靈秀湊到朱棡耳邊,小聲道,「燕王妃在行道期間,曾養過兩個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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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被迫營業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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