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幸福

「你最好這樣想。」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卻也不算有熱度。

先顧著倆丫鬟的性命再說,所以徐青青又問一遍兩個丫鬟的去向。

「跟你沒關係。」朱棣冷淡道。

「好歹是我的陪嫁丫鬟,她們是好是壞,處置之前,王爺總要通知我一聲。」徐青青再問朱棣,那倆丫鬟到底有沒有做錯事冒犯他。

朱棣卻突然沉默了,他雖然蹙眉盯著徐青青,但似乎在專註於別的什麼東西。

徐青青被她看得有些發懵,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她著急來找王爺,沒洗臉的事兒都被看穿了?

「死了。」朱棣突然道。

「什麼?」

「你問的那倆丫鬟死了。」朱棣冷笑一聲,突然捏住徐青青的下巴,「王妃還是安分些為好,若再多言,身邊所有的『碧』字丫鬟都得死。」

徐青青怔住,眼睛噴火地瞪向朱棣,有點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即便知道他在外的名聲凶戾,可這段時間跟燕王相處下來,徐青青覺得他並不是不講理的人。

朱棣隨即他鬆開手,冷漠地背過身去,吩咐丘福送王妃回去。

徐青青生氣地往山下走。

丘福跟著在後頭,他幾度看著徐青青的背影,欲言又止,終究什麼都沒敢說。

到山腳下時,徐青青突然止住腳步,猛地轉身質問丘福:「剛剛在山上是不是有別人?」

這時,山上突然有一聲鳴鏑響。

只有王爺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才會鳴鏑,徐青青的猜測已然得到證實了。

丘福忙垂首行禮:「屬下送王妃回去。」

「除了你,山上可還有侍衛護著王爺?」徐青青再問。

丘福點了下頭,不過從他的表情中,徐青青看到了擔心。

徐青青馬上提著裙子往山上跑,丘福連忙阻攔。

「王妃,王爺命令屬下護送您回去。」

「還啰嗦什麼,快去救人!」徐青青急急道,「若只是一般好對付的刺客,他大可不必故意支開我。」

丘福反應過來,馬上抽刀往山上跑。

徐青青緊隨而至,在即將抵達之前地方的時候,她聽到了激烈的打鬥聲,還聞到了血腥味兒。徐青青看看四周,貓著腰前行,把自己隱蔽在樹叢后。徐青青很清楚自己不會武功,貿然現身只會拖累人,此刻她能把自己保護好就算是『幫忙』了。

徐青青慢慢地扒開樹叢,手指上當即就沾了血污,再往前看,差點嚇得驚叫一聲。一頭牛正倒在樹叢前面,眼瞪著她所在的方向,肚子上涓涓流血,身體正不停地抽搐著。

牛後尾處正躺著一人,穿著一身暗綠色衣裳,頭朝下,一動不動,具體哪兒受傷了看不清楚,但瞧這架勢應該是已經死了。

徐青青循著打鬥聲朝之前朱棣所在松樹的位置瞧,有幾名侍衛正跟綠衣蒙面刺客對打,卻沒有看到朱棣的身影。

丘福跑去解決了兩名刺客之後,也發現王爺不在,就往山林西側更深處追。徐青青其實很想追過去看看,奈何她一旦動起來很容易暴露,所以只能縮在這裡暫且躲著。

忽有一記口哨聲響起,有人高喊了一聲『撤』,幾名在此纏鬥的綠衣刺客紛紛收手,往林子東側跑。

侍衛們緊跟著去追,徐青青也打算跟上,東側林子忽然射出無數箭矢,負責追捕刺客的五名侍衛皆被打中,倒在了地上。有的人並沒有傷及要害,卻立刻吐了黑血就暈死過去,顯然那箭矢上有毒。

來勢兇猛,且下手狠辣,這幫刺客必為了奪燕王的性命而來。

徐青青更加擔心燕王的安全,她思量了下,往東還是往西。最終決定朝東而去,為了避免被對方發現,徐青青走得不算快,是根據林子里留下的新鮮踩踏痕迹和樹枝折斷的情況來追蹤。

痕迹最終在一處灌叢附近消失了。

徐青青仔細巡察四周一圈,沒有再找到其它的痕迹。她記住這個地方后,立刻折返,又往林子西側去。這時忽然聽到前頭有雜亂的腳步聲,她趕緊躲在樹叢后。

「真他娘的倒霉,眼看就能抓到人了,那個姓丘的侍衛居然跑回來了。」

「老大,你覺不覺得燕王剛才有些奇怪?打得好好地,突然丟了刀往林子里跑。」

「正是,害得我們兄弟幾個還以為有什麼埋伏,沒敢使勁兒追,結果錯失了良機!」

「都閉嘴,快撤!」一記不耐煩的女聲,透著暴躁。

腳步聲漸漸遠去。

沒一會兒,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徐青青聽到了丘福的聲音,這才冒頭,趕緊指著東邊,讓他們快去追。

丘福把屬下們全都打發了過去,自己則留下來詢詢問徐青青的情況。

「我沒事。」徐青青拍了拍身上的土,轉即問丘福燕王在哪兒,她去找他。

丘福謹慎的看看四周,對徐青青小聲道:「事出緊急,屬下把王爺打暈了,這才特意來找王妃。」

結合才剛她聽到的刺客們的對話,徐青青反應過來,「王爺犯病了?」

丘福點頭。

朱棣人正靠在樹榦躺著,由四名侍衛在旁照料。徐青青抵達之後,確認朱棣的身體情況良好,才掐了穴位,將他刺激醒了。丘福這時已經把閑雜人等打發走了,以免有人發現王爺的異常。

書生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徐青青就認出他來了。以前不了解情況的時候,還需要費心思辨認,現在徐青青清楚了,王爺和書生的眼神一個像嬰,一個像鷹,雖讀音相同,卻有迥然差別。

「可感覺好點沒有?」徐青青問。

「好疼。」

書生揉了揉后脖頸,突然反應過來什麼,警惕地看著四周,然後在對上徐青青眼睛的時候安定了不少。

「不知為何,我剛才突然被人追殺……」

「刺客,那幫人想奪王爺的性命,見我與你在一起,便以為你就是燕王。」徐青青把書生扶起來,先讓書生自己整理衣衫,轉即對丘福小聲道,「今天遇刺的事,一定會傳到秦王、晉王的耳中,他們難免想問候王爺,這事兒不好攔。」

「還請王妃想辦法。」丘福懇求道。

「去白雲觀,那裡觀小人少,住持與我師父曾是故交。你先帶王爺去那兒,我回去告訴兩位兄長,就說王爺帶著你追刺客去了,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來。」

徐青青交代完這些,又問丘福可知今日的刺客是何來歷。胡百天已經被擒,莫非今天這波刺客還跟他有關?

丘福搖頭表示不知,「但他們確系有備而來,了解過王爺放牛的習慣。」

這時負責追刺客的侍衛們返回復命,表示他們搜遍了各處,都找不到那些人半點蹤跡。

丘福:「倒是奇怪,這山在王爺每日放牛之前都會清查一遍,他們怎麼藏身的,又是怎麼逃跑的?好像憑空來又憑空消失了一般。」

「是不是追到一片灌木叢附近,就開始找不著了?」徐青青問。

侍衛連連應承。

「我看那片地方有問題,再細查查看。」徐青青跟丘福建議道。

丘福忙應承,命人再去。

書生揉著脖子,略有些迷茫看著徐青青和丘福。人還算安靜清醒,能適應當下的情況。

徐青青發現了一個特點,書生蘇醒時對於時間和周圍環境的變化並不是很敏感,或許偶爾會有一點點小疑惑,但基本上他在醒來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時間上的斷層,適應當下的環境情況。比如書生上一次蘇醒的時候,外面的季節已經明顯由初夏變成了中秋,可書生對此並沒有特別疑惑。這說明在潛意識裡,至少在時間上,書生與燕王是相通的,但他們彼此並沒有意識到。

徐青青便跟書生解釋,為了他的安全著想,讓他去白雲觀暫住。

「那你怎麼辦?」書生忙不舍地看著徐青青,「我擔心你的安危。」

「我不會有事,那幫人只是針對王爺,但這會兒我得回去交代一聲,然後我就會去找你。」

書生不放心地點了點頭,隨即他戒備地看向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丘福等人,倒把丘福等侍衛都給看懵了。

「他們都知道我們的關係了?」書生壓低聲,特別小心翼翼地問徐青青。

「嗯,這些人都是我的親信,再說丘福可是你表弟,自然會為我們保密。放心吧,只要我們的姦情不被外人知道,王爺不會計較的,他肯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徐青青說這話時腦海里不禁想起燕王那張斤斤計較又陰鷙的臉,那廝不計較才怪,只是很不幸地因為書生是他的一部分,怎麼丟也丟不掉,只能忍下他的存在。

「可是我始終覺得奇怪,不該會有男人這樣大度,即便他不在乎你,可你好歹是他的正妻,算是他的臉面……」書生總覺得徐青青的解釋太輕鬆了,有點異於常理。之前他沒好意思提,是怕問多了徐青青會難受,但問題始終存在,終究還是要面對。

「當然還有別的緣故,因為我知道他的大秘密,其實他喜歡男人。總之你現在就乖乖聽我的話,先去白雲觀,盡量少見人,我隨後就到。」徐青青送他上車后,再三囑咐道。

書生震驚地消化了徐青青所言的大秘密之後,點了點頭,見徐青青這就要走,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怎麼了?」徐青青不解地回頭,關切地打量書生的情況,還以為他有哪裡不舒服。

書生看一眼徐青青,便窘迫地低下頭,訕訕地收手,搖頭道沒事。

「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徐青青擔心書生的精神狀態不穩定,反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慰道。

「我不用你保護,你好好的就好。」聲音很低,透著十足的擔憂和關心。

徐青青怔住,看著書生半垂首,似在很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怕給她增添麻煩,心裡禁不住一暖,覺得他好可愛。

「好啦,我肯定會好好地,你不用擔心。」徐青青禁不住摸了一把書生的臉蛋,對他笑了笑。

書生見狀也微微抿起嘴角,微微笑了下,卻更緊地握住徐青青的手。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

「不許吟詩,許多古詩里訴說的相思意大多都悲切,我們不會如此。」徐青青又摸了一下書生的臉蛋,親了他額頭一下,讓他到了平安觀之後一定要乖乖地等她來。

「嗯。」書生應承。

徐青青默默然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書生還是書生,並沒有因為她的深情表白和親吻而感到,幸福變回燕王。看來書生的本質其實跟燕王一個樣——詭譎。而且他似乎有很強大的免疫力,用過一次的招數在他身上再用就不好使了。

徐青青跳下馬車后,招呼來丘福,問他王爺到底是怎麼處置了碧月碧花兩丫鬟。

「真死了。」丘福道。

「什麼?」徐青青詫異不已,她本來還以為燕王之前是在嚇唬她快走。

「二人在身上用了合歡香。」丘福對徐青青拱手道,「王爺最不喜別人算計他。」

徐青青抿起嘴角,轉眸往馬車的方向看。

「此二人身份好像也不幹凈。」丘福發現王妃的情緒似乎不對,馬上補充一句。

「不幹凈?」

「待屬下細查之後,便報給王妃。」丘福說罷再度行禮,方驅趕著馬車離開。

徐青青默然立在原地半晌,秦王朱樉和晉王朱棡這時候帶著大批人馬趕來。

他們看見站在山腳下發獃的徐青青,馬上下馬衝過來,詢問她情況怎麼樣,又問朱棣去了哪兒。

徐青青瞧他們二人真心著急,曉得這到了危急時刻,親兄弟間的血脈相連終於體現出來了。

「王爺沒事,他帶著丘福去追刺客了。」

「哎呦,這種事兒哪用得著他親自來,打發丘福去便罷。四弟可真是的,什麼時候都不忘逞強,若那些刺客在半路有埋伏可怎麼辦。」

朱棡又問徐青青,朱棣帶人往哪兒邊去了,隨即招呼自己的人馬都跟上。朱樉也一樣。

剛剛負責搜尋灌木叢的侍衛,匆匆跑來回稟,他們在灌木叢旁邊的草皮下發現了一處新鮮挖掘的地洞。這地洞剛好通著山裡的洞穴,洞穴則剛好通向山那邊的金河村。

朱棡和朱樉立刻表示他們會負責派人去調查此事,讓徐青青先回道觀休息。

徐青青應承,「這幫刺客的領頭者是名女子,搜查的時候別忘了排查女人。」

「竟然是女人,新鮮。」朱棡讓徐青青放心,他一定會讓人掘地三尺,將這些刺客找出來。

徐青青回到道觀后就收拾了書生的衣物,又帶上了書生之前放書的木匣子。

「師姐,不好了,孟金枝自盡了!」方芳急急稟告道。

徐青青丟下手裡的東西,忙去給孟金枝診脈,查看了下她脖子上的勒痕。

「好在發現及時,只是暈了過去。」徐青青扭頭看掛在房樑上的繩子,問方芳哪兒弄來的繩子。

方芳搖頭表示不知。

「她平日連房門都不出,這繩子若不是你的,又會從哪兒來?」

徐青青讓人把繩子解下來,發現繩頭處似有樹皮碎末,繩子中斷則擦蹭了少許青苔。

別的東西她或許不了解,但對於經常爬牆頭的徐青青來說,這平安觀牆頭上的青苔特點她再熟悉不過了。

「取梯子來。」

徐青青順著梯子爬上院牆,果然在牆西苑東牆梧桐樹附近,找到了青苔被擦蹭過的痕迹。牆外面的梧桐樹枝上,也有被繩子捆綁后摩擦過的痕迹。

因為觀內住著不少男人,道姑們所住的西苑的院門每天從早到晚都會有人看守。西苑圍牆特意做了加高,一般人根本不好爬上去,除非有繩子輔助。

道姑們在早飯後,都會去前殿打坐念經,而後就開始接待香客,做各種打掃事宜。晌午前是她們最忙碌的時候,幾乎不太可能有機會回西苑。有人就趁著這空當,藉助繩子從牆頭翻過來了,之後再藉助繩子爬了回去。

了解道姑們的活動情況,再結合孟金枝現在受刺激的情形,不難猜出這用繩子爬牆的『賊』是誰了。

徐青青找到柳原后,就把繩子丟在他面前。

柳原嚇了一跳,知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發現了,愧疚地低頭不敢作聲。

「她剛才就用這繩子差點把自己弔死。」徐青青道。

柳原大驚,立刻起身往西苑的方向沖,要去探望孟金枝。

楚秋等人連忙阻攔。

「讓他去,我看他巴不得見孟姑娘再死一次。」徐青青厲聲道。

柳原止住了腳步,隨即衝到徐青青跟前跪下,磕頭懇請徐青青幫幫孟金枝。

「我一直在幫,眼見著要有成效了,你這一折騰,不僅前功盡棄,還把人嚇得更厲害。」徐青青眯起眼睛,打量柳原,「我現在有點懷疑你的痴情了,若真心在乎一個人,豈會只顧著發泄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顧對方的情況如何。」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不知我看望她一眼會害得她自盡。我實在是太擔心她的情況了,我想對她說說我的心裡話,我以為她知道了我的想法,便不會那麼害怕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一出現,她便跟瘋了一樣。我趕緊就爬牆跑了出來,卻沒想到解繩子的時候,被她從牆那頭一拽,就把繩子給拽了過去。我還以為她是討厭我用繩子爬牆,不願我再去,才會拽繩子。我真的沒有想到,她會拿繩子去自盡。」

柳原抱頭痛哭,他好想知道他該怎樣做才能治好孟金枝的病。哪怕舍了他的命,他也願意。他受不了孟金枝不認他,還總是兀自地要去尋死。

「你每天來道觀,家裡人不管?」徐青青問。

「我暫住在姑母家,準備來年的春闈。這段日子家裡人都擔心表妹,倒沒人注意到我如何。我跟他們扯謊說,我白天去好友那裡讀書。」柳原解釋道。

難怪柳原對孟金枝的感情那樣深,原來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父母可知你對孟姑娘的情意?即便他們本來願意,在得知孟姑娘的遭遇后,可依舊會同意么?」徐青青問。

柳原支吾了,低眸老實道:「尚且不知。」

「要麼就此放棄,要麼這就回去告知父母,得了二老的允准再來。若為後者,我必會想辦法將孟姑娘的病治好,讓你可以明媒正娶她。」徐青青道。

「好,我這邊回家懇求父母,讓他們准我娶表妹為妻。」柳原乾脆地對徐青青行禮,這便匆匆告辭。

楚秋張望著柳原離開的背影,充滿希冀地感慨道:「不知道要多久能回來?」

「八成回不來。」徐青青道。

楚秋詫異了,反問徐青青可否還記得當初的話,那會兒明明是她勸自己別那麼悲觀,說『還沒到那步』。

「那會兒確實還沒到讓人最悲傷的那步,何必提前悲觀,但現在到了。」徐青青解釋道。

「師妹,你沒跟我開玩笑?他們真的不行?」楚秋才對二人的感情充滿信心。

「一個清白無辜的女孩,無端遭受身心雙重摺磨,末了,還要忍受世人異樣的眼光,這些眼光里雖有同情、可憐,但更多的是對她非清白之身的嫌棄。

即便柳原可以做到不在乎,他的父母、兄嫂和其他親戚朋友呢?他還想科舉出仕,將來到了官場,同僚官婦之間往來,若那些人得知了孟金枝的過往,又會以何種眼光看待?故而這柳原幾乎沒可能娶孟金枝為妻,在他父母那關就過不了。」徐青青分析道。

楚秋有被打擊到,像瞬間被霜打了的茄子,可憐巴巴地再問徐青青,「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能?」

「有啊,一切皆有可能,只是希望渺茫了點,但不代表一點沒有。所以你還是可以不必那麼悲觀,且先等著看看。」

聽說孟金枝醒了,徐青青立刻去查看她的情況。

孟金枝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眼睛獃獃地望著棚頂,淚水順著眼角一直往下淌。徐青青讓楚秋在屋子裡點了安神香,然後坐在孟金枝的身邊,輕聲問她感覺怎麼樣。

孟金枝彷彿沒聽到徐青青的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依舊保持剛才狀態。

「我幫你把柳原趕走了,以後應該不會再來騷擾你了。」徐青青發現自己提到柳原的時候,孟金枝的眼皮動了一下,眼淚更洶湧。

「你既然寧肯死也不願見他,那我們就不見。這點能耐本王妃還是有的,你若實在不喜歡他,想他徹底在這世上消失也容易。我回頭就請王爺治他一個擅闖王府女眷宅院的罪名,砍了他的腦袋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徐青青拍拍她的手背,故意囑咐她一定要安心。

「不,不要!」孟金枝慌了,忙爬起身給徐青青磕頭,懇請她饒過柳原一命。

這還是徐青青第一聽孟金枝正常說人話,她當即意識到現在很可能是個突破的好機會。

瞧她形銷骨立,槁項黃馘的模樣,徐青青深知再這樣折磨下去,孟金枝身子肯定熬不住。王爺那邊,只能耽誤些時候再去了。

「你既然來了道觀,做了這裡的道姑,還給我的同門師妹們做了那麼多合體的道袍,我自然是也把你當姐妹的。」徐青青說著就用帕子給孟金枝拭淚,「可叫我怎麼饒他?他擅闖西苑,差點逼死了我的好姐妹!」

楚秋收到徐青青的眼神示意,馬上應承道:「正是如此,他惹得孟妹妹差點沒了性命,該當受罰!」

大家都紛紛應承,支持王妃殺了他。

孟金枝大哭起來,使勁兒磕頭解釋:「不怪他,是我不想苟活於世,我不想讓他看到如此臟污的我。」

徐青青當即打發走其他人,輕聲問孟金枝:「你怎麼髒了?」

孟金枝眼淚嘩嘩往被子上落,「那些男人對我……我早就髒了,臟透了,我配不上他。」

「被男人那什麼了就髒了?那照你這麼說,我也不幹凈。」徐青青也算豁出去了。

孟金枝慌忙搖頭:「這怎麼能一樣,王妃那是嫁給了王爺,清清白白的,我卻不是——」

「你也是清清白白的,髒的是那些行惡的人。打個不太合適的比方,」徐青青從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枚紅寶石戒指,「這戒指被賊人偷了,或丟了糞坑裡去,再撈出來洗乾淨,它便不是寶貝了?就不值錢了?」

孟金枝搖頭。

「怎麼,你一個漂亮的大活人,連一樣東西都比不上?」徐青青再問。

孟金枝猶豫了,她淚水漸漸地流得少了,卻還是悶著頭,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

傷害太大,豈能是幾句勸慰就能邁過去的,徐青青很清楚這點。

「你不要過於去在乎外人的壞看法,你看看觀內的這些小姐妹,哪個對你不是真心?你怎麼不把她們關心你的這些好,好生在乎一下?

人生而艱難,皆有各自的苦楚,可能有的人苦大一點,有的人苦小一點。

你運氣不好,受了大苦。但人來世間走一遭不容易,比起那些投胎成豬狗畜生的,為人是不是也算一種幸事?活著不好好珍惜,誰知死了會不會遭更大的罪?且不管男人了,還有四季更迭,花開花落,數不盡美景;還有姊妹們一同打掃做飯,嬉鬧的快樂……」

孟金枝再度淚水洶湧,這一次哭得比之前都兇狠。她抱著雙膝,仰著頭嚎啕大哭起來,嗓子幾乎喊破了。

這倒是個好現象,她終於在發泄情緒了。

「放棄總比堅持容易,但堅持下去,你一定會看到不曾見過的美景。」徐青青抱住孟金枝,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問她是否願意堅持下去。

孟金枝抽泣著點點頭,應和著徐青青的話。

接著,徐青青就聽孟金枝斷斷續續聽講了她被擄走後,在流匪窩裡的遭遇。

「他們都不是人,一個接著一個,有時候還好幾個人一起……」

徐青青抱緊孟金枝,此刻她真覺得燕王當初砍下胡百天一條手臂太輕了,這種人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恨。

「過兩日衙門審完胡百天的罪名,定會當眾行刑,少不了凌遲處死,曝屍於城門,到時候我帶你去看。」徐青青允諾道。

孟金枝感動地點點頭,「金枝何德何能,得王妃如此照料。王妃說得對,堅持下去,民女會看到不一樣的美景。」

「柳原被我打發走了,他若真心待你,不久后你自會看他的決心。但倘若他決心不足,正好不必再為此感傷,我看你本來也不想留希望給他。若來了,就當意外之喜,到時再給他一次機會。若不來,正好應了你原本的心意,讓他儘管過自己的日子去。」徐青青勸道。

孟金枝悶悶地應承,精神略有幾分恍惚。

徐青青知道她其實很在乎柳原,只是恥於自己這副模樣去面對他。真摯的感情難得,即便給人帶來不少悲傷和痛苦,可這就是人生該有的痕迹。徐青青倒不會用善言咒,把她這部分情感催眠淡化掉。只是減輕了她在流匪窩裡那些痛苦的經歷對孟金枝的精神傷害,讓她日後可以勉強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

善言咒並不會抹掉人的記憶,但會從精神上模糊掉原本所遭受的痛苦,令被施咒者擁有更多向前的動力。那些經歷和傷害仍然會是孟金枝的一部分,回憶起來仍然會給她帶來痛苦,但終究會有一道暖光帶領她邁過這道砍,讓她將傷痛埋在心底,繼續勇往直前地面對生活。

徐青青看著孟金枝終於可以面色平靜地入睡,緩緩地鬆了口氣。囑咐楚秋等人照顧好她,便騎馬直奔白雲觀。

白雲觀住持久安道長見到徐青青后,忙帶著弟子們前來迎接。

當初紫宸觀的春虛道長囂張猖狂的時候,她因說了一句春虛道長無德的話,使得白雲觀遭到排擠,陷入困境。今夏的時候,日子更是艱難。當時多虧了徐青青暗中派人送了百兩銀票接濟她們,才令她這小小道觀得以熬了過去。所以徐青青於白雲觀來說,有再生父母之恩。

久安道長是個重情義懂感恩的人,再見徐青青時,勢必要親自下跪道謝。

「久安住持客氣了,我們道觀之間本就該互幫互助,如今你便幫到我了。」徐青青告訴久安道長,「我安排人在此的事不能多問,更不能外傳。」

「王妃請放心,貧道這點分寸還曉得。」

久安道長也算是看著徐青青長大的,這孩子什麼品性她再清楚不過。雖然她不知道如今身為王妃的徐青青,為何會派侍衛安排一名年輕的男子來她道觀住,但她相信徐青青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她一定不是在幹壞事。這兩點解釋就足夠了,她不需要的更多的解釋。

徐青青道謝后,就匆匆去見了朱棣。

丘福正在門外守著,瞧見王妃姍姍來遲,總算鬆了口氣。

「還請王妃儘快把王爺喚回來,這追查刺客的借口用不了多久。若一直沒信兒,秦王、晉王再問起來,不好解釋,回頭兩位王爺著急之下若調查起來,便更麻煩了。」丘福懇求道。

徐青青點點頭,她來的這一路也在想,能幹點什麼事兒才會讓書生覺得幸福。書生是個沒有過往的人,無從從他的經歷中推敲出來,徐青青對書生的了解也不過是有修養禮節、溫柔聰明、善解人意……但往往是這種對什麼人和事都溫柔的人,更叫人難以猜測出他真正的喜好。

「你平日里都喜歡些什麼?」徐青青坐在桌邊,手托著下巴看書生作畫,似隨口一問。

「讀書,寫字,作畫,」書生一邊垂眸認真描繪著松枝,一邊溫聲回答徐青青,「還有你。」

徐青青驚地托著下巴的胳膊瞬間軟了,腦袋猛朝桌面的方向點了一下。

「小心些。」書生慌張地丟下筆,伸手溫柔地托住徐青青的下巴,就此即將完成的一幅畫便毀了。

書生太溫柔了。

徐青青不禁想起今晨在山上,燕王捏自己下巴那一下,堪稱凶戾冷酷了,都不用太多餘用力,那冰涼的手指輕輕一捏,再配他那薄涼的眼神,讓她瞬間有種赤身沉於千年寒冰的錯覺。而書生則恰恰相反,如春日暖陽,溫柔似水,恨不得把人心都柔化了。

「這些都不算,你肯定還有喜歡的東西,再說說。」他所謂的幾樣喜歡現在都有,卻沒見書生覺得有多麼開心幸福,不然燕王早就回來了。

「我一直想,若有朝一日找到了意中人,便同她一起賞梅,掃雪煮茶。」書生接著道。

「可惜現在是秋天,還沒到寒梅綻放的時候。」徐青青嘆氣,轉即來了主意,「我們可以明早游湖,採蓮蓬,攢荷葉上的露珠煮茶喝。」

書生笑:「好主意。」

次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

傍晚的時候,雨仍然在下。徐青青坐在窗邊望著外頭的瓢潑大雨嘆息不已,這樣下去,豈不是到明天都沒辦法采露珠?那燕王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恢復?

丘福穿著斗笠,匆匆從外頭進門,告訴徐青青晉王和秦王那邊抓到了幾個刺客,把人折磨死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二位王爺還問起王爺的下落,屬下說王爺得知了線索,往廬州那邊調查去了。」

「嗯。」徐青青知道這理由糊弄不了多久。

第三日清晨,雨還是淅淅瀝瀝下著,如徐青青昨晚所料那樣,她和書生肯定不能去游塘了。

書生見徐青青一臉喪氣,笑勸她不必急於這一時半刻,早晚有雨停的時候,會有他們游塘的機會。

「也是。」徐青青勉強一笑,卻見書生拿了一塊木頭,正用小刀雕刻著。

「這是?」

「公輸木匠給我的東西,他教我刻木人來著,從你拿來的裝書的木匣子里找到的。」書生笑著解釋完,就仔細端詳徐青青的面容,試著雕刻。

「你要刻我?」徐青青高興地湊過來看。

「自然要是你,第一個刻出來必定要是我的意中人才行。」書生用理所應當的口氣解釋道,低眸十分專註地下刀。

徐青青聞言心漏跳了一拍,忽聽書生冷吸一口氣,再轉眼就見他食指指腹正冒血。

「割到手了!」徐青青馬上捉住書生的手指,送到嘴裡吸了一口。

二人隨即四目相對,徐青青尷尬地鬆開嘴,讓書生等等,她這就去問久安道長要藥膏和包紮的紗布。

「不用了。」一記冰冷的男聲,令徐青青離開的腳步直接停滯。

徐青青回頭訝異地打量朱棣,確定他眼神夠涼薄后,遺憾地鬆口氣,「王爺終於回來了。」

同時她不禁在心裡感慨,書生感覺到幸福的點還真奇怪,破了手指舔一下就可以了。

朱棣看眼還在冒血的指尖,直接握拳背在了身後,命人丘福備馬。

三人趕回平安觀時,秦王和晉王都迎了出來。

「我說四弟,你追個刺客用得著這麼拚命么?整整兩日不見人!那可追到什麼線索沒有?」

「追錯了。」

朱棣問刺客活口在哪兒,他要親自審問。

這時有侍衛過來丘福附耳說了兩句。

丘福馬上跟朱棣回稟道:「追查途中,剛巧擒獲了劉靈秀。」

朱棣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拿起刑具桌上特製有倒鉤的竹片,交給屬下。草房內當即就開始連續不斷地傳出男子的慘叫聲。

朱樉和朱棡靠在外頭的大樹邊,一邊笑聽著慘叫聲,一邊唏噓感慨:「落在四弟手裡,算他們倒霉嘍。」

丘福詢問朱棣該如何處置劉靈秀,是否要帶回審問。

朱棣忽然想起徐青青所謂的『氣運』之說,冷嗤一聲。

「就地誅殺,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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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被迫營業母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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