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表演

徐青青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朱棣眼睛里流露出的嫌棄。她微微半垂著眼眸,顫著睫毛,卑微且小心翼翼地把手縮回去,一副惶恐不知所措的樣子,似乎很後悔自己剛才的衝動之舉。

這個動作立刻博取了帝后的同情,同時也極大地滿足了晉王妃盼徐青青出醜的心情需求。

朱樉和朱棡瞧見這一幕,都攛掇朱棣該把絡子收下。

「四弟妹這手藝確實難看了點,卻難得一片赤誠之心。」

四弟大概會給四弟妹面子,勉強把絡子收下。但不會是真心,轉頭一準兒就給丟了。這可是抓他小把柄的好時機,一會兒就命人緊盯著他,倘若他嫌棄了那絡子,便在父皇母後跟前揭發他。

朱棣冷著一張臉看盡了徐青青的小動作,才攔住她縮回去的手,將她手裡那個丑得出奇的絡子抽出來。

徐青青料到朱棣肯定會給她面子,但做人不能得寸進尺。她忙給他斟酒,感謝地沖他一笑。

「下次編好看點。」朱棣說罷,就將絡子揣進了懷裡。

這可讓看熱鬧的朱樉、朱棡和謝氏都差點驚掉了下巴。沒看錯,竟揣懷裡了?竟不是敷衍,隨手往袖子里一塞?

四弟聰敏,說不定早就看出來大家要瞧他熱鬧,所以才故意注意細節。對,一定是這樣,他演戲呢。

徐青青因為犯色病的後遺症還沒消,所以她這會兒看朱棣的眼神兒本能地充滿了欣賞和貪戀般的熱情,絕不帶一點假裝做作的痕迹。如此被人瞧了去,倒好像是她因為朱棣收下自己的丑絡子,感激不盡的表現。

皇帝和皇後身居高位,閱人無數。這四媳婦看老四的眼神兒,他們一眼就瞧出來是真心實意,故而特別地滿意。這才是夫妻鶼鰈情深、舉案齊眉該有的樣子。

帝后不禁再看看其他三個已成婚的兒子,老大夫妻倒是相敬如賓,卻太過刻意守禮了,夫妻做得像是走章程。老二夫妻就更不要指望了,二兒媳畏畏縮縮,從不敢對老二多說一句話,倆人鮮少有交流。三兒媳對老三倒是熱情,竭盡討好,奈何她是個心思多的,早惹了老三的厭煩。

如此比較起來,只有這鄉野出身的四兒媳單純純粹,最招人喜愛。這孩子定然好,否則冷情的老四又豈會因她在短時間內改變這麼大。

「這兩年老四的性子越來越淡,沒少讓臣妾擔心,就怕太冷無情。好在,現在不一樣了。」馬皇后欣慰地對皇帝說道。

皇帝再瞟了一眼朱棣和徐青青那邊,故意誇張地挑起眉毛,「嗯,是不一樣了,瞧見沒?剛夾了菜給自己媳婦兒。」

馬皇后看過去,果然見徐青青正低著頭斯文地吃雞翅,雖啃著有骨頭的東西,吃相卻一點都不醜。這禮節倒是沒錯,可見她用心學了規矩和儀態。

帝后的閑聊,還有朱棣的夾菜動作,皆引起了在場人的注意。

朱棡見朱棣夫妻又開始了,下意識地避開不看。得了,剛才是他想多了,四弟竟確實是真心收了那丑絡子,不然這會兒他不可能會主動給四弟妹夾菜。

可真是沒完沒了,在平安觀就晃瞎他的眼,如今來宮中赴宴,父皇母后都在,這倆人也不能消停點,恩愛個沒完。

朱樉倒突然心生幾分羨慕,餘光瞥一眼自己身側的秦王妃,臉色立刻冷下來。

此時,坐在太子和太子妃后側的常明珠,早就將朱棣和徐青青相處的情形看在眼裡。從頭到尾,每一個細微動作和反應她都沒有落下。

起初燕王收下絡子的時候,她尚且還能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局勢所迫,燕王爺不得不給妻子體面罷了。可這主動夾菜,徐氏理所應當直接吃的反應,徹底刺痛了她的眼。顯然這已經不是燕王第一次給她夾菜了,徐氏竟然已經習慣了!

常明珠緊緊地抿著唇,恨恨地盯著自己桌上的那道燉雞肉。她突然拿筷子在盤子里翻找了,半晌連半塊雞翅都沒找到,氣得暗中用筷子使勁兒戳碗里的雞肉,彷彿那雞肉跟她有仇一般。

奏樂聲起,伴著歌舞,殿內越來越熱鬧了。

這時候,一般人都不會特意去會注意常明珠所在的那個位置。徐青青卻不能做一般人,畢竟對方可是打算要她命的人,她一直在暗中觀察常明珠,有空沒空就掃一眼。

她發現自己猜的一點都沒錯,只要自己跟燕王秀恩愛,那常明珠就恨得要死,恨得連雞肉都不放過。

朱棣注意到徐青青的小動作,低聲對她道:「人在東宮,不便下手,有機會就解決。」

「這麼無情?」

徐青青沒想到朱棣對於處置太子妃的親妹妹,功勛重臣的遺孤,竟然這麼決絕,絲毫忌憚都沒有。

他為她報仇,她竟罵他無情。

朱棣無語地睨一眼徐青青,懶得再理會她,與鄰桌的朱樉聊起來。

徐青青也不計較朱棣不理自己,兀自快樂地吃吃喝喝。帝后尚簡樸,即便是宮宴,卻也沒有太過奢侈的菜肴,多為家常菜。菜雖沒那麼精緻,但到底是宮中的廚子手藝好,味道絕美。其實反而就是這種家常菜,才容易讓人吃飽。

片刻后,徐青青又發現常明珠在朝她這邊看過來,她馬上用食指悄悄地戳了一下朱棣的胳膊。

既然常明珠已經恨完了雞肉,那就再給她添一樣豬肉。

朱棣回眸瞧徐青青。

「想吃肉丸。」徐青青用眼神示意一眼在他那邊的菜,那道菜距離朱棣比較近。

朱棣便起了筷子,給徐青青夾了一個丸子到碗里。

徐青青小聲道謝之後,等朱棣再次專註地跟朱樉說話,便開始自己的表演了。

她用一根筷子的筷頭插在丸子上,然後慢慢地把丸子夾起來,像欣賞什麼珠寶一樣,看了會兒,再聞了一下,才將肉丸子緩慢地送到嘴邊,小小地咬上一口,吃得嘴角彎彎,一臉幸福的模樣。

這樣就完了?當然沒完!

徐青青吃了一小口肉丸之後,就偷偷喵朱棣一眼,然後再吃第二口,如此來回往複二十次,她才把一個頭如湯圓大小的肉丸子給徹底吃完了。

常明珠看到這一幕,手控制不住地抖起來,未免失儀,她不得不放下筷子,雙手交疊互相緊握著。但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桌上的那道肉丸,恨不得當場摔了去,踩個稀巴爛,再掃去讓狗吃。

太子妃偶然瞟向自己的妹妹,見她盯著肉丸發獃,還以為這丫頭內斂慣了,想吃卻礙於場合有所顧忌。太子妃禁不住笑起來,示意宮人伺候,親自把自己桌上的肉丸夾了一顆給了常明珠。如此便算是太子妃的『賞賜』了,她不得不吃下,倒不必再『客氣』了。

常明珠看見自己大姐命人送來的肉丸,神色僵滯,與太子妃對視一眼后,不得不強扯微笑表示道謝。

這一顆肉丸,她勢必要吃下去了。

常明珠盯著肉丸跟赴死一般難受,在太子妃再度送來目光的時候,不得不夾起肉丸咬了一口,味同嚼蠟。

就在她咀嚼兩口之後,忽然又有一道目光直直地射過來。常明珠感受到了徐青青不善地目光后,便大方地回看了過去。太子妃根據常明珠的反應,順著其目光也望向徐青青。

徐青青招了宮人來,也『賞賜』了一顆肉丸給常明珠。

「我瞧著她好像很愛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才好。」徐青青向太子妃善意地表達她的關心。

太子妃常氏忙笑著謝過徐青青,想不到四弟妹這樣心細,特別關照到自己的幼妹,她自然高興。

謝氏出於忌妒心,總會時不時地關注一下徐青青。見她賞了常明珠肉丸,似乎想通過照顧太子妃的妹妹而拉攏太子妃,她豈能忍。若她跟大嫂相處好了,豈不是會更風光。遂謝氏不甘落下,也賞了一個肉丸給常明珠。

秦王妃注意到這點后,自然不好做唯一落下的那個,也跟賞了一個肉丸給常明珠。於是忍著嘔吐之意好容易將一顆肉丸吞下肚的常明珠,轉眼就見到自己的桌上又多了三個賜來的肉丸,她拿刀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一定是燕王妃故意為之,徐氏之前就突然在太子妃跟前詢問曼陀羅花,說明她很可能已經發現了拂塵上的花粉。本來她以為有大姐在前擋著,燕王妃應該想不到會是她。可如今這肉丸一送過來,讓常明珠立刻意識到了,燕王妃什麼都看明白了。

常明珠心裡害怕慌亂起來,她其實並不怕燕王妃揭發自己。在安排這一切前,她已經把各種可能都想好了,退路也都安排好了,不至於有問題。況且對方既然忍到現在沒有揭發,便是打算把這件事忍下來了。

常明珠害怕的是燕王知道這件事,倘若燕王妃告訴他這一切,燕王會怎麼想她?

常明珠忽然心生悲涼,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好生生怎麼哭了?」太子妃心疼不已地關心常明珠。

這時候剛好一場舞結束,太子也跟著問詢,大家就剛好聽得清楚,都朝常明珠看過去。

常明珠忙擦拭眼淚,跪地請罪,「明珠喜吃丸子,大姐和諸位王妃都賜丸子關心明珠,明珠一時感動沒能忍住就落淚了。掃了陛下、娘娘興緻,明珠有罪!」

開平王乃開國功勛之一,當初因受命北伐中原,才會暴卒于軍中。故在皇帝的心裡,對開平王總有一份追思和愧疚,而常明珠的模樣真真跟開平王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所以皇帝每次見常明珠,會心中升起幾分疼愛。

皇帝讓常明珠快些起身,囑咐她喜歡吃肉丸就儘管吃,宮裡頭可不會差她這兩口。撫慰功臣遺孤是皇家應當做的事,皇帝稱讚兒媳婦們都做得對。

這太子妃是常明珠的大姐,關心她倒正常,老四媳婦能周全至此,倒是難得,當記頭功。皇帝不禁在心裡又將徐青青划高了一個等級。

常明珠憋了一肚子氣謝恩后,不得不將桌上賞賜來的三個肉丸都吃乾淨。這對她來說,真真是無比地折磨。她本來就心裡嘔得慌,現在越逼迫自己硬吃,越是本能地抗拒,很噁心。

總算吃到最後一個的時候,胃裡一陣翻湧,咽下去的東西已經嘔到嗓子眼了。在這種場合,她如果當眾吐出來,這輩子都不會在宮裡頭抬起頭來了。常明珠不得不忍著,硬給咽回去了。

樂聲再響起的時候,常明珠以出恭為借口,狼狽逃出大殿透氣。

「常妹妹沒事兒吧?我才剛瞧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徐青青跟著出來了,她倒不怕跟常明珠硬杠。身份地位更高的人是她,她何必故意忍著閑氣。

常明珠扭頭再見到徐青青,驚訝之餘,憎恨的情緒難免再起,又難免再想到才剛不得不咽回的肉丸。

嘔——

常明珠一個沒忍住,扭身吐起來。

徐青青退了一步,用帕子掩嘴。

「常妹妹這是見著我覺得噁心了?」徐青青嘆畢,便轉身避開了這腌臢的場面。

常明珠去凈房漱口,收拾妥當之後,不得不去給徐青青賠罪。她見徐青青就站在自己折返回去的路上,曉得她在故意等自己。

常明珠咬牙跪在地上,面目生硬地為自己剛才的冒犯而道歉。

隨行伺候常明珠的宮人們也都跟著道歉,代常明珠解釋:「常三姑娘才剛因為飯吃急了所致,請燕王妃饒恕!」

徐青青大方地笑了,「才剛不過是開一句玩笑,不必當真,都快些起來吧。」

一眾人等忙謝恩起身。

朱棣這時候走了過來。

徐青青立刻快走幾步去迎朱棣,悄然地拽住了朱棣的衣袖。

「王爺,常妹妹才剛不舒服吐了。」徐青青對朱棣親昵地說道。

朱棣瞧她這一副因『肉丸子之戰勝利而小人得志』之態,便禁不住嗤笑。

幼稚的女人。

「冷么。」朱棣從宮人手裡拿過斗篷,給徐青青披上。

「手有點涼。」徐青青得寸進尺地要求道。

朱棣握住了徐青青的手,便拉著徐青青走了。從始至終,朱棣沒看過常明珠一眼,視她如無物一般。

常明珠深垂著頭,身子抖得如篩子一般,指甲狠狠地摳進掌心的肉里。燕王哪怕嫌惡地瞪她一眼,或是譏諷罵她幾句,都比現在完全無視她要好。

她可以解釋一切,如果他願意當面質問出來的話。可是什麼都說,什麼都沒表現,連用餘光看她一眼都沒有。她心裡準備好的說辭,皆不得機會發揮。

不過這倒是燕王一貫待外人的冷漠態度,他到底知不知情,他到底是不是在厭惡自己,常明珠都無法準確推測。

他待燕王妃如此不同,是否只因她是燕王妃,是他的妻子?那如果是她做了他的妻子,他會不會——

常明珠緩緩抬頭,只盯著朱棣離去的背影,修長身姿,寬肩,端直的脊背……若從後面抱上去,定然會讓人覺得很踏實心安。

常明珠在原地煩躁地徘徊,不斷地安慰自己要冷靜,這種時候絕不能多思。且先不管燕王是否知情,既然沒說破,就當他不知情。日子還長著呢,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她會慢慢向他證明在自己的『清白』,只要讓徐氏變成惡婦,她曾經說過的話都會成為惡言,便沒人會信了。

紅鳶是常明珠身邊的大丫鬟,唯有她一人知道自家姑娘思慕燕王的事。紅鳶拉住常明珠,勸她還是不要再想了。眼瞧著燕王和燕王妃夫妻伉儷情深,哪會有別人的機會。再說憑她們家小姐的身份,斷然不可能去燕王府做夫人之類妾室。如今只能勸自家姑娘趁早絕了念想才好。

常明珠根本不想聽紅鳶這些話,斥她閉嘴,只管在後頭安靜地跟著就是。

常明珠三兩步走到梅樹下,手輕輕撫著枝頭上盛開的梅花。她猶記自己六歲那年,被宮人欺辱罵丑,躲在蹂儀殿外的牆角哭的時候,是燕王爺突然出現,為她擦掉眼淚,折了牆角的一枝梅花給她。

他說別人的看法沒那麼那麼重要,模樣的美醜也沒那麼重要。

牆角寒梅暗自苦香,終會遇到欣賞它的人,她也一樣。

那是她第一次跟燕王說話,也是第一次距離他那麼近,和他有過肌膚觸碰。以後不知多少個日夜,她都在回味感受著,當時他溫熱的手指拭掉自己眼淚的感覺。

那之後兩年,她再有苦惱,就會偷偷去找燕王。少年翩然如玉,聰敏過人,深思極慮,總能一語點醒糊塗蟲一般的她。她便以他為榜樣,熟讀經史書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與他一樣高談論闊,做他的知己朋友。

後來她八歲了,避諱男女大防,她不能在宮裡閑逛找他了。碽妃去世后,他更是人冷如冰,幾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裡,不跟任何人來往過密。

時過經年,她早已成了被他遺忘了在牆角的落梅,便是她這些年努力獨自暗香,依舊不曾得到他的一眼關注。

在得知陛下給燕王賜婚的消息那天,常明珠恍如遭了晴天霹靂,立刻生了尋死之心。後來她拿出剪刀,想乾脆插進自己心窩的時候。她突然想到自己連死都不怕了,為何不放手一搏?

她要堅信自己就是牆角的那枝獨自暗香的寒梅,相信終有一天燕王會看到自己。

其實她在身份上明明可配燕王,只是因為年齡上的差距,讓她註定與燕王無緣。可這件事也不是不能改變,若燕王妃在這一兩年間去了,她正好到了議親的時候,只要好好求求太子姐夫幫忙,她定有機會去做燕王的繼妃。所以她只是在拂塵上放了曼陀羅花粉,沒下別的烈性毒藥立刻讓人斃命,目的就是想讓燕王妃慢慢地死去。

……

徐青青在返回大殿之前,特意跟朱棣道謝,感謝他一叫就來,給面子地親自給她送斗篷。

「事多,何必如此麻煩。」朱棣自然知道徐青青此舉是為了氣常明珠,在他看來可以找時機一刀解決的事,沒必要多餘浪費時間。

徐青青:「我這樣刺激她,一則是是有出氣的意思,要她從現在開始就不好過。二則便想讓她在急怒之下,再犯事露出破綻。王爺若直接派人處理了她,就怕『風過留痕』,反倒給自己招惹麻煩。況且她那麼死了之後,定會招惹不少人的淚水和惋惜,可她配么?她只配罪有應得,人人知她而唾棄她。」

朱棣輕笑一聲,倒沒工夫和徐青青再細聊,立刻帶著徐青青回殿,他們不可缺席太久。

徐青青喝了一口酒驅寒后,又開始動筷子繼續吃美食,隨即發現自己碗里又被添了兩個雞翅。

徐青青吃的時候挺開心,但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對。隨後她才反應過來,他們這桌的燉雞怎麼會有三個翅?

等徐青青把這兩個雞翅都吃完之後,她便眼睜睜地看見朱棣又夾了一個雞翅到她碗里。

徐青青:「……」四個了!

她這回看清楚了,盤子表面上是燉雞塊,什麼部位都有。但燕王夾雞翅的時候,是從雞塊下方夾出。也就是說,至少有四個雞翅被藏在了燉雞塊的下面。

徐青青面色複雜地看著碗里新到來的雞翅,琢磨著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安排?燕王會這麼細心加好心,連吃宮宴的時候,會因為考慮到她愛吃雞翅,做了特別的安排?

太感人了,她這個俗不可耐的女人,最容易被這種小細節感動到。

徐青青眸光閃耀地看向朱棣,剛要說點什麼,就聽朱棣先說話了。

「這些宮人,慣會討好。」

徐青青眨眨眼,原來是有宮人打聽到愛吃雞翅的緣故,才特意討好。可是為什麼呢?宮人們為何偏偏對他們搞特例?

「父皇讓我核查十二監。」

十二監包括司禮監、內官監、御用監、司設監等部門,簡單來說就相當於清朝的內務府,負責掌俸所有的宮廷事務。

徐青青明白了,心安理得地繼續吃她的雞翅。

嗐,她白感動了。

至子時,歌舞退下,謝氏突然獻藝,要彈了一段她自創的曲子給皇帝皇后聽。

曲風悠然而歡快,謝氏端坐於琴后,那纖纖素指在古箏上優雅地跳躍,著實賞心悅目。

徐青青還注意到朱棡在聽到自己妻子彈這首曲兒的時候,很享受地閉了眼,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彈著,卻是彈得快了一些。

一曲完畢,謝氏得到了帝后雙雙讚美,並有賞賜示下。

問及此曲的名字,謝氏忙表示曲子確係為今天過節慶賀所作,但暫時還沒想到一個好名兒,便請帝後來賜名。

起名這種事兒皇帝最願意了,高興道:「詞曲歡快,為賀歲而樂,便叫《禧歲》吧。」

「此名字好聽又應景兒,多謝父皇陛下賜名。」

謝氏說罷再次跪地謝禮,起身之後,她突然扭頭看向徐青青。

這一眼立刻讓徐青青意識到不妙了,果然下一刻謝氏就開口問徐青青可懂音律,可意願學彈琴,若願意的話她以後可以教她。

馬皇后當即蹙了眉。皇帝卻瞧不出女人們這點小心思,還以為她們妯娌之間和睦,笑看著倆人對話。

「音律倒是略懂。」徐青青道,「不過我粗手笨腳的,不適合學彈琴。」

徐青青才不會給謝氏當自己師父的機會,這事兒若在帝後跟前掛了號,謝氏以後肯定拿此做筏子管束她。

「我瞧著弟妹也長了一雙瘦纖素手,比我的還好看呢,怎會不合適?」謝氏偏不饒人。

「勁兒大。」朱棣插話道。

馬皇后禁不住笑了,「是呢,我們做農活的都手勁兒大。」

馬皇后也會彈琴,卻在這時候表態把自己和徐青青歸類為『我們做農活的』,顯然就是站在徐青青這一邊了。

朱棡蹙眉瞪一眼謝氏,嫌她多事。

「我這也是好意么,以為四弟妹想學。」謝氏笑著說罷,便略過此事,贊起秦王妃琵琶彈得好。

皇帝興緻正高,秦王妃便只好也獻藝了,皇帝便同樣給了讚美和賞賜。

秦王妃在謝恩的時候,一貫秉承著她的謙遜姿態,表示自己是拙技,遠不及太子妃和晉王妃的才藝好。於是謝氏順勢就接話,稱讚起太子妃所吹奏的笛聲有多美妙。

徐青青聽到這裡,要是再不明白謝氏的目的,就是傻子了。局面果然發展成了太子妃也獻才藝了。

她一邊聽太子妃吹笛子,一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必在意。」朱棣道。

徐青青扭頭瞄一眼他,「剛才王爺給我體面了,我又豈能在這種時候給王爺丟人。」

多數人只會看錶象,看結果,結果就是別的皇家媳婦都展示才藝了,唯獨你燕王妃不行,果然是鄉野出身的泥腿子在正經場面只有丟人現眼的份兒。

更不要說在場的人中,還有故意針對她的謝氏,和巴不得要她命的常明珠。但凡她有一點把柄被這倆人抓在手裡,倆人肯定都想使勁兒地詆毀她。

妻子的體面是男人的臉,她出醜了,燕王自然也會丟臉,受牽連被嘲笑。這個嘲笑可不是之前送丑絡子那種無傷大雅的玩笑,是正正經經的嘲笑了。

「既然嫂子們都獻了才藝,兒媳也不大好落後了。」徐青青在太子妃受賞之後,主動起身表示。

馬皇后忙道:「不過都是鬧著玩兒罷了,不必掛心。都吃了你出主意做的咸鵝蛋,她們還不會呢。」

皇帝這時候也笑著應和一聲,才反應過來這四兒媳怕是沒才藝可表有些難過了。她自小流落在外,沒得機會學這些,卻不是她的錯。

「才剛我聽弟妹說略懂音律,莫非也會什麼樂器?」謝氏見帝后都在為徐青青掩飾,忙攪了這局。

「算不上會,跟嫂子們比就什麼都不是了。」徐青青略躊躇道。

「哎喲,這還客套什麼,都是一家子人,我們還能笑話你不成。不知弟妹所擅何種樂器,是笛、琴還是琵琶?」

朱棣微蹙眉,凝眸看向徐青青,他也很好奇徐青青到底會什麼。她鄉野出身,一直在道觀生活,平安觀他住過很久,從不曾見有過那裡有什麼琴或琵琶的樂器。一個道姑若會這些,加之她之前還看過《資治通鑒》……

「都不是,」徐青青乾脆道:「是嗩吶。」

一瞬間,大殿內安靜了。

嗩吶?他們沒聽錯吧?燕王妃說她會嗩吶!?

從沒見過哪一位大家閨秀會去學這種樂器,這嗩吶在民間一般都是在唱戲或婚喪嫁娶的時候吹來用的,吹起來可費力了,有的男人都學不成。而且這女人鼓著腮幫子去吹,在儀態上著實有些不妥。

「小時候跟師父的一位好友學得,觀小香火少,常會缺錢少糧。故聽說誰家有喜事,我就去吹兩下湊個熱鬧,順便討得幾文賞錢,讓師妹們可吃上一口饅頭。」

試問才藝不夠主流怎麼辦?靠賣慘,走情懷,先拉起一波同情來,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便沒人敢隨便笑話你了。

「這孩子少時雖不幸命苦,卻始終仁厚心善,聽著可真叫人不禁喜歡又心疼。」馬皇后紅了眼睛,轉頭跟皇帝會憶起他們夫妻在民間的事來。

皇帝本就是什麼勛貴出身,這嗩吶他自然也都熟悉,以前偶有一次還試吹過。故而對徐青青會嗩吶這件事,他不僅不會嫌棄,還覺得很親切。

「這倒讓朕還真想聽一段。」皇帝感慨道。

既顧慮儀態不佳,便設了屏風。

嗩吶聲起,曲兒小,腔兒大,高亢沖霄,這之後音不間斷而綿長,幾乎一氣呵成。

皇帝聽此曲竟不禁想起自己從年少拼搏至今的種種,有衝勁兒高亢,大獲全勝、稱霸天下的快意,也有受困吃苦,痛失兄弟的悵惘,更甚至想到了鳳陽老家那段年少吃苦卻又無憂無慮的時光。

待曲畢,皇帝許久才回了神兒,馬上問徐青青:「好曲,何名?」

「《衣錦還鄉》,為授學嗩吶的老師父所作。」徐青青總不能告訴皇帝這是現代的曲子,但原主也會嗩吶這件事,確有其事。說起來她跟原主真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孤兒,都學醫藥,都會嗩吶……

皇帝呢喃了一句名字,難怪自己會有那一番感受,「好,很好,極好!」

連誇了三個不同程度的好,可見皇帝陛下是真喜歡燕王妃這首嗩吶奏曲。單單從評價上就知道,太子妃和兩位王妃才剛所獻的才藝,遠不及燕王妃這一個更討陛下歡心。

何為高?何為雅?

陛下喜歡的就是高,陛下愛的就是雅,誰敢說不對!

眾人紛紛附和皇帝的話,讚美聲此起彼伏。

徐青青之所以選的這首《衣錦還鄉》,正是源於皇帝派遣三位親王去鳳陽曆練的緣故。由此可推測出皇帝不忘本,愛憶苦思鄉,只要迎合他老人家這個重點愛好,便是吹嗩吶也不會給燕王丟人了。

皇帝很開心,便欲重賞徐青青。

朱棣馬上對徐青青道:「你不是喜歡春和宮外的那株紅梅么,正好可以趁機討來。」

徐青青在和朱棣的一眼對視中領悟過來,馬上應承點頭。

她跟著太子妃和秦王妃、晉王妃一起獻才藝,得了特別的稱讚已經足夠招人嫉妒了,如果再另得厚重的賞賜,勢必會鬧出更大的動靜來。雖然她非常喜歡皇帝賞賜的值錢寶貝,但風頭太過便不好了。

「父皇陛下,那株紅梅可好看了呢,兒媳能、能要麼?」徐青青故作謹慎地求問。

果然是傻丫頭,要一株普通的梅樹罷了,還這般小心翼翼。

皇帝立刻笑著應承,特意吩咐下去,這宮裡的梅樹隨燕王妃挑選。

勾心鬥角的一場宮宴,終於在新年來臨之際,落下帷幕。

初二離宮的時候,徐青青經過不懈地努力詢問,已然從朱棣不太清楚的記憶中,找到了常明珠之所以愛慕朱棣的緣故。

那晚她在殿外見常明珠的時候,有注意到了常明珠對於梅有特殊的感情。可巧皇帝讓她隨便挖宮裡的梅樹,徐青青除了挖走說好的春和宮的那棵之外,特意將常明珠與朱棣『故事』里的那棵牆角梅給挖走了。

回去的路上,徐青青坐在車裡睏倦地打哈欠,除夕熬夜,春節應酬,在宮裡這兩日她真沒睡好。徐青青蔫蔫地閉眼垂著頭,身體隨著馬車搖晃。朱棣見她腦袋總時不時地要撞廂板,把人揪了過來,摟在懷裡。

徐青青迷迷糊糊抬頭看了一眼朱棣,似乎已經困得來不及動腦,就靠在朱棣的懷裡馬上睡著了。

與此同時,常明珠正紅著眼睛,在柔儀殿後的牆角,發了瘋似得看著那一處沒來得及填平的土坑。

「梅樹呢,是誰挖走了?」

得知是徐青青所為之後,常明珠恨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眼淚一顆顆啪嗒啪嗒直掉……

徐青青回府後,下人便問該如何安置兩棵從宮裡挖來的梅樹。

「春和宮的就種在後院吧,柔儀殿的那樹——」徐青青頓了下,看向身側的朱棣,「沒活成!」

朱棣冷淡地瞥了眼徐青青,用眼神告訴她此舉很無聊。在背對著徐青青離開的時候,朱棣禁不住勾了嘴角,哼笑一聲。

次日初三,徐青青回門。

她剛抵達魏國公,徐達便馬上歡喜地告知她,他『養女』與胡安的『親事』定下來了。

因為是納妾,不需要走太多步驟。胡家倒是出於照顧魏國公府的體面,送了一份兒厚禮,說權且算是為納貴妾給的特列。人則於大年初六這一日,直接用小轎子抬進丞相府,走後門。

「他們還一本正經地跟老子特意強調走後門,去他們的吧,就是走狗洞老子都不管!」徐達拍著腿哈哈大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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