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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將軍沐英乃陛下和馬皇后的義子,同樣也曾陪著皇帝打過天下立過功,所以沐母這次的壽辰雖不是整數,但前來拜壽的達官貴人不在少數。

去年十一月,沐英被任征西副將軍,跟隨衛國公出征吐蕃,如今人還未歸,府里應酬男賓的事宜自然就落在了嫡長子沐景春的身上。沐家二公子十歲的沐景茂也在旁陪著,跟著大哥學習應酬。

倆兄弟同父異母,皆為嫡出,且母親都早去了。沐家如今的當家主母顏氏去年才進門,年紀比沐景春不過大一歲,雖是小戶人家出身,卻是個能管住事的人,將府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今日沐母的壽辰便由顏氏一手操辦,她處處周到細緻,考量再三,處事幾乎沒有讓人可挑剔的地方,就怕別人笑話她是小戶人家出身。

那廂有家僕急匆匆地跑來回稟,險些踉蹌摔了個狗啃地。

「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兒,至於這麼一副受驚的樣子么,沒由來地叫人笑話了去!」顏氏斥他毛毛躁躁。

「夫人,燕王妃和魏國公夫人的馬車來了!」

「竟這麼早?」顏氏立刻快步去迎,嘴裡禁不住念叨著,「我看她們這次來倒有點意思,就是不知老夫人是什麼想法。」

魏國公夫人有意和將軍府結親的事兒,顏氏早瞧出來了。不過這將軍府嫡長子的婚事,如今還輪不到她這個剛進門的繼母做主,最多就看個熱鬧罷了,不干她的事兒。

顏氏迎到二儀門,打發人趕緊去通知老夫人。

這時,兩輛規制不同的豪華馬車已經抵達,前頭的那輛更大更氣派,不用想便知定為燕王妃所乘。

謝氏攜徐妙書從後面的馬車先行下來,和顏氏互相點頭打了招呼,徐青青隨後從馬車裡出來。

這是第一次得顏氏見燕王妃,她心裡早就好奇她的模樣了。不只是她,恐怕現在京內所有的貴婦們都在好奇。

近幾月有關於燕王妃的八卦私下裡都傳瘋了,這位新封的燕王妃的過去,實在是太過豐富,有多值得被大家說道的地方。鄉野出身,曾為道姑,不僅會作法驅邪,還懂醫藥會治病救人……

當然以上那些只是正經方面的說法,還有一些沒根據的謠傳息。說燕王妃認親之前,早就已經勾搭上了燕王,燕王本欲只留她做一個府中侍妾,誰知這一查身份竟查出她為魏國公嫡女。魏國公在認女后得知二人的姦情,氣憤至極,立刻找燕王討了說法,燕王無奈之下便只能許諾娶她為正妃。

顏氏倒是不信這傳言,燕王妃本人品性如何她並不了解,可燕王爺這個人,顏氏從丈夫沐英口中聽說過很多他的事迹。這謠傳故事裡的燕王,根本不符合燕王本人的行事作風。一燕王並非好色之人,二燕王並非甘受他人脅迫之人,去乖乖就範。

顏氏帶眾人恭敬給徐青青行禮后,這才敢抬首,略將目光掃過去,悄悄打量這位年輕的燕王妃。

螓首蛾眉,嬌肌桃腮,唇角一直微翹著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儀態端莊,模樣看起來秀麗而溫婉。不論這禮儀還是體態,都叫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顏氏忽然生出一絲親切感來。雖然燕王妃的真正出身跟她不同,是魏國公府正經高貴的千金大小姐,但燕王妃的過去便彷如她這種小門戶出身的女子一樣,是這高門貴婦圈子裡笑話她們的污點。但她們卻都是不甘心隨便被人輕瞧了的人,努力做得足夠好,不給那些人笑話的機會。

顏氏忙請燕王妃和謝氏等人進府飲茶,這話音剛落,馬車上頭傳來聲響。

顏氏正納悶這王府的車夫怎生如此不識趣,在貴人們談話的時候竟亂折騰出動靜來。卻在轉眼間,竟看到有一清俊男人下了馬車,戴翼善冠,身著赤色盤領四團金織蟠龍袍。

顏氏愣住了,差點沒穩住自己失了儀態。這身衣裳所彰顯的身份再明白不過,能跟燕王妃同乘一輛馬車的王爺,除了燕王絕無可能是他人。

燕……燕王居然也來了!?

之前老夫人跟她交代的時候,可只說了魏國公夫人會同燕王妃和妙書姑娘同來,可並沒有說王爺也會來。

這可是大不一樣的事,若親王親自駕臨,那自要謹慎招待,前院沐景春那邊根本毫不知情,他一直都以為他今兒只招待幾位年長的世伯和一些同齡的世家子弟便罷了。

再觀這燕王爺的氣勢,果然不愧他丈夫所敘述的那般模樣,真真是一位冷鷙沉穩的男子。那一雙眼在看人的時候,完全不似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兒郎的眼神,沒有年少輕狂,更無朝氣蓬勃,暮靄沉沉,幽深仄人,像無底的深潭,平靜卻危險。

這世上怎麼會有男人的眼睛可怕成這樣?縱然她丈夫在戰場上浴血廝殺數年,也不曾有過這樣兇狠的氣勢。

不過她倒是聽醉酒的丈夫偶然提及過,說燕王年少時可並非如今名聲那般凶戾,他甚至曾因行事太過柔軟,遭皇帝陛下幾番訓斥,以至於後來在某大臣被抄九族的時候,被強硬帶去觀刑,那之後才有了如今的性子。

「王爺今天正好無事,聽說是貴府老夫人的壽辰,想道一聲賀,便跟著一道來了。」

不管怎麼樣,沒提前通知人家就突然多一個人造訪,在禮節上略有缺失。不過燕王身份高,駕臨就是尊榮,除了帝后沒都資格論他失禮。徐青青如此講,其實也就是客套一下,緩和一下燕王出場后造成的氛圍尷尬又凝滯的問題。

顏氏此刻已經緩過神來,連忙惶恐地應承這是沐府的榮幸。

她一面賠笑地請諸位貴人進府,一面趕緊打眼色給貼身隨從,令其快去傳消息給沐景春,讓他做好來迎接燕王的準備。聽說大公子與燕王爺自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那麼由他來接待燕王,肯定能讓人放心。

除卻帶路的家僕,徐青青與朱棣並肩走在最前,徐青青的左後側則跟著謝氏和徐妙書。顏氏就在徐妙書身旁跟著一起。

行至半路,就見兩鬢斑白的沐家老夫人沐母,在丫鬟們的攙扶下急急來迎,惶恐地向燕王夫妻行禮。

徐青青豈能讓壽星老人家真下跪行大禮,忙上前攙扶,隨和地笑讓她不必客氣。

跟在沐母身後眾貴婦媳婦兒們見狀,都不禁讚許燕王妃端方有容的儀態。傳言八卦倒是聽了不少,如今一見,方知都是子虛烏有。

再瞧她身側的燕王爺,那一副清貴傲人之姿,哪像是能幹出無媒苟合又在被迫無奈應下婚事的猥瑣男人?可見只有這編故事的人,是個猥瑣的。

兩廂寒暄之後,移步花廳中落座。徐青青和朱棣地位最高,自然要坐上首位。謝氏和沐母地位次之,便分別坐在左右下首,之後就是幾位有品級的誥命婦人按照級別高低依次坐好,小姐和媳婦兒們就在後側站著。

沐母很高興燕王會來,她的生辰能得燕王惦記,是再長臉不過的事。細論起來,燕王少時倒是常來沐府與景春一道玩耍,後來到十三四歲,就鮮少再來了。沐母還真有幾年沒這樣近距離地見過燕王了。

如今人長得更高,也更清雋英俊了,就是性子變化有點大,卻也正常,男孩子大了身份又是尊貴的親王,自然要沉穩一些才妥當。

徐青青命人搬來珊瑚樹,作為她和燕王對沐母賀壽之禮。

皇家人隨便一出手,拿出的東西便皆非凡物,更何況徐青青這的壽禮還是有意挑選,當初本意就是為了給謝氏和徐妙書長臉的。雖然如今沐家非她所願,但這東西既然準備了就得送出去。

沐母高興極了,珊瑚為紅,官員服色更以紅為尊。而且她這個老婆子,越老就越喜歡顏色艷麗的物件。這禮物叫人喜歡不已,沐母連忙向燕王夫妻道謝。

特別是對燕王,沐母感激之情尤多,嘮叨了兩句回憶過往的話,還問燕王是否要再嘗一嘗府里的『帶骨鮑螺』。以前燕王來府上玩兒的時候,一定要點這道甜點吃。

徐青青一聽有好吃的,眼睛亮了,她自然是想嘗一嘗。不過有一點很奇怪,燕王說過他不愛吃甜食么,可聽沐母話里的意思,這『帶骨鮑螺』的甜點,燕王在小時候竟然很愛吃。

徐青青見朱棣冷臉略有不耐的樣子,曉得他有點不喜沐母回憶當年。

沐母說到盡情之處,竟停不下來,也沒注意到朱棣的臉色,欲繼續在回憶兩樁事。

徐青青忙問沐母這帶骨鮑螺的做法,又是什麼地方的美食,她在鳳陽竟沒聽說過。

沐母忙解釋道:「是蘇州一道有名的點心,便是將牛乳和蔗漿霜注入酥皮之中,狀似鮑螺,故得此名。食之,沃肺融心,實乃佳味。」

「聽著更叫人忍不住想嘗一嘗了。」徐青青有點要流口水了,而且聽這帶骨鮑螺的做法,很像是泡芙,令她不禁懷念起穿越前的日子,便更想嘗嘗這道類似的點心,慰藉四鄉心緒。

沒一會兒點心上來了,大家都紛紛嘗起來。徐青青咬了一口,吃到奶甜味十足的內餡,開心不已地直點頭誇讚。

沐母笑著看向燕王,卻發現燕王冷淡地坐著未動,並沒有任何吃點心的意思。沐母臉色尷尬起來,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

屋內眾女眷都注意到這點,都替沐母覺得尷尬。剛才巴巴地跟燕王爺回憶了半天的過往,好似他們情誼多深厚一般,結果現在人家連吃一口點心的面子都不給。

徐青青感覺到氛圍又變得有點尷尬詭異了,這沐母的性子其實不錯,人又這麼大年紀,今兒還剛好過壽,在這種時間給人添堵就不太好了。

徐青青又拿了一塊帶骨鮑螺,對沐母道:「王爺如今忌口,吃不得甜食。倒是我有福氣,能多吃一份兒了。」

徐青青說罷,又讓沐母再給她備一盤,她回頭帶走。

雖說燕王爺不吃,可燕王妃如此給面子,也解釋了燕王不吃的緣故,倒沒什麼好尷尬了。

沐母忙先賠不是,表示自己不知道王爺忌口的事,十分感激王妃肯賞臉。這之後,沐母不敢再提跟燕王什麼過去了,更不敢招惹燕王,反倒跟徐青青多聊起來。

她在鎮國將軍府管了這麼多年的家,豈會看不明白剛才是燕王妃故意好心給她解圍。好在燕王肯給燕王妃面子,沒多說什麼,不然她的老臉真沒地兒擱了。

徐青青連吃了六個帶骨鮑螺,是不少了,可是還可以繼續吃。

朱棣見她還要再吃,冷冷斜睨她一眼。

徐青青剛巧和他四目相對,就笑起來,小聲問朱棣:「王爺要不要嘗一嘗,真的好吃,不愧是王爺以前喜歡過的點心呢。」

徐青青見朱棣沒回答自己,就躍躍欲試地去拿第七個,當即被朱棣一個眼神回殺過來。

「不許再吃。」朱棣道。

這狗男人怎麼這麼狗,吃的又不是他家的點心,他還這麼小氣!

徐青青不滿地嘆口氣,終究還是要為五斗米折腰,考慮自己以後長遠的利益,暫且決定收回自己的爪爪。

沐景春姍姍來遲,進門行見禮之後,便邀請燕王去前院把酒言歡。

沐母見到自己儀錶堂堂的大孫子來了,高興起來,忙囑咐他一定要小心伺候,令王爺盡興。

「忌口,不喝酒。」冷冷的五字,無情地表達了朱棣不給面子的事實。

場面再度陷入尷尬。

沐母忙道:「正是,王爺才剛因為忌口,連甜食都不能吃。」

沐景春早知道燕王變口味不吃甜食,忽聽祖母這樣講,明白他沒有當眾的說明原因,很可能是為了顧及他祖母的顏面,省得祖母被人笑話。

原來他終究還是顧及他們年少時的情誼。但他利用跟蹤自己去殺劉靈秀的事,實在是太可恨了,這件事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放下。

兄弟間有什麼事兒就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為什麼表面裝成一副和氣的樣子,麻痹他,背地裡就肆意利用他,殺了他最在乎的人?

穆景春思來想去還是有點心軟,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件事跟燕王談清楚。本來他是不想再提,也不想再跟燕王有任何來往。可今日見他肯特意來為他祖母賀壽,雖不吃甜食卻肯顧及他祖母的面子,他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沐景春拱手肯請燕王花園一敘。

徐青青從沐景春進門之後,就在暗暗打量他。沐景春在來之前,似乎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所從目前他的言談舉止看,還沒有發現出什麼破綻。他也沒有表現出對她任何有敵意或抵觸的情緒。

能在面對他們的時候,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從容自若,偽裝成一派乖巧世家公子的模樣。果然是一位腹黑男主,有些段位。

待燕王隨沐景春出去之後,屋子裡莫名陰沉的氛圍瞬間消散了,徐青青被請去了東閣歇著,由沐母親自陪同,謝氏和徐妙書也隨著許青青一起。

顏氏則留下來招待其餘的女眷。女眷們終於自在了,漸漸活躍起來了,越發熱鬧地閑聊。而對於剛剛燕王爺在時的那些尷尬,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避諱了過去,沒人敢提。

沐母不是傻子,魏國公夫人這次特意帶徐妙書來目的為何,她再清楚不過。這丫頭長得白凈嬌俏,被教養得懂禮知節,是個靜婉的女孩。

但並不是所有的靜婉的女孩兒都適合他們鎮國將軍府。

說起來,燕王妃也是靜婉,但她的靜婉卻跟徐妙書的截然不同。

燕王妃是貞靜俏婉,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遇事的時候更偏向機靈俏皮一些,極為懂得變通,這一點上和她的大兒媳有十足的相似之處,最叫人滿意喜歡。

徐妙書則是貞靜柔婉,靜若處子,動卻如若柳扶風,真正的嬌嬌柔柔,需要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這樣的女子遇事兒的時候,更多的是需要別人的保護,卻也不是說沒有半點處事能力,也能夠管家,撐起一些事兒,但終究不夠大氣。卻倒是有很多男兒偏愛這種性子的女人,也有做婆婆的喜歡柔靜一些的媳婦兒。只要家裡不出大事,留這樣的媳婦兒平常管管家,過安穩的小日子,倒是足夠了。

但是鎮國將軍府更需要的是像燕王妃這樣的女子做媳婦兒,在男人在外打仗的時候,能在家穩坐主母之位,撐起一片天,做男人堅實的後盾。如今的顏氏恰是如此,當然了,燕王妃的出身與她高了不止一個等級,兩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只是可惜這機靈又家世好的姑娘,早被皇家給挑去了。沐母甚至懊悔,當初徐達可是很看好她的大孫子,她該在徐達認女回來的時候,早早地把人見了,將親事定下,那今日便就是全然不同的光景了。即便是燕王爺當眾沒有給她面子,她也能笑得合不攏嘴了

對於徐妙書,沐母如今沒存任何想法。當初兩家有意向聯姻時,那會兒她就不滿意徐妙書的性子,不過是因為身份相當顧及兩家世交,也不好多說什麼。如今她身份不夠,性子也不合適,只能無緣了。

本來這稍微婉拒一下魏國公府倒沒什麼,但今天魏國公夫人特意帶來燕王夫妻來長臉,沐母倒是有些忐忑自己拒了之後會遭燕王夫妻的記恨。

「妙書這性子柔靜,想來平時也沒少讀書?」沐母問。

徐妙書應承,說了兩本她最近正讀的書。

「這愛詩詞書畫,最該找個相當的人才最合適。不然小夫妻日後聊起來,驢唇不對馬嘴,那就鬧笑話了。」沐母隨即就說她喜歡徐妙書,可幫忙推薦兩位她看好的斯文後生,供謝氏相看挑選。

謝氏面上不動聲色的笑著道謝,心裡明白沐家這是沒意思了。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形,因為本身這兩個孩子現在的身份已經不相配,就要看沐母是否喜歡徐妙書這孩子的性子。

若真喜歡,這嫁妝、體面魏國公府都能給,一切都好商量。若不喜歡還真是強扭的瓜不甜,沒必要強求。本來也不過就是談個意向,誰也沒情根深重,不行就散唄。

徐青青見雙方沒談攏,自然而然地告吹了,倒是放心了,繼續吃她的帶骨鮑螺。

才剛燕王不是不讓她吃么,她偏要吃個夠。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可不是什麼事都讓你一個王爺說得算!

徐青青以為自己坐在一邊,謝氏和沐母那邊正專註拉著徐妙書說話,沒人注意到她。她便拿著一個帶骨鮑螺一口塞滿,幸福至極,連眼睛都眯起來。

謝氏和沐母見狀,都禁不住笑起來。別瞧她如今是尊貴的燕王妃,但終究還是個孩子,私下裡偶有此一舉,倒不算失禮了,是三分俏皮,最討人喜歡不過。

「老身倒是羨慕燕王爺,能得妙人如此,夫復何求。」沐母小聲跟謝氏嘆道,看徐青青的目光有絲毫不掩飾的欣賞。

待沐母和謝氏聊得差不多了,徐青青湊了過來,突然跟沐母嚴肅道:「有件事兒我不便多說,只想提醒老夫人一句,至於信不信倒是隨意了。」

沐母忙惶恐地表示不敢,請王妃儘管提點就是,她必信無疑。

徐青青也是觀察發現這沐母性子不錯,也算有點巾幗氣派的人,才會來嘗試說一句。

「王爺與沐大公子之間的誤會,都系在一個女人身上。這個結,他沉迷無法自拔,怕是不容易解開——」徐青青模稜兩可說完這話后,再不多說了。

說話說半句最招人恨,也最招人好奇去探究。

……

后湖水榭處,朱棣負手而立,靜望著湖面靜無波瀾的湖面。

蕭冷的北風吹拂著他玄色斗篷,被風微微吹飛揚起的弧度倒反襯出他端直頎長的身材,不論立在那裡,總是一派清貴疏冷,連這瑟瑟寒冬都比不過他的冷。

沐景春望著朱棣的背影,莫名有種與他相隔很遙遠的錯覺,明明他們現在距離才不過半丈遠。

「有些話景春憋在心裡很久了,不知該和王爺說還是不說,有些話更是不知該問還是不問,更不知這裡頭是否有誤會、巧合,還是有意為之的算計。或許不問,便不清不楚,尚且存有個念想,曾經的情義就還在。」沐景春將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掙扎地心情,雜亂地都講給了朱棣。

朱棣聽完他的話后,還是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似乎沒有反應。至少從沐景春的角度來看,燕王沒有任何變化。

「景春自小與王爺一起長大,什麼品性王爺最清楚不過。從始至終,景春最在乎的只有『情義』二字,是朋友就該講義氣互相信任,絕不做背叛對方的事。」

徐景春說完,見朱棣還是沒反應,越來越耐心耗盡,年輕人衝動的血性也上來了。

「既然王爺今天沒有閑聊的興緻,景春便只想冒犯相問一句。如今『情義』這二字,可還在王爺心中?」

「沐景春,」朱棣終於開口,聲音隨著北風冷冽至沐景春的耳畔。

沐景春聽到王爺久違的低沉悅耳的嗓音,竟莫名有幾分激動,他忙恭敬地拱手表示聽命。

「你算個什麼東西。」朱棣譏諷地冷嗤一聲,看都沒看他一眼,便轉身邁大步去了。

沐景春還維持躬身的姿勢,僵硬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無法再控制壓抑自己的情緒,整張臉垮掉,五官扭曲地憤怒著,通紅著眼睛。他瞪著燕王離開的地方,用盡全力握拳,回身猛地一拳就打在了水榭的木柱上。接著,一拳又一拳……

花廳內,沐母在眾婦人們的祝福聲中笑得合不攏嘴。顏氏在旁伺候著,也笑得開心。

這時忽有丫鬟匆匆趕來,在顏氏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顏氏臉色大變,立刻隨那丫鬟去了。沐母見狀,笑容略有所收斂,卻也知道現在的場合不合適,只得繼續與賓客們調笑。

徐青青察覺到這一幕,立即找借口離開。反正她身份高,不管說什麼借口早退也沒人敢有意見。

徐青青帶著謝氏和徐妙書從沐府出來后,那廂已有人來告知王爺臨時有事先離開了。

謝氏與徐青青同乘一輛馬車回去。

「白折騰了你來一趟。」謝氏嘆氣道。

「倒不算白來,吃著好東西了。而且沐家老夫人明事理,說不定還有意外收穫。」徐青青笑了一聲,挺知足的。又建議謝氏倒是可以聽沐母的意見,給徐妙書尋一志同道合的男子。

謝氏也同意。

再說沐母,將燕王妃送走之後,心裡其實一直在合計著燕王妃說的那個女人,到底是那一種女人?燕王爺和她大孫子難道同時喜歡上了一名女子不成?可瞧燕王和王妃之間相處,又不太像是夫妻間感情出了問題。

沐母因為好奇心太盛,實在是坐不住了,反正最尊貴的貴客已經走了,倒也不怕怠慢了餘下的賓客,立刻命人去打聽情況。得知沐景春突然發脾氣用拳頭打斷了水榭的木柱,弄得水榭塌了一處,沐母差點驚掉了下巴,越加覺得燕王妃那句警告的背後意味的東西非常嚴重可怕。

沐母匆匆跑去瞧沐景春,此事他的一雙手都被包紮了紗布,投過紗布可見殷紅的血跡,可見這一雙手都差點被他打爛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你為何要這般作踐你自己?」她大孫子性子向來隨和疏朗,平常最是上進、乖巧又懂事,從小到大,統共發脾氣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能數過來。從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衝動,這根本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風。

「沒事,祖母不必為我擔心。」沐景春勉強扯起一個微笑,安慰沐母。

「少跟我說這等廢話!」沐母告沐景春他的一言一行可不僅僅是代表他自己,還會連累整個沐府,「聽下人說,是你主動求燕王爺跟你單獨聊聊,說了沒兩句,燕王就走了,你便撒脾氣打柱子?你說,你到底是不是在跟燕王搶女人?」

「祖母,您說什麼呢,這怎麼可能!」

沐母依舊不饒人。

沐景春隨即在她的再三逼迫之下,不得不將實情道出,講了劉亞心,坦白了他與燕王之間結怨的起因。

沐母聽完整個完整地故事後,嚇得額頭冷汗冒了一層,魂兒飛了半個。

沐母抖著手,扶在桌子上,對身旁的顏氏道:「去告訴諸位夫人們,我因太過高興她貪多了酒,身子不適,不能陪大家了,務必讓她們盡興而歸。」

顏氏應承,這就去了。

沐景春見狀,忙低下頭道歉道:「祖母,怪孫兒不好,讓您操心了,連生辰都沒能過盡興。」

啪——

沐母一巴掌打在沐景春的臉上。

沐景春愣住,他訕訕地捂住臉,不敢相信地看向沐母,從小到大他都不曾挨打過,更不要說打臉了。

「祖母——」

「混賬東西,連這點事情都看不透,竟長了熊心豹子膽去跟燕王作對。你怎生不拿把刀往我心窩子上戳啊,戳死我了,一了白了,大家還能安安穩穩地都在。」沐母想不明白,一向聰明的大孫子怎麼會犯這種糊塗。

沐景春聽沐母說這麼重的話,忙狼狽跪地賠錯,但他終究還是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錯在他地位不如燕王,便要忍氣吞聲么?

沐母聽到沐景春的問題后,不禁嗤笑一聲,自我檢討道:「這倒是怪我了,你母親去的早,我一心一意把你拉扯長大,疼愛過了,總把你當孩子看,竟忘了讓你今早通曉人事,如何辨識女人。可說起來這人和人還真不一樣,燕王也不近女色,眼觀卻高過你不止一星半點。」

沐母接著質問沐景春,除了那劉亞心的一面之詞,可有證據證明劉亞心確系不是劉靈秀。

「有證人!」沐景春將劉亞心的身世具體講明。

「這就怪了,既然不醜陋,為何常年蒙著面紗不見任何人。唯有三名親戚見過她的真面目,剛好這三人都死了,其中有兩位且還是提供了口供證明劉亞心身份之後,在晉王的招呼下給弄死了。這麼巧樣貌相似,這麼巧就死無對證,不奇怪?

你有沒有想過,燕王妃為何非要針對晉王的丫鬟?僅因為她眼神兒不好?憑著今日和燕王妃相處,我可以肯定她絕不是沒事兒找事兒之人。燕王爺令我當場尷尬,她立刻出言協調,維護住了我的面子。照你的說法,她若那麼喜歡戲弄人看熱鬧,之前根本沒必要幫我。

再有,燕王妃眼神不濟,整個道觀的道姑的眼睛都瞎了不成,非要冒著得罪晉王的風險一起去針對劉亞心?她們跟劉靈秀一同生活了十幾年,同吃同住,朝暮都見,對其再了解不過。你呢,你又了解劉靈秀多少?你連見都沒見過她,憑什麼就認定劉亞心一定不是劉靈秀?」

沐母一番質問下來,令沐景春沉默了。雖確實有疑點無法解釋,但沐景春還是覺得劉亞心不可能會騙他……

「再還有一點,晉王。」

沐母見自己說了這麼多,大孫子竟還是在游移不定,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話,便曉得劉靈秀這個女人是真有幾分能耐,把她的大孫子給徹底蠱惑了。剛好這也恰恰說明了劉靈秀確實有能力說服住晉王,令她自己可以擁有新身份。

「晉王什麼脾氣你會不清楚?若別人無緣無故動了他的人,他會坐視不管?照你的說法,整個道觀的道姑都在不講理地欺負他的丫鬟,這不跟打他堂堂親王的臉一樣么,他為何沒反擊?還不是因為他心虛,他早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個什麼玩意兒,他看戲瞧熱鬧呢!」

沐母接著又提醒沐景春好生想一想,晉王與燕王之間的矛盾,晉王以前都怎麼拿一些微不足道的噁心事去針對過燕王。別人或許不清楚,他卻最該清楚。

「你再好生考慮一下,可否剛巧那個時機,燕王又辦成了什麼事兒,出了風頭,蓋過晉王。令晉王心中不爽,故而就故意利用劉靈秀,去噁心燕王夫妻?

沐母的話如一道道雷,一下又一下劈在他腦袋上。

沐景春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有可能被劉亞心,不,應該是劉靈秀那個女人給騙了。難怪燕王都懶得跟他解釋,還罵他不是東西。他傻呵呵地非要一心維護,曾經差點害死燕王妃的惡毒女人,燕王不氣才怪。燕王為此跟蹤自己,殺了劉靈秀為妻報仇,實在是合情合理。

這麼多破綻,他當時為什麼全然只相信劉靈秀的話?一點都沒有其它懷疑?果真是因為自己見她容貌可人,哭得楚楚可憐,便心動而不帶腦子了么?

沐景春狼狽地伏地,給沐母磕頭賠罪,此刻他再看自己剛才發脾氣而打爛的雙手,頗覺得諷刺和羞憤。

他沐景春自詡聰明的一個人,竟被一個惡毒的女人玩弄於鼓掌之中而不自知,甚至在她死後,仍舊痴情不改,愚蠢犯傻。

燕王爺說得對,他算個什麼東西,他連個東西都不是。

「我看這事兒八成魏國公府還不知情,燕王妃沒跟他們說,所以他們還不曉得你有多蠢。不然今日,謝夫人也不會帶著妙書姑娘來了。真難想象,燕王妃和王爺被請求來咱們這兒的時候,心裡有多噁心。我老婆子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孫兒知錯,孫兒以後一定會好好改正,明日便負荊跟燕王和燕王妃請罪!」沐景春再度向沐母磕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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