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民風淳樸
「宛宛,宛宛……」
蘇宛艱難地睜開眼,眼前是綠色的帷帳,檀木的香味在鼻尖充斥,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上官禹喜出望外,沖邊上喊:「郎中,她醒了。」
一個耄耋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到床邊給蘇宛把脈,蘇宛回過神,掀起眼皮,望向上官禹,「小玄子呢?」
上官禹怔了怔,低著頭不說話。
沉默讓蘇宛明白,那個人,她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她無力地閉上眼,一滴淚緩緩從眼角流下,藏進枕頭裡。
郎中把完脈,老花眼湊近看了看蘇宛的臉色,說道:「這位姑娘是悲傷過度導致昏厥,現在有點木呆,還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您平時需要多開導開導,草民先開一副定心神的葯,你們熬了給她喝下會好很多。」
上官禹緊張地盯著蘇宛看,擺手道:「你快去,務必開最好的葯。」
他握住蘇宛的手,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宛宛,你不要難過了,朕會追封他為一國公,入太廟受香火,來生一定會投個好人家,平安順遂。」
此時再多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上官禹心知這些虛名都是假的,暗恨自己無能。
他寧願死的人是他,也不想看到蘇宛現在生無可戀的模樣。
李文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勸慰道:「娘娘,皇上在這裡守了您一夜未合眼,早膳都沒用,您好歹說說話啊。」
蘇宛好像沒有聽見,靜靜地在床上躺著,呼吸平穩,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睡著了。
上官禹知道她不可能睡著,只是接受不了小玄子的死,想自己冷靜下。
「也不知道,如果死的是朕,你會不會如此?」
李文心驚,「皇上,您胡說什麼!」
上官禹嘆了口氣,給蘇宛掖了掖被子,讓她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剩下的人自然也不好打擾,房間突然安靜下來,只能聽得到蘇宛壓抑的哭泣聲。
比起這裡壓抑苦悶的氣氛,另一邊就要歡快多了。
梅定康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跟千機閣有仇,先是在赴揚州上任的途中遭他們的殺手追殺,如今又被千機閣綁架險些喪命,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刻一般,見識到生命的珍貴。
「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劉清風怕他噎死,忙給他倒了杯茶。
餓了一天的梅定康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只有糧食入肚的快感才能提醒自己還活著。
「咳咳。」梅定康果然被噎著了,隨手灌了杯水,頓時舒服多了。
劉清風嘆道:「你這次大難不死,可別被自己給噎死了。」
「你還說,你怎麼那麼笨啊,四個人一起失蹤肯定出事了,你一個人把山頭都翻過來也無用啊!」
劉清風還是第一次被人罵笨,且自己還心安理得接受了。
「文安縣民風淳樸,你們四個人裡頭就有三個七尺男兒,我怎麼知道你們會被人綁走啊,如果你早告訴我,那位夏公子就是皇上,我肯定立馬調動人手,把文安縣都翻個遍。」
梅定康冷哼一聲,「我看你巴不得我回不來,再找不到人就要回去睡覺,要不是李公公過來找皇上,察覺不對,向太守彙報,就算我們逃出來,也要被千機閣的人抓到。」
小玄子雖然以身拖住了千機閣的人,但他們不是吃素的,死了一批人,另一批聽到動靜立馬追上來,還好李文帶官兵及時趕到,才算脫險。
這事要說劉清風冤也確實冤,但皇上在他地盤上出了這麼大事,若追究下來,一個護駕不力的罪名是不會少的。
「此事一出,我恐怕烏紗帽難保,或許要回老家種地去了。」劉清風嘆了口氣,惆悵地說。
梅定康愣了一下,「皇上平安無事,你應該也沒事吧?」
劉清風苦笑道:「文安縣是我直屬的地界,皇上在我地盤上被綁架,我肯定有責任,削職是最輕的處理了。」
說完,劉清風看了看梅定康,觀察他的反應,聳拉著頭繼續道:「恐怕嚴重的話還要下獄。」
梅定康咽下一大口粥,狐疑道:「你別唬我。」
可劉清風也就是在昨天找他們時笨了一會兒,現在精明著呢,說得有鼻子有眼,順便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說不準皇上大度,不追究也不一定。」
梅定康很認真地思考起來,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皇上出了名的小氣,你這個說不準,不成立。」
劉清風笑了下,頗無所謂,「如果我當真被革職,一介書生,毫無用武之地,你可會收留我?」
到了這個時候,劉清風還不忘給自己找個下家,收留他這個拖油瓶,可謂是謀划良多,卻遭來梅定康的鄙夷。
「我要你作甚,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就算留你做個馬夫,你也不會養馬,天天放在跟前氣我嗎?是你傻,還是覺得我腦子有水?」
這大概是梅定康懟得最痛快的一天,從前鬥嘴皮子,總是劉清風佔上風,梅定康也就拿自己應以為傲的出身來壓他了。
說起來他倆的梁子也就因此而結下,梅定康是梅太傅之子,京城裡炙手可熱的貴族公子,誰不巴結奉承,唯獨當時進京趕考的劉清風在一眾阿諛奉承的考生當中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驕傲得不可一世,最看不起的就是他這種靠著家裡的老本出來炫耀的紈絝子弟。
其實梅定康比起他兄長驃騎將軍都要老實得多,才華橫溢,丰神俊朗,委實擔不起紈絝的名號,偏偏那時的劉清風最喜歡的名人便是包青天,脾氣又像火藥桶,一點就燃,看到大家都對一個剛成年的毛頭小子奉承,自然就對梅定康沒什麼好臉色。
梅定康一向不喜歡和人起爭執,但是年輕氣盛的他自然也不喜歡看到有人莫名其妙對他擺臭臉,沒少明裡暗裡地嘲諷劉清風,兩個讀書人爭鋒相對,經常借文章嘲諷對方,說起話來三句不離譏諷,從未動過手,看得一些真正的紈絝恨不得拉著兩個人的手幫他們打。
罵起人都咬文嚼字,他們聽又聽不懂,這兩人打又不打,他們這些在邊上看著的,難免著急啊。
可能當時劉清風讀書都沒有如此用心過,把精力全放在如何以嘴皮子功夫取勝梅定康上面,還特地做了好幾頁筆記,最後只考了個進士,在京城混了個閑職,又因為說話做事不夠圓滑,被人使絆子,貶去揚州文安縣做縣令,他們兩個的恩怨才就此告了一段落。
但耐不住他們有緣分,幾年以後梅定康參加科考,中了探花,被任命揚州巡鹽御史,也到了揚州。
梅定康在赴任途中遇刺的事傳到他耳朵里,他立馬不辭辛苦跑到揚州驛站,恭賀梅定康新官上任,還在人門前放了幾捆鞭炮以示慶賀,氣得梅定康恨不得乾脆死在千機閣的殺手之下,也不願受這等侮辱。
即便幾年未見,還是無法磨滅劉清風對梅定康的敵意,尤其當他混跡官場多年,兢兢業業,仍然是個小縣令,而梅定康一來就是巡鹽御史,他心裡總認為梅定康這個探花考得也有水分,官場的不得意讓他日益猙獰,便處處給梅定康找晦氣。
但兩人一來二去,竟也磨出了一點感情,有時候劉清風閑的無聊,不和梅定康喝上兩杯,懟上幾句,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當然,梅定康是沒有這種感覺的,他不愛找虐,劉清風是爽了,但每次他被懟得啞口無言,這種感覺實在算不上好。
今日,梅定康總算找到了懟人的關竅。
文縐縐的譏諷不夠解氣,一定要學皇上大白話直接罵,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劉清風也確實被梅定康這一頓直截了當的奚落給整懵了,半天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反駁。
不過如今他也不在意了,說:「那我便做個花瓶,日日放你府里,供你觀賞可好?」
梅定康兩個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對著劉清風上下打量一番,問:「你是否認為自己貌比潘安?」
劉清風訝異,「現在做花瓶的門檻那麼高?」
「不高,但像你這麼低,估計是從來沒有的。」
劉清風只覺自己受到了打擊,他其實知道自己樣貌普通,尤其是在梅定康這種容貌俊俏的翩翩公子面前,他心裡甚至會有點自卑,但被梅定康指出來容貌上的缺陷,他心裡的自卑會放得很大。
梅定康吃飽喝足,放下碗,覺得舒暢許多,見劉清風不說話,難得關心了下他。
「你怎麼了,不舒服?」
劉清風蹙眉,兩手搭在桌上,頭往梅定康那靠了靠,恨不得讓梅定康把他每一個毛孔都瞧得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覺得我丑?」
梅定康愣了一下,多年的教養讓他無法附和,想了會兒說:「那倒沒有,你長得挺周正。」
「可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梅定康惱怒:「你怎麼又提這事,就不答應你!」
劉清風還想說什麼,一個捕快行色匆匆,走了進來,說是有事稟報,然後附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梅定康看到劉清風臉色大變,忙問:「出什麼事了?」
「說是鄰村出現命案,我要趕回去看看。」
「這可是大事,你快回去。」
但劉清風並沒有著急回去,只是看著梅定康,「那你……」
「我好著呢,這裡這麼多人,你快回去。」
劉清風點頭,「那你保重,有事找我。」
說完,便匆匆離開。
梅定康搖了搖頭,嘆道:「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民風淳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