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鍾離之墓
慘淡的陽光穿過一片片樹葉之間的縫隙溜到坑窪不平的地面，泥土的芬芳和空氣纏綿，清泉旁長滿了青苔，時有不知名的小蟲路過，人跡罕至，出奇地安靜。
上官禹循著腳印找來，路上刮破了袖口，心情正鬱悶，轉頭便看見一個纖弱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上官禹露出笑容，張了張嘴要喊人，可看到了她跟前的墓碑，突然之間就消了聲。
因著在樹林，怕引起山火，蘇宛沒有燒紙錢，只是上了柱香，望著眼前的墓碑，思緒萬千。
她實在不知該當他是小玄子還是鍾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回到現代繼續他的生活，做衣冠冢時對上面刻的字犯了難。
最後，她選擇用「小玄子」這個名字立碑，小玄子已經死了，她希望鍾離還活著。
蘇宛久久無言，最後笑了笑，輕聲說：「從前有多恨你，現在，我就有多遺憾，若是當初能對你多些信任，能夠心平氣和地跟你分手，或許我們不會錯過，至少可以做一對好友，我也不會穿越，淪落至此，說到底，是我害了你，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她抿了抿唇，抬頭望天，盡量不讓眼淚落下來，「阿離，如果你回去了，也忘了我吧，重新開始生活，你值得更好的女人，也值得所有人敬佩。」
蘇宛吸了吸鼻子，身邊沒有可以擦拭鼻涕的手帕，乾脆用自己的袖子擦，擦到一半，腦子裡忽然響起鍾離無奈的責備。
「你擦鼻涕用紙啊，拿袖子幹嘛，跟小孩子一樣。」
「我沒有紙，懶得拿。」
鍾離寵溺地笑了笑，說：「那你喊我，我幫你拿。」
蘇宛放下袖子，終是沒忍住哭出來。
那個曾經將她視若珍寶，她曾經在心裡嫁了無數遍的男人真的再也不會出現了。
突如其來的哭聲驚擾了樹枝上的鳥兒，它們紛紛逃散，唯有一人渡步向蘇宛走來。
他伸出手，抱住了蹲在地上痛哭的蘇宛，輕輕拍了拍她，無聲地安慰。
蘇宛抬起頭，見到上官禹，趕緊擦了擦眼淚，瓮聲瓮氣地說：「皇上，您怎麼過來了。」
上官禹沒好氣地說：「朕來看看你醜陋的哭相。」
蘇宛：「……」
怕蘇宛生氣，上官禹連忙補救，「朕是開玩笑的。」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上官禹卻笑了，他害怕如木頭一樣不說話的蘇宛，愛死了在他面前，鮮活的她。
她本就該如此。
「那是朕學藝不精，下次找個更好笑的笑話。」
「皇上，我知道你是在逗我開心，你放心，我哭過就好了。」
上官禹撇了撇嘴，恨不得把蘇宛丟出去，嘟囔道：「你知道朕逗你開心，怎麼就不知道朕喜歡你。」
聲音不大不小，在靜謐的樹林里，只要蘇宛不是耳背的老太太，絕對能聽得清清楚楚，但她沒有說話，態度不明，讓上官禹的心涼了半截。
不回應比直接拒絕要更傷人心。
他只好轉移話題，看向一邊，那是用一個木牌做成的墓碑，上面刻的是「摯友小玄子之墓」，小玄子被炸得屍骨無存，裡頭的，應當是他生前的物件或衣飾。
「朕不是說了，要追封他一等國公，你怎麼還在這裡給他立碑？」
蘇宛無所謂地聳聳肩，說：「一個虛名罷了，還不如讓他在此處清靜清靜。」
她想到什麼，神情恍惚，「他，也不在意這個名頭。」
若是在意，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和一堆亡命之徒為伍，不會頂著罵名，藏著身份，做那個無名英雄。
他完全有那個能力，名利雙收，卻選擇藏在那個見不得光的深處。
哪怕鍾離最後確實和其他女人有了關係，的的確確背叛了她，她也能夠理解，她這個人，自私到了極致，卻慶幸曾經愛過一個這樣的男人。
她希望鍾離能好好活著，不僅是為了她，更是為了鍾離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們。
他們都需要他去拯救。
兩人沒有說話，心思各異，過了很久，上官禹下定了決心，半天難以啟齒，緩緩說：「蘇宛，你……是不是喜歡他？」
蘇宛愣了一下，沒多久，搖了搖頭，「不喜歡了。」
曾經他們愛得那樣炙熱，最後並沒有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慘烈的收場讓她記憶猶新，導致她記住的，總是那個不完美的結局。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她死過一次，也重生了一次，現在的蘇宛早就不是從前的蘇宛，無論是生活的環境，還是思想，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開始對鍾離強烈的恨意，也隨著接踵而來的意外漸漸消散。
得知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蘇宛除了對鍾離的心疼，更多的，還是釋懷。
沒錯，她釋懷了，她不恨鍾離，可也不愛鍾離，她祝福鍾離能找到自己的真愛，完成自己的使命，下半輩子，不要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僅此而已。
上官禹沒有去追究蘇宛說的是不喜歡了，而不是不喜歡，對他而言，只要現在不喜歡，那就夠了。
而且那碑上刻的是「摯友」二字，足見她沒有任何特殊的心思。
「蘇宛，你願意和朕回宮嗎？」
上官禹說這句話時小心翼翼，聲音都跟著顫抖，神情分外認真，蘇宛久久沒有回答，他感覺自己呼吸都要靜止了。
「蘇宛，你為什麼不說話？」
蘇宛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轉頭正視上官禹，「不可否認，我對你，不是沒有感覺。」
還不等上官禹流露出一絲喜悅，蘇宛接著說：「但我只是感覺，如果給愛打個分，滿分十分，那我對你，可能就只有三分。」
上官禹認真地掰了掰手指，一臉難色，說：「啊，只有三分。」
蘇宛點頭，說：「皇上，我們其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是皇帝，高高在上，而我什麼都不是，我們的成長經歷，觀點還有想法完全不同，你不可能完全遷就我，我也不能遷就你，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怎麼在一起呢？」
上官禹想反駁，可是意外發現自己嘴笨得說不出話。
如果這個時候李公公在就好了。
「皇上，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由著你的性子來，你要美人無數，榮華富貴，百姓擁戴，可是我要的，只是一個平凡安定的家，只要有一個一心一意對我的丈夫，和一雙健康可愛的孩子，你能給嗎？」
蘇宛不需要等上官禹的回答，她自己心知肚明，她和鍾離相伴多年，為的是同一個目標：擁有一個溫馨的小家。
為了這個目標，他們付出了一輩子，也沒有得到。
上官禹又怎麼可能給她。
「皇上，你或許和我歸隱山林可以做到，但你是皇帝，我們就算再自私，也不能置天下百姓於不顧，一走了之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吧？」
上官禹沉默不語，這些小玄子和他透露過一點，劉清風也提點過他，可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他發現，他從一開始就輸了。
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和龐大的財富，但永遠給不了蘇宛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家。
「朕……朕可以努力，朕遣散後宮，不納妃子了，只有你一個人，朕也可以把養心殿當成我們的家，朕不止可以跟你生一雙兒女，你想要多少朕都能做到，你想要的，就是朕想要的。」
蘇宛失笑，反問：「你真的能做到？」
「朕可以！」
蘇宛搖了搖頭，「但是你的大臣不允許，你的百姓也不會允許，所有人都會對你議論紛紛，你都不在意？」
上官禹堅定地說：「只要你不在意，我就不在意，我不管他們允不允許，我只要你。」
蘇宛一愣，慌張地撇過頭，不敢正視他。
方才從上官禹眼中看到一簇緩緩升起的火苗，她竟有些心悸，只差一點就要動搖了。
上官禹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不信，「你連一點機會都不給朕，朕怎麼向你證明這些朕都能做到呢？蘇宛你看看我，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我不比小玄子差，不比那個趙聞達差，我……我……」
上官禹說著說著，就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最後全變成了哽咽。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做皇帝的無可奈何。
「皇上，你……」蘇宛怕他又哭，安撫道，「你等等，讓我考慮下好嗎？」
上官禹重重地點頭，只要還有機會，他等多久都願意。
「唉，皇上，你的眼淚都流不完嗎？」
上官禹倔強道：「朕……朕沒流眼淚。」
「行了，皇上，你要不要給小玄子上柱香？」
上官禹吸了吸鼻子，點頭，「要，自然是要的。」
不管小玄子生前有多讓他討厭，最後還是救了他，一炷香是必須要上的。
上官禹剛剛虔誠地上完香，還想對小玄子的墓說點話，玉虛就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小姐，不好了，剛剛有捕快過來，把楊大爺還有楊大娘抓走了。」
蘇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抓走楊大爺和大娘？為什麼？」
「說是他們兩個和一樁命案有關，帶去衙門調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