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怪的賭客
這是一家很普通的賭場,論面積,大至是我在上海時常去的黃金俱樂部三分之一左右,賭場的布置格局具有典型的北方風格——樓下大廳對普通大眾開放,共設有兩張賭檯,其中兩張骰寶,一張天九,另外一張是番攤,原先酒樓的包房則改為單間,主要以斗紙牌,玩麻將為主,至於樓上,則是賭場的辦公地和貴賓區,樓梯口旁永遠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看場,除了賭場自已的人,便只有受到特別邀請的重要客人才能踏上樓梯,一探究竟。。c
賭場的生意很紅火,四張賭檯前都圍滿了賭客,一雙雙貪婪的眼睛緊緊盯住賭檯上花花綠綠的各色籌碼,叫喊著,嘆息著,咒罵著,歡呼著,每個人的性格在這以金錢為勝負的生死戰場上都表現得淋漓盡致,或冷靜,或急躁,或瞻前顧後,小心謹慎,或大手大腳,滿不在乎,每個人都想成為捕食他人血肉的惡狼,但其中的絕大部分,只會成為他人獵物。
天下熙來,皆為利來,天下攘往,皆為利往。錢,就是為了你,多少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多少人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站在門口,看著賭場大廳里那些專註的賭客,我在心中暗暗嘆息。
羊就是羊,羊的悲哀在於,無論怎樣的肥大強壯,最後也只會成為狼的食物。
進入賭場,我並沒有急著擠到賭檯前押注,那是一般人的反應,也是綿羊們的天性。
我不是狼,更不是羊,而是一隻遊走於荒山深處的狐狸,我沒有狼的兇猛,但卻有著狼們所無法企及的頭腦,我不是誰的敵人,也沒想成為誰的敵人,我只為自已活著,我憐憫羊群,並不妨礙我把他們當做獵物,我躲避狼群,不是因為懼怕,而是在等待機會。我既不是悲天憫人的天使,也絕非無惡不做的惡魔,我就是我,一個徘徊在灰色地帶的孤獨獵手。
先到前邊的櫃檯換了一塊錢的籌碼——這是福興賭場裡面值最小的一種,對我而言,籌碼是一塊還是十塊並無區別,在賭桌上,我想要讓它變成多大就會是多大。
換籌碼的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聽到我只想換一塊錢的籌碼,抬起頭來,從瓶底般厚的鏡片下瞄了一眼,鼻孔中輕輕一哼,把籌碼從窗口扔了出來,臉上的表情滿是不屑。
「呵,看來我這次的妝扮得還可以。」我並不生氣。本來也是,我現在所扮演的就是一個生意失敗,走投無路,所以才進入賭場賭一賭運氣的倒霉傢伙,被人瞧不起是再應該不過的事兒了。
只是,如果這位賬房先生若是知道我拿著一塊錢的籌碼是要換回百多塊大洋,不知他還能不能擺出這付鼻孔朝天的模樣。
來到骰寶案旁,我站在兩個正在大呼小叫者的背後——籌碼只有一塊,所以,第一把我必須要贏。
案子對面的荷官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兩寸多長的頭髮梳理得很齊整,和其他荷官一樣,上身穿著紫紅色的對襟小褂,兩臂衣袖高高捲起直到臂彎,將兩隻手和整個手腕都露在外邊,一邊搖動手中的骰盅一邊高聲的吆喝,催促眾人趕快下注。
沒有去管他怎麼吆喝,我的眼睛只是緊緊盯住他搖動骰盅的右手,頭微微側向一邊,骰子和骰盅碰撞在一起所發出雜亂無序的聲音在我耳中卻變成了一首美妙的旋律,我的耳朵敏銳地捕捉著每一個音符,並將之記錄下來,不消片刻,我已經把握住這首旋律的節奏。
「下注下注,買大開大,買小開小」,重重的,荷官將骰盅扣在案上,動作乾淨利落,透著一種帥氣,當然,這只是在普通賭客眼中看到的東西,而以我專家級別的銳利目光,這一連串動作卻是漂亮有餘,氣勢不足,充其量三流水準而已。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荷官繼續大聲吆喝著,鼓動著大家下注。
右手輕輕捻著那枚籌碼,我在尋思著是不是應該馬上下注。
賭場是是非之地,最容易鬧出事兒來,所以大凡有點檔次的賭場隨了要有坐鎮看場的高手外,還會養著一些巡場的眼線,這些人的任務就是混跡於賭客之中,察言觀色,看賭客中是不是有人前來鬧事兒,又或者有過路高手進來順手打個秋風,然後儘快通知賭場的負責人趕來處理,盡量把麻煩消除於未燃之前。
這種人並不難發現,尤其象我這樣的行家,我可以肯定,左邊隔著兩步遠的那個禿頂男人便是福興賭場的眼線,但是,有兩個人我卻一時難以斷定他們的身份。
這是兩個長相非常秀氣的年輕人,身材比一般人都顯得瘦些,也矮些,兩個人頭上都戴著一頂圓頂禮帽,鼻樑上架著一付深色茶鏡,身上穿著的大褂雖不是太合體,但布料的質地卻非常好,絕對不是幾塊大洋能買得下來的,臉上看,因是側面看不大清,不過膚色白皙,鼻尖小巧,估計相貌不會差勁兒。
到賭場來玩兒的什麼人都有,其中不乏大戶人家的公子,所以,這兩個人出現在這裡本身並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從自已進入賭場直到現在,這兩個人都只是站在那裡看別人下注,自已卻沒有動作。
大戶人家的公子進賭場大多是為了找刺激,尋樂子,他們又不是沒有錢,不需要象自已現在裝扮的角色那樣小心翼翼,前怕狼,后怕虎,生怕蝕了最後的本錢,那麼這兩個人站在那裡是什麼目的呢?
「開!四五六,十五點,大」,正遲疑間,荷官吆喝著揭開骰盅,不出意料,果然是我猜到的那個數字。
「哈,贏啦!我就說,連著三把小,這次怎麼著也該開大了!」
「我去!真倒霉,壓小開大,壓大開小,成心和我過不去呀!」
......
幾家歡喜幾家愁,結果開出,有人高興得直拍大腿,有的大聲抱怨,後悔自已的選擇。
「唉!」配合著眾人的反應,我也裝出非常後悔的樣子,好象為自已上一把沒敢大膽下注而喪失一次機會懊惱。
「想不想贏?」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調雖低,但聲音尖細,清脆,很容易讓人想聲風吹銀鈴時的情景,與此同時,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鑽進我的鼻孔。
回過頭,一張清秀的臉就在距我不到一尺的地方:是那兩個戴禮帽帽中的一個,另外一個則站在一旁,用身體擋住別人望向這邊的視線。
「呃......,是你在說話嗎?」
那個人的眼睛望著別處,裝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似乎剛才的那句話和他一點兒關係沒有,不過他的演技只能說是一般,至少我還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對,是我。」那個人小聲答道,但臉還是沖著別處,盡量不讓別人發現正在和我說話。
原來是個小妞。
嬌小的身材,白晳的皮膚,淡淡的香氣,還有婉轉清脆的聲音——我馬上得出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