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彌留之際
他本以為自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頂多就是有些聰明才智,當上了縣太爺,這就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若是再有其他的,譬如李氏說的什麼勞什子的皇子,那帶給他的就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
「空兒,這麼大的事情我騙你做什麼?」
李氏無奈一笑,她知道易司空不相信,可不論他信不信,眼前的就是事實。
她溫柔看著自己的孩子,恍惚還是少年模樣,卻已展露了青年的鋒芒稜角:「不論你信不信,我確實是皇后,你也確鑿是皇子,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李氏又回憶起了那個夜晚,長安城外的搏命奔跑。
宮中的哭喊聲已漸聽不清,她的體力也達到了極限,最親的人,忠於她的人,在鮮血當中都失了聲息。
那是一個陰謀畢露,血流成河的夜晚,她險些失去了一切,包括她和孩子的性命。
回憶往事,李氏淚又險些落下淚來。
「空兒,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當時那個情況有多難,我除了抱著你拚命的跑,還有什麼法子?」
她哭著,虛弱蒼白的面上一片淚光瑩瑩:「太難了,只差一點官兵就要追上來了,還好躲在了這個村子里,才苟且保全些性命。」
易司空聽到這裡,幾乎呆住了。
「娘,您且先擦擦淚吧,莫要哭壞了身子。」
易司空看著李氏哭成這般,心中也說不出來是個啥滋味,當時他的年紀著實是太小了,小到他對這一切都沒有記憶。
易司空尋了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了李氏。
李氏接過了帕子,手指尖仍舊是顫抖著,她就好似是行將就木的老人接過了帕子。
帕子覆在臉上,一點點的擦著淚,可不知道為什麼,那淚卻依舊是洶湧而出,越擦越多,李氏淚流滿面:「空兒,娘知道你不信,也知道你不願意相信,但這件事情確實是真的。」
「娘,我信,我都信,您莫要說了,當心自己的身子。」易司空瞧著李氏這般,心中難受的很,只是一連聲的答應著。
「你信就好。當年那什麼傳聞皇后與小皇子一道葬身火海……都是假的,空兒,娘……」
李氏說不下去了,即使交代了易司空的的身世,但她還是不願意把當年那麼污黑赤裸的故事如數說出。
最後,李氏只是嘆息一口氣,道:「這些年來娘唯一最欣慰的一件事情,就是在這麼艱難困苦的環境里獨自撫養你,也沒有把你養歪。」
「你仍舊如我所願一般成長的謙虛平和,熱愛讀書,對萬事萬物都懷有尊敬和仁慈之心,這很好。」
易司空安靜聽著,眼圈卻不自覺的紅了,這麼些年來孤兒寡母有多難,他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李氏一人苦苦支持,他只怕是連平安長大都難。
「若娘之後不幸故去了,你便去長安城裡瞧瞧你父皇吧。」
李氏輕咳一聲,目光又變得堅決:「只是那裡的水太渾濁,娘希望你還是守著這小小的縣城和瑤兒過好日子,莫要貪圖榮華富貴,可好?」
「我本就不想要那些個勞什子的榮華富貴!什麼皇子,什麼受萬人景仰,我都不想要!」
易司空的聲音緩緩變得低沉,他哽咽道:「我只想要娘好好的,一家人一直都平平安安在一起,這不行嗎?」
李氏卻笑了,「傻孩子,哪有什麼長久不變的事情呢?人有生老病死,娘能陪你自然很好,若是不能賠了你也不要難過,娘在天上看著你呢。」
她回憶自己的前半生,陷入在宮牆做的牢籠中,見慣了毒辣心計,卻難得瞧見幾分真心。
到了這步家村后,雖然日子貧苦了不少,卻也舒心了不少,遠離了權力的紛爭,整個人不用再綳在弦上,倒也不失為好日子。
「娘……」易司空沒想到李氏會這麼說,心中悲痛,但還是強忍著平靜道:「娘,孩兒之前去寺廟祈福,您一定能長命百歲。」
李氏知道他此時心中難過,說這話只不過是為了安慰自己罷了。
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自然是清楚的很,那些個陳年舊疾席捲而來,那就真的是無力回天了。
「空兒,娘信你,娘能活著的日子還長著,娘還盼著帶孫子喲!。」
李氏心裡清楚的很,但不想讓他傷心,只能夠這麼說。
易司空靜靜的應道,他忽而想到什麼,問李氏:「娘,咱們是隱姓埋名來到這的?」
「是的,娘怕被人發覺,把你的名字改了。」
李氏聽了這話後點了點頭。
「我之前的名字叫什麼?」易司空知道,當今皇上和自己不是一個姓氏。
「南宮封。」
「南宮封,封是取封禪的意思,當初我生下你時,你父皇有把你立為皇儲的意思,這才取了這個名字,只可惜……」
說到這裡,李氏沒往下說。
只可惜世事變遷,他們險些折在那一場驚魂動魄的詭計之中,什麼封禪什麼皇儲,最後不過是一場笑談。
易司空低下頭去,目光微沉。
李氏轉了話題:「好了,不說這個了。」
她看著窗外,問道:「空兒,你剛才不是說瑤兒去煮酒釀小丸子了嗎?娘著實是想吃的很,你且去看看做的怎麼樣了,好了就端回來吧。」
「好,娘您等等,我去去就回。」
易司空點了點頭,去廚房看李氏的酒釀小丸子了。
不過一會兒功夫,易司空便和步依瑤帶著三碗酒釀小丸子回來了。
這酒釀小丸子是用潔白的瓷碗裝著,放在托盤上頭的。
李氏凝眉看過去,只見酒釀乳白,散發淡淡清香,又見其中小丸子各個浮浮沉沉,玉雪可愛,最上面還灑了一層桂花,風一吹,桂花香和米酒香就粘在一起,惹的人食慾大開。
「瑤兒的廚藝倒是愈發好了,這酒釀小丸子光是看著就很有食慾。」
李氏拿起放在一旁的勺子,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心情也放鬆了不少。
「娘喜歡的話就多喝一些,我特意煮了許多呢。」步依瑤瞧著李氏開心,面上笑容便愈發真切,「夫君,你也來一碗吧。」
兩人冷戰許久,步依瑤主動和他說話,讓易司空心中微暖,他點了點頭。
三人端著碗安靜喝著,誰都沒有先說話,只是默默享受著這難得的溫情時刻。
待到用完酒釀小丸子之後,李氏將他們兩個人攆了出去:「好了,我想自己休息一會兒,你們回去吧。」
「娘……」易司空並不想離開,「眼下您身子還沒好,我還是守著您比較好。」
「夫君說的沒錯。」步依瑤也同意這個提議。
「好了,這事就依我的。」李氏堅決不讓他們在這裡照顧,「我一個人躺著靜養一會兒就行,不必別人陪我,你們的事情也很多,先去處理吧。」
易司空還想再勸,然而李氏一直堅持,他也只好頹然放棄,但還不忘叮囑一番:「那娘多休息。」
「我知道。」
李氏笑著擺了擺手,讓兩人出去了,自己則在房間之中獨自歇息。
之後的幾日,李氏的病情非常沒有好轉,還一天天的加重了。
到最後,甚至於整日卧床不起。
易司空沒有什麼辦法,只能不停找大夫,遍求名方,可終究一點成效都沒有。
「娘……您今日覺得如何?」易司空握著李氏的手,因為長久的病痛折磨,李氏現在很瘦,每天清醒的時候不超過兩三個時辰。
李氏聽到易司空說話,勉強睜開了眼睛,她拍了拍他的手心,「好,空兒讓娘撐著,娘就多撐一會兒。」
「娘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您也不會累成這樣。」易司空心中自責,眼下寧可受罪的是自己。
「空兒,不要這麼說。」李氏看著易司空這般,心裡頭也難受。
「娘……」易司空終還是泣不成聲。
一旁步依瑤等人瞧著,也偷偷的抹著眼角淚流,縣衙門內宅的氣氛,陷入格外的悲傷沉重之中。
李氏的離開,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
那天天氣晴朗,白雲朵朵飄著,陽光雖燦爛卻也不是特別熱烈,算個好日子。
易司空去看李氏的時候,還在心裡想著帶娘過來晒晒太陽,說不定能讓娘心情好些,身子也會好些。
他進了李氏的屋子,忽然怔住了。
「娘,娘!」易司空踉踉蹌蹌,轉著輪椅的手都不太穩,「您怎麼了,您不要嚇孩兒!」
只見床上,李氏只是安靜的緊閉著雙眼,什麼話都不說的躺著。
一旁的大夫瞧著易司空這樣,不忍心,低聲勸著易司空:「縣太爺,您不要太過傷心……」
「我娘親她……現在如何了?」
易司空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令堂眼下還好,剛剛睡著。」大夫連忙說著。
瞧見易司空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才繼續補充道:「只是令堂的身子骨差得很,就算是開再多的調養藥方……」
說到這裡,大夫見他神色愈發的難看,止了聲,又道:「許是大限降至……您節哀……」
身為醫者,生離死別是他們常見的事情,但每一次看到那些家人不好受的時候,他們心裡也不舒服。。
易司空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話。
此刻,李氏許是聽到了周圍的動靜,緩緩的睜開了眼。
「空兒,來娘身邊。」
易司空到這話,忙推著輪椅上前,「娘,我在。」
他輕輕握上了李氏的手,眼神泛紅,整個人有些哽咽。
「娘有一些話想和你說,你且湊過來。」
或許是回光反照,這時候李氏竟顯得精神抖擻,比起前些日子頹喪的模樣要好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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