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147刁難
風過,樹葉如翻浪般,發出沙沙之聲,更添了幾分陰寒之意。
等到了寢殿外,向海棠聞到一股濃濃的檀香之味,寇公公讓她先在外面等著,自己則進去稟報,向海棠隔著重重珠簾,就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兩聲的咳嗽。
稍傾,就聽到德妃娘娘淡漠而又虛弱的聲音:「叫她進來吧。」
寇公公立刻走了出來,將向海棠領進了內殿,向海棠垂著頭跪地磕頭道:「妾身鈕祜祿凌湘參見德妃娘娘,給娘娘請安,願娘娘萬福金安。」
德妃目光複雜的盯了她一眼,淡淡道:「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向海棠依言抬起頭,這才看到榻上斜躺著一位身著家常衣服,發上只戴了一根銀如意簪子,面容蒼白憔悴的婦人,但也不敢十分瞧。
儘管德妃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猛然一見,彷彿那個讓她厭惡十分的賤人又回來了,她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緊緊的捏了一下拳頭。
果然啊!這個向海棠生得很像那個賤人,怪道老四這麼寵愛她。
看來,在老四心裡,最在意的還是他的皇額娘,哪裡會有她這個親額娘半分位置。
她微微閉上雙眸,將眼底的深刻厭惡掩去,再睜眼裡,眸光柔和了不少,但也難掩眼底深處的冷意:「好個標緻模樣,怪道老四那麼寵你,連本宮瞧了都心裡喜歡。」
她虛弱的抬了一下手,「起來吧!」又看了看旁邊的嬤嬤道,「問心,賜座。」
問心命宮女端了一把椅子過來,放到了榻邊,向海棠本還要推辭不敢入座,德妃笑道:「就當在家中一樣,不可拘禮。」
向海棠方才落座,德妃又淡淡看了她一眼,方道:「容清身子不好,還要主持家務,李福晉要協理管家,還有一雙兒女要照顧,至於年福晉身子也不好,只得勞煩你過來侍疾了,這些日子你就住在我宮裡吧。」
「是。」
這時,正好有宮女端了葯過來,向海棠連忙走過去接了,頓時一味苦澀的藥味撲鼻而來,向海棠問道:「敢問這位姐姐,可有蜜餞?」
那宮女斜睨了她一眼,有些散漫道:「有。」
「還請姐姐拿一些蜜餞來。」
宮女白了她一眼,不過很快就取來了蜜餞,向海棠將葯和蜜餞一起端到了德妃面前:「這葯苦,娘娘喝完葯嘴裡含一塊蜜餞也就不苦了。」
德妃笑的意味難明,眼角細密的皺紋堆得像扇子一樣,輕輕一嘆道:「你倒是個有心的,罷了,原本本宮還嫌這葯太苦不想喝,瞧在你這麼有心的份上,本宮就喝了吧。」
德妃果然將葯一飲而盡,然後向海棠接過宮女手裡的漱口清水,服侍德妃漱了口,方拿蜜餞給德妃娘娘含了。
旁邊的問心冷眼瞧著向海棠做事妥妥噹噹,不卑不亢,意味難明的笑道:「娘娘您瞧瞧,這凌福晉可真是個妙人兒,這伺侯人的功夫還真是不一般呢。」
向海棠聽她明褒暗貶的語氣,也不十分在意,畢竟來時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轉過頭,回以淡淡一笑:「嬤嬤謬讚了,妾身心裡含了對娘娘的孝敬之意,自然會盡心盡意的伺侯。」
問心聽她的話綿里藏針,訕訕一笑,便沒有再說話。
又聽向海棠對著德妃道,「妾身粗手粗腳,還望德妃娘娘不要嫌棄才好。」
德妃強忍住厭惡,皮笑肉不笑道:「你這樣細心,本宮哪裡敢嫌棄你呢,也是……」
她沉眉想了一下,「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出身貧寒,干這些下人們該乾的活自然手到擒來,不在話下,難怪老四這樣寵愛你,看來不僅是因為你的美貌,還因為你服侍人的手段。」
向海棠聽太后語氣不善,故意貶低嘲諷自己,其實德妃烏雅氏當初又何嘗不是烏拉那拉氏家的包衣奴才,正因為身份底,四爺才交給了孝懿仁皇后撫養。
她本可以一句話就懟過去,不過此番又不是來吵架的,而且自己在德妃面前不過就是蚍蜉,又何以撼大樹。
懟一句痛快,後果卻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
她毫不在意的微笑了一下:「妾身出自貧寒不假,但四爺寵愛妾身,絕不僅僅是因為容貌和服侍人的手段,最重要的妾身待四爺的一顆真心,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
德妃聽了只想冷笑。
真心算什麼?
在這後宮,真心是最要不得,也得不到的東西。
老四喜歡她,還不是因為她生得像那個賤人,還有她狐媚惑主的手段。
向海棠雖然不知道德妃在想什麼,但她深知德妃莫名其妙的厭惡自己,無論自己做什麼說什麼都是錯,她不求能讓德妃扭轉對她的看法,這原也強求不來。
德妃心狠,連自己的親兒子四爺尚且不愛,更何況於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她繼續道,「娘娘是四爺的親額娘,四爺心裡孝敬娘娘,在家裡曾叮囑過妾身,若有福能到娘娘跟前來請安伺俸,必當要盡心竭力,孝順娘娘,切不可惹娘娘心裡不痛快,妾身唯恐服侍不周,若有哪裡不好,還望娘娘不吝賜教才是。」
德妃原先只以為向海棠不過就是個低賤的民人,無才無德,用容貌和不入流的手段迷惑老四,誰知她說起話來倒井井有條,不像無才之人。
看來的確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否則,螺子黛的事怎麼偏偏就讓老四發現了?
聽向海棠提起四爺,德妃心裡雖不喜,但也不好莫名其妙的就發作,就算不看在老四的份上,她若故意尋事,皇上那裡也不痛快。
畢竟向海棠是跟著老四和皇上一起回京的,依她的狐媚手段,一路上焉能不將皇上哄得服服貼貼的。
她只冷冷笑了一聲,眉宇強凝上一股柔和之氣:「你是老四的側福晉,也算是本宮的媳婦,都是一家子,說什麼賜教,你若有什麼不好,本宮自然會提點你。」
她半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下,又問道,「你在家時可曾讀過什麼書?」
「不曾讀過什麼書,只跟著姑姑學著讀了女四書,些許識得幾個字。」
「哦?」德妃露出幾許意外的神色,笑道,「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讀些書也是好的,省得做個睜眼的瞎子,正好,本宮正想著抄錄一卷《女四書集注》,既然你讀書識字,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向海棠連忙起身跪下:「妾身謹遵娘娘旨意。」
「你這孩子,怎麼又這般拘禮起來。」德妃笑得陰沉,又轉頭吩咐道,「問心,還不將凌福晉扶起來。」
問心笑著走過來,向海棠哪敢真讓她扶,道了聲謝,便自己起身了,又依言坐在德妃身邊,問道:「不知娘娘什麼時候要?」
德妃撫額想了一下:「不急,慢功出細活,一本集注這麼多字,你留在我宮裡慢慢抄錄便是。」
「是。」
「對了,既然你熟讀女四書,就應該知道要如何以女四書來恪守自己的言行舉止,本宮讓你抄錄,不僅僅是拿來警示後宮,也是讓你溫故而知新。」
說著,她臉上一冷,話中藏著咄咄機鋒,「本宮可是聽聞你在王府有專房之寵,這豈非與你所學相悖而馳?」
向海棠柔順道:「多謝德妃娘娘提點,妾身不敢。」
德妃揉揉額頭,冷嗤一聲:「敢不敢不是用嘴巴說的,是看你的行動,本宮瞧你還算聰明知禮,也不像旁人口中德行有虧的狐媚子,萬望你以後要恪守本份,謹言慎行才是。」
說著,她突然話鋒一轉,「這是容清識大體,能容人,否則換了別的當家主母,豈能容你。」
這話就明顯的有挑撥之意了,能常來見德妃也只有嫡福晉,不常來的還有李氏和年氏,這明擺著是暗示她,烏拉那拉氏在德妃面前說過她狐媚子。
即使不是烏拉那拉氏,也是李氏和年氏。
因為王府後院里,除了她們三個,也沒有誰有資格跑來宮裡來給德妃請安。
她依舊柔順的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來,靜靜聽德妃說完,溫順笑道:「娘娘說的話,妾身必定謹記在心。」
德妃強調道:「謹記在心還不夠,需得篤踐於行。」
「是。」
「好的,你先退下吧!等本宮讓人尋來《女四書集注》,再叫你過來抄,本宮這會子也累了。」她疲倦的揉揉額頭,又吩咐外面的宮女領著向海棠去偏殿休息。
向海棠剛隨著宮女掀簾而出,就聽德妃沉冷的嘆息了一聲:「這個凌福晉確與她有幾分相似,怪道老四這樣寵愛她。」
問心笑道:「她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難道四阿哥心裡還一直惦記著?」
向海棠本來想,聽到她們二人說的話與自己有關,而且好像是故意要說給自己聽似的,腳步下意識的頓了一下,又聽德妃冷笑起來:「可憐凌福晉還以為自己真心能換來真心,不過就是旁人的影子罷了。」
向海棠的心頓時重重一落,難道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
她替代的人是誰,是四爺曾經的心上人嗎?
她不敢再聽下去,心神不安的離開了。
到了晚上,她正倚在窗下想心思,問心送了《女四書集注》過來,又瞧見她屋內燈火幽暗,只有一支昏黃的蠟燭隨風搖曳著,便笑道:「皇上崇尚節儉,娘娘自然要謹遵聖意,從來不敢有半點浪費,就是這香燭也是有定例的。」
突然,她話鋒一轉,「不過凌福晉若想要添補點什麼,只管命人告訴奴婢,若這裡的宮女太監不好,也只管告訴奴婢。」
她這樣一說,向海棠反而不好要什麼了,待問心放下《女四書集注》和紙筆,她道了聲「多謝」,問心便離開了。
燭火暗的反不如屋外明月,她只得坐到窗下,月光透過精雕細鑿的鏤空綺窗鋪到案幾,比蠟燭還要明亮。
即使如此,對著月光抄錄,不過一會兒,眼睛就酸漲的厲害。
她想,德妃果然厲害,不聲不響的就搓磨了她,而且這樣的日子還不知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若再這樣抄錄下去,眼睛豈不要熬壞了?
入夜之後,她實在撐不住要去歇息,身邊的宮女春白見向海棠一副柔懦沉靜的樣子,也沒多將她放在眼裡,想給她一個下馬威,以後老老實實的任她擺布,立刻從鼻子里輕嗤出一聲。
「還當凌福晉多孝順娘娘呢,原來也不過是做給娘娘看的,娘娘在病中,這會子尚未息下,怎麼凌福晉就受不住了?」
向海棠看了一眼窗外,只見月上中天,落下來,淺淺如梨花皎白,她心裡雖有些著惱春白故意為難,臉上卻不作出來,只蹙著眉頭問道:「都這會子了,娘娘怎麼還不息下?」
春白撇撇嘴,含沙射影道:「身為奴婢就該謹記自己的身份,哪裡能打探主子的隱私,凌福晉難道連這些道理都不懂?」
她又輕蔑的撇了一下嘴,「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人,見識就是……」
她陰荷荷的笑了一聲,沒有再往下說。
向海棠回以冷笑道:「是啊!身為奴婢就該謹記自己的身份,不僅不能打探主子的隱私,更不能以下犯上。」
她眸光嚴厲的注視著春白,言詞間帶了幾分凜冽之意,「德妃娘娘是最重視宮規的,若知道有宮人以下犯上,必定不會輕饒!」
老虎不發威,還真當她是病貓了,她若一味的委屈求全,換來不是全,而是接踵而來的羞辱和踐踏。
面對德妃,且不說身份高低,她是晚輩,受長輩一些話,哪怕是重話也只能乖乖聽著,但這不代表永和宮隨隨便便一個宮女就可以藐視嘲諷她。
春白本以為她是個好捏的軟柿子,不想說出話來竟這般厲害,她頓時惱羞成怒,張張嘴,想駁斥她,向海棠卻沒給她機會。
她冷冷看著她道,「還有,我是真心實意關心德妃娘娘的身體,怕她在病中熬夜傷身,你卻給我扣上探人隱私的帽子,春白……」說著,冷笑一聲,「你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春白被她問的一下子愣住了,她怔怔的盯著向海棠,只覺得她一雙眼睛深沉如古井,連一絲波瀾都沒有,渾身莫名其妙的沁出一絲寒氣,卻還是犟嘴道:「奴婢怎敢以下犯下,又怎敢打什麼主意,凌福晉就算想往奴婢身上潑髒水,也不能……如此……污衊奴婢……」
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什麼,她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
「這樣說來,竟是我的錯了?」向海棠冷笑更甚,「也是,我初入宮中,有諸多規矩禮儀還不懂,不知者不罪嘛,明兒一早就去請教問嬤嬤,請她細細將你我說的這些話分辨分辨,若是我的錯,我日後自然會更加謹言慎行。」
春白嚇得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雖然問嬤嬤特意交待過,不必對向海棠過於客氣,但說的是暗裡擺弄,讓她嘗一嘗說不出來的苦,而不是將事情鬧到明面上來。
她今天說的話的確有些過分,可是她哪裡知道向海棠竟是個棉里藏針,厲害的人物。
到底她是四阿哥的側福晉,又與昭月公主交好,如今昭月公主還沒離宮呢,皇上眼見千疼萬愛的女兒要遠嫁和親,這些日子簡直要星星不敢給月亮。
如果向海棠耍狐媚手段,再哭到昭月那裡去,德妃娘娘豈會保她一個小小宮女,不僅不會保她,反而會毫不猶豫的將她推出去,真治她一個以下犯上之罪。
若四阿哥再跑過來維護,憑他的狠辣手段,她肯定會死的很慘,說不定還會禍及家人。
想到這裡,她哪裡還有剛才半點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膝蓋一軟凄惶的跪了下來。
「奴婢不敢,一切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凌福晉饒奴婢一命,奴婢只是口無遮攔,並不是真心要冒犯凌福晉。」
向海棠臉色稍霽,順勢給了春白一個台階下:「我並不是要故意為難誰,既然你知道錯了,這件事就過去了,你起來吧!」
她不可能一來就真要懲治德妃宮裡的宮女,只是想告訴這些像春白一樣,準備搓磨擺布她的宮人不敢小覷了她。
這個下馬威,即使不能一勞永逸,也至少能少受些氣。
果然,春白老實了許多,恭恭敬敬的服侍她息下,春白一老實,那些等著看春白和向海棠行事的宮人也都老實了。
一宿無話。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向海棠就起身了,洗漱過之後便趕過去給德妃請安,服侍她吃藥用早膳。
因她處處用心,步步留神,將德妃服侍的妥帖周到,根本沒有絲毫失禮之處,德妃反不好發作了,這讓德妃心裡憋著一股氣,著實難受。
好在,用過早膳后不久,寇公公就興沖沖的來報,說十四爺身體大好,已經能下地走路了,等再過些日子,十四爺就能率大軍凱旋歸來。
這樣的大好消息,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德妃心情大好,精神也自然大好,就連看到令她憎惡的向海棠也不覺得那麼堵得慌了,但厭惡之意卻絲毫未減。
德妃的病原也是因為十四爺而起,之前聽說準噶爾使臣交出了藥方,十四爺服了葯身子好轉,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否則,她哪有那精神頭叫一個礙眼的東西跑到跟前來服侍。
這會子聽說十四爺就要回京了,德妃病又好了大半,打起精神讓問心拿來了剪刀,針線和衣料,正要給十四爺裁製衣服,就有宮人來報,說四爺已下了早朝,過來請安了。
此時,德妃手裡正好拿著一把剪刀,聽了,立刻由喜轉怒,將剪刀擲到桌上,冷哼一聲:「他哪裡有這樣的孝心,分明是怕向海棠在本宮這裡受了什麼委屈,跑過來瞧她的。」
她命人將剪刀,針線和衣料又都收了回去,扶著問心的手懶懶的斜躺回榻上,不一會兒,四爺就急色匆匆的進來了,走到德妃面前恭恭敬敬的請了個安:「兒子給額娘請安,額娘身子可大好了?」
昨兒晚上在十三弟府上待的遲了,回去時,才聽說德妃宣了海棠入宮,他害怕德妃見到海棠想起皇額娘,心中著實焦慮。
後來再想,或許德妃早就知道了,否則,她為何要處心積慮的謀害海棠和他們的孩子。
不管是哪種情況,德妃宣召海棠入宮侍疾絕對沒有好事,他恨不得立刻飛過來,只是夜太深了,宮門早已下了鑰,他就是再焦急也入不了宮。
第二天一早,下了朝之後,他便借著請安急趕過來,進來時,他微不可察的四處環顧了一下,卻未見向海棠,這讓他更添了幾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