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日,你什麼都沒有看到
岳州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倒霉。
晨起親眼瞧見公主掉下懸崖之後,又得知皇帝下午就要來嚴華寺。
為了保住自己這一顆腦袋,他帶著人幾乎將嚴華寺山上山下都給搜了個遍兒,可是連公主的影子都沒有看到,反倒是見到了他們身上遺落的東西。
後來還是侍衛們提醒,他才想起來,最壞的後果便是他們被河水沖跑了。
不等他帶人去找,皇帝已然到了。
知道長公主竟然與國師雙雙墜下山去,還可能被河水捲走,勃然大怒之下,直接便要殺了他泄憤。
還是岳州立下了軍令狀,言明自己一定找回來人,才被皇帝踹了一腳之後,讓他帶著侍衛們出去尋人了。
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大抵老天爺覺得他這一顆腦袋與自己的身體緣分沒到,讓他終於在後半夜的時候,找到了尚且活著的公主與國師。
可是……
也親眼讓他見識了,被輕薄了的公主。
若是他再早來一會兒,興許這事兒就不會發生,可他偏生就趕到了那一刻。
於是,為了保命的岳州,只能將所有事情,極力的推到蕭景辰的頭上。
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之後,末了,岳州又加了一句:「幸好微臣到的及時,否則……怕是公主真要被……」
後面的話他沒說,皇帝卻是懂了。
以岳州所言,便是他去的及時,才讓蕭景辰沒有得手,不然的話,趙凰歌被國師輕薄,那事情可就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畢竟,長公主身為皇室女,即便是在婚前被迫才失的清白,也是極大的醜聞。
更遑論,那人還是北越國師。
北越國師,又是天生的佛子,那是民之所向,此生都只能供奉於佛,不得破戒。
不管是皇室還是東皇宮,都不能承受這事兒的後果。
因此岳州說完之後,皇帝好半日臉色都是黑的。
他也不敢抬頭,垂首跪在地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等著皇帝的回應。
好半日,才聽得皇帝沉聲開口詢問:「此事,都有誰看到了?」
聞言,岳州心頭一沉,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到底是恭聲道:「回皇上,只有微臣一人,微臣怕毀壞公主名譽,叫他們都轉過去了。」
即便皇帝真的怪罪下來,這事兒他也得一力承擔了。
所以,只能是他一個人看見。
否則的話,那些人的性命怕是一個都保不住!
皇帝倒是有些詫異他的回答,默然良久,才道:「不,你說錯了。」
他直起身來,盯著岳州,一字一頓道:「今日,你什麼都沒有看到。」
皇帝這話一出,岳州卻是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額頭上冷汗不住地往下落,聲音里倒滿是堅定:「回皇上,微臣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事兒,皇帝不打算聲張,他得爛在肚子里。
見他這模樣,皇帝的聲音才緩和了幾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行了,起來吧。」
他說著,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門口的時候,卻又頓住腳步,道:「你看護公主國師不利,念你往日尚且算是盡心儘力,朕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查清楚那一批刺客的來歷,這事兒於你,不難吧?」
皇帝這話,便是變相的不懲罰他了。畢竟那一批人都在他手中,只需要審訊出幕後主使便可。
都說到了這份兒上,他要是還抓不住機會,那才是真的慫包了。
因此岳州忙的恭聲應道:「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將幕後主使抓獲歸案!」
得了這話,皇帝不置可否,轉身出了門。
……
趙凰歌還在昏迷著,太醫已經診脈完,在外室寫藥方,內室里,女醫正在給她上藥。
見到皇帝進門,太醫忙的迎上來請安:「叩見皇上。」
皇帝擺了擺手,眉眼裡滿是擔憂:「公主怎麼樣了?」
「回皇上,公主身上多處受傷,好在先前已經用過葯,是以沒有危及生命。」
太醫說到這兒,又有些忐忑的看了看皇帝,復又繼續道:「只是其中有兩處傷及要害,怕是傷了元氣,想要徹底痊癒,約莫要半年左右。」
她無性命之憂,這於皇帝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因此他倒也沒有再發火,只是倦怠道:「既如此,便讓女醫好生守著吧。」
正說著,就見女醫從室內走出來,手裡還端著一盆水。
內中滿是暗色。
都是從趙凰歌傷口上擦拭下來的鮮血。
皇帝的眉頭微微一皺,不知想到了什麼,頓了頓才道:「朕進去看看她,你們都出去吧。」
聞言,眾人忙的行禮退出,皇帝則是徑自去了內室。
床上躺著一個女子,饒是在睡夢中也不踏實,秀氣的眉緊緊的皺著,唇角微抿,越發顯得唇色蒼白。
她的唇上乾裂出了傷口,才被餵了水,唇倒是不幹了,可血絲滲出來,瞧著模樣狼狽的很。
自幼嬌慣的長公主,便是去校場上摔打,都未曾受過傷,誰想如今倒是將前面那十幾年的罪過都受了。
皇帝眸光深沉的看著床上的女子,低下頭替她將被角掖好,卻聽得一聲輕喚:「兄長……」
那一聲,頓時讓皇帝的身體一僵,他下意識去看趙凰歌,卻見對方雙眸緊閉。
只是卻有淚從眼角滑下來。
她似是委屈極了,聲音極小,含含糊糊的,需的人彎腰傾聽,才能聽到她在說什麼:「兄長,阿阮好疼,阿阮有負於……」
趙凰歌說一句哭一聲,到了最後,那聲音壓低到似乎能隨風散去。
她說:「兄長,阿阮委屈……」
皇帝慢慢的坐在了她的床前。
少女的眉眼已經長開,若是睜眼的時候,可見那一雙眸光燦若星辰。
可此時她合著眼,瞧不見神情,唯有那淚水不住地滑落,鼻尖都是紅的。
再加上那一張受傷后青紫的臉,像是被人欺負到無力還手的小獸。
皇帝伸出手來,替她將淚水抹去,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反倒是趙凰歌,於昏迷中感知到他的存在,依戀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那是刻在骨子裡的依戀。
皇帝驟然站起身,大踏步的朝著外面走去。
到了門口時,卻又頓住,偏頭吩咐:「伺候好公主,再有意外,朕要你們全部陪葬。」
夜風拂過,帝王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冷意,較這秋日的風更涼幾分。
……
趙凰歌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夢裡的三哥趙顯垣似乎才三十齣頭,正是意氣風發,她卻已然是久病垂死的模樣。
她夢見自己躺在棲梧宮中,才咳了一陣血,神情枯槁,分明二十多歲的年紀,卻已喪失了生氣。
太醫說她毒入肺腑,已經無力回天。
待得人退去后,她一偏頭,就看到了床前的趙顯垣。
他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往日里滿是溫情的眉眼,如今換上了不解。
他說:「阿阮,兄長把祈年交給你,你卻將他養廢了,兄長對你好失望。」
男人的聲音冰冷,浸的趙凰歌渾身也是徹骨的涼。
她拚命的搖頭,試圖去攥著他的衣角解釋,卻被他避開。
她疼的喘不上來氣,連話都說不利索:「阿阮錯了,阿阮辜負了兄長所託。」
「可是……阿阮好疼。」
毒藥日日折磨著她,趙杞年日日變相找麻煩,還有前朝的老狐狸們。
人人要她不得安生,人人又想讓她給他們安生。
他們以為她銅牆鐵甲穿不破打不爛鑿不穿,卻唯獨忘記了——
她才二十六歲。
她也是個姑娘。
她也知道,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