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瘟疫前夜
由於皮膚過於乾裂,此時郭侃那挺拔的鼻子看上去像鷹鉤鼻,嘴唇也顯得非常薄,整體看上去,很像是中世紀恐怖故事裡的女巫。
大巫蹲在了郭侃身邊,伸出一隻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旋即蹙起眉頭:「呼吸太弱了,烏拓他……是怎麼受傷的?」
山馬回應:「是那個外族人乾的。烏拓今天中午想查看那人的傷勢,卻發現他的後背上根本沒有傷,衣服上的血跡也是假的,就問那人是誰,為什麼跑到大寨來。卻沒想到,那人卻突然出手,一拳就將烏拓打翻在地,我衝上去想要抓住那人,可那人跑得很快,一溜煙就找不到影了。」
大巫似乎不太相信:「那個外族人……不是昨晚就被送到這裡來了嗎,怎麼到了今天中午,烏拓才發現他有問題?據我對烏拓的了解,他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大巫說話的口氣實在怪異,我也說不清,他到底是在懷疑山馬,還是在懷疑郭侃。
山馬立即回應道:「大阿伯得了惡疾,烏拓整整一晚都在照顧他。」
大巫看著昏迷不醒的郭侃,眉頭緊蹙:「那個外族人,究竟想做什麼?」
山馬:「烏拓還能醒過來嗎?」
「不知道,」大巫十分失落地搖頭:「也許,醒不過來了吧。山馬,咱們的寨子要完了。」
山馬瞪大了眼:「可我聽說,頭人已經找到了剷除山妖的辦法呀!」
大巫依舊無奈地搖頭:「讓寨子滅亡的,不是山妖,是瘟疫。多年前大王就做出了語言,就在近幾日,將有一場血的瘟疫席捲寨子,寨里的人都會死,一個都留不下。烏拓是唯一一個能阻止瘟疫爆發的人,可是現在,就連他也倒下了。山馬,如果我死了,你就離開這裡,去雲都找大王,你走的時候,一定要避著頭人,千萬不要讓他知道你離開。」
「大巫為什麼這麼說?」
「現在的頭人,已經不是過去的頭人了。大王早就預言過,瘟疫必將是頭人帶來的,瘟疫肆虐之前,頭人會先殺了我,我一直都相信大王的預言不會有錯,但這一次,我想賭一把,賭頭人不會殺我,只要他不殺我,瘟疫就不會到來,可如果他真的殺了我,山馬,你一定要去雲都找大王,告訴他,血的瘟疫已經開始了。」
山馬驚得說不出話了,只是愣愣地看著大巫。
大巫最後朝郭侃看了一眼,而後起身:「如果烏拓熬不過今晚,就找個好地方,葬了他吧,這些年,寨子一直欠他的。」
言罷,大巫便離開了茅屋。
原來大巫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大寨將要迎來劫難,也知道黑王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可他還是選擇默默承受這一切。
村路上,村民排成了長龍,慢慢朝大寨方向涌去。
大巫依舊是避開人群,尋小路離村。
我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有點拿不準到底是留下來盯著郭侃,還是和左有道他們一樣,跟著大巫去大寨。
最終我還是決定去大寨,畢竟血玲瓏此刻極可能就在黑王身上,而黑王接下來有更大的幾率會在大寨出現。
對,以我的判斷,嵌在黑王胸口中那枚玲瓏膽,十有八九就是血玲瓏。
我剛跟在左有道後面走出村子,視野就再次出現了震顫。
畫面又開始跳躍了。
等視野恢復正常的時候,我著實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下。
不遠處,黑王正帶著一千多位勇士朝大寨方向移動。
天空中,一輪慘白的月亮從烏雲後方爬升出來,用那冰冷的光線照亮了黑王和每一個勇士。
此刻的他們,已經沒有了離開大寨時候的氣勢如虹,每個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彷彿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吸走了他們身上所有的快樂和熱量,讓他們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這些人還活著,但他們似乎已沒有了人類的感情。
這讓我想起了靜心功心法精要上說的,五脈并行則非人,我不知道,五脈并行的人,是不是如這些勇士一樣面如冰霜,只知道,此刻那一千個人,已是非人。
隨著他們離大寨越來越近,在這些人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表情。
起初這些表情很不明顯,但時間一點一點推移著,他們的表情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讓人不寒而慄。
此刻,黑王與他身後的一千名勇士都爆發出了強悍的煞氣,他們盯著大寨的門,眼中迴轉著妖異的綠光,如同深夜下,一群見到獵物的惡狼。
我已經隱隱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這時我看到了大巫,他像一隻蜷縮著的灰老鼠,從月光下快速竄過,黑王命人打開寨門的時候,大巫在邊牆下停了下來,望著黑王的勇士們長長嘆了一口氣。
恐怕他和我們一樣,也預知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大巫從大寨東邊的牆根下打開一個暗門,裡面有條暗道,直接與他的住處相連。
左有道他們幾個擔心直接跟進去會被發現,於是打算藉助不遠處的一棵大樹翻進寨子里去。
我沒有這方面的顧忌,趁著暗門還沒有關上,便尾隨大巫鑽進了暗道。
大巫一回到家,立刻從一口大箱子里翻找出一塊很大的木片,我看了一眼,上面寫滿了圖騰樣的文字。
「烏拓,對不起了。」
大巫輕聲嘟囔了這麼一句,便將木片掰碎,扔進了火坑裡。
聽他的意思,木片上的文字,應該是郭侃留下的。
我蹲下身來,仔細觀觀察木片上的圖案,有小部分能認得,但大部分文字沒有被破譯過,不知道什麼意思,鑒於無法拼湊出這段文字的具體含義,我只能先將上面的圖騰一一記住,待出去以後,再去渤海灣找人破譯。
待我將木片上的每一個圖案都牢牢記住,老左他們也來到了大巫家。
剛才把心思全都放在了背書上,一直沒留意到外面已經起了嘈雜。
我聽到很多人歡呼,唱歌,心裡好奇,便將腦袋探出門帘看了一眼。
遠處的廣場上,黑王將一根染血的樹杈高高舉起,大聲宣布,那根樹杈,就是山妖的心臟,廣場上響起了更加響亮的歡呼聲。
「他在猶豫,要不要將血瘟疫的事告訴黑王。」
不遠處傳來梁厚載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就見大巫正攥著一張寫著字的獸皮,煩躁地在屋裡踱來踱去。
片刻,大巫突然蹲在地上,痛苦地呢喃起來,我大致聽出了他的意思,他確實在猶豫,他一會兒勸自己說,黑王已經變了,告訴他血瘟疫的事情,自己可能立即被處死,還是趕緊逃走吧,一會兒又勸自己,還是應該將血瘟疫的事情告訴黑王,當黑王處死自己的時候,至少寨子里的人們會對黑王產生警惕,那樣一來,也許他們會反抗,會逃離,最終肯定有一些能活下來。
一邊是自己的命,一邊是上萬人的生死,大巫遲疑了,猶豫了。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立刻明白,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喪失了站出來的勇氣。
崩潰、放棄,對於他來說,只是時間的問題。
這位大巫,遠不像外表上看上去這麼堅強。
不多久,大巫的喉嚨里舊發出了悲戚的慟哭聲。
他徹底放棄了!
幾乎就在大巫開始慟哭的時候,從廣場上傳來歡笑聲也終止了。
我心中一凜,難道說,殺戮已經開始了?
左有道大概也有相同的猜測,他立即湊到門前,掀開了門帘,我當時就站在門口,差點被他碰到,只能立刻縮一縮身子,從掀開的門帘下鑽了出去。
萬幸,他沒碰到我。
剛從門裡出來,廣場就響起了更加狂放的歡笑生,很多人圍在廣場中間的篝火前,開始盡情地放歌跳舞,火光將每一個人影子都拉得很長很長,那些影子映在地上,就是一隻只瘋狂扭動身軀的鬼魅。
「酒,頭人賞酒了!」
有什麼高喊了這麼一聲,很快,就有幾個勇士抬著酒缸來到了廣場上。
我盯著那個幾個勇士的眼睛細看,他們刻意眯著眼睛,但還是藏不住眼中的凶光。
不對勁,那缸酒不對勁!
但我也知道,此刻我看到的只是過往中的過往,就算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無力阻止。
唯一能做的,就是冷眼旁觀。
「盡情喝吧!」
隨著黑王一聲高呼,勇士們開始向人群分發酒器,一勺勺白色酒水被分入這些酒器之中,不斷有勇士抬來酒缸,白色的酒不斷被分入一尊尊酒器中,在場的每一個人,或多或少分到了一些酒水。
火光跳動,黑王望著歡騰的人群,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勇士用碩大的竹盔擋住自己的大半張臉,用盔沿下的陰影,擋住自己的眼睛。
「飲盡這杯酒!」
黑王舉杯高呼。
人群短暫地安靜下來,共同舉杯,將杯中酒水一飲而下。
黑王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他扔掉酒杯,圍繞著一團篝火跳起了大神。
梁厚載低嘆一聲:「他要行兇了!」
話音剛落,黑王突然在篝火邊停下來,指著還在歡快的人群大吼:「蛀蟲!該殺!」
他的聲音如同餓虎嘯山,憤怒而凄厲,不少人也停下來,怔怔地看著黑王,那無比遲疑的眼神,似乎根本不相信,平日里和藹的黑王會說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