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火光遮天

片刻，黑王爆發出了更為尖銳的吼聲：「殺——」

伴隨著這聲吼叫，不少還在盡情舞動的人突然倒在地上，起初他們身邊的舞伴還以為他們喝多了，頓時大聲嘲笑起來，可是很快，這些舞伴們自己也在一陣眩暈中突然倒地。

廣場上的人如同割麥子一樣，一浪一浪地倒了下去，雜訊漸止，黑王的聲音越發清晰：「殺了這些蛀蟲！」

直至此刻，人群才留意到黑王眼中那熊熊烈焰一般的殺氣，他們盯著這位平日里和和氣氣的頭人，眼神中充滿疑惑。

此時，黑王的勇士們正操起斧子和長矛，沖向了那些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們。

殺戮正式開始！

第一個人被殺的人，是被長毛戳穿了喉嚨，當這個人的鮮血順著傷口迸發出來，其他人才終於意識大，黑王真的要殺他們。

酒中被下了蠱，這是毋庸置疑的。

所有人都失去了反抗的力，但他們依舊有力量嘶吼、慘叫、怒罵，蒸騰的血霧染紅了火光，無比濃烈的怨怒伴隨著火光，在大寨上空搖曳著，扭曲著。

黑王冷冷盯著廣場上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錶情，沒有絲毫觸動，彷彿此刻被殺掉的，僅僅是一群卑賤的螻蟻。

大巫從屋裡走了出來，面對那蒸騰的血光，他跪在了地上，咬著手背無聲痛哭。

這個位置其實離廣場非常近，但這裡又很暗，門口兩側都是更為高大的建築，月光本來就不明亮，厚實的陰影又將大巫的輪廓死死遮擋了起來。

「看到大巫了嗎？」

不遠處，黑王突然朝他的勇士喊了一聲。

大巫頓時一個激靈，頭也不回地沖回了房子里的暗道。

黑王派出了十個人去尋找大巫，而剩下的勇士則拿起了火把，沖向寨外的村子。

黑王對他們說：「去，把這些蛀蟲的老巢燒掉，通通燒掉！」

我擔心郭侃可能也會被燒死，於是立即衝進隧道，跟上了大巫的腳步。

在我進入暗道后不久，身後又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是左有道他們也跟上來了。

我們跑到村口的時候，就見山馬正站在村外的陡坡上朝大寨眺望，他肯定聽到了大寨里的歡騰聲，也發現歡聲笑語戛然而止，大概也能隱約看到，大寨上方蒸騰而起的血光。

他也一定聽到了，從大寨那邊傳來的慘叫聲。

但山馬畢竟沒不知道廣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此刻的用他只是焦急，卻沒有恐慌和恐懼。

很快，黑王和他的勇士也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邪神似乎有意要加快這場幻境中的時間進程，視野連著震顫好幾次，短短一兩秒鐘之內，黑王就眉頭緊蹙地來到了山馬面前。

「頭人！」山馬的聲音里浮現出一絲驚愕。

如今的黑王已經完全變了，他被幾個勇士用轎子抬著，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在那張臉上，只有濃郁的陰鬱和被壓抑的暴躁。

黑王沒有理會山馬，只是擺擺手，說：「燒！」

話音一落，近千名勇士立即奮力甩動手臂，將一根根火把擲入了村子里。

視野再次震顫，時間被加速，短短几次呼吸的時間，整個村子已經被浸沒在熊熊火光之中。

「山馬，快走！」

不遠處，大巫像發瘋一樣朝山馬沖了過來。

先前跟著大巫朝村子這邊走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並沒有進入村子，而是挑村子旁邊的一條小路離開了。

按說，他現在應該逃遠了呀，怎麼又回來了？

黑王看到大巫，沒有任何的猶豫，微微揮一下手，沉聲道：「殺了他！」

勇士們立即端起長矛，朝著大巫撲了過來。

大巫抓出一個金屬打造的瓶子，擰開瓶蓋，將一些火石粉撒向撲過來的人，這些火石粉應該是特殊煉製過，一沾到人立即燃起大火。

可黑王的勇士彷彿感受不到疼覺一樣，動作絲毫沒有停頓，轉眼間就衝到大巫面前，用長毛將他紮成了篩子。

大巫吊著最後一口生氣，忍痛沖山馬大喊：「快跑！」

但山馬沒有離開，他推開了那些渾身冒火的勇士，跑到大巫面前。

沒等山馬對著大巫說出一句話，突有一支長矛從背後戳穿了他的胸腔，鋒利的矛頭從他的胸口中穿了出來。

而刺出這一矛的，正是黑王本人。

黑王用力抽回矛桿，冷冷看了一眼即將斷氣的山馬，而後對他的勇士們說：「回去吧，聖樹在等著我們。」

勇士們將他扶上轎子，抬著他，朝大寨方向走去。

大巫無力地躺在地上，傷口中不斷流出獻血，他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而此時的山馬，已在血泊之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大巫望著山馬的屍體，蒼老的眼睛里無盡悲涼。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音。

「咳咳咳咳咳……」

回頭一看，竟是郭侃從村子里走了出來。

他沒死！

郭侃看了眼正在遠去的黑王，眼神稍稍有些茫然，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變得耀耀生輝。

那眼神，像是興奮、激動，但沒有多少愉悅。

郭侃摘下頭上的簪子，快步來到大巫身邊，用簪子在大巫的幾處穴位上分別扎了一下，大巫流血的速度立刻慢了下來。

「老頭，死了嗎？」郭侃晃了晃大巫的腦袋。

過了很久，大巫才睜開眼睛，他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郭侃，立即指著自己的包袱，無比吃力地吐出幾個字：「把……它……交……給……大……王……」

郭侃細細檢查過大巫的傷勢，回應道：「我能治好你，你現在別說話，保留體力。」

聽到這話，大巫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

因為他的背叛，寨子里一萬之眾慘遭屠戮，那份巨大的罪惡感，已經讓他失去了對生的渴求。

但還有什麼東西吊著他，讓他沒有徹底放棄希望。

大巫望著山馬，問郭侃：「你能……治好他嗎？」

「山馬已經死透了，我只能救活人，卻沒辦法從閻王那裡搶人。」郭侃搖頭。

我心下一驚！

閻王？

在夜郎國尚未覆滅的那個時代，「閻王」這個詞，怕是還沒有被發明出來吧。

那時候只有陰間的說法，根本沒有閻王這個稱謂。

眼前的郭侃，絕對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聽到郭侃的話，大巫頓時面如死灰，他徹底放棄了。

片刻，大巫突然笑了：「我唯一的……孩子……死了……我要到……天的另一邊……和他相見……」

這時候的大巫基本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彌留之際，大巫彷彿迴光返照，說了一句十分連貫的話：「告訴大王，預言成真，血瘟疫降臨了，黑王殺了所有人，聖樹被……」

這番話終是沒能說完，火光映襯下，大巫的瞳孔漸漸散開，胸口終於停止了起伏。

郭侃沒有多說什麼，他將大巫的包袱挎在肩上，而後起身，朝聖樹走了過去。

我立即跟了上去。

大巫明明讓他去找夜郎王，他為什麼要朝聖樹那邊走。

他到底想做什麼。

月色彷彿刻意要配合郭侃似的，隨著郭侃不斷靠近聖樹，聚集在他身周的夜影變得越來越濃郁，最後，郭侃的身影終於被完全籠罩於黑暗之中。

而此刻，原本一直籠罩在聖樹周圍的霧，散了！

是了，那就是我曾在夢中見到的巨樹，樹上有很多菱形的斑紋，彷彿一隻只望向大寨的眼睛，這棵樹似乎也如我一樣，只能眼睜睜目睹著慘劇在大寨中上演，卻什麼都做不了。

大寨中的血光正在熄滅，而大樹，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正是盛夏，山林之中生機盎然，可樹上的葉子卻在大面積地枯萎、落下，從樹榦上煥發出的白光，也變得越來越黯淡。

但即便如此，巨樹上依舊散發出一種溫和的氣息，如同一位站在萬古叢林之中俯視大地的母親。

巨樹下方的林子里出現了移動的火光，黑王和他的勇士們正手持火把，朝著巨樹靠近。

黑王的勇士架起了雲梯，將寨人的屍體一具一具地背到了樹上，這些所謂的勇士拆下長矛的矛頭，將這些屍體釘在了樹榦上。

那一刻，溫和的巨樹也開始發生變化，月光照耀下，白色的樹榦上開始爆發出一縷縷黑氣，而從樹榦上煥發出的溫和氣息，也開始被扭曲、被撕扯，變得越來越怨怒，越來越悲戚和憤怒。

樹桿上，無數的屍體隨風擺動，血液將白色的樹皮染成了紅色，天色開始變亮，黑王的勇士一個個爬上樹頂，接著如黑色的雨滴一樣躍下，摔死在樹根附近。

我看不清楚他們跳下來的時候臉上是什麼表情，只覺得他們的動作乾淨利落，似乎對於自己的生命，早已沒有留戀。

他們似乎要將自己變成養料，去供養這棵眼看就要枯死的巨樹。

聖樹的形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著，它現實變得愈發茁壯，接著，紅色的樹枝瘋狂地生長出來，如同一隻只不斷變大的鬼手，在山風中飄搖晃動，無數同樣是紅色的樹葉從樹枝上生長出來。

對，在我的夢中，白色的聖樹也曾變成紅色，但隨後，它又會變成黑色，並最終在火焰的焚燒下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