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爺素錦堂
素親王府的六安居燈火亮了一夜,第二日天還未明便有人稟告到了素錦堂那裡。
素錦彥走後,素親王妃纏綿病榻,沒多久便去了,王府的庶務皆由他來打理。素親王平日除了上朝,其餘時間皆在六安居內,就差起座牆開個門圈成獨門獨戶了。
除了六安居內,整個素親王府根本就是素錦堂說了算,人人只知素二爺,哪裡還有人記得素親王世子。
此刻聽得下來來稟,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來人是誰,會與老頭子秉燭夜談。何況昨日他並不曾聽說六安居有客拜訪。前些日子老頭子隱隱有傳爵之意這當口可千萬別出變故才好,否則這些年的謀划與努力便付諸東流了。
思及此處他有些坐不住,騰然起身對一旁的外院管事劉元道:「去庫房把前些日子得的那支野參拿來,隨爺去一趟靜疏院。」
靜疏院,安靜的靜,疏離的疏,據說是素親王當然親手提的匾。可素錦堂卻明白的很,這看似寵愛的舉動因為這個名字變成了羞辱。只因為她的娘親不名正言順,爬了素親王的床,偷來的自己的。
靜疏院里住的便是如今素親王府唯一的女主子,柳絮柳姨娘。沒錯,是姨娘,連個側妃都不是。
柳絮原是素親王妃的陪嫁丫頭,卻在她懷胎十月分娩的時候被醉酒的素親王拉上了床。沒有人知道素親王那日為何醉的人都分不清楚了還能行周公之禮,也沒人知道為何素親王那日為何會走錯了房。只因為那件事情素親王府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連帶的素親王妃也成了笑話。
素親王妃安若言與素親王自幼相識,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妹,要說素親王不喜歡她那是絕對的沒有可能。因著那件事情,安若言滿月當日便留下休書一封當場休了他。他抱著孩子在安家大門外跪了幾日幾夜才將她重新接回來。可當年的那份情再也不能如初,只覺得心中長了刺,總是膈應著。
柳絮本該被杖斃的,可安若言心善,將她灌了葯給她了院子留她了一條活路。卻不曾想,灌了葯她還能留住肚子里的種,待人發現時,她肚子都已經遮不住。
安若言那時氣的當場暈了過去,肚子里剛懷的孩子就那麼沒了,自此身子就再也沒好過。
命運使然,不是誰求什麼就能來什麼的,她越是害怕,事實就越不能如願。
柳絮被關在靜疏院里,一個人帶著一個小丫頭也能將孩子完好的生下來,不能不說沒有本事。
孩子是照看柳絮的那個小丫頭冒雨帶出來的,送到素親王與安若言面前時襁褓上還染著血。不知道是柳絮的還是孩子的。
「王爺,娘娘,姨娘說她這輩子不會出靜疏院,她會一直呆在那為王爺娘娘誦經祈福,只求能去些罪孽。只求娘娘看在稚子無辜的份上給他一條活路。」
安若言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站在迴廊下強撐著看了那孩子一眼:「稚子無辜,我就罪有應得了?誰能來告訴我我這是犯了什麼錯。」言罷面無表情的看了素親王一眼道:「我不會替別人養孩子。」話落音,強撐著離開,竟是看也不看素親王一眼。
素親王撥了人安排了院子,卻不想第二日老王妃出面帶走了孩子,只道:「稚子無辜,無論錯在何處,錯便是錯了,總不能讓素家的血脈再淪落成笑柄。你給了他生命,再給他一個名字即可,從此以後,這個孩子跟你再無瓜葛。」
素親王立在屋檐下許久,良久之後才淡淡開口道:「錦繡榮華,人前堂下,喚他錦堂吧!」無瓜葛最好,自己再也不想看見他。這個孩子是自己對師妹不忠的證據,是他這輩子註定抹不掉的恥辱。
素錦堂立在靜疏院前,看著匾上那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微微有些發愣。他八歲那一年祖母瓮逝,他才知道自己的娘是誰。可那一聲娘親這輩子永遠無法叫出口,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親娘竟是一個被幽居多年的爬床丫頭。
這是自己第一次來靜疏院吧?三十多年過去了,他從來都不曾想過來看她,哪怕王妃逝了,他在府中獨大。可他此刻卻非常想進去看看,看一眼那個曾經冒死生下自己,拿一輩子換自己活命的女人。也許這些年自己是錯的,他不應該不來看她。最起碼有她在,自己便不再是一個人。
劉安捧著參率先一步打開門,他一揮衣袖走了進去。院子不大,卻是空蕩蕩的,除了院中幾顆大樹便是滿地的落葉,無比的凄涼。一個穿著粗布素衣的老婦正背對著他拿著掃帚一點一點的清掃落葉。似乎沒有聽見院門打開的聲音,她一直背對著忙碌,不曾回頭。
劉安怵眉正要斥責,素錦堂伸手攔住了他。兩人站在院中的梧桐樹下佇立不前,素錦堂則靜靜的將院子打量了一個遍,這些年,她竟是在這樣的地方渡過的。
「主子,粥熬好了,先回屋用飯吧,這些奴婢來就好了。」
一個同樣頭髮斑白的婦人抬著一個黑漆托盤從屋子的拐角出現,素錦堂聽見她的聲音渾身一怔。那個掃地的老婦被她喚做主子,難道那就是自己的娘?
柳絮輕輕搖頭:「先放屋子裡晾著吧,這些能做的總要做完,總累著你一個人我這心裡難受的很。」
那婦人快步將托盤抬進屋裡出來接過了她手中的掃帚道:「主子說的哪裡話,照顧您本就是奴婢該做的。」
柳絮頓了頓身子,緩緩轉身在院中的石階上坐下,眼神遊離,不知在看何處。只聽她淡淡說道:「總歸是我連累了你,害你跟我一起在這出不去。」若是伺候在別的主子面前,怎麼也比自己這樣一個偷兒強吧?
那婦人手持掃把邊掃邊輕笑道:「您不總說吃虧是福么?這裡清靜,雖苦了些,可未必就不如外面好。」最起碼心安。
「娘!」素錦堂不自覺輕呼出口。兩個婦人一怔,皆齊齊朝門口看來。就連一旁的劉全也是一怔,他沒想到素來高傲的二爺真的會認這樣一個被關了幾十年的藤妾。
柳絮不敢置信的看著門口那一身錦衣的男子,遠遠的她便能看出他身上那幾分仿若王爺當年的風姿。
「錦堂?」
三十多年了,自己只在生下他的那一刻看見過他,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錦堂,只知道他還好好的活著。
曾經在腦子裡無數次的想象過他是什麼樣子,原來,他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呢!
「娘,孩兒不孝!」素錦堂一揮衣袍噗通跪在了她面前,柳絮嚇得立時後退了好幾步,半響才反應過來道:「錦堂,你快起來,被人看見了笑話。奴婢不過是個藤妾,你來看奴婢,奴婢便已經知足了。」
孝與不孝她心中不想辯論,她從來都未奢求過,因此便不會有遺憾和抱怨。即便此刻錦堂出現在自己面前,也只是發自內心的欣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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