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波
賈政素來端方,忽得破了臉面,一腳踹出,滿堂都是一驚。
那趙姨娘被踹得在地上滾了兩圈,還不及多想,臉色已是煞白髮青:「老、老爺……」這哆哆嗦嗦三個字出來,她也醒過神來,不由又高聲嚎叫了一句:「老爺!」
一聲落下,她頭上戴著的簪子啪嗒一聲跌落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兩圈,滿頭髮鬢散亂,倒似個蓬頭鬼。
賈政見著她,眼裡冒火,伸手奪過那裝著紙人五鬼的匣子,摔在趙姨娘跟前:「這是什麼!你這混賬賤婦,喪盡天良,做下這等事來!還有什麼話可說!」
那紙人五鬼從匣子里跌出來,又因著輕,竟順著力道滾到趙姨娘臉上。她原是知道魘魔法這事的,心裡發虛,又是見過鳳姐寶玉兩人的模樣,瞧見這髒東西貼過來,真真被蠍子蟄了一下也似,分明捆著的人,也驚得跳了起來,又因姿勢,生生跌坐在地上:「噯呦!」
□□兩聲,也不等旁人說一個字,她忽得兩眼一閉,竟就似昏過去了一般。
賈母在上面瞧著,不由冷哼一聲,喝道:「拿冷水來潑!」當時就有小丫頭取了水來,當頭一潑,旁邊有氣力的婆子又死活拽起了她,作好作歹一番折騰,那趙姨娘不得不醒過來,渾身發抖攤在那裡,卻是一聲不出。
憑著賈政呵斥拷問,憑著賈母怒喝責問,憑著賈璉平兒襲人紫鵑等言語,這趙姨娘半個字不應,逼到最後也只是大聲嚎哭,口裡來來去去,不過冤枉這兩字。
這麼個混不吝的滾刀肉,因她生有探春、賈環兩個,未曾拿準了證據,實不能立時動手。
眾人一時無法,倒都焦躁起來。
幸而賈母老於世故,見著這端的,靜心垂頭細想了半晌,就有了主意,當即冷聲道:「好!你以為這麼著,我們就沒法子治你了?哼,把她捆起來,使人看好了,先將她屋子搜一搜。打明兒一早,去衙門裡報官,將那馬道婆的廟封了,細細查清楚了——這樣的事,零碎銀錢怕是不夠,必要寫個欠契,給些體己東西。當時查出來了,有了物件憑證,我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這話落地,眾人一想果真在理,不由應和。那邊賈政鐵青著臉,想了一陣,卻還是拱手與賈母道:「母親,依兒子愚見,這些三教九流的最是能打聽機密,又是做這樣的事的,怕更是留心的。這事宜早不宜遲,現開發了才好。我這就送個拜帖,跟璉兒過去衙門一趟,趁夜將事辦了。不過花費個人情,打點些銀子罷了。」
賈母一聽,也點一點頭:「你說的也是。這又是你房裡的事,既有這話,你多奔走一回也罷了。」
那趙姨娘本就是驚弓之鳥,如何禁得住這話,當時就渾身發抖起來,又瞧見賈政轉頭要走,不由從嗓子里咳也似得迸出一聲:「老爺!」
聲音凄厲,聽得周遭人等俱是汗毛豎起。
賈政只是腳下一頓,卻連頭也不回,徑自往外頭走去。賈璉瞧著,忙拍拍平兒的手,囑咐兩句就要跟著過去。那邊趙姨娘忽得哭嚎起來:「老爺、老爺,我認了,我認了!」
賈母坐在上首,聽得這一聲,便拄著拐杖站起來,喝道:「認了什麼?說!」賈政也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過來:「快說!」
既是起了頭,那趙姨娘也知說多說少都不中用了,便將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又滿臉是淚,哭道:「我、我這也是為了救環兒、環兒啊!」
「陰鄙下賤的見識!」賈政滿心怒火,狠狠瞪著趙姨娘,咬牙道:「他就是被你這生母禍害了!你這賤婦,敗壞門風,禍害兒孫,我們家已是容不得你了!」
說著,他回頭喝道:「來人,拿繩子來。」
「老爺!」眾人料不得有這麼一出,忙要攔住:「老太太還在跟前呢。」聽了這話,賈政麵皮一陣抽搐,狠狠跺了跺腳,喝道:「把她綁到柴房裡頭,多使兩個婆子看仔細了,明天發落!」
賈母見他著實果斷,便也不再多說,只道:「這樣也好,你去衙門將事辦妥了,明日湊到一處,也好有個結果。這府里出了這樣的事,可見素日里咱們也太寬恕了,從今往後必要更嚴一些才是。還有環兒那裡,也要留心些,不要再生出什麼事來。」
賈政聽了,自然領命,帶著賈璉一陣風似地出去了。倒是賈母在趙姨娘被拉出去后,自己定神想了想,就打發人叫探春過來:「這事必得我告訴才是。」說著,她再看了看紫鵑等人,命她們先散了去:「明兒一準將這事了結,你們先回去罷。」
幾人齊聲應諾,心裡沉甸甸的,出去也無話可說,只相互對視幾眼,說兩句保重的話,就此分開。這裡襲人平兒倒還罷了,只紫鵑回去就被黛玉喚住:「方才這是怎麼了?那襲人忽把你拉出去,白眉赤眼的,我連聲叫著你們都不應的。」
紫鵑深深嘆了一口氣,跌坐在邊上小榻上,正待說話,那邊瑞哥忽而過來問好。他原隨黛玉而居,每每睡前,必要過來道一聲好,說兩句話,才自睡下的。
這時過來,瞧見屋中似有些沉凝,他不由問道:「姐姐這裡怎麼了?」黛玉見他過來,便笑道:「沒什麼,你這會兒要睡了?」
瑞哥點點頭,說得兩句閑話,便被打發回去。
那邊紫鵑已是吃了兩口茶,消去了大半做戲的疲勞,見黛玉又看過來,便將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說與她聽。黛玉前面雖是疑惑,卻也料不得有這樣的事,才起了個頭,她便又驚又怒,連聲追問,到了後頭卻真箇有些怔住,反而一句話說不得了。
紫鵑本就有意引導,讓她知道些人心險惡,世情顛倒的,這時自然更多說幾句:「我前頭只說自己疑心太重,許是被環三爺嚇著的,沒想到,竟真是這樣子的。我還只怕旁人笑話,也不敢多說,又要她們兩個瞞著些,誰知這才是自己想多了的。」
這一番感慨,黛玉聽入耳中,也不由勾動肚腸:「這樣的事,這樣的人,誰個能料得到?幸而你多想了些,她們也信你,不然後頭趁著不防,她再要下什麼毒手,怕就成了!」
「可不是。」紫鵑應道:「這才多久的功夫,一前一後的,就下了兩回毒手了。素日里沒成的,還不知多少呢?往後更說不得,人人都說的,萬沒有前日防賊的事。現今敗露了,也算是老天爺保佑了。也是咱們府里,寶二爺二奶奶人前人後總有人跟著的,要是旁人家,怕早就成了的。真箇人心險惡。」
黛玉也自點頭,又想到後頭的探春,不由道:「只可憐三妹妹,好好一個清白女孩兒,偏要被帶累了。前頭環兒那事,多少人前人後的指點,現又有趙姨娘,做這種魘勝的事,越發得陰毒可恨。且寶玉與鳳姐姐,素日與她又是好的,這抬頭低眉的,還不知怎麼說話。」
提及這個,紫鵑也有些無奈:她做得這一出,唯一不得不連累的好人,就是探春了。分明她沒做什麼,卻應了平兒那句話,打老鼠碰了玉瓶兒。然而,趙姨娘母子兩個,實在是陰毒的蛇,早日打死早好。再有,要依著吳氏紅樓夢,或許早點將趙姨娘打倒,後期探春也不會遠嫁,反而能得一注好姻緣。
有了這一條,她心裡才安穩些,又瞧著黛玉還有些怔怔出神,便勸道:「我們都知道三姑娘的,原是老太太、太太養在跟前的,與他們也不相干,等過了一陣也就好了。姑娘要是不放心,明兒過去寬慰寬慰,也就是了。倒是這會兒實在遲了,竟還是早些歇下的好。」
黛玉口裡應著,心裡卻實在煩亂,紫鵑再三勸著,她才勉強睡下。翌日一早,天尚蒙蒙亮,一片青灰的時候,她便又醒了過來,只瞧著天色尚早,也不想驚動了人,便合著眼養神。
好容易聽得屋中人起身,她才睜開眼,喚人來梳洗,又打發小丫頭去打探消息。紫鵑也知道,這是掛心那馬道婆一事,並不多問,只梳洗穿戴妥當了,立時取了一盞冰糖燕窩,又有一碟子素餡小餃子。
黛玉將燕窩粥吃盡,略用了兩個小餃子,便撂下東西。那邊打探的小丫鬟也回來了,進來就告訴:「姑娘,我去了好幾處地方,倒沒有旁的新鮮消息,只那馬道婆真箇被拿住了。據說,搜出了好些東西呢,滿京城各家各戶的,十來處是有的。那趙姨娘簽的欠契並一些簪環,也拿了回來,怕是吃過早飯,就要現開發了。」
聽是如此,黛玉與紫鵑對視一眼,她便道:「既如此,你們先去吃飯,我去三妹妹那裡看看罷。」紫鵑心裡會意,忙打發雪雁她們吃東西,又使這個小丫鬟去探春那裡瞧一瞧。
※※※※※※※※※※※※※※※※※※※※
總算寫完這個情節了,下一章把趙姨娘一關,就ok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