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燭(1)

剪燭(1)

日子很快恢復了平靜。

宮中一派祥和安樂,后妃們各安其職,只有尹德妃自請出家,去了寺廟長住。

帝后勸了幾次,她不聽,也就由她去了,她出宮后,母家的父兄很快便被流放了。

眾人雖唏噓,卻也無奈。

尹氏自16歲為皇上側室,十幾年來兢兢業業,雖沒有誕下子嗣,卻也撫養了幾個下等姬妾的孩子,只可惜這些孩子一個都沒留住;

她天性純良,不爭不搶,本來以為可以平安終老,可是宮中的生涯,猶如刀尖上起舞,進退均不由人。

也許青燈古佛,對她不是惡事,反倒能保得一世安寧。

晚晴利用手中職權,悄悄將她在宮中積累的財物送到了寺廟,她並沒有露面,也沒有道謝,只是請人轉贈了晚晴一串佛珠。

晚晴心中感慨萬千,甚至對她還有幾分羨慕。在這亂世之中,能出家避世,也不失一個法子。

可惜,她杜晚晴身處迷局,插翅難飛。

她和鈺軒已經很久不見了,當日皇上夜訪梁國夫人府,雖然表現得雍容大度,實際卻是起了疑心,二人不得不避嫌。

雖然晚晴半點也不相信皇上那日給她的許諾,也摸不清他的真實想法,但他還願意與自己周旋,說明事情還有迴旋餘地。

只是晚晴能想通,但裴后卻夜夜心悸,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幸而鈺軒零星從宮外傳來的消息,還頗令人欣慰。——

安樂郡主自請出家為皇室祈福的請求很快就得到了皇上的允准。安樂的孩子也如期送到了幽州去。

裴鈺圃夫婦因多年沒有子女,對這個養女倒也上心,周家被削去侯爵之位,周子衝進了大慈恩寺出家。

皇上對裴家這般體面的處理了此事,也還算滿意,對裴后的病也上了心,從全國徵集名醫為她醫治。

果然太原府那邊送來一位名大夫,開出的方子頗對裴后的病症,經過一個春天的調理,裴后的身體好了許多,到了初夏,竟能和皇上一起出席一些宴會。

柳貴妃自是不喜,便也屢次請皇上在國內召集名醫給榮王看病,皇上也只好找了些小兒科的聖手來幫忙調理,奈何都說是胎裡帶來的毛病,只能緩治,無法根除。

因征蜀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皇上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每日軍國大事甚多,宮裡的美人也都冷落了許久,好歹到了五月,終於定了讓郭崇滔做征西元帥,魏王做副統帥,這才安定下來。

六月初一,鄭王請皇上赴宴,因鄭王是皇叔一輩最德高望重之人,皇上欣然前往,還特意帶了皇后前去。

晚晴好容易得了機會出宮,只當能見到鈺軒,便也跟著去了,誰料她興沖衝到了筵席上,卻遍尋不見鈺軒的人。

她不由疑心頓生,問鵲喜道:「怎得今日這樣的宴會,軒郎會沒來呢?他向來最熱衷這些場合的呀!

而且今天我遠遠看見方公子都來了,不料他見了我像耗子見了貓似的溜了,也不知為什麼……」

鵲喜猶豫了一下,隨口道:「聽說現在三公子不大參加這樣的場合了呢。」

晚晴見她眼神閃躲,心知有異,只是此時僕從甚多,卻也沒吱聲,一時鄭王獻上歌舞,那些舞女各個漂亮得耀目,皇上看得龍顏大悅,身邊跟隨的人趁機溜出去大半。

晚晴便給鵲喜使了個眼色,鵲喜跟著晚晴出門來,晚晴和她走到一處避人的角落,鵲喜知她要問什麼,便附在她耳上道:

「這半年來,三公子極少出來赴宴了,前段時間,在興王的筵席上,張光夕這個混賬東西,竟然借著一道荷香甲魚湯當眾譏諷公子是綠毛龜,說他靠著女人裙帶攀爬到今日,而今正該嘗嘗這道菜……」

晚晴一聽變了顏色,且驚且怒道:「你說的是真的?那姓張的果然是這麼說的?這該死的,他怎敢……」

鵲喜一臉同情地望著晚晴,點頭道:「正是,此事怎敢無故欺瞞夫人?而今裴相已不能正常上朝,幾乎已是病廢的態勢;

郡主又已出家,三公子因前段時間的事情被連貶了三級,雖然而今升了左侍郎,也掩不住頹勢,是以這起子小人便開始拜高踩低,夫人……」

鵲喜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忍不住進言:「您也得早做打算啊……」

晚晴便似未聽到她的話,急急道:「好鵲喜,那你快點給我去調馬車來,我去裴府看看。」

鵲喜大驚,一把扯住她衣袖,低聲問:「夫人,您瘋啦?外面暴雨傾盆,您……您怎得這時去裴府?且此處耳目眾多,您怎能不避嫌疑?」

晚晴想了想,鵲喜說得也有理,忙道:「那你趕緊和我更換一下衣衫,我穿著侍女的衣裳不會有人起疑,鵲喜,你得幫我,我必要去看看,你不知……」

她微微低下頭,含淚道:「軒郎的性子最是清高,公然在筵席上受了這般折辱,怎熬得過?

我去去就來,最多一個時辰,你看皇上觀舞正在興頭上,一時散不了席的,鵲喜,你幫我好不好?」

「夫人,而今的裴家,危機四伏。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皇上厭惡外戚干政,德妃家族無故被譴,不也是這個原因?

既然皇上有意要將您和裴家隔離開,您為何還要往上撲?」鵲喜搖頭,萬般不解。

「鵲喜,我……此生和裴家,只怕再也分不開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幫幫我吧!」

晚晴焉能不知鵲喜一派肺腑之言,可是她早已心如磐石。

鵲喜見勸不動她,只得扶額嘆息道:

「夫人,您讓我說您什麼好啊?他裴家如日中天時,您非要和他們鬧彆扭決裂;

而今他們大廈將傾了您又湊上去,您可真是不慕富貴了,可是此時再生出事端,只怕您連命都難保住……」

「你知道的」,晚晴握著鵲喜的手,言辭鑿鑿:「我的心意一如從前,不會更改的。」

鵲喜鼻頭一酸,知道違拗她不得,只好點頭應下:「好吧,那您趕緊換裝,記得,一個時辰內必得回來。」

晚晴抱了抱她,笑道:「遵命。」

片刻后,見到換了裝的晚晴坐上馬車走在瓢潑大雨中,鵲喜望著她的背影,眼眶濕潤了,喃喃道:

「這世間原來真有飛蛾撲火之人……皇上,您的算盤,估計多半要落空啊!」

一時馬車到了裴府,裴家見到晚晴忽然來訪,趕緊去通傳,晚晴道:

「不用,我自己進去」,早有僕從撐起傘將她送至裴鈺軒的院子,她走了幾步,驚問道:「怎得不是去博雅堂?」

那僕從答道:「公子早搬到韶雅堂住了幾個月了。」

晚晴心中一暖,笑著說了句傻瓜。

不一時到了韶雅堂,那株杏花在暴雨侵襲下,顯得更加清凈嫵媚。

她見內室點著燈,鈺軒正在燈影下看書。那身影映在碧紗窗下,英挺高大卻也略顯凄清。

晚晴輕輕嘆息了一聲,「吱呀」推開了門,鈺軒只道是僕役,頭也沒抬,便問道:「何事?」

「軒郎。」晚晴站在他身後,溫柔地叫了一聲。

鈺軒猛地回頭,見到燭光下的裊裊婷婷、笑靨如花的晚晴,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起身,走過來一把擁住她,驚喜交加地問:

「晴兒,怎得是你?你怎麼來了,冒這麼大的雨?」說著,撫了撫她的頭髮,又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衫,又問道:

「怎得身上都濕成這樣了?快脫下來烘烤一下,你看,連頭髮上都帶著雨水……你身子弱,誰讓你淋雨了?一會又嚷頭痛了……」

原來今夜暴雨如注,馬車雖然也搭著雨布,卻仍有雨水濺入,打濕了晚晴的衣衫。

見他如老婦般絮絮地說著,滿臉都是心疼,晚晴心中一暖,拉著他的手,笑道:

「好啦,我又不是美人燈,下雨還不能出門了?我來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

她故意踮起腳尖俏皮地捏一捏他的臉頰,道:「有沒有背著我又找什麼可心如意的紅顏知己?」

鈺軒哪裡會聽她胡說,一迭聲道:「莫亂講,趕緊先換下濕衣裳來,你這幾天不是不能沾冷水嗎?我讓人給你煮紅棗紫砂糖水去。你等著。」

晚晴聽他這般說,臉色一紅,低低道:「日子你倒算的准……」

鈺軒歡喜糊塗了,手忙腳亂地幫她脫下外面濕透了衣衫,又替她找了一身自己的家常衣衫換上,好一陣子才算忙完。

晚晴拿著一盞紫砂糖水,看著急三火四又要吩咐廚房去燉燕窩粥的鈺軒,笑道:「快別忙活了,我馬上就要走,你坐下,咱們說說話。」

鈺軒見她這般說,這才想起她今夜冒雨前來必有要事,心裡不由有些忐忑,問道:

「怎麼了晴兒,我忘了問,你怎得這麼晚了還來這裡,有什麼要事嗎?」

晚晴放下糖水,握住他的手,深情注視著他說:

「軒郎,聽說在興王的筵席上,張守義的小兒子張光夕侮辱你了是嗎?你怎得不託人告訴我?」

鈺軒聽她問這個,不由一愣,眼神一黯,低頭道:

「是有這麼回事,不過沒關係,無所謂……這事有什麼好說的?你莫要擔心……」

他嘴上雖這麼說,但那話里的悲酸已經溢於言表。

晚晴心中一痛,慢慢靠近他,仰頭凝視著他的眼睛,溫柔道:

「軒郎,無論別人怎麼說你,你在我心裡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我終身的倚望和歸宿……」

說著,便用手拉著他的手晃了晃:「我相信我的夫君光風霽月,磊落光明,今日的功名成就都是自己雙手所得。」

聽她這麼說,鈺軒的心裡即暖且痛,他不覺紅了眼眶,定定望著眼前心愛的女子許久,他忽而一把拉過她,緊緊將她摟在自己懷裡,沉聲道:

「晴兒,自得了你,我再也無懼這世間的流言蜚語,也再不用在大海上漂浮了,因為我看到了岸。」

他吻向她的額頭,輕輕地說:「晴兒,你便是我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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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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