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

探監

晚晴一連幾天未曾好好安歇吃飯,此時又一氣說了這麼多話,不免頭暈目眩,靠在郭謙之身上良久,方蹙眉道:

「太陽都那麼高了……大哥,你陪我吃點東西好不好?我一人在這裡實在怕的很,飯也吃不下。」

「好好」,郭謙之略一遲疑,忙點頭道:

「我今日沒什麼事,便陪你用了飯,等會我走了,就讓鵲喜那丫頭陪著你。剛才怪我,是我一時性急,嚇著你了……」

「大哥」,晚晴強忍不適,莞爾道:「我哪有那麼膽小?不過現在千萬別驚動你的如夫人,你說得對,不要打草驚蛇。

其實,淑妃才是事情的真正主使者。就是她派了這姑娘在你身邊要控制你的吧,你不可再任她宰割了……」

「妹子你說得對,淑妃這娘們,我早知道不是善茬,你看那雙三白眼,哼!」

郭謙之聞言大怒,抬手重重擊打桌案,氣哼哼地說:

「怪不得,我找了你好幾年找不到,等我升了指揮使了,忽然她就送了那個女人來冒充你了……」

「大哥,韓淑妃不比別人,你可得想好了,她既然派了你的如夫人監視你,必有你大量的證據。

此次皇上對你的責罰只是冰山一角,若日後你再違逆她們,只怕就是……」

晚晴低頭頓了頓,似乎不忍說下去,見郭謙之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她心裡暗暗有一絲怯喜,又道:

「大哥,我倒有個辦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郭謙之出身草莽,得了這場富貴全靠著皇上的賞識,最近皇上忽而痛斥,又加上郭崇滔這個大靠山已倒,他其實心裡怕得很,是以不敢再來找晚晴。

若不是聽說晚晴病重,他甚至想這段時間要避避嫌。

可是他今日來了,沒想到晚晴對時政和人心把握的如此之准,怪不得宮裡都傳她是裴皇後手下第一高參,果然名不虛傳。

他此時對晚晴不但有當日共患難的情分在,還加了一些尊重和敬慕,他甚至想,日後若有這女子在身邊給自己出謀劃策,是不是自己的位置可以做的更穩一些?

想到這裡,他看她的心態起了些變化,那投向晚晴的目光更多了些柔情的成分。

晚晴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輕咳了兩聲,打趣道:「大哥不聽,那奴家就不說了。」

郭謙之竟不自覺紅了臉,搓著手遮掩著說道:「對不住妹子,你說,我聽著。」

晚晴知道他對自己的疑慮在慢慢打消,心裡也不由鬆了口氣,便附在郭謙之耳邊說了兩個字,郭謙之抬頭,驚訝道:

「龍七?當日掖庭中那個閹人?」

晚晴一下捂住了郭謙之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郭謙之知道她怕泄露機密,更感激她對自己的心細,便對她點了點頭。

二人又商議了許久,才見鵲喜姍姍而來。身後有人抬著食盒,早有小校將食盒接進來,三人用了飯,郭謙之便先告辭了。

鵲喜見郭謙之遠去的背影,問晚晴道;「夫人,我看他席間對您頗是殷勤,他可會幫我們?」

「幫不幫我們,無妨,」晚晴呷了口茶,淡淡說:「只要他幫自己,必然就會幫到我們。」

鵲喜點頭稱是,心中對她很是欽佩。

晚晴卻忽而滿目凄涼,望著手中茶盞,仿若自語道:

「鵲喜,你說我是不是背信棄義的小人?龍七公子畢竟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我怎能背負他當日的恩義,將他再度……拉回俗世?」

鵲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嘆息著說:

「從前師傅曾教我們:行大事者不拘小節。淑妃的野心,也許比柳鶯兒還大,柳鶯兒只想得富貴,她卻想要咱們晉國覆亡……」

「你……你怎得如此說?」晚晴的手一滯,杯中茶水濺出幾滴。

鵲喜忙忙過來擦拭,一面對她道:

「夫人,此事您先別追究,我建議您先去獄中見一下三公子,他手裡定有更多淑妃的信息。

他們裴家暗衛擅長搜集這個,三公子又在刑部多年,您去見見他,他會給你建議的。」

晚晴聽到鈺軒的名字,只覺心中一陣刺痛,她以手撫額,哽咽道:「我何嘗不想去見軒郎,可是,我又擔心他,他會……」

說到這裡,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騰得站起身,雙手緊緊攥住鵲喜的肩膀,一迭聲問道:

「你為何這麼說?是不是……是不是軒郎出事了?他怎麼了?他怎麼了?」

鵲喜見她這般,只得將頭扭到一邊去,不忍看她如此憂傷:

「聽興兒說,他……他最近似乎情緒不太好,一心……求死……」

「求死?他求死,我怎麼辦?他準備讓我作未亡人?」晚晴急了,聲音陡然高了起來。

「夫人,您小點聲……他貴公子出身,自來沒受過這般磨折,又可能,可能這段時間沒見到您,怕是……又誤會了您和郭謙之……是以……是以……」

「傻瓜!」聽鵲喜這般說,晚晴不由珠淚滿懷,含淚笑說: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吃這乾醋,也罷,鵲喜,你快幫我安排去見見他吧,我本想等淑妃的事情完了后,再去找他,現在看等不及了。」

「夫人還是得自己求郭謙之」,鵲喜低下頭,略有點為難地說:

「我現在出了宮,沒有那麼大的權力了,我舅舅……他是個極鏗吝的人,沒有好處,他亦不肯……」

晚晴閉了閉眼,咬牙道:「好,我去求郭謙之。可是,我這身份,怎能去探監?」

「身份的事情,我來替夫人打點。」鵲喜慨然允諾。

「有勞你了。」晚晴感激萬萬,對她輕言:「鵲喜,本來你都跳出這是非圈了,我卻又將拉了進來,對不起,真心對不起。」

「夫人,我一直很後悔沒能在您入黑牢里時施以援手。而且……我欽佩您為了素不相識的百姓,願以命相救,就憑這一點,奴婢甘願為您驅馳。」

鵲喜撫了撫發梢,眼角紅了。

「其實我並非你們所說的那種豪氣干雲的豪傑,」

晚晴的眼睛略過了鵲喜,望向了窗外,那明晃晃的太陽不知何時落了下去,沉沉的天空陰雲密布,她苦笑著向自己的侍女剖明心跡:

「當時我想,終歸是一死,總得死得其所,剛好那段時間宮廷內外都在議論幽州大旱之事,我便冒死進諫了一番。

當時我只想今生好好過兩天太平日子,若我過不上,有人能代我過上,也是好的……」

鵲喜聽了晚晴這番話,對她的尊重不但沒有半絲減少,反而心中更加欽佩。

晚晴在至上的榮譽面前,不但沒有粉飾自己,反而這般坦誠,將自己的心思一一說出,當真是天下至誠之人。

看來自己當年沒有看錯人,也沒有跟錯人。這樣的人,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幫她。

鵲喜並未說出自己的心思,只是走過來,輕輕攬住晚晴的肩膀,二人便一起抬頭看那彤雲密布的天空下飛翔的自由的鳥兒……

三日後。

晚晴以黑紗遮面,以鵲喜的名義探監裴鈺軒。

這是她軟硬兼施跟郭謙之硬磨來的機會。

郭謙之本待不答應,卻因為見她苦苦哀求,實在是可憐,而且她這幾日為他的事情勞心費力,也的確欠她人情,是以一咬牙應了下來,先提前做了安置。

這日管牢房的均是郭謙之的心腹手下,為遮人耳目,獄卒還是舊人。

郭親自找人帶晚晴進了牢房,自己在門外等候,說好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晚晴都一一答應下來。

獄中,一盞燭光微弱,四處鋪散著幾堆稻草。

裴鈺軒便倚坐在一堆亂草之中,衣衫雖華貴,卻也污跡斑斑。頭髮有些亂,上面滿是稻草,臉龐清瘦,憔悴得不堪,但眼神倒還剛毅。

晚晴見他一介貴公子而今淪落到階下囚,忍不住心酸難忍,就要撲倒他懷裡去,卻忌諱周圍或有監視的眼睛,自己局促不敢動,只是上前去,輕換了一聲:

「軒郎,你還好嗎?我來看你了。」

鈺軒聽了她的聲音,不敢置信地抬頭望了望她,眼中的驚喜蔓了出來,卻又旋即黯了下去,望著她清麗憔悴的面容,他笑了笑,強自平靜道:

「晴兒,你來啦?這污濁的地方,下不了腳吧。來,到我身邊來坐!」

說著,向她伸出手,卻並不站起,晚晴大驚,俯下身子便去掀開他的衣衫,看著他的腿說:

「軒郎,他們……他們打你了?」

只見他腿上縱橫的都是清淤瘢痕,看來已有些時日,還好未傷筋骨,晚晴用手輕輕拂過這些傷痕,含淚問道:

「疼不疼?是不是特別疼?」

鈺軒見她這般,心中猶如一股暖流涌過,臉上現出一絲笑意,他一把拉過晚晴靠著自己坐下,又拿起晚晴的手,若無其事地說:

「我沒事,晴兒,他們例行要打的,你別為我擔心。」

說這話時,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道:「你的身子可大好了?以後我不在身邊,你要好好養身子,不要任性,好不好?不然」,

他笑著揩了揩她的淚,心酸道:「我到了那邊會擔心的。」

晚晴一聞此語,心如刀割,替他拿下頭上的枯草,她想起當年在秦州死牢里他去救自己的模樣,又想起他不顧個人的安危,救自己出了黑牢,誰料造化弄人,今日竟成了他淪為階下囚。

想及此,不顧外面監視的眼睛,她硬生生撲到他懷裡,泣道:

「軒郎,你不要胡說,你不會死的,你等著,我會救你出去的。」

「別傻了」,鈺軒輕輕撫著她的秀髮,雲淡風輕地說:

「皇上恨不得夷滅我裴家三族,那郭家不已經誅三族了嗎?我也不做此夢了。晴兒,你莫再和他們作對了,我知道你的心就是了。」

見她將頭埋在他懷裡失聲痛哭,他的淚也忍不住滴落下來,用手輕撫著她的背,他道:

「傻晴兒,你哭什麼?不要哭了,告訴我,郭謙之待你好不好?」

晚晴抽噎著抬起頭,賭氣道:

「你說他對我好不好?我統共也沒見他兩回,這次為了見他,求他讓你我會面,我不惜以冷水洗浴感染重疾,快死了他才出現的。我要是對他沒用,現在早就已經死了……」

鈺軒心裡狠狠疼了一下,他拂過她的臉龐,對她耳語道:

「那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才讓他同意你來見我?」

那嘶啞的聲音里分明帶著一絲酸澀和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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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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