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輸我也誓戰
剛被天晴懟了一臉的朱高煦,此刻又大發雷霆。
「二公子息怒啊,奴婢這就再去找一隻來!」黃儼連連作揖,滿頭是汗地給朱高煦賠罪安撫。
「蠢貨!你當白玉爪海東青是路邊攤的甘蔗,說有就有啊?!白痴!廢物!」朱高煦邊叫邊跳。本來他就被果爾娜氣了個夠嗆,還想出去遛個鷹散散心,居然被告知——那鷹自己開了鐵鏈跑了!
個鳥還能成精嗎?必是他們偷懶打盹沒鎖好!這黃儼廢物,帶的人也個個都廢物!不罵他罵誰?
「呵~跑都跑了,難道在這裡罵到天黑,就能把它罵回來?」不是冤家不聚頭,天晴正扛著掃帚甩著抹布要回內廷,恰巧又撞見這場面,在旁陰嗖嗖地插話。
朱高煦一見到她那張臉就邪火上竄。「又是你!就是你把它放了對不對!」
「我?」
「哼!不然我的海東青在鷹杵子上好端端拴著,怎麼會跑?這都熬到第九天了,眼看馬上要成了,一定是你這臭婆娘乾的好事!」
「好吧,那就當是我吧。跟二公子說聲抱歉啦。」天晴漫不在乎道。
黃儼只道她好心為自己頂缸,感激慶幸又有點擔憂,王府上下不看僧面看佛面,都要給果娘娘幾分面子,但二公子從來是特例。
朱高煦果然沒想給她面子,當即大罵:「臭婆娘!既然認了,還不跪下磕頭認錯!把我的白玉爪賠我!」
「二公子都說了啊,白玉爪又不是路邊攤的甘蔗,名貴得狠,我可找不來第二隻,怎麼賠啊?」
「你——」朱高煦被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相氣得要瘋了,這些日子新仇舊恨一股腦湧上心頭,大叫道,「你以死謝罪,我就饒了你!」
天晴好笑:「我死都死了,還稀罕你饒不饒么?」
「你想死得容易,還是死得慘?」
「都不想。況且,二公子這話有點欠妥吧,我死不死,好像不該是二公子說了算的。大概我消息落後,不知道這王府已經換主子了?」
「哎呀呸呸呸!二公子大吉大利,果娘娘大吉大利,」黃儼急急忙忙圓場。這都十一月了,馬上就要過年,他們一口一個死啊死的,實在不成話。果娘娘最後那句誅心之語就更不用說了。
朱高煦狠狠吐了吐胸中惡氣,定了定神,對,不能被這妖女繞了進去!「你說的沒錯,你是父王的人,你的命自然也該由父王說了算。不過只要我不傷你不碰你,叫你幹什麼,你也不得違抗。現在本公子要浴足,你去準備洗腳水溫布巾來!」葛思雄的事已經讓她失了寵,這些天父王都命她干起了下人的活,有仇不報,更待何時?非翻她一臉洗腳水,再踢她個鼻青臉腫不可!
「我替你浴足?」天晴幾乎要氣笑了,「憑什麼?」
「憑規矩。這兒是王府,如今我是王子,你是下女,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不能問也不能推,就這麼簡單!」
「呃、二公子,話不能……」黃儼正想幫天晴兩句,後者卻揮揮手止了。
「二公子說規矩是么?我們那兒的規矩更簡單,誰拳頭硬就聽誰的~二公子要不要和我比一比?誰贏了,以後便照誰的規矩來,都不準討價還價,就是讓喝洗腳水也得喝~」
「比一比?」朱高煦狐疑地哼了一聲,「我幹嘛要和你比?你一個女人,打贏了我也不光彩。」
「這話應該倒過來說吧?就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打輸了你就更難看了。」
「我呸!」朱高煦擼起袖管破口大罵。「還真以為你能贏我?本少爺非給你點厲害瞧瞧!」
「好啊~剛巧三公子也在這邊,正好做個見證。」天晴沖坐在一旁的朱高燧笑了一笑,「二公子要是輸了,可不能抵賴啊!」
朱高燧還不到六歲,看什麼都覺得熱鬧新鮮,平時嫌大哥太悶,成天圍著二哥打轉,光見他耍威風,從未看他出洋相,這次來了個同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果爾娜,一見面就把二哥恨得牙痒痒,現在又來跟他挑戰比武,真是再好玩沒有了!他邊點頭鼓掌邊咯咯笑,看得朱高煦勃然大怒:「笑什麼笑!你以為二哥會輸給這個女人嗎?」
朱高燧知趣地捂住了嘴,躲在小手后卻依然偷樂個不停。朱高煦正想發作,忽見天晴把掃帚一丟。
「別磨嘰了~快開始吧!」
朱高煦胸膛一挺,昂然道:「先說清楚怎麼比,比刀劍,還是比拳腳?」
「唔~刀劍無眼,二公子身嬌肉又貴,傷到了,王爺必得怪罪我。可比拳腳,我人高腿長的,也太佔便宜。要不然我拿掃帚,二公子拿刀劍?」天晴歪著頭,看了眼那掃把。
朱高煦也給氣笑了。「我的便宜可沒那麼好占!」說著暗暗蓄力,突然大喝一聲「看拳!」出手直捅天晴的小腹,速度之快如風馳電閃。
天晴沒想到他會搞突襲,吃了一驚,急忙側身閃避,一邊趁機伸手欲將他的手腕擒住……
「中計了!」朱高煦心內竊喜,伺她全神盯著他的右拳,左手藏在身下,奄然一抬。袖內「唰」地斜飛出一支鐵釘箭,徑撲天晴眼珠。
聽到「啊呀」一聲短促驚呼,料想這麼近距離她定然來不及反應,他收住步勢,得意回身,準備查看她的傷情慘狀。然而……
那支釘箭於日頭下烏亮反光,不在她的臉上,卻在……她的兩排白牙之間。
「叮嘡——」天晴一甩頭將它扔在地上,不懷好意地笑:「這麼陰損的招數,可不該是堂堂王子的所為啊。」
「哼!你也就現在還能得意!我這箭上淬了毒,你剛剛銜在嘴裡,沾到唾沫,不等一刻便會毒發死了!」
天晴嗤笑:「呵~二公子是怎樣的身份,校場的師傅們敢讓你碰毒?你當我和你一樣,小孩子好騙啊?」
「哼!本公子要殺人,哪用得著他們?」
「喲~二公子為了殺人這麼拼,還自己學會煉毒了?那真是失敬失敬啦~」
朱高煦惱羞成怒,趁她搖頭晃腦地譏諷,「倉啷啷」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二話不說向她刺去。誰知他來勢洶洶,天晴卻不經心般地頭偏向一邊,看都不看。
眼見劍鋒已欺到她近前,她卻篤篤定似有后著,朱高煦未曾逆料,一時心亂,攻勢慢了半拍。天晴早就候著他的破綻,餘光一掠,雙手相拍。
朱高煦只覺腕口一陣酸麻難當,軟劍已被她空手接白刃輕鬆夾在掌中,任他弓步杵在那裡,想抽抽不住,想松心不甘。
進退兩難間,天晴相合的雙手忽然大力往上一掀,連人帶劍拋了出去。朱高煦飛在半空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覺屁股上猛地一震,又麻又疼;待睜開眼,所有人都在下面十仞之地抬頭張嘴看他。
除了笑得前仰後合的果爾娜。
「哈哈哈哈哈~都說高處不勝寒,感覺怎麼樣呀二公子?」
朱高煦懵了一懵,環顧上下左右,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已經被她扔到了園中那棵鑽天楊上,於是手推腳蹬,掙扎著想要出來,卻發現這個空隙像是她事先挑好的,剛夠把他的腰卡住。往上出不去,往下會摔死。
朱高煦狼狽地困在樹枝間,只見她雙手抱叉,站在那邊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頓時氣得胸痛臉紅。
「臭妖女!還傻站著幹嘛?!快搭把手啊!」
「好啊!你等等啊。」
「哎喲!你幹嘛?!」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把二公子頂下來嗎?」天晴邊將掃帚直上直下拋拋接接,邊認真道。
「哎喲!停、停下!你還敢作弄我?!」他被她戳得屁股疼腿疼,蹬腳罵道,「別裝了!快把我放下來!果爾娜!!」
天晴笑笑停了手。「那,放你下來也可以~不過嘛,願打服輸,既然我們有言在先,以後無論大事小事,二公子可就都得聽我的了。沒有問題吧?」
朱高煦恨恨咬了嘴唇,好漢不吃眼前虧,姑且先答應她,待以後,哼哼……「好,沒問題!」
天晴笑得比雲彩虹橋還要明媚:「爽快!那請公子爺先叫三聲姑奶奶來聽聽吧~」
「什、什麼?!」
「『姑奶奶我錯了,姑奶奶饒命,姑奶奶萬福』,喊完這三句,我便放你下來。這就是我的規矩了。剛剛還說沒問題的,怎麼?又變卦啦?還是說,二公子一開始就沒準備守信呢?」
被她說中了心事,朱高煦又羞又惱,在樹上鬼吼鬼叫:「臭婆娘!你別欺人太甚!區區一個下女,也配和我堂堂的王子談條件?!」
「就算不配,堂堂的王子先前也答應了,現在反悔,可不是大丈夫所為哦!」
「什麼丈不丈的!我才十一歲,你欺負小孩兒,算什麼本事!」
「喲~現在知道自己是小孩兒了?剛才還張牙舞爪要殺人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呸!本少爺還輪得到你來教訓?少在那兒猖狂!」
「二公子這話就錯了,輸了還嚷嚷那才叫猖狂,贏了的說話,頂多算是囂張~」
瞧她笑得一臉姦邪,明裡暗裡地諷刺自己,說又說不過,打又打不著,朱高煦氣得簡直快要原地爆炸,在枝椏間掙扎著咆哮:「你這妖女!妖女!等我下來非殺了你不可!!」
「嘿~你儘管試試唄,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憑你呀,一輩子都殺不了我。」
「你別得意!我治不了你,父王能治你!看我讓父王——砍了你的頭!」
「你父王?嚯,他更捨不得殺我了~小孩子家家,很多事呀,你不懂的~~」
輕浮的語調配上那副狐媚噁心的笑容,惹得朱高煦更光其火:「我呸!你算個什麼東西!得了幾天寵,還當父王是真喜歡你了?!信不信我現在殺了你,父王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二公子,果、果娘娘,你們……別鬧了!殿下回府了!給殿下看到這、這樣子,可怎麼得了啊!」一個小內監急急慌慌跑來報信,黃儼一聽,緊張得兩道掃把眉一跳一跳,忙不迭勸。
「好的黃總管,我這就過去。」天晴乾乾脆脆轉了身。
「等,等等!你去哪裡?」朱高煦慌了。
「咦?你父王不是回府了嗎?我可是二公子口中的下女,得去內門侍候著呀。」
「你走了,那我、我怎麼辦?」
「你又不是我的侄孫子,我哪管得了你呀?」
看來她是真準備把他晾在這裡了!朱高煦心亂如麻地盤算起來——要等其他人搭足雲梯放他下來,只怕父王都走到跟前了。看到這種光景,免不了一頓叱問,若被父王知道,他能使的手段都使了,仍然打不過果爾娜,末了還受這奇恥大辱,父王要怎麼看他?還會覺得他像自己嗎?會不會覺得自己比大哥還不如?還能像以前一樣,疼他寵他由著他嗎?
光是想想,朱高煦的心都冷了下來。
「姑……姑奶奶我錯了……」
聲如蚊嗡,天晴卻聽得分明,暗暗噗嗤一笑,故意喊道:「二公子在那嘰嘰咕咕說什麼呀?」
心知她故意羞辱,朱高煦猛然抬頭,火燒火燎般瞪向她,以一種視死如歸的氣勢狂吼:「姑奶奶我錯了!姑奶奶饒命!姑奶奶萬福!快放我下來——」嚇得黃儼直往後跌了兩步。
「哈哈哈~好孩子,真乖!姑奶奶這就放你下來~」
天晴拾起丟在地上的釘箭,揮手一擲。
「咔啦——」鑽天楊鉗住朱高煦的樹枝應聲而斷。他攀附無著,驚呼跌下,卻突然感到一股輕軟馨香的氣流把他穩穩托起,原來是果爾娜足點樹榦,縱身飛出,凌空把他接住了。
剛一落地,他便倔強從她懷中掙脫,臉上燒紅,別過頭道:「今天的事,你發誓,一句不準跟父王提!」
天晴大樂:「侄孫子說不提,那就不提咯~」
朱高煦惡狠狠瞪她一眼,拿定主意打足腹稿,轉頭就去告了她的狀。
當然,自己丟臉的經過,是絕對不能講的。
「父王!那果爾娜真是個妖女,我親眼見過她施妖法的!不如趁早把她殺了,這賤貨留著決計是個禍害!」
「胡鬧!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想想自己的身份,小小年紀滿嘴腌臢,成何體統!」
朱高煦自小霸道蠻橫,從來要風得風,何曾被父親這樣講過?此刻胸膛起伏,恨恨不平:「父王,父王是不是真被這妖女作法迷住了?」
朱棣一拍案面,怒道:「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傳,新來的果娘娘很快要當上王妃了,父王說不寵她,讓她幹活,其實都是在和她鬧著玩。父王是真的移心別戀,不管母妃了嗎?!父王您醒一醒!這果爾娜確鑿就是個妖女,別再中她的妖法了!」
「夠了!誰這麼閑得嘴碎,說出來名字,統統拉去砍了!」
朱高煦昂首道:「直接砍了果爾娜,不是更快?她一個蠻鄉來的下女,不識抬舉,三番兩次冒犯我,早就該殺了!」
「混賬東西!為父做事難道還要你來教,滾出去!」
當夜,王爺又去了長春閣,府內眾人包括黃儼在內都深以為奇——從前先王妃在世時,也覺得殿下對二公子太過驕縱,幾次勸說,殿下都不以為然;今天為了果娘娘,殿下卻把二公子罵得大哭不止,奔出書房。各人雖然愛惜腦袋,不敢再作妄議,心中卻覺得不管議不議,事情已清明得跟水一樣,對天晴自然愈發客氣恭敬,全沒想到當晚在長春閣內是這樣一番對話。
「成天正經事不做,你凈和小孩子瞎鬧些什麼?」
「哪個大魔頭不是從小孩子長起的啊?現在不鬧,以後再想鬧,就來不及咯!」
「本王的兒子,輪不到你來管教!這都好幾天了,金匣的事到底怎麼樣了?」
天晴瞪圓了眼睛:「還能怎麼樣?殿下不讓我出去,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日日被鎖在這府里,怎麼找線索法?等著金匣印信從天上直接砸在我跟前,只怕都快一些!」
「那一顆的下落,你還不肯說嗎!」
「那顆總有辦法的,關鍵還是其他三顆啦。」天晴再度使出水磨工夫,「只要殿下點點頭,很快就會有眉目的~畢竟線索就在這北平城裡嘛。」
「當日你說托雷一脈的金匣在忽必烈手中,一定被他帶來了大都,會留下線索,本王就覺得這推測站不住腳。元廷潰敗,皇族顯貴盡逃回漠北。當年魏國公火燒元宮時,幾乎人去樓空,便有金匣羽印,也定會一起帶走,哪會留給別人?能留下什麼線索?」
「可殿下別忘了,元國覆滅也就三十年時間。當年親歷的人還有大把在這北平城裡生活呢!出逃的宮人宮女也不少。再者,殿下回憶一下,趙曦當時怎麼講起秘寶傳說的?『有人見過』!且不論是不是和我見過的是同一個,要是四匣都好端端藏在和林同各汗國的內典寶庫里,誰能見得著呢?
「之所以有隙可趁,有縫可窺,就是因為草原上從來不太平,元國和幾大汗國部落,誰也不服誰~這麼打來打去,今天你輸明天我贏,你招降我投奔,你翻臉我叛逃,大家能為了一點水草牛羊,拼了老命勾心鬥角,卻沒人惦記成吉思汗百年前留下的大寶藏——說出來,你信啊?」
她的口氣輕慢隨便,一如和同輩閑話,他忍了;但她說著說著居然就靠了過來,還合抱雙臂,拿下巴指著他的鼻子反問,實在無禮到極點。
朱棣朝她擲去剪冰裁霜般的一瞥。天晴接到,悠悠踱開一步,繼續道:「咳~再說,要是讖語是真的,和林汗廷肯定也在尋找金匣。自從元國衰敗,他們哪天不想回到中原?除了他們,還有誰最想易這大明江山?但卻至今毫無起色。說他們有寶藏卻不用,怎麼可能呢?如此聯繫起來,想也想得到,這金匣中肯定有幾個已經流落出來了,是以目前沒有任何一方能盡數集齊。
「就實力和動機來說,忽必烈及其子孫始終是金匣最有力的爭奪者——說不定除了托雷的那個之外,忽必烈一族還曾經得到過其他金匣。可後來隨著元廷衰落,有一部分就陰差陽錯落到了民間,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我能見到,其他人也能見到。
「雖然具體過程緣由,目前尚且不知,但如果我的推斷沒錯——殿下,沒有比北平更好的突破口了!這麼巧這裡又是您的轄地,怎麼能不動動腦筋,下功夫找找線索呢?」
「你想怎麼找?出去逛街時挨家挨戶敲門,問誰與元廷有故,見過金匣寶印嗎?」
「誒~那倒不至於。我這方法,也不用離開王府,教您不放心。」知道他又在戲弄她,天晴更添了幾分正經,「人人皆雲燕趙之地多豪傑,可豪傑也要吃五穀,擋不住生老病死、頭疼腦熱呀~我之前在雲南學過一些醫術,漢家的、苗家的都會點,要不然,殿下您讓我開個義診堂試試?您身體強健是不知道啊,人生病的時候可脆弱了~對大夫更是無條件地信任。不管你問什麼,他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三教九流人多口雜,保不準就能漏出點什麼有用信息呢?」
「既然保不準,那就不準。」朱棣乾脆道。
天晴怔楞一下,眨眨眼問:「不準……是,什麼意思啊?」
「不準就是不準,你是聾還是傻?」
「這……」天晴根本沒想到,她自認有理有據說到口乾舌燥,就被他這麼拒絕了?「是為什麼??」
「你一個身份低微的蠻鄉女子,在王府上躥下跳已然過分,現在居然還要拋頭露面開什麼義診堂,平白無故惹人注目,要旁人怎麼看?」
「要旁人怎麼看??」天晴更加不解了。
「旁人會覺得,本王莫名恩寵於你,處處給你機會出風頭、攏人心,必是被你這蠻鄉妖女媚惑住了,想晉你為正妃,才容你這般張揚胡鬧!」
「哈?」天晴簡直驚呆了——真會有人這麼想嗎?「殿下,可我們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啊!」
「我跟你知道有什麼用?眾口熏天,鑠金銷骨,你沒聽過嗎!」經兒子提醒,朱棣才意識到,正因為只有他和她知道他們之間的約定,是故旁人眼中,他對她已然縱容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他被她迷惑住,別人當然找不到其他解釋——最可氣的是,他根本無法辯白!
要是能一刀殺了這果爾娜,自然能阻斷外界一切猜想,可她偏偏抱著金匣的線索不鬆口,一出門又在外惹是生非,朱棣只能暫且禁閉起來與她消磨。如今邊務膠著,有信報草原諸部又蠢蠢欲動想來侵擾,加上轄內其他雜事,朱棣根本忙得顧不上她。若她能識趣說出點尋寶的頭緒那也罷了,誰知最後還是這麼個三不著兩的餿主意,對他怎不比火上澆油?!
「本王再給你二十八天,那一匣的下落,你想得起來則已,想不起來,也不必想了。」朱棣飛了她一記眼刀,其中意味凜凜,「但願到時你記性好些!滾吧。」
「二十八天後,就是臘月半咯,有什麼特別……為什麼是二十八天?」
天晴知道朱棣的耐心終於磨盡,給了她最後的時限。可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沒想明白這個數字到底有什麼含義。
「你不必猜啦。」花姣解道,「快到年關,漠北天寒地凍日子難過,蒙古人肯定會南下騷擾搶掠邊城百姓,幾大藩王要合兵演練,巡視邊關,震懾宵小,清理莽寇。王爺明日便會帶兵出發,去大寧與其他幾位王爺會師,估摸一個月後才回府來。這是我聽王娘娘說的,絕對不錯。」
天晴大悟,想起在木榆程婆確實有講過,草原上冬天難熬得很……又忍不住漫漫挂念起兀蘭夫人和蘇赫巴什他們了。
也不知現在,他們在做什麼呢?
三衛好歹有寧王做靠山,衣食上應該短不了吧?
……
三個月前,寧王府密牢中。
許辰道:「稟殿下,那個黑里河佟八屬下已經查過,確有這麼個人,可咱們人到的時候,發現他已給丟在了附近的枯井裡,且死了絕不止三天了。」
果然布置已久啊。朱權哼了一聲,負手微微轉向右側。
「到了現在,還不肯說嗎?」
他的聲音冷瀑般流瀉而下,對面那人艱難地抬起頭,半邊頭皮划裂,鮮血混著不知是涕是淚的東西,塊塊粘結在耷拉著的亂髮上。
「王、王爺……奴婢是真的……真的冤枉啊……嗚嗚……奴婢冤枉啊……」
「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不是啊王爺!奴……奴婢現在只求、求能躺在棺材里了!真的是那班妖教亂民,他們鬧事的時候,不知誰、誰將奴婢的腰牌摸走了啊……」
「既然是亂民所為,何故瞞瞞藏藏。本王不問,你就不說?」
「奴、奴婢是怕回宮受罰……以後再不能、能在唐王殿下身邊效力啊!」那內監哭訴道,「唐王殿下從小耳根軟,本來奴婢同殿下說一說,求一求,可能什麼事都沒……所以,才不說了……絕不是將腰牌給了什、什麼姦細的,讓他們渾水摸魚啊!」
「那你們呢?」朱權棄了那內監,轉身向另外二人慢慢踱去。
「簡沖,原滁州軍戶,四年前北平行都司落成,遷來大寧,領大寧前衛金三隊總旗。次年,以軍功晉百戶,去年,再以軍功晉,領備御千戶所鎮撫。這麼看,真是毫無破綻。
「幾乎沒人知道,你父輩曾是罪臣藍玉的家將,征西南時重傷殉國,你是簡家長子,其時卻未成年,世襲的軍銜便有名無實。加之你從未在藍軍中當差,當年株連蔓引,你僥倖逃過一劫,為了避禍,才自請來大寧戍邊。
「你的武藝出色,很容易就得到了操演領兵的機會。那日你故意賣弄炫技,向校閱樓張揚,就是要引唐王遣了隨身護衛,來下場跟你比試。
「還有你,大寧西城兵馬司小旗李易,來校閱樓隱情不報,只說妖教作亂,卻一字不提有平民喊冤,怕的就是本王會看出不對,會親自去查問。
「加上那個宦官小六子,挑唆唐王年幼貪玩,幫他逃出跑去那危險之地——萬事俱備,終於讓白蓮教有了下手的機會。
「你們以為每人都只做了一件小事,合情合理毫無破綻,本王絕不會有所懷疑,最後定會像傻子一樣被你們耍弄,是不是?」朱權垂目望著他們,眼光中不帶一絲溫度。
「殿下!末將那日確實輕狂了,急於表現,為此得意忘形了些,但是——這樣就要被扣上綁架唐王爺的大帽子嗎?!」簡沖被鐵鐐銬鎖著跪在當地,仰頭叫道。
「輕狂?哼,輕狂的,早死在藍黨上萬屍堆里了。」朱權嗤笑。
「殿下!小的真是因為急著傳話,匆匆來報,根本不知道什麼冤情的事啊!」李易也喊了起來。
「奴婢冤枉……殿下,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啊——」
那小六子還未喊完第三聲,就被許辰一刀扎進了腹中。後者手腕一轉,小六子立即口吐鮮血,垂頭再無聲息。
「看清楚了,你們兩個要再嘴硬,這就是家裡老小的下場!」朱權冷聲道。
簡李二人都被眼前場面所震,回過神來,駭然相顧,張著嘴,卻都說不出一句話。
「靠眼睛,就想對出暗號么。」朱權闊步上前,倏地抽出隨身佩劍,一劃如電閃。
只聽得兩聲慘叫,二人雙眼已被刺瞎,痛得就地打滾,臉頰上鮮血直流。
「將他們兩個分別關起來,好生看管。誰先供出幕後主使的,家人平安之外,另行有賞。要是說的對不上,差了一句,兩家便各殺一人,想來他們九族全滅之前,話總該對得齊了!」
朱權回到前殿沒多久,許辰便帶著簡李二人的供詞來了。
「聽他們說的話,倒都能連得起來,看來確實對殿下的話發了怵。只是沒想到,妖教勢力居然這麼深!連大寧三衛士里的人都可以勾搭得上。殿下,是不是……」
朱權就藩不到四年,剛來就打仗,各衛所用的兵大多是新遷來的軍戶,魚龍混雜,又有不少因罪充軍的謫發戶,最容易被外人安插勢力,可他還無法一朝一夕連根拔起。本來想著一動不如一靜,他根基薄弱,自然以穩為先,如今看來,卻是時候要提早動作一番了。
「他們都說自己是收了白蓮教人的賄賂,才答應為他們做些小事,並不知妖黨目的為綁架唐王,家裡人對收賄的事也都毫不知情,對么?」朱權道。
「殿下仍舊覺得他們在說謊?」許辰問,「可白蓮教的目標,確實該是唐王殿下吧?」
「大錯。他們明顯是沖著本王來的——不然從應天(金陵)到此,路上多少機會?在哪個驛館下手,不容易過我這大寧衛城?怎麼偏偏挑在此地、此刻?況且李易小六子也都罷了,簡沖這樣的人,又豈是一點賄賂收買得了的?呵,有人要我在父皇面前失勢,想從北平行都司分走一杯羹是真。」
許辰很快了悟他的話義,睜大了眼睛。「殿下是說……燕王?可唐王殿下畢竟皇室血脈,於他也是自家兄弟……」
「他跟我難道不是自家兄弟么?」朱權道。「許辰,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的潭王。」
洪武二十三年,八皇子潭王梓因涉胡藍黨案,闔府自焚,封國遭除。
「……殿下的意思,屬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別再傻乎乎把人想簡單了——尤其是他。」朱權輕扯了扯嘴角。
「對他來說,父皇的心,可比兄弟的命要緊多了!」
※※※※※※※※※※※※※※※※※※※※
今天真的非常努力,作者要為自己別一朵小紅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