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先驅（一）
有那麼一瞬間，霍華德覺得自己到了地獄。
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將麵包這麼一個簡單的東西做了這樣的登峰造極——沒錯，除了這個詞語之外，霍華德已經想不出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詞能夠形容史蒂夫做的麵包了。
從外表看，這是一個很正常的麵包，除確有一些大兵特有的粗獷之外，它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足足有奧莉薇亞小身子那麼大的麵包。
小鬍子的富豪自然可以坐在高級餐廳里慢條斯理的切一塊牛排，但他也可以就這樣坐在朋友的家中，然後隨手掰下一塊麵包塞進嘴巴里。
——甚至連果醬都不塗。
當他真正將史蒂夫做的麵包塞進嘴裡的時候，霍華德一瞬間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懷疑。
霍華德用力的嚼了嚼，卻覺得自己舌頭上頂著一塊兒木頭。而更詭異的是，這塊木頭偏生質地極為酥脆，就像是被蟲子已經蛀空了的朽木，只剩下外面一層強撐著的外殼。
霍華德的牙齒一碰，那裡面的疏鬆多孔的結構就碎成了粉末，糊了他一嗓子眼。
雖然這個人總是在奧莉薇亞面前不遺餘力的和他上演爭寵的戲碼，不過巴恩斯到底不忍心看著一個青年才俊的富豪就因為在友人家誤食了一塊烤的失敗的麵包而活身上的噎死。
更何況，巴恩斯也不希望他的隊長因為烤麵包而被指控「謀I殺」。
巴恩斯取過一旁放著的非常大罐的牛奶，還不可謂不貼心的擰開了瓶蓋兒，遞到了霍華德的手邊。
生死關頭，霍華德也顧不上許多，他直接捧起了那大大的一罐牛奶就「咕咚咕咚」的就灌下去了小半瓶。
牛奶這種東西……霍華德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是用來救命的。
他這個人生來喜歡追求一些刺激，平日里也習慣飲用黑咖啡或者極甜的果汁。觥籌交錯之間，霍華德也能喝最烈的酒。
可是此刻，一杯平平無奇的牛奶卻讓他有了幸福的感覺。
香醇的液體把他口中塞著的那一塊堅硬的麵包泡軟，最終粗暴地衝下了他的食道。一直到了這一刻，霍華德瞬間被麵包粉屑吸幹了所有水分的口腔終於得到了解脫。
霍華德駭然的望向史蒂夫烤出來的那玩意，心裏面很是抗拒把它稱之為「麵包」。
史蒂夫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似乎不理解為什麼他的友人為什麼要這樣誇張。
雖然他承認他烤麵包的技術可能還差了一點，但是霍華德總不至於是這副驚駭莫名的表情吧？
很快，幼兒的一番舉動解開了史蒂夫的疑惑。
在桌上自由的舒展手腳的奧莉薇亞並不知道自己可憐的老叔叔剛才經歷了怎樣驚心動魄的「生死一瞬」，已經學會了踉踉蹌蹌走幾步的寶寶爬起來的時候更是靈巧，奧莉薇亞的小胖腿一蹬，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蹭到了霍華德面前。
一隻小手伸向了霍華德掌心之中捏著的剩下的麵包。
大概嬰兒的小手的力道還不足以將這塊烤乾了水分的東西捏碎，奧莉薇亞伸出白白的小指頭撥弄了兩下那麵包，隨後又抓握起來往桌上磕了磕。
這一磕可好，櫸木的書桌上留下了兩道淺淺的白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這重物擊打的痕迹其實是麵包砸出來的。
奧莉薇亞似乎覺得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她小手一用力就將那一小團麵包摔在了桌上，然後又鍥而不捨的爬過去抓起桌上的這一塊可憐的麵包往自己的小嘴裡塞。
這是個不浪費糧食的寶寶，雖然剛才那樣扔著玩也有趣，但是小小的幼兒本能的知道「食物是要吃進肚子里的」的道理，所以玩過一陣之後，奧莉薇亞抻著軟軟的小胳膊小腿向自己扔出去的麵包爬了過去。
嬰兒的小嘴嫩嫩，泛著健康的紅潤潤的顏色。在奧莉薇亞張大嘴巴的時候，還能夠看清她牙床上躺著的珍珠似的細白小牙。
如果真要讓這個可憐的寶寶把她的父親烤出來的麵包塞進嘴裡，怕不是要硌壞了嬰兒的乳牙。
巴恩斯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奧莉薇亞肉肉又彷彿柔軟沒有骨頭的小手腕。
巴恩斯用兩個手指捏著史蒂夫做出來的麵包在奧莉薇亞面前晃了晃，慎重的囑咐奧莉薇亞：「嘿！寶貝兒，這可是很危險的東西，你拿來玩可以，但是卻不要往嘴裡塞好嗎？」
因為家裡還有一個正在學說話的小的緣故，這幾個大人平素在外面再是口若懸河、妙語連珠，在家的時候卻也又少不得放輕了語調，緩緩地與嬰兒說話。
因為這幾個男人很快就發現，他們家的奧莉寶寶雖然長得比同齡人的孩子要小一些，發育似乎也有些遲緩，但卻很聰明。
尋常時候大人多說幾遍的話、多做幾遍的事，奧莉薇亞眨一眨她那藍汪汪的大眼睛，總是能學得飛快。
就像這一會兒，巴恩斯接連說了好幾個「危險」，奧莉寶寶就慢吞吞的點了點頭，然後小嘴動了動。
不一會兒，在巴恩斯熱切的目光之下，奧莉薇亞有樣學樣地吐出了一個詞。
「危……險……」雖然小奶音很還顫顫，但是卻也十分擲地有聲了。
至少，奧莉薇亞的這一句磕磕巴巴的「危險」，瞬間就讓用廚房就製作出了這危險物品的老父親臉紅。
沒有聽說過誰家廚房裡的產物還能成為危險物品的，史蒂夫抓起了一大塊麵包，也學著奧莉薇亞那樣往櫸木的桌子上磕了過去，
史蒂夫要感受一下他的廚藝是否就如同有人說的那樣誇張，下一刻便只聽到「咯吱」一聲。
眾人低頭一看，只見那麵包好發無損，可是仔細看去卻發現實木書桌上不知何時被砸出了一條長長的裂痕，而自可禍首正是史蒂夫手中那還安然無恙的大麵包。
這一次史蒂夫看向霍華德的眼神之中都帶上了由衷的敬佩——畢竟這能砸斷書桌的玩意，他居然敢塞進嘴裡，而且這一會看起來彷彿還沒有什麼消化不良的樣子，讓人不由讚歎「果然天才的人腸胃也是與眾不同」。
霍華德並不想要這種與眾不同。
他看著史蒂夫的舉動，只覺得自己剛才吞下去的那塊東西硬硬的梗在了食道里，彷彿它吞下去的不是可以消化的麵包，而是一塊真真正正的石頭。
這一刻，天才的大腦回憶起了剛才巴恩斯那微妙的神情，噩夢一般的味覺體驗讓霍華德瞬間就理解了為什麼巴恩斯這個史蒂夫最信任的小夥伴也會流露出那種恨不得退避三舍的表情。
霍華德深深的覺得為了自己和朋友的身心健康，他有必要阻止史蒂夫這個「烤麵包大業」了。
麵包房裡賣的成品麵包，難道它不香嗎？如果史蒂夫喜歡的話，霍華德甚至可以搬空一家麵包店，讓史蒂夫喜歡什麼樣的就挑什麼樣的吃。
如果有能夠讓史蒂夫這樣的沒有絲毫天分的人都能輕輕鬆鬆的做出能入口的食物就好了。
霍華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腦海中卻忽然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
此後的數十年，眾人對霍華德的評價都是「天才的發明家」、「真正解放人類的人」、「時代先驅」。
讓霍華德贏得這些讚譽的，並不是他發明出的那些驚天動地的武器，而是從20世紀50年代起的霍華德那段並不漫長的帶娃生涯中，他看到的許多機器可以為人類效力的可能，進而發明出的「家居好物」。
當那個時代的眾人都像是雄獅爭奪地盤一般的瘋狂的在武器上研發上下功夫，生怕錯過了時機就錯過了攫取巨大利益的機會的時候，霍華德·斯塔克卻偏偏忙裡偷閒，將目光投到了智能家居上。
霍華德的許多巧思將人類從繁雜的家庭勞動之中解脫出來，讓人們擁有更多的私人時間可以用來享受生活。
戰爭和武器沒有辦法為霍華德帶來榮譽，可是智能家居卻能。
一個軍火販子的身份並不會名垂千史，但是一個發明了傻瓜式自動麵包製作機的男人卻足以被寫進教科書里。
科技的力量大概就在於此，當科技真正為人類所用，從人類角度出發，隨著全人類一同走向更美好的未來的時候，才是「科技」本身展現自己真正力量的時刻。
而殺戮之中誕生的武器永遠只能被埋進歷史的塵埃之中，隨著一代又一代的武器的日新月異，與人類的鮮血和眼淚一同被時光埋葬。
那個時候，誰又能說霍華德的這些在當下看來簡直是浪費他那雙天才的頭腦的發明，不是一種力量呢？
此刻正在喝奶的奧莉薇亞還並不知道，她的霍華德叔叔為了讓她能夠吃上一口正常的麵包，不必忍受老父親做的比他的鋼鐵一般的身軀更堅硬的麵包的折磨，已經開始動用那天才的大腦構建出全自動麵包機的雛形了。
仔細想一下，無論是史蒂夫、巴恩斯還是霍華德，他們都各自有各自寵小孩的方法。
而這脆弱又堅強的小小生命也是真的惹人疼，讓人總想親一親她嫩嫩的小臉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