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雪音昏昏沉沉,耳邊只有模糊的急促的聲音。
銀杏一陣慌亂,絲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知道世子雖不太喜歡世子妃,但要求她盯著世子妃的一言一行,也不許世子妃出事的。
但她也是個女子,沒有多大力氣,此時世子妃暈倒了,她能怎麼辦呢?
還好,旁邊不知道誰家的馬車路過,一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他身穿一件藏青色長披風,瞧見地上的女人問道:「怎麼了?」
銀杏焦急地說:「這位公子,我們是宣平侯府的,我家世子妃身子不好暈了過去,可否借您的馬車一用?」
男人聲得五官明朗清俊,瞧著便是溫和之人,他立即喚自己的侍女上來幫忙,很快便把雪音扶到了馬車上,而他則是沒再進去車廂,而是同小廝一起坐在了前頭。
隔著帘子,男人說道:「車內有手爐,熱水,糕點等物,梅香,幫著伺候。」
他那名叫梅香的侍女立即幫著銀杏一道伺候雪音,熱乎乎的手爐塞到雪音的手裡,銀杏再給雪音餵了點熱水,此外,梅香又拿了一條毯子給雪音蓋上,心疼地說道:「你們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生得這般貌美,怎的連馬車都沒有,竟暈倒在此處?」
當真是奇聞!
銀杏不知道該說什麼,前頭男人輕聲斥責:「梅香,少說些話吧。」
梅香閉嘴不言,拿著帕子輕輕給世子妃擦去嘴角水漬,忽然就覺得這世子妃長得有些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是像誰。
車內暖意陣陣,雪音休息了小半個時辰,總算到了宣平侯府大門口,她悠悠轉醒,咳嗽幾聲。
她疑惑地看向銀杏,銀杏還沒說話,梅香帶笑說道:「世子妃,奴婢是工部尚書齊大人家的,今兒隨著我們齊二公子進宮,沒想到在路上偶遇了您,便載了您一程。」
雪音聽說過工部尚書齊大人,雖工部尚書與戶部侍郎同為姓齊,兩家卻毫無關聯,甚至於有些齟齬,全是因為當初工部尚書齊大人初入京城時只是一介小官,曾被戶部侍郎齊大人欺辱過,因此後來發跡之後從未搭理過戶部侍郎齊大人,自然,齊雪音的養父戶部侍郎齊大人也從不敢招惹這位工部尚書,只暗地叮囑自家人莫要與另一位齊家有什麼瓜葛。
她自知雖然與齊府沒什麼瓜葛了,可外人看來她終究是戶部侍郎的養女,便趕緊強撐著下了馬車。
「多謝齊公子搭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齊雪音微微抬頭,淺笑著道謝,她是真的感激這位齊公子。
眼前的男人長身玉立,正是工部尚書齊大人的次子齊游,他生得俊朗,只疏離一笑:「無事,既已到了宣平侯府,那便無礙了。」
但在雪音抬眸的一瞬間,齊游神色一變,他瞧著那張臉,心中大震!
從前他也聽說過京城另一位齊家的事兒,不少貴公子哥兒說起來那齊家的養女,都道是天姿絕色,只可惜身世不正,淪為旁人的棋子。
齊游沒當回事,今日也不過是隨手救人,不希望皇宮門口出什麼亂子。
但看著那張臉,他驀然有些怔住。
雪音瞧見他,心中也有些疑惑。
她魂魄離體之時腦中瀏覽完了那本書的內容,知道自己一生短暫且清苦,去了之後除了翠鶯,原本是無人祭奠她的。
可後來,這位齊二公子忽然殺到了陸靖言的跟前,他紅著眼質問陸靖言把齊雪音弄哪裡去了。
甚至,他問陸靖言要齊雪音的牌位,陸靖言當然不給。
兩人大打出手,每逢初一十五,齊二公子便找十字路口燒紙錢給齊雪音。
但兩人如今才是第一次見,上一世齊二公子為何會對自己那般?
雪音定定瞧著他,心中迷惘至極。
齊游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猜想,兩人還沒說什麼,不遠處一輛馬車停下來,陸靖言掀開帘子焦急地看了過來。
他原本是要去救林若幽的,林若幽的丫鬟來報,說是林若幽的馬車壞了,就在前方不遠處,林姑娘身子弱,天寒地凍的,懇求陸靖言去送一趟林姑娘。
想到林若幽對他的救命之恩,陸靖言立即便要過去,畢竟丫鬟說那地方不遠,讓世子妃稍等片刻即可。
可他才走了沒多遠就想起來進宮時跟在自己身邊踉蹌的小姑娘。
她落水才好了沒幾日,這會兒就站在皇宮門口,方才那眼神中似乎都是失望。
陸靖言微微閉上眼,他知道齊雪音一向與林若幽不對付,畢竟兩人身世放在那,他亦不想讓兩人見面。
可此時,他發現自己心中突突地跳著,林若幽的救命之恩,在那枚棋子面前,甚至都不重要了。
她是旁人的棋子,亦是他的妻子。
陸靖言立即吩咐人調轉車頭:「林姑娘那邊,派人去找一輛馬車過去便是了。趕緊地回去接世子妃。」
可等他們這一來一回,皇宮門口已經沒有人影了,等到他趕到宣平侯府門口,就瞧見齊雪音正站在旁人的馬車跟前,與齊尚書府的二公子互相凝望著,那眼神絲毫不像陌生人。
就好似,就好似兩人從前便是認識的,且這兩人站在一起,通身的氣質與姿容竟然有一種非常非常和諧的感覺。
陸靖言大踏步走過去,齊游瞧見他,只微微頷首,便直接上了馬車。
馬蹄噠噠,齊家的馬車很快就走了。
齊雪音垂著腦袋,轉身往府里走,卻不想身後的陸靖言一把抓住她,直接橫抱了起來。
他面色森嚴,雪音掙扎著要下來:「世子你做什麼!」
陸靖言一言不發,一路抱著她疾走回到房中,砰的一聲大力踢上了門,狠狠地把她壓在了床上。
男人□□,深邃的眸子里全是惡意,手摁著她的肩膀和臉,雪音側著臉,渾身都在發抖。
「我一會兒不見,你就那般急不可耐地勾搭旁人么?齊雪音,你究竟要不要臉?你是我宣平侯府的世子妃!」
一想到剛剛那齊家公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而她竟然也絲毫不知道顧忌地與那狗男人對視,他便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扒了她的衣裳狠狠地撞進去!
他只是讓她等那麼一會罷了,她就上了旁人的馬車,世風日下,她當自己是什麼?!
雪音臉色慘白,剛剛才昏了一次,這才剛醒來,此時心跳得如鼓點般密集,眼淚一顆一顆地冒出來,嗓子發啞,心中都是悲痛與苦澀,此時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眼看著女人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陸靖言心中一顫,微微鬆了手,卻還是厲聲喝道:「不許哭!自打入府之後你便惺惺作態,以為我陸某人好欺騙?仗著你生得美貌,便要騎在我頭上?那些人要借著你的手滅我宣平侯府,以為我不知道?齊雪音,你是我一生最大的恥辱!」
雪音靜靜地看著他,她宛如一朵被硬生生從枝頭掐掉的花,就那麼一點一點地失去光彩,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滑,綉著鴛鴦的絲綢枕巾很快便濕透了。
她目光渙散,眼淚越流越多。
陸靖言心中卻越來越痛,他不在意她的,她就是旁人折辱自己的玩意兒,害得他不孝,害得他成為全京城笑柄。
他真的絲毫不在意她的,今日就該凍死了她,他才不會心疼半分。
可他,卻低下頭,胡亂地去吻她的眼淚,聲音艱澀:「我不許你哭,你聽到了嗎?」
女人的唇上也沾了淚,柔軟粉嫩的唇瓣上帶著微微的苦,她聲音哽咽,好半天才哀求道:「陸靖言,你殺了我吧!既然我是棋子,既然我要害你,為何不殺了我?我是你一生最大的恥辱,我是齊府最大的笑話,可我是誰?我是齊家大小姐,還是世子妃?還是一個該死的不要臉的玩意兒?我從何處生來?會去往何處?我活著,是為了什麼?」
她抬手掩面,哭得無助,幾乎喘不過氣來。
陸靖言鬆開她,他站在床邊看著仰躺在床上哭得止不住的女人,良久,他放下床邊帷帳。
隔著帷帳,她依舊在哭,而他靜默地站著,眼眶發紅。
很久之後,陸靖言走了,張三按照他的命令又送來一堆的補品,雪音躺在床上,一直在咳嗽,咳得內臟幾乎都要炸了。
翠鶯心疼至極,一邊給她拍背喂水一邊問:「今兒早起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麼出去一趟就成了這樣!」
雪音剛要說話,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半晌,才啞著嗓子說:「翠鶯,我冷……」
剛說完,她哇地一聲把方才吃的葯都吐了出來。
翠鶯流著淚,手忙腳亂地收拾,又趕忙去重新煎藥,熬制川貝雪梨水,如此忙碌到晚間,雪音才堪堪睡著,咳嗽也不那般厲害了。
而陸靖言在書房中枯坐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笑話,當初興許就不該多看她幾眼,而她說的也對,若是他狠心一些,讓她病故了,那些人也不敢把他怎麼樣。
時至今日,不僅連那些人笑話他,就連他都笑話自己。
父親的大仇未報,宣平侯府危在旦夕,受人挾制,他跟隨著一個假仁假義的太子,不得不壓抑著自己,說些違心的話,做些違心的事,而宣平侯府子嗣單薄,他膝下並無一男半女,甚至,還與不該糾纏的齊雪音糾纏個不清。
一切都錯了。
陸靖言閉上眼,放在桌上的大手握成了拳頭。
總有一日,他決計要打破如今難堪的局面。
他要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宣平侯府的男人從來都不會甘願被人踩在腳下。
等到那時……
腦中閃現出齊雪音的面孔,她帶淚的眸子,楚楚可憐,心酸又惹人憐愛,陸靖言摁摁眉心,在心裡告訴自己,到那時候,他會找個由頭把她休了。
然後挑個身世尊貴的大小姐,風風光光地娶進來,幫自己掌管中饋,綿延後嗣。
他拿起來桌上一本文書,正要看,外頭銀杏來了。
銀杏進門首先行了個禮:「世子殿下,世子妃今日自回來之後便不大好,咳得厲害,後來睡了一個時辰,方才醒來之後大夫又給瞧了,說是舊症未好,又引發了新疾,怕是治不了。」
陸靖言眸色銳利:「治不了?那要他是幹什麼的?」
銀杏沒敢說話,原想把世子妃下午暈倒的事情說出來,陸靖言卻直接把文書一摔,起身大踏步走了,他頎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長夜漫漫,雪音醒來之後又咳了許久,伏在榻上淚意朦朧。
她咳得都帶了血絲,握著翠鶯的手苦笑著問:「為何活著會這般辛苦啊。」
翠鶯強顏歡笑:「姑娘,您堅持一下,等身子好了,便要到花燈節了,到時候奴婢陪您去看花燈。」
雪音閉上眼,靠在枕上喘得胸口起伏:「花燈節?」
她最喜歡元宵節的花燈會了,小時候帶著面紗偷偷去逛花燈會,不小心就跟翠鶯走散了,她急得直哭,人來人往中,她撞到一個少年的懷裡。
白衣少年生得眉目清秀,那時候他眸子里都是和煦的笑,他扶起來她,給她擦乾眼淚,溫柔地問:「小姑娘,你怎麼了?」
小雪音哭得抽抽搭搭,說不出話,他便把手裡的花燈遞給她:「這個給你,莫要哭了好不好?」
她拿了花燈,依舊在哭,他便又塞給她一顆糖:「那,這個也給你,很甜的,你吃一口就不會哭了。」
女孩兒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淚水盈盈地落下,還是哭。
最終,他嘆氣,揉揉她的腦袋:「給你一塊銀子,你去買糖葫蘆吃好不好?再哭,就不漂亮了。」
身旁人提醒他還有事要做,他便搖搖頭,把銀子塞給她,急匆匆地走了。
那塊銀子,那塊糖,那一盞做成白兔的花燈,她保存了許多年,甚至如今糖和銀子都還在自己的荷包里。
可那個人,早已面目全非,他再也不曾對她笑過。
他把她逼到死路一條,看著她的眼淚,卻絲毫不曾動容過。
雪音閉著眼,喃喃地說:「我不要去花燈節了,再也不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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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人:呵,女人而已
作者: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