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陸靖言未曾料到齊雪音會膽子這麼大,敢同他說這樣的話。
他走到她跟前,一把捏住她下巴:「想必你是尚未認清自己的身份。」
說完,他猛地鬆開,雪音隨著他的力道扭頭過去,只覺得下巴生生地疼。
男人很快消失在門口,雪音坐在椅子上,一時間心神有些恍惚。
她是很想和離,可如何能順利地和離也是個問題,和離之後如何安身亦是個大問題。
一想到這些,她便又有些愁眉不展。
要說陸靖言這個人,她並不算十分地了解,他如今視自己為棋子,並不願意平和地相處,就算她提出來和離,他只怕也不一定會答應。
被女人提出來和離,終究有些傷了男人的面子,她不敢輕易去試。
但如何才能讓陸靖言主動提出來和離?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神色有些惆悵。
這一年來自己苦苦追求那人的場景,歷歷在目,越是回想越是覺得羞愧。
她真是,太對不起自己了啊!
晚間,雪音終究是把自己的打算說與翠鶯聽了。
「你是我心腹之人,我既打算和離,定然要讓你知道,你若是想留在侯府也可,宣平侯府倒是沒有聽說過苛待下人之事,你勤快又聰明,定然……」
翠鶯抓住她手,掩飾不住興奮:「姑娘!翠鶯早就想勸你和離了!世子待您…著實不怎麼樣,與其這樣不如和離之後咱們一道去江南好不好?到時候翠鶯做綉活兒去街上賣,養活姑娘!」
雪音掩唇一笑,摸摸翠鶯的頭髮:「你既要與我一起,那我便帶著你,當初我嫁來之時身上也不是什麼都沒帶,足夠咱們二人過上幾年的。此外……和離之前我得去一趟齊府,終究要同母親說一聲的。」
齊夫人當初最是疼她了,縱然林若幽認親之後齊夫人大病一場指著雪音的臉罵著讓她滾,可雪音忘不了這十幾年的疼愛。
她得回去,做個了斷與告別,告訴齊夫人莫要總是傷心,免得如書里那般才四十齣頭便撒手人寰了。
齊夫人死的時候,手裡還握著雪音最愛的娃娃,書里寫那一幕,是為了襯托齊夫人為人和善,只是被命運捉弄,可雪音瞧見那幾行字時,心裡忍不住難受。
她還以為母親是真的不要她了,不愛她了。
興許,齊夫人心中還是有她的吧,只是命運終究可笑至極。
翠鶯點頭:「姑娘,翠鶯一切都聽您的!您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兩人這樣打算著,又說起來和離之事,翠鶯有些糾結:「世子喜怒不定,他會願意和離么?」
雪音托著腮,悠悠地說:「他對我並無男女之情,應該是願意的吧。」
若是我欺負了林姑娘,他就更願意了。
*
齊府,林若幽穿著一身水粉色的襖裙跪坐在齊夫人身旁,溫柔地笑著給齊夫人捏肩。
「母親,您自打過年到如今,瞧著總是一副疲倦的樣子,可是沒有休息好?還是有什麼心事?」
林若幽生著一張清純無害的臉,齊夫人望過去,不知道為何有一剎那的恍惚,以為在自己身旁的是雪音。
可再定睛一瞧,面前的人並未如雪音那般美貌惹眼,也不如雪音笑得清甜,縱然是乖順的,還是她丟失了十幾年的親女兒,可齊夫人卻覺得內心裡一股情緒亂竄。
她不該去思念雪音的,可終究是從小養到大的孩子,何況雪音那般惹人疼愛,還救過她的命,怎麼就出了這樣變故呢?
若說她給了林若幽生命,那麼她的生命,就是因為雪音才能延續到如今。
十年前她帶著雪音出門上街,若非雪音硬生生地擋在她前面,賊人的匕首便扎到了她腹部,哪裡還有活路?
可憐了雪音,被匕首劃到了手臂,如今只怕還有疤痕,不知道雪音在宣平侯府好不好?世子疼不疼她?
齊夫人淚汪汪的,林若幽暗暗地咬牙,她就知道,哪怕自己回到了侯府,可那個齊雪音總是陰魂不散,這府上上下都礙於她的存在不敢明著表現多疼愛齊雪音,可心裡頭都是在乎的。
沒有了齊雪音,齊府的人就恍如吃飯沒放鹽一般毫無滋味!
林若幽眼睛一紅,輕輕地笑道:「母親可是思念姐姐了?都怪女兒無能,打小便被歹人擄去,竟不知如何討母親歡心。若是女兒能如姐姐一般,定然時時陪在母親身邊。母親若是思念姐姐,女兒便上宣平侯府去求姐姐回來一趟好不好?」
齊夫人嘆氣:「若幽,你真是個乖孩子,你姐姐她在宣平侯府也不知如何了,想必日子也不好過……」
畢竟宣平侯府與齊府沒什麼走動,當初雪音嫁過去,也是五皇子他們故意羞辱陸世子而為之,齊府哪裡得罪得起五皇子?
原本齊夫人想奮力一爭,可又怕寒了親女兒的心,加上雪音竟然十分願意嫁過去,她苦口勸了幾次都不成,失望之極,以為雪音是戀上了宣平侯府的地位,乾脆冷待了雪音。
如今再想,只是後悔的很,她寵著長大的女孩兒,到底在宣平侯府如何了?
從前每次雪音回來,她都避而不見,只讓若幽招待,可心裡頭著實想得慌。
年前知道她落水重病的時候都大年三十了,齊夫人當場暈過去,醒來之後若幽卻哭道:「女兒就知道母親心疼姐姐,因此不敢讓母親知道此事,何況姐姐如今已經被太醫治好了,母親您千萬保重自己啊!女兒自小沒能在您身邊,一心想要多伺候您幾十年,彌補從前的遺憾,母親,母親……」
若幽哭得傷心,齊夫人也顧不上雪音了,可靜下來一想,心中還是痛。
林若幽眼底一抹冷色,卻仍舊含淚說道:「母親,其實……姐姐在宣平侯府日子不錯,生病了有太醫救治,世子想必很喜歡她,妾氏與通房一個不要,太後娘娘還賞賜了他們玉佩呢,那玉佩是先皇特意打造的。陸世子是真心喜歡姐姐的,姐姐不來,想必……也是有她的緣由,母親,您還有若幽,母親是覺得女兒哪裡不好嗎?若幽可以改的。」
她眼神閃爍,眼珠子紅紅的,似乎誠懇至極。
齊夫人閉上眼摟著她:「乖囡,是母親不好,冷落了你,說到底,是雪音的親生父母害了咱們,她是生是死,與咱們無關了!」
林若幽靠在齊夫人懷裡,心卻涼得不行。
她想起來自己打小過的日子,那時候她才出生沒多久,便被人蓄意偷了去,乳母慌張之下帶人追到人牙子那兒,卻一時認不出才出生沒多久的孩子長什麼樣,後來,便隨意抱走了個孩子,抱走的便是齊雪音。
齊府並不知道此事,如珠似玉地把齊雪音養大了,林若幽卻吃了十幾年的苦,直到她發現了自己身世的秘密,找上門來。
原以為齊府會對齊雪音趕盡殺絕,可齊府的人壓根沒想過要齊雪音的命,反倒始終放不下齊雪音。
合府上下,面上痛恨齊雪音,憐惜她,可那股子疏離之感讓林若幽恨死了。
憑什麼,憑什麼齊雪音霸佔了十幾年屬於她的榮華富貴,如今還佔著齊府上下所有人的心?
原以為她使計謀讓齊雪音嫁到了宣平侯府,陸靖言性情古怪定然會折磨一番齊雪音,可後來她才知道,陸靖言待齊雪音並不差。
面上不理睬,實際上衣食住行絲毫不曾苛待齊雪音,齊雪音什麼都用最好的,時令水果蔬菜源源不斷地往侯府送去,每次齊雪音回來齊府,帶的也都是好東西。
林若幽越來越恨,面上拉著齊雪音的手笑吟吟,轉頭就讓人把東西都扔了出去。
她知道齊雪音會傷心會難過,一想到齊雪音掉淚,她就痛快。
而齊雪音對陸靖言的心思,她早就看出來了,若一個女子不喜歡那男子,怎麼會在出嫁之前歡喜成那個樣子?
林若幽把齊夫人安慰了一番,帶著侍女轉身出去了,她才出了齊夫人的院子,面色就冷了下來。
「我著你去打探,可有什麼消息?」
一旁的侍女玲瓏立即低聲道:「姑娘,陸世子與那位似乎是吵了一架,那日陸世子雖然沒有去接您,但他的馬車一走,那位就昏倒在雪地里了,畢竟是才落水不久,身子骨不好,如此這般來上幾次,只怕……」
只怕終究會撐不住,身子漸漸地弱了,要不了幾年就油盡燈枯了罷。
林若幽伸手撫摸了一把枝上的白梅,輕笑:「享了這麼多年的福,倒是便宜她了。陸世子對她,終究是動情了。這等狐媚女子,真是令人作嘔。」
她只肖微微用力,那梅花便被硬生生地折斷了,花瓣脆弱地簌簌掉落。
玲瓏笑道:「姑娘,那位在宣平侯府什麼作態,滿京城誰不知道?跟沒見過男人似的,伏低做小,誰不說是小家子做派,就算是做通房的,也做不到這般上趕著去舔,人人都道,她當真是歹毒之人的女兒,血統不正,哪裡比得上您,正正經經侍郎之女,走到哪裡誰不贊您一聲高門風範?」
這話讓林若幽心情極好,唇角一勾,淺笑道:「玲瓏,她到底是世子妃,切勿再這般說了。」
玲瓏立即斂色道:「是,姑娘您就是心腸好。」
正說著,外頭來人說道:「姑娘,世子妃來探望夫人了。」
林若幽淡淡瞥一眼:「要她就在外頭等著。」
可話音才落,齊雪音帶著翠鶯就來到了走廊處,她今兒穿了一件淺碧色綉了如意雲紋的斗篷,身影一進走廊,就使得原本略微有些黯淡的走廊添了些色彩,彷彿廊外的白梅都更漂亮了。
林若幽吸了一口氣,她最討厭的就是齊雪音的這張臉。
但很快,她換上笑臉,上去抓住雪音的手:「姐姐回來了?叫我好生想念,姐姐怎的沒提前讓人說?」
雪音抽回去手,靜靜地望著她,一言不發。
翠鶯在旁笑道:「玲瓏,你怎的不跟世子妃行禮?若是夫人瞧見了,該又訓斥你不懂禮數了。」
玲瓏臉色一僵,只能立即給雪音行禮,林若幽又熱絡地說道:「姐姐……」
翠鶯卻打斷她:「二姑娘,翠鶯給您問安了。」
雪音微微一笑,聲音溫柔:「玲瓏,你莫要生氣,母親最重禮數,不喜人沒有規矩,二姑娘不懂這些,你更要勤勉好學,多提醒著她些,否則出了齊府的大門,丟的豈非是齊家的臉?」
林若幽眸中的笑消散了,玲瓏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林若幽退後兩步,蹲下去,給齊雪音行禮。
「給世子妃問安。」
雪音居高臨下地看著林若幽。
其實,她從前也覺得自己非常虧欠林若幽,因此嫁人之時把自己這些年攢的好東西幾乎都給了林若幽。
可實際上,歹毒的是那對農家夫婦,雪音究竟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些?
承受滿京城人的嘲笑,承受陸靖言的折辱,承受一次一次的失望與悲哀。
承受往後餘生無家可歸,無枝可依。
若林若幽真是個好人,又怎麼會一次次地故意與陸靖言接近,她明明想要的是太子妃之位,接近陸靖言,不過是為了噁心雪音罷了。
齊雪音當然明白,她從前在乎,如今卻是不在乎了,滿心滿意地想要和離,無論林若幽怎麼做,都噁心不到她了。
再也不會讓她傷心得夜夜流淚了。
「起來吧,我要去見母親,就不同你多說了。」
雪音剛一轉身,林若幽卻轉身拉住她胳膊:「姐姐,母親方才頭疼,這會兒正在休息呢,她失眠了好些日子,能睡著實在是不容易。」
聽到這些話,雪音冷然看著她:「母親是否並未把我從前送來的香囊戴在身上?否則又怎會失眠呢?」
從前因為齊夫人失眠,雪音特意學習了制香,關於制香的法子還專門編撰成了一本書,她做出來的香囊隨身戴著,可以安神助眠,香氣怡人。
嫁出去之後,她依舊是做了幾隻香囊送過來,如今想想,只怕林若幽根本未曾把香囊轉交出去。
林若幽神色一閃,笑道:「姐姐,母親怕睹物思人,便讓人處置了那些香囊。」
雪音冷笑:「處置了?那香囊是我特製的,失眠之人戴上之後便會緩解許多。怎能隨意處置?」
林若幽有些迫不及待地抓住她袖子:「姐姐,特製的香囊?」
雪音點頭:「沒錯,世子便是戴了我做的荷包,才會緩解了失眠的癥狀,我有一本制香的書,裡頭許多精妙的法子,我又豈會害了母親?」
這話讓林若幽心裡大動,怪不得陸靖言和齊夫人對齊雪音總是心有不忍!原來……是因著這個緣故!
那本書,她必須拿到,一定會拿到!
雪音笑著拂開她的手:「母親若是睡了,我便在外間等著,無須妹妹操心了。」
這話讓林若幽心中不安,她哪裡會放任齊雪音去見齊夫人?
玲瓏立即上去攔住雪音:「世子妃,您還是多替夫人著想吧,夫人此時不方便……」
雪音抬手就是一巴掌,玲瓏被打得臉上一紅,有些驚愕。
「這下可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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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音:歡迎來拿,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