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日食的傳言
秋水平，黃葉晚，落日渡頭雲散。
而洛伊此時在自己的房內，也是愁腸百結。這幾日，自己雖然一直躲著毗曇，心裡，卻並沒有好受半分。自己是在埋怨他嗎？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就殺人？雖然那些人都有可恨之處。但其實自己不是理解嗎？毗曇的隱痛。
洛伊搖了搖頭，自己畢竟來自21世紀的法制社會，還是無法接受這麼裸的殺戮行為。可是，難道就這麼一直逃避下去？但是不逃避的話，又要如何面對？洛伊苦笑，在自己二十年的人生之中，還沒有如此糾結的時候。一直遇事淡定而果斷的自己，在毗曇的事情上，總是搖擺不定，左右為難。
那日與毗曇暢飲，因為他忽然提起，挑起了自己對父皇與晉章的想念，原來，自己還是做不到如此絕情。她再怎麼厭惡虞楚宮，再怎麼厭惡那些清規約束，再怎麼厭惡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可是她從未厭惡過自己的親人們！
她在難捨毗曇的同時，開始了對21世紀的懷念，自己在這個年代畢竟是個過客，對於毗曇來說，也不過是個過客而已，總有一日會離開他，即使不舍。
那又何苦如此愁悵呢？毗曇就是毗曇，他是燦爛的洒脫的，也是陰鬱的嗜血的，只是自己沒有完全認識他而已。
也許，還是與他保持幾分距離為好，洛伊忽然有了幾分懼怕，像回到與毗曇初見之時。
忽聞一聲輕咳，原來是竹方正在門外，見洛伊從愣怔之中回過神來，才輕輕一笑：「公主正在等您，還請移步。」
原來卻是月川答應了德曼所求，德曼才急召眾人，大家聽得這麼一個好消息，人人興奮不已。
「怎麼做到的？」瘐信迫不及待地問，語氣之中滿是驚喜。
「這個以後再說。」德曼微笑，「據月川大師說，他正在幫助美室推算的是日食發生的日期。」
「日食！真的會發生么？」眾人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只除了洛伊。在她認為，日食只是天體運動引起的自然現象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
「目前，月川還沒有完全推算出來。」德曼看著瘐信：「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將日食的傳言散布出去，以逼迫美室出來判斷是否會有日食發生。」
瘐信一臉茫然，毗曇也有些疑惑地盯著德曼。
「公主，是想先奪走美室手中的神權。」洛伊異常艱辛地躲過毗曇的目光，淡淡解釋。
德曼點了點頭，對瘐信說：「我曾經跟你提起過，美室最讓人害怕的，並不是手中的兵權以及和白們的支持，而是百姓對她敬畏之心。而她之所以擁有這個，是因為她天皇神女的身份。所以，我要把她的這個身份先行拿走。」
「另外，雙生的傳言已經遍布宮內和市集之間，公主打算怎麼辦呢？」毗曇見洛伊還是不搭理他，有些沮喪，乾脆說起正事來。
「事已至此，就承認這樣的傳言。」德曼目光堅定：「承認新羅的確有雙生公主存在。」
「公主，可是如果承認的話，王后和您就會被當做不祥之人。」瘐信著急道。
「承認雙生是遲早的事。」洛伊微笑：「既然有不祥的傳言，那麼，同樣也可以有吉祥的傳言傳出。」
眾人面面相覷，只有德曼目露欣賞，洛伊總能與她想到一起。
「所以，瘐信郎，你要連夜與竹方和高島趕回徐羅伐，將日食的傳言散布。」德曼說。
「我也可以一起去。」見洛伊還是逃避著自己，毗曇心中一酸，對德曼說。
「過兩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德曼看著毗曇一臉沮喪，微笑安慰。
「只是，如果美室真的判斷出是否會有日食發生呢？」一直沒說話的月夜有些擔憂。
「所以，決不能讓她做出正確的判斷。」德曼堅定地說。
美室一行人才從南山回宮，立時便被宮內宮外亂七八糟的傳言淹沒，神宮與曇華殿一時之間都不得安寧。
寒月殿內玉蘭苑中，渺依坐在上首，身姿端正目光冷清，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真織神女，微微冷笑。
才一回宮，便聽說了飛鳥墜亡一事，不過才離開幾天而已，竟然，發生了如此大事！渺依這才明白了美室的調虎離山之計，而地上跪著的這個真織神女只怕是美室的心腹了。
流雲在一旁默站著，心裡自然也清楚了美室讓渺依一同前往南山的目的，現在同樣冷眼看著真織。
「飛鳥齊齊墜亡，大不祥，上天必降災難於新羅。」渺依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句話，柳眉輕挑：「真織神女，如此輕妄的斷言，果真是出自你之口？」
「上天官明鑒，飛鳥墜亡的確是不祥之兆。」真織神女雖然跪著，卻並不懼渺依，挺直了身子，直視著她。
渺依再次冷笑，看來，她心中倒是有恃無恐了。
「這麼說，真織神女是堅持自己無錯羅？」
「小人的確不知道錯在何處。」
「那麼，真織神女就前去神堂靜坐反省吧，等明白自己所犯之錯，再過來找我。」渺依揮揮手，冷冷地說。
真織一愣，眼光中閃過一絲怨恨之色，卻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了。
「璽主如此安排，看來，是針對雙生的傳言了。」渺依對流雲說。
「顯而易見。」流雲的話很簡短。
「集市上甚至有了日食的傳言，事情看來越來越不一般了。」渺依喃喃，皺緊了眉頭。
「你留我在這裡，究竟是想知道什麼？」流雲冷笑，直問渺依。
「公主，果然會順利回宮么？」渺依牢牢地盯著流雲。
「是的。」流雲在心中補了一句：「不僅如此，後來還從美室手中奪回了王權。」
「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她的身份幾乎不可能得到認同。」渺依疑惑地問。
「具體過程我就不了解了。」流雲淡淡地說，忽然問：「你想知道這些的目的何在？」
渺依愣了一下，看著流雲，忽然一笑：「你關心這些？」
「只是好奇而已。」
「告訴你也無妨，璽主成為天皇神女后，神宮就成了有名無實的存在，本應當觀測天象，護佑百姓與王室的上天官，竟成了璽主操縱政治的傀儡，我雖然敬佩璽主，卻不能忍受神宮成為這樣的存在，因此決定，拿回神權，輔佐真正能夠帶領新羅走向強大的人。」渺依看著流雲，眼中閃著明亮的光華。
「那，你是要與璽主為敵了？」流雲問。
「上天官不是隨便與誰為敵或者為友的人，我，只站在天意這邊。」渺依道，忽然又說：「我很好奇，千年之後的新羅會怎麼樣。」
「如果我告訴你，千年之後的新羅，成為一個民主國家，沒有王室，沒有神宮，你能夠想像嗎？」流雲笑。
渺依皺著眉，思忖良久，將信將疑。
流雲見她只是沉默，也離了玉蘭苑，如今她的心中也是好奇到了極點，不知道德曼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擊？不知道長公主是否會參與其中？更不知道如若自己與長公主都插手其中，是否會改變歷史，如若歷史改變，那又是否會影響後世？
想著想著只覺頭暈腦帳，乾脆回房倒頭大睡，因為這幾日身心疲累倒是得了好睡一場。
曇華殿內，宮女們穿梭不停卻是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議事廳，而在廳內侍候的宮女唯有掌殿女官——延青，她悄無聲息地接過小宮女們在殿外呈上的茶點，平托著，垂眸屏息蓮步輕移，一一為各人呈上。
美室已經更衣換髻，燦若春華的一張芙蓉面上不見一絲疲憊，她輕啜了一口白玉碗中的白梨茶，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便輕輕一笑，仿若並沒有留意美生在耳邊密密地稟報，那些顯出神跡的白卵石與飛鳥墜亡的事。
卻突然挑眉，手臂輕揚：「日食？」
「是呀姐姐，現在整個徐羅伐都在瘋傳此事呢，這謠言也不知道從何而起？」美生鬆弛地靠在高直的椅背上，右手猛扇著一把潔白的羽扇。
沒有人將日食的傳言放在心上，有了更好，如若發生日食更能說明雙生公主的不祥，越是這樣的天災，百姓們廢后的呼聲會更大，更有利於他們的計劃，因此大家都是一臉的興災樂禍。
只有美室緊擰著眉，一雙星眸微垂搖擺不定。
「怎麼想來都是，天意如今站在我們這邊呀，雙生的傳言才剛剛散布出去，便有日食的謠言傳出，我們的陛下，現在該怎麼辦呢。」美室與她第一任丈夫世宗的兒子——夏宗說道。
薛原細察美室的面色，見她神情嚴肅分明在擔心什麼，心下瞭然。
「日食的傳言並不是我們散播出去，肯定是他人別有用心，是，不能這麼吊以輕心的。」薛原沉聲道。
夏宗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目光中滿帶不屑。
「和白們，都是什麼態度？」美室徐徐開口。
「多數人都站在夫人這邊，認為王后是不祥之人要求廢后，但因為金舒玄與龍春公堅持並無雙生一事，在無證據的情形下，廢后只怕並不輕鬆。」坐在美室左下首的世宗道。
「自然不會如此簡單，因為德曼還沒有找到，作為關健證人的宮女昭火因為心疾，也還不能開口。」美室皺著眉頭，又問：「聽說她中了箭，現在傷勢如何？」
「已無大礙，此時青龍翼徒正在宮外的秘密之處看守著她。」見問，寶宗立即說。
「不能讓她出什麼意外，她的命還有用處。」美室點點頭，再度沉默，卻忽然抬眸：「德曼現在一定就在徐羅伐，日食的傳言，應該就是她散布出來的。」
「什麼？她瘋了不成？這時候她還不躲得遠遠的，還來徐羅伐說要發生日食？」夏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
美室卻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德曼的用意她暫時還不清楚，可以篤定的是日食的傳言肯定出自於德曼的反擊，她究竟為何要如此做，還有更重要的是，月川大師被劫持之前正是在推算日食的準確日期，德曼她又是從何而知會有日食發生呢？
事情彷彿愈加有趣，美室輕笑出聲，引得世宗等人面帶驚疑，卻無一人看透璽主的心思。
集市上，關於日食的傳言鬧得人心惶惶，百姓們也在議論紛紛，在當時，日食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是大凶之兆！
相傳在數百年前的夫余，太子帶素執政時期，就是因為發生日食，便有不好的傳言流出，導致帶素心性大亂，竟然開始屠殺官員與百姓，因此，導致民怨沸騰。就連支持帶素政權的大使者，也極度不滿，與帶素之父——金蛙王聯手，奪回了王權。
一次日食，竟然能夠引發王權的更迭，可見當時的人們對這種現象的敬畏了。
徐羅伐的城牆之下蘿井之旁，歷來是眾百姓祈福聚集之地，這幾日因為有日食的傳言，更是熱鬧非常人頭涌動，三五成群議論紛紛——皆是日食之事。
竹方帶著一頂碩大的橢圓竹帽，慢慢踱至城牆下，與正在和幾個閑人聊天的高島暗暗對視了一眼，重重咳了一聲。
「我說，你們現在都是瞎擔心，美室璽主都還沒有說話，日食肯定不會發生！」竹方突然大聲說道。
「你知道什麼？你難道沒看到公布欄上出現的預言嗎？都說天明公主歸天之後，會發生日食。」高島挺著壯實的身體，故意與竹方爭吵。
「你小子才什麼都不知道呢，那肯定是心懷叵測之人散布的謠言而已，美室璽主是什麼人，是天皇神女！如果真要發生日食，璽主怎麼會不知道呢？」竹方用鄙視的眼光看著高島，揚聲說道。
「只不過，璽主現在也沒說一定沒有日食呀。」高島滿臉不服。
「你等著吧，璽主一定會出來闢謠的，璽主一定會護佑我們的。」竹方高舉雙手，忽然跳足大喊：「美室璽主千歲！護佑天下蒼生的美室璽主千歲！！」
高島環顧四周，發現圍觀的人皆在交頭接耳，熱烈議論著，看了一眼竹方，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