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那個相擁而卧的夜晚
「也許吧。」柳黛音的面色有些酸楚,聽著他這樣窩心的傾訴,心裡不知為何,漫漫酸意翻湧開來,冉冉地轉了身過去,回了自己的卧室,不再多勸。似乎是在那一瞬間,她對那個擁有無尚榮耀的女子滿滿的妒忌起來。
一夜風雨,皇城,夜未眠。
天剛破曉,皇宮裡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靡盪著一股蕭然肅冷的氣氛。各房宮殿的宮人們面上紛紛帶著一絲凝重忐忑之色,禁衛軍也忽然多了起來,來回地巡視,彷彿有什麼大事發生。
早朝的時候,內伺監左權上報皇上,昨夜子時,有人入大理寺天牢欲意刺殺被囚的李建章和文雄,李建章受到驚嚇,當場昏迷了過去,文雄則被刺客砍成了重傷。幸得左權和東門將軍及時趕到,救下了李建章,文雄現在還在太醫院急救。
而那批進天牢行刺的兇手紛紛服毒自殺,在左權的極力爭取下,有一名兇手服毒未死,現在也在太醫院搶救。是故,有關李建章和文雄貪污一案又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大理寺那邊傳來的消息是證據不足,此二人的貪污罪名很有可能不成立,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而與此同時,衢州一帶有百姓聯名上書來京,請求為京兆尹開脫免罪。李建章在衢州建有功德坊,專門接濟貧困的老百姓,當地的老百姓對於這位遠在京都的大人感恩戴德,聽說他入獄的消息,紛紛來京喊冤。
一時間,這一樁案件卻是顯得複雜難測了。李建章也從天牢里提押了出來,暫且回府,容后再審。吳中又親派了羽林軍保護李家的安全。左權啟奏皇上,要求徹查行兇之人,務必找出幕後真兇,嚴懲不貸。
這陣子卧病抱恙的太后也突然臨朝,雷霆震怒,下令左權全力捉拿幕後主使,揪出幕後元兇的話一定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誣陷朝廷重臣,又欲意置其死地,其心可誅。
宮中一時間謠言四起,紛紛猜測著這幕後的主使究竟是何人,而所有的謎團都聚焦在了那個服毒未死的刺客身上,左權更是親自看守,等待刺客的醒來。
「娘娘,怎麼辦,還有一個刺客沒有死,左權現在又寸步不離地守在太醫院,如果那個刺客醒來了,恐怕這背後的主謀是瞞不住了。」雲茉一晌午都去探了消息,午時的時候才回來,將打聽到的一些情況都一一告訴了若爽。
「沒有想到,左權早有預謀了,我派了吳將軍去,就是希望能夠阻止這件事的發生,還是不能倖免。以左權的手段,他一定會死咬住那個刺客不放的,到時候不供出皇上來都很難了。如今我們又近不了那刺客的身,還真是棘手。」若爽面色亦是一陣犯難憂愁,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麼說,皇上危險了?太后已經發話了,揪出真兇主使的話,一定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的。她這幾天都不垂簾聽政,今天卻突然出現在了朝堂上,看樣子是勢在必得,早就料到皇上會有此一招了。太后,難道準備廢君而立么?」雲茉憂心忡忡地說著,事情這麼一串起來,卻是非常的可怕,皇上的心思早就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如今皇上公然對付自己的朝臣,必然會引起非議,令其喪失人心的。
「應該不會,皇上是先帝立下的儲君,太后雖然一手遮天,可未必也會有這樣的心思。我看她是想藉此機會打擊皇上,徹底架空皇上的地位。廢君而立,絕不是如此簡單的。咱們靜觀其變好了,必要時再出手。」若爽心頭亦是一陣煩憂憋悶,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時之間卻是理不出頭緒來。
「皇上駕到。」須臾間,便聽了榮貴的宣召,大殿之外,一身明黃長袍的燁翰闊步而來,三兩步地進了鳳儀宮中,怒氣衝天地看著若爽,咬了咬牙。
「臣妾……」若爽正要彎身行禮,燁翰已經猛地一推若爽,大罵了一聲:「你這個賤人,虧我對你這麼好,你居然這樣對朕。」
若爽踉蹌著往後一退,險些摔倒在地,雲茉一臉驚慌地扶住了若爽,目光里亦是充滿了委屈和苦悶。師姐這樣為他掏心掏肺,到頭來卻換得他這樣歹毒的薄涼,實在是可氣得很。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說什麼?皇上何故如此發這麼大的脾氣了。」若爽卻是波瀾不驚,這樣的場面早已經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你還要裝蒜么?昨天朕好心好意地照顧你,到頭來你就這麼回報朕的,朕真是瞎了眼,居然認為朕的真心可以感動你,你果然是個蛇蠍女子,和太后一樣陰狠絕情。」燁翰怒不可遏地瞪著若爽,額上的青筋隱隱作現,「你敢發誓,昨天你沒有聽到朕的談話?不要告訴朕,吳中的出現也只是個巧合?」
「皇上既然已經知道了,臣妾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臣妾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又何錯之有。相較於皇上,你是一國之君,卻暗地裡使些小人手段,設局對付自己的朝臣,傳出去的話不怕天下人恥笑么?」若爽恢復了慣有的清高冷傲,一臉不屑地看著燁翰。
「他們都是貪官,太后還要維護他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不怕天下人恥笑。鄭妍,你真是狠毒,朕對你這麼好,你居然一點都感受不到,要這樣背叛朕對你的信任和喜愛。」燁翰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一臉受傷地看著若爽。他以為真心的付出可以得到回報,到頭來卻是這樣刺骨痛心的背叛。
「臣妾早說過,臣妾永遠都是太后的人,皇上不必在臣妾身上費心思。皇上對臣妾的好,到底又有幾分真心了?你自己心裡應該很清楚,你的目的是什麼,不必要臣妾說出來吧。臣妾並非愚鈍之人,你一向討厭我,突然對我一改初衷,你認為我會上當么?本宮不是何婕妤,捨命的事情本宮是不會奉陪的。」若爽冷冷地哼了一聲,一臉譏笑地看著燁翰,一字一句,卻是刺到了燁翰的心窩裡。
「在你心裡,朕原來是這樣的人?」燁翰有些懵然地看著若爽,疏朗英睿的面龐上布滿了哀愁,語氣寂冷而蕭條,褐色的瞳眸里是靡靡的失落與痛楚。
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聽到她這樣的答案,他的心好像被什麼硬生生地給剜去了一塊一般,這樣的痛,只有在三年前的那個雨夜裡才有過。情竇初開的年少,粉嫩青蔥的韶華流光里,亦有這樣一個雲淡風輕的女子在他的生命里駐足,那時的自己,他以為她便是自己的一切,他給她最好的生活和疼愛便是對她的憐惜與愛護,可是他忘了,這深宮裡的愛情,從來都只是水中花鏡中月的夢幻童話。
集寵於一生,便是集怨於一生,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愛情也會成為她的催命符。他甚至都來不及說愛她,就親眼看著她被關進慈寧宮的小黑屋裡,第二天出來的時候,卻是她冰冷的身體與暗淡的容顏。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世間最決絕的殘酷,從此之後,他冰封了自己的整個內心世界,哪怕是紀靈溪,他和她在一起,也僅僅因為她身上有那個女人的影子,緊緊因為她們是走得最近的好姐妹,和靈溪在一起,他可以嗅到她的氣息,這樣他就可以騙自己她還活著,活在皇宮裡的某一個角落。
那個相擁而卧的夜晚,他決定要相信這個女人,決定要用真心去感化若爽,可是到頭來卻是這樣的刺骨背叛,她所有的喜怒哀樂原來不過是她華麗的敷衍,她半點真心都不曾給予他。
若爽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難安的糾結,看著燁翰這樣落寞痛楚的眼神,心裡五味陳雜起來。她不想說這樣絕情殘酷的話,不想讓這個驕傲無雙的少年天子一次又一次被自己傷害,可是形勢所迫,她沒有辦法。
也許等到事情功德圓滿的那一天,他會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的。這巍巍的深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已經失算一次了,她不能再將他陷進萬劫不復里。
如果眼前的傷害能夠為他換來錦繡河山與無上權力,那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圓滿和幸福吧,他這樣步履維艱地活在太后的專權與外戚宦官作亂的縫隙里,不就是為了可以真正的攀上權力巔峰么?如此,她便滿足他。
「太后駕到。」隨著一聲朗朗的宣召,大殿外,太后一身烏紫絳鳳袍,頭戴五彩金鳳釵,步履生風地邁進了鳳儀宮,漸顯頹老的面色上斂了一絲運籌帷幄的笑意,目光颯颯地在皇上身上轉了一圈:「原來皇帝也在啊,都這個時候了,還有閑心來鳳儀宮小坐,看樣子皇上與皇后的感情與日俱增了。」
「承蒙母后照應,朕與皇后鶼鰈情深,好得很了。」燁翰面色灰然地看著太后,語氣中透著一股不滿,神情倨傲而跋酷。
「是么?哀家怎麼瞅著皇上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啊,難不成受什麼委屈了。皇上是天子,有誰敢給委屈讓皇上受啊,說來與哀家聽聽,哀家給皇上做主。」太后笑意盈盈地看著燁翰,卻是字字句句藏刀。
「太后也說了,朕乃天子,是天命所歸,那些妄圖想要朕受委屈的牛鬼蛇神,朕總有一天要把他們收拾得乾乾淨淨。」燁翰抿了抿唇,姿態悠然,淡淡的話語里卻充滿了頑強的抵抗之意。
「年少氣盛,想要干一番大事業是好事,可是皇上別忘了,大梁江山的穩固是無數朝臣的努力奮鬥而來的。做人可千萬不能忘了本,一旦忘了本,那麼這個人離自己的墳墓就不會很遠了。哀家半生榮耀,自問沒有什麼對不起大梁江山的。如果有人硬要碰觸哀家的底線,哀家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京兆尹是一品大臣,是兩朝元老,皇上要是聽風就是雨的話,未免也太讓人寒心了,到時候人心不古,只怕是沒有大臣肯為朝廷效力了。哀家希望皇上儘快查出這件事的主謀來,給李大人一個交代,給哀家一個說法,給朝中大臣一個答覆。皇上要是查得不夠徹底的話,哀家給皇上一個痛快,相信明天,很快就有結果了吧!」太后若有若無地笑了笑,清簡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犀利的精銳之氣,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語中卻是蘊含了無盡的深意。
燁翰怔怔地看著太后,面色顯得愈加的凝重蕭冷,緩緩地吁了口氣道:「朕,一定會給太后一個交代的。太后儘管放心,查出真兇的話,朕絕對不會有任何的異議。」
「天子一諾千金,君無戲言,希望皇上言出必行才是,哀家就拭目以待。」太后雍容無雙地笑開了,眉眼間斂了一絲淡淡的譏消,似乎很是期待明日出來的結果。
燁翰淡冷蕭離地看了太后和若爽一眼,輕嗤了一聲,一甩明黃的龍袍,昂然跨步而出,離了鳳儀宮。
「太后,您請坐。」若爽已經吩咐了雲茉將高軟搬了過來,一邊攙扶著太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太后卻是笑得開懷不已,目光柔和慈潤地望著若爽,緩緩地握住了她的手:「哀家總算是沒有白疼你,不枉哀家對你的一番厚望。這次的事情,你做得真不錯,皇后能夠站出來替哀家分憂解難,哀家甚感欣慰。」
「臣妾有今日,也全是太后的提攜和照顧,臣妾時時刻刻不敢忘記。只要太后明白臣妾的忠心,臣妾就心滿意足了。」若爽福福地拜了一拜,輕柔明暖地看著太后,一點也沒有居功的意思。
「你的忠心,哀家已經看得很清楚了。你放心,只要有哀家在,任何人都不會欺負了你。方才皇上過來,可是興師問罪的,他是不是為難你了?對你做了什麼?你說出來,這些賬哀家以後都會替你討回來的。」太后柔潤地看著若爽,語氣里充滿了疼惜,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一探三問,看樣子經此一事,她是對自己徹底的放心了。若爽心中一陣腹誹,搖了搖頭道:「無妨的,謝太后關心,臣妾沒事。」
「你果然有哀家年輕時候的風範,打你進宮,哀家就從你的身上,彷彿看到了當年自己的影子。妍兒啊,哀家跟你掏心窩的說句話,入宮為妃,這在天下許多女人看來,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從此吃穿不愁。可是誰又能真正明白我們這些宮中女子的苦楚了,一輩子的幸福就系在了那麼一個男人身上,寵你的時候你就是天上的皎月星輝,恨你的時候他會冷血無情,你的生死比螞蟻還不如。哀家告訴你,這宮裡啊,談愛情那是奢侈,帝王之愛,從來都是泛濫冷酷的。哀家是過來人,想當初,哀家幾經波折奮戰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啊。只有權力,才是後宮女人生存的砝碼。擁有了權力,愛情又算得了什麼了。你明白嗎,妍兒?」太后的臉上閃過一絲厚重的感傷,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有若有若無的霧氣擴散開來。那一段謀權奪愛之路,想來她也是走得十分艱辛的。
這宮裡的女人,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過去,聽著太后這樣娓娓而談的心酸過往,聽著她對愛情的失望與控訴,想來她與先帝之間必然也有過一段花前月下吧,只是這綿綿悠然的恩寵如水涓涓一般匆匆而過,終究是經不起平淡流年的消磨。
「妍兒明白。」若爽微微地點了點頭,目光澄澈憂然地看著傅清,「那太后,你現在快樂嗎?」
傅清眸子有些渾濁,自嘲地噓噓而笑:「放眼整個皇城,哪個見了哀家不是俯首稱臣,哪個不是點頭哈腰。哀家掌握了天下人的生死,你覺得哀家快樂嗎?還有什麼比權力更令人快樂的東西了?」
數載風雨,一生榮寵,成就了今日的榮光萬丈。若爽淡淡地笑了笑,她聽得出來,太后語氣里的悲傷與苦楚,少女懷春的青澀年華,哪個不構想著才子佳人的風花雪月,縱算強勢凌厲如太后,也是不能倖免的吧。
終其一生,他們都是巍峨宮廷里的可憐女子罷了,她權勢滔天卻賠上半生蒼涼,在寂寞的宮廷里孑然終老,生命在空虛中等待終結,這是何其的不幸。若爽不想走她的路,也不必走她的路。
「明天,太后準備如何對付皇上?」若爽緩緩地抬頭,目光敘敘地看著傅清。
「那就要看他自己怎麼把這齣戲唱下去了。哀家說過,觸犯了哀家的底線,哀家是不會讓他好過的。哀家要讓他知道,哀家能夠有今天,不是誰想扳倒就能扳倒的,跟哀家斗,哀家就要他輸得一敗塗地。哀家動不了他,總會有人能夠讓哀家動的。」太后陰惻惻地笑開了,一邊揚了揚五色彩甲,復而握成了拳頭,發出寂寂的空響。
看著太后滲人的目光,若爽的心裡升起一絲騰騰的寒意來,這樣一盤將死之棋,還有轉圜的餘地么?明天的棋局一定,皇上以後要翻身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了。張燁翰,我要如何才能助你脫了這險境之圍?
恍惚就是在那一瞬間,宮中謠言四起,有人說太后極有可能廢君而立,兩人緊張僵持的關係已經到了強弩之勢。整個宮廷,瀰漫著一股肅殺的蕭冷氣氛。
就在當夜,有人夜闖太醫院,想要對那個未死的刺客殺人滅口。左權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請君入甕。來人卻是兇悍威猛無比,費了將近一個時辰,禁衛軍才生擒了此人。而更令左權震驚詫異的是,來人並非皇上身邊的人,而是左相的大公子,當朝的飛將軍傅雲。
一夜之間,乾坤倒轉,局勢瞬變。傅雲供認不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後主使。因為李建章貪贓了軍餉,雖然沒有貽誤戰機,但是他的幾個好兄弟卻因為缺水斷糧而死,他心中氣憤不平,想要替那些枉死的兄弟報仇。
傅天卻是氣急敗壞,一而再地盤問傅雲,傅雲卻是一口咬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為。而那個未死的刺客也是他以前的舊部,刺客醒了之後,也供出了傅雲便是幕後的主使,鐵證如山面前,容不得狡辯。
太后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地步,之前在朝堂上已經說過,找到真兇,必定嚴懲不貸。她雖然愛惜將才,傅雲又是自己的親侄子,但也不能徇私的。燁翰卻是高興暢快,當即下令將傅雲關進天牢,於三日之後問斬,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傅天因為兒子入獄的事情卻是一蹶不振,大受打擊,回家之後氣得病倒了。傅雲入獄問斬的事情一時間傳遍了街頭巷尾,成了京都最熱鬧的話題。
天牢里,一襲杏紅流雲錦,翡翠絲緞裙的女子裊裊地沿階而下,兩名獄卒一邊叩拜了長公主,放了她進天牢探視。
潮濕的地氣,昏暗的燈光,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蒼涼。長公主目光盈盈地在傅雲所處的牢獄邊站定,獄卒開了鎖之後,心領神會地退了出去。
長公主一步一步邁進了天牢,深深地吸了口氣,英氣豪邁的面龐不復往日的驕傲燦爛,眸光凄楚地看著落魄的傅雲。
傅雲緩緩地抬頭,平靜無瀾的面龐上湧起一絲淺笑,這個孤獨冷傲的將軍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會這樣開懷盡心地笑一場。兩兩對視,彼此都是靜默無言。
「天牢晦氣,公主金枝玉葉,不應該來這裡的。如今傅雲已經是個將死之人,就不給公主行禮了。公主說過,總有一天要讓我身敗名裂,要看著我們傅家如何倒台,如今你的願望實現了,公主應該很高興了吧。這一世,我總算和公主兩清了,待得我死了之後,希望公主放下心中的仇恨,不要再去為難我的父親了,可以嗎?」傅雲深深地吸了口氣,淡涼如水地看著長公主。
「兩清,兩清了?你認為我們之間能夠兩清嗎?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一切都跟你無關,你為什麼要把這所有的一切都攬下來,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是我的人,你這麼做,是想讓我永遠地記住你嗎?要讓我對你心有愧疚嗎?」長公主哼哼一笑,目光凄凄地看著眼前頹廢的英挺男子。
「就算是吧,這一生,我欠了你太多,也許只有死,才能解決這一切。你不必對我心有愧疚,這都是我自作自受,也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只是希望我的死,能夠讓你心中的恨稍稍少一些。」傅雲仰起頭,眸子里有寞然的潮浪泛起。
「傅雲,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不恨了嗎?我會更加更加的痛恨你,生前你欺騙我的感情,死了之後還要讓我加倍的牽挂想念你,要讓我以後的生活都在你的影子里痛苦地生活下去,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不會讓你死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個黑鍋我不會讓你背的。我雖然是女兒身,卻也有男兒的豪情。你是大梁的飛將軍,死了一個,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了。而我,就算是死了,也還會有更多的公主的。我不會,不會讓你死的,我會去向太后說明一切。」長公主咬牙切齒地看著傅雲,淚水源源而下,聲音卻透滿了不屈的力量。
「蓉兒,你聽著,只有我的死,才能緩解皇上和太后之間的關係。我死了,皇上必然會爭取一切的力量讓另外的人取代我的位置,到時候,我爹的勢力就不會像如今這般權勢遮天了。相信以皇上的英明果斷,要重掌河山那也是遲早的事情。這些,不也是你希望看到的么?你不是想看到你的弟弟做一個出色的,萬古傳誦的英明君王嗎?」傅雲一把捉住了長公主的肩膀,目光熾烈而誠摯。
「是,我是希望看到弟弟能夠做一個萬人稱頌的好皇帝,可是我更加希望的是看到你好好地活著,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不許你死。我騙不了我自己,縱算我現在嫁了人,我的心裡,至始至終也只有你,從來沒有過其他人。我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嗎?該死的是我,是我。今生我們無緣了,只有來生,但願來生我們不要像現在這樣兩難了。來生,我不是公主,你不是將軍。」長公主搖著頭,竭力地嘶喊起來,一臉孤苦無助地看著傅雲。
人往往只有在生離死別的時刻,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才敢於去面對那些不可預知的未來。這一刻,長公主清清楚楚地明白,她的心裡是放不下這個男人的,她不希望看到他出事,那樣比自己死還要痛苦糾結。
「蓉兒。」傅雲動情地看著長公主,那個闊別多年的昵稱如今在他口裡聽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這一刻,她是他捧在手心裡的蓉兒,他是她獨一無二的雲哥哥。他擁住她的身子,灼熱的陽剛氣息傳涌而來,他抱過她的頭,焦灼熱烈地吻住了她。
她半推半就地往後退著,卻還是無法抵禦他熱情如火的攻擊,欺騙不了心中的本能渴望,軟軟地沉浸在他熾熱無比的深吻里。有一年多,他不曾這樣熱情如火地吻過她了吧。
潮濕暗冷的地牢里也因為這一份彌久的甜蜜而變得溫馨感動起來。他們本該是世間最般配的英雄美人,本該是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才是。
「今生未完,何必來生。公主,我林穆一生無用,能夠娶到你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雖然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有過我,但是我不怪你。但願來生,我希望自己能夠比飛將軍早些認識你。來生吧,公主,來生我還要遇到你,但絕不會像這一世碌碌無為,我要做一個能夠配得上你的夫君。」天牢一隅,一襲磊落青衫的男子目光傷愁地看著那一對深情相擁的男女,悵悵地吁了口氣,黯然地轉了身過去,目光瀟瀟蒼涼,唇角勾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公主府,一襲磊落青衫的林穆踏月而歸,表情一如既往的閑適安然。
華陽坊中,青燈依舊在沉寂的子夜裡熠熠生輝,燈下伏案睡去的美人呼吸很淺很淺,宛如這恬淡怡然的冷月靜謐涔涔。
林穆躡躡地行至長公主的身邊,一臉神往地看著她,這個大梁皇朝最尊貴驕傲的公主,這個他從小就傾慕暗戀的女子,這個他名義上的翰林夫人。
一年了,眨眼就是一年的時間,她說過,給她一年的時間去忘記以前的人和事,然後同他重新開始,做一個真正的翰林夫人。他沒有勉強她,他知道她心裡有人,而那個人,是自己無法逾越和取代的。他也明白,哪怕費上一生的光陰,他也走不進這個女人的心裡,至始至終,她喜歡的都是飛將軍傅雲。
今夜他回來得這麼晚,她就在燈下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她是擔心自己嗎?林穆自失地笑了笑,不會的,她的心裡,自己一直都是窩囊無用的,她這樣憔悴神傷的樣子全是因為天牢中的那個男人吧,跟自己沒有半絲半毫的關係。
「公主,林穆無能,不能給你幸福的生活。可是只要你開心,林穆什麼都願意做。我沒有父親大人那樣的豪情壯志,不能替你和皇上分憂解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你和飛將軍的圓滿。好好活著,就讓為夫替你真正的遮風擋雨一次吧。」林穆緩緩地伸手,輕輕地撫上她嬌艷無暇的面龐,沉醉滿足地笑了笑,眼角有動情的淚水姍姍而下。
翌日,金鑾殿上,皇上與太后要對傅雲進行最後的一次殿審,大理寺和刑部旁聽坐審。朝中文武百官無不駭然,這次牽動的可是左相的利益,一旦罪名坐實的話,傅雲就算是人頭落地了。
傅雲已經被刑部的人給帶押上來,三天的牢獄生活使得這個魁梧猛然的武將顯得愈加的清減起來,但是一雙瞳眸卻依然透著震懾人心的力量,沒有任何的悲怨。一身官袍的傅天看著這般落魄窘境的兒子,心中卻是泛滿了酸楚,三天的時間,這個隻手遮天的左相大將軍一夕間彷彿蒼老了十幾歲。
「待會太后審問的時候,你一定翻案,聽到了沒有?你怎麼這麼糊塗,為什麼要這麼做?一旦罪名成立定案,爹和太后完全沒有辦法救你,這是你今天最後的機會,想盡辦法撇清自己,把罪責推給該承擔的人。」傅天疾疾地迎了上去,在傅雲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面色肅嚴而酷冷。
傅雲慘淡地笑了一下,有些輕諷地看著傅天:「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背後主使的,爹要我推給誰,又能推給誰?一人一做事一人當,我既然做了,就不會後悔。」
「你,你這個逆子,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就是為了那個賤女人。」傅天眉毛直直地抖動起來,氣憤不已地看著固執己見的兒子,揚起手掌只恨不得把他給抽死。
「爹,這一生我已經錯過一次了,我不想再錯一次。你要的,孩兒已經給你了,而這一次,孩兒只是想留住自己想要的東西,希望你能明白。」傅雲一臉正色地望著傅天,語氣堅決凜然,苦笑著看了傅天一眼,懨懨地轉了身過去,在堂下跪了起來。
太后坐了皇上的一側,目光犀利,神色中透著些許蕭然。皇上則是一臉的閑適,唇角邊有藹藹的笑意彌散,眼神略顯冷冽酷漠。
大理寺的審判首先交代了整個事情的始末,文武百官一臉敬畏地看向龍椅上的天子,等待著天子做最後的宣判。
「傅雲,哀家再問你一次,這一切都是你主使的么?真的全是你操縱的?」傅清緩緩地吁了口氣,目光慈嚴地看著傅雲,試圖挽回些什麼。
「大理寺陳述的都是事實,一人做事一人當,罪臣無話可說,讓太后,讓皇上失望了。」傅雲一臉寂然地看著太后,語氣沖淡而慵懶,並不想給自己找推託的理由。
「你……」太后雖然心裡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卻也奈何不得,如今所有的罪名都讓傅雲擔待了下來,就算自己想救他也是無能為力。
「傅雲,你是大梁的將才,哀家實在是不希望看到你就這樣枉死。熱血男兒應該死得其所,尤其是像你這樣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你大可以如衛青霍去病一般名垂千史的。鐵血將軍,就應該鐵馬金戈,馬革裹屍地去戰場上一決生死。為了一些虛妄的承諾,賠上你的性命,哀家不認為這是大丈夫所為。」太后目光咄咄地看著傅雲,聲色俱厲地斥責起來。
傅雲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咬了咬唇,卻是不發一言。
「太后,既然他已經承認了自己全部的罪狀,那麼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好了。朕現在就宣判,驃騎將軍暗殺朝廷重臣,罪名成立,依律當……」燁翰冷冷地笑了一下,漠漠地打斷了太后的審問,便要宣判了傅雲的罪名,斬字還沒有脫口,卻聽得殿外一聲朗朗男音飄了進來:「且慢,驃騎將軍是冤枉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罪臣主使的。」
朝堂大臣一陣駭然震動,嚯嚯地看向了闖殿之人,來人一襲磊落青衫,眉眼溫爾,卻是長公主的駙馬爺,翰林學士林穆。
燁翰的眸子一沉,面色有些難看起來,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原本略有自得的神採在那一瞬間黯淡了下去。
「林學士,這裡是殿審,你休得胡鬧,不要擾亂公堂。」沉寂無言的右相紀崇光面色威嚴地看著進顛的林穆,冷冷地哼了一聲,「來人啊,把林學士帶出去。」
「慢著,剛才林學士都說了驃騎將軍是冤枉的,這一切都是他的主使,右相莫非要縱容真的元兇逍遙法外么?林學士,你一五一十地告訴哀家,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誰才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哀家要你如實回答,如有欺瞞,哀家定當嚴懲不貸。」太后冷冷地喝住了右相,目光威儀地掃向了殿中的林穆,場中的喧嘩之音也在那一刻歸於寧靜。
傅雲不可思議地看著進殿的林穆,搖了搖頭。林穆涼涼地掃視了傅雲一眼,緩緩地在他的身側跪下,向著太后和皇上叩頭,侃侃地說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罪臣做的,都是罪臣一手策劃的。是罪臣捏造了京兆尹貪污的證據,派人交給了飛將軍。飛將軍性情耿直,所以才會上當。京兆尹因為侮辱過微臣,所以微臣一直懷恨在心,想要一雪前恥。原本臣以為,憑著這些,罪臣就可以要了京兆尹的命,但是沒有料到大理寺很快查了出來,京兆尹很快就要無罪釋放。所以微臣就派了家中豢養的殺手進天牢殺害他們兩個狗官,並且將他栽贓嫁禍給了飛將軍,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一派胡言,你說你栽贓嫁禍傅雲,傅雲又不是傻瓜,他為什麼要承擔這一切的罪名,他可以說自己是無辜的,他為什麼要去殺人滅口,根本就說不通。駙馬,你心性淡漠,怎麼現在也如此信口雌黃。朕知道你憐惜飛將軍,認為他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想要留住他對不對?可是不要忘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飛將軍雖然有功,但是犯罪的話,朕同樣不會輕饒的。」燁翰猛地從龍椅上坐了起來,面色青白地怒視著林穆,一邊握緊了拳頭。
「皇上,你把微臣想得太高尚了,微臣巴不得飛將軍死了才是。這文武百官,哪個不知道當朝的長公主和飛將軍曾經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哪怕是長公主現在嫁給了微臣,她的心裡,還是裝著他。所以微臣恨他,要讓他死。只有他死了,微臣才可以和長公主好好地生活。微臣就是知道飛將軍對公主仍有舊情,所以才能夠讓他承擔一切罪責的。如果他不承擔罪名的話,微臣就不會讓長公主好過,微臣會狠狠地折磨長公主。可惜啊,長公主太聰明了,很快就察覺了,她發現了我的秘密,所以微臣只好上殿自首,坦誠一切了。」林穆緩緩地站起身來,孑然孤寂的身子顯得別樣的頹廢起來,褐色的眸子里有落寞騰騰地漫開,眉毛輕揚,笑得有些空曠寥落。
朝堂上,一時間議論紛紛,大臣們面露詫異之色地看著主動投案的駙馬,這個一直被忽略的年輕人,沒有想到竟可以掀起朝堂的一番覆雨翻雲。
傅雲一臉懵然地看著林穆,這個清寂平庸的男子,此時此刻,他的言語舉動竟是那樣的光彩照人,不可一世。偌大的金鑾殿上,這個磊落青衫的少年是人群聚焦的光芒。他的這一番解釋卻是叫人無從辯駁,即使心裡有疑問,大伙兒也會悶在心裡,畢竟,犧牲這樣一個碌碌無為的駙馬可以保全一個戰功赫赫的將軍,這是一件幸事。
「你……你……」燁翰一臉頹喪無力地看著林穆,目光中充滿了不解與幽憤,只差那麼一步,今後的局勢就可以逆轉。對於林穆,燁翰從心底里也是不曾在意過的,心高氣傲的皇姐,他從來沒有覺得林穆可以匹配得上她,但是這一刻,他忽然發現了這個小人物身上亦有著無法讓人忽視的執著和堅韌。
「皇上,剛才駙馬已經將一切都招供了,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了,真正的幕後兇手其實是林穆。雖然林穆是當朝的駙馬爺,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謀害朝臣,陷害忠良這樣的大罪,其罪當誅。皇上,宣判吧。」太后愜愜地撇了撇嘴角,神色間有一絲微微的輕嘲,懶然地看向了身側落瀟的燁翰。
「朕,朕……」燁翰無力地靠在龍椅上,一邊揉了揉眉頭,虛弱無力地看向太后,「他是朕的姐夫,是皇姐的丈夫。他要是死了,朕,朕如何向皇姐交代?」
「哀家記得皇上說過,對於這件事情一定會果斷英明處理的,何以現在如此猶豫不決了?皇親國戚又如何了?如果駙馬不來認罪的話,左相和哀家不也得白髮人送黑髮人嗎?身為天子,不可以有私心,否則皇上以後要如何領導朝臣,如何叫天下百姓信服。皇上要是覺得為難的話,那麼就由哀家來宣判好了。翰林學士林穆誣陷謀害京兆尹在先,栽贓驃騎將軍在後,其罪天理不容。即刻起,推於午門,午時斬首。」太后一臉冷冰地看了燁翰一眼,淡淡地哼了一聲,目光寂滅地看向了堂下的林穆,宣判他的罪行。
「不行,不能斬。」燁翰握緊了拳頭,目光如炬地看著太后,一字一句地說著。
「證據確鑿,他自己也都承認了,皇上還要包庇嗎?國之刑法,非同兒戲,皇上要讓天下人看笑話嗎?」傅天上前一步,單膝一跪,說得卻是大義凜然,天理昭昭。
「請皇上秉公處理,還清白於天下。」身後的一眾大臣也跟著跪了起來,聯合著逼迫皇上降旨。
「好,好,很好,就依諸位的意思,罪臣林穆於午時在午門斬首示眾,昭告天下。」燁翰咬了咬唇,緊緊都握住拳頭,眸子里有無盡的恨意翻湧,一邊揚起了頭,咄咄地看向傅雲,「罪臣傅雲,隱瞞真相,攪亂視聽,顛覆朝綱禮法,是為欺君罔上之罪,同樣推於午門斬首,任何人不得再有異議,求情一個,斬一個,求情十個,斬全家。」
「簡直是荒唐,皇上想要人心盡失嗎?飛將軍於國有功,他也不過是受人所迫,逼於形式罷了。」太后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涔涔地看著燁翰,一臉的憤怒之色。
「朕是天子,朕不過是按照律法辦事罷了。事實擺在眼前,傅雲難道沒有欺上瞞下嗎?太后也要包庇么?行,飛將軍若是無罪的話,那麼林穆只需充軍塞外便可。太后即便是呂后再世,也該有個分寸吧。」燁翰一臉正色地看著太后,咬了咬牙,目光鎮定而堅執,「朕只有一個皇姐,決不能讓她年紀輕輕的就做了寡婦。至於京兆尹到底有沒有罪,太后心裡應該很清楚才是。」
太后一時間噎得說不上話來,目光炯惑地看著燁翰,這個年少的天子已經愈加不受她的控制了,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這個隱忍陰沉的少年天子,翅膀一天一天變硬,遲早有一日會變成搏擊長空的雄鷹。
「公主雖然是我的妻子,可是我們卻是有名無實。飛將軍,公主以後就交給你照顧了,不要再讓她傷心難過了,我把她還給你。」林穆凄凄地笑了笑,側身在傅雲的耳畔嘀咕了幾句,轉身看向一旁的侍衛,迅猛無比地沖了過去,一把搶過了侍衛手中的長劍,架在了脖頸之間,颯颯地笑開了:「皇上,太后,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旁人無關。皇上要真是為公主好的話,不想公主傷心難過一輩子,就請放了飛將軍,他是無辜的。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林穆一人所為。今日,我林穆就以死謝天下。」
天地間,有絢爛的嫣紅綻放開來,金鑾殿上,那風姿卓然的磊落男子用手中的長劍,唱響了生命的輓歌。長劍從脖頸間抹開,晃眼的血紅氤氳成一份決絕的凄美,即便是倒下,他的臉上也是滿含柔軟的深情。
「阿穆,阿穆……」金鑾殿外,有女子焦急慌亂的呼喊,是她么?她來了么?林穆無力地倒在地上,眼神越來越渙散,恍恍惚惚間,他看到了那一襲絢爛的粉紅朝著他疾奔而來,還有她臉上的傷心與難過,那傾巢的淚水滾滾而下,滴在他的臉上,流進他的嘴裡,鹹鹹的,澀澀的,終於,他終於看到她為自己流淚了,能夠這樣去死,也是一種幸福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傻,為什麼你要這麼傻?阿穆……」長公主身子顫抖地將林穆抱進懷裡,止不住地哭泣起來,嫣紅的鮮血順著她的衣裳趟趟而過,浸潤在她眼底的水色光華里。
「公主,昨天,晚上你……是在等我么?」林穆面色灰白地看著長公主,身子瑟瑟地抖動著,緩緩地抬起手,想要再摸一摸她的面龐,想要清晰地把這個女人的一顰一笑都印進腦海的最深處。
「嗯,嗯……」長公主嗚咽著點了點頭,滿面哀傷地看著他。這個一直默默無聞地守在她身邊的男子,這個在她最為窘迫之時給予她溫暖的男子,這個在她最無助迷茫之時用生命替她撐起一方晴空的男子。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嫁給他一年多,給予回報他的幾乎是沒有。
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以一個虔誠的聆聽者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側,關心愛護著她。而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為他做些什麼。甚至連一句違心的我愛你他都不曾聽到。
「真,真好……」林穆無力地笑了笑,瞳孔里的最後一點光芒消失殆盡,那僅有的一點焦距也瞬息間黯然淡落。快要觸到她臉的手軟軟地垂落了下去,猶若枯萎的輕柳。
原來他的願望竟然是這麼的渺小,只是長公主的一個小小等待就滿足了,儘管他知道這不過是一句違心話罷了,可是從她口裡說出來,就是讓他覺得幸福溫暖。
燁翰頹然無力地靠倒在龍椅上,眨眼間就一個鮮活的生命在他的眼前消逝。那個默默無聞的男子,用他的一腔熱血書寫了一段痴戀絕歌。金鑾殿上的鮮紅,也滲入了他的生命里。
沒有人會知道,昨夜裡那個渺小凡庸的林穆來找過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再有人像他那樣教訓數落自己,昨夜裡,他僅是自己的姐夫,無關君臣。他的死,也讓自己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愛。彷彿是在那一瞬間,燁翰好像參透了不少。
駙馬自刎於金鑾殿的消息卻是讓整個宮廷都沸騰起來了,太后和皇上之間的關係算是跌到了最低谷。雖然駙馬謀殺朝臣在前,但畢竟是皇親國戚,又是長公主的丈夫,皇上下令以國葬讓他長眠於地下。
太后也不好堅持什麼,只是彼此心裡都明白,這中間的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長公主整日里都是鬱鬱而終,以淚洗面,這一年的光陰,她從來沒有好好地對過他,如今駙馬就這樣走了,偌大的公主府卻是再也聽不到駙馬身前跟后的嘮叨了。
她從來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愛竟然深至如斯,明明已經是他的妻子,可是心裡卻想著別的男人,他反而不怪,還想用生命成全她曾經遺落的幸福。
飛將軍幾次上門求見長公主,都被婢女小桃擋在了門外,傅雲也明白,他們之間已經永遠地橫亘著一個林穆,那是一個一觸即痛的傷口。他只能讓時間來靜靜撫平長公主心頭的傷痕了。
九月下旬,邊關傳來軍情,北方韃子有所異動,大量地屯兵邊界,似乎有所圖謀。這樣的消息,對於風雨飄搖的大梁來說無異於是一場地震。
自四年前邊河一戰之後,飛將軍以五萬精兵大敗匈奴軍二十萬之眾,並一箭射死了敵軍主帥,令匈奴陣腳大亂,很快便潰不成軍。
從此,匈奴整個部落陷入了四分五裂的局面,這幾年一直都在內戰。如今突然屯兵邊界,想來是跟新的一代霸主拓跋野有所關係了。
拓跋野是北方草原的新起之秀,年少有為,只以四年的時間便統一了匈奴各部落,而他不過是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少年而已,卻已然屹立於梟雄霸主之上,這是一種怎樣的氣魄。
因得駙馬之死的緣故,若爽與皇上的關係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狀態,甚至比之前還要惡劣。後宮之中,有關皇后失寵的傳言卻是爭相傳遞。若爽也不介意,每日里都在鳳儀宮靠寫字打發消磨時光,間或一段時間,便陪了太後去祠堂禮佛誦經,倒也樂得自在,雖與皇上疏遠,卻同太后的關係已經親如母女了。
「娘娘,昨夜子時皇上密召飛將軍進宮了,在龍霄殿談論了一個多時辰。」從慈寧宮回來,雲茉已經將近日來探得的一些消息都說與若爽聽了。
「是嗎?皇上召見飛將軍,他們之前不是一直都是死敵的么?皇上還要置他於死地,何以會變得這麼神秘了?」若爽娥眉輕蹙,有些費解起來。冰火不同爐的君臣突然間冰釋前嫌,的確有些讓人生疑。
「是啊,奴婢也覺得納悶。可是殿前守值的小方子只給我透漏這麼多,其他的怎麼也從他口裡撬不出來了。娘娘,這次匈奴屯兵邊境,太后那邊的意思怎樣?」雲茉搖了搖頭,神色亦是有些惑然。
「太后沒提這事情,現在就是每天禮佛誦經的,說些禪理。我想,她應該是在靜觀其變吧。小方子的口不漏風,宮外的人總要好多了吧,不會有那麼多忌諱的,你且去打聽清楚了。」若爽搖了搖頭,一邊會意地朝雲茉笑了笑。
「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出宮置些東西去。」雲茉哦了一聲,雲淡風輕地看著若爽,蓮步姍姍地退出了內殿。如今太后對她已經是極力的信任,自己要辦什麼事情,身邊也不會有什麼眼睛盯著了,倒是叫她舒暢不少。
只是,這樣的信任卻是犧牲了駙馬的一條性命,多少是有些讓人唏噓的,若爽心中有一種虧欠了長公主的感覺,如今她也只能希望長公主可以儘快的走出陰霾,重新生活,和飛將軍可以再續前緣了。而他了,那個風清如玉的男子,是否還能在原地等待她這深宮中如履薄冰,左右逢源的心機女。
京都,蓬萊茶館。
靠窗的雅間里,一襲杏黃翠羽百褶裙的雲茉盈盈地坐了一旁,與對側的酥紅女子談笑風聲,卻是好不爽朗快活。兩人一面茗茶,一面看著街道上來往不息的人流。
「還是宮外的氣息不錯,呆在宮裡,沒個自在。嫣然姐姐,雲茉真是羨慕你,可以在飛將軍的府上做事。不像我,雖然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侍婢,但是走在宮裡,總歸是諸多約束的。難得出宮一趟,還要被侍衛盤查個遍,真是煩死了。」雲茉吁了口氣,一臉怨尤欣羨地看著對面的蘇嫣然。
兩人相識卻是在宮裡,那時因為飛將軍府中出了些事情,蘇嫣然急急地來了宮裡想要稟報飛將軍,卻是給看守宮門的禁衛攔了下來,幸得雲茉從旁經過幫她解了圍。蘇嫣然對她頗是感激,兩人也因此結下了緣分,雲茉平素出宮辦事的時候,都會找蘇嫣然小聚一會,也能從她口裡探出一點飛將軍的口風。
蘇嫣然是個純良心善的女子,且和雲茉年紀相仿,兩人處了一起自然是很多話題的,卻不會太多的設防。
「說得你好像很委屈似的,怎麼說你也是皇後娘娘跟前的紅人,這宮裡的人總該要賣你幾分面子的。哪像我呀,進宮一趟,一個小太監都能踩我,連全公公那樣仗勢的人見了妹妹你不也得賠笑臉么?宮中自有宮中的不方便,宮外也有很多拘束的呀。飛將軍府上雖然人不多,但是行事有時候挺讓人犯難的。妹妹啊,今天我們還能坐一塊喝茶聊天,以後怕是沒有什麼機會了。」蘇嫣然宛然一笑,一邊端了茶盅與雲茉對飲。
「怎麼會沒有機會呀,難不成姐姐你還要出遠門么?」雲茉蹙了蹙眉頭,有些好奇地看著蘇嫣然。
「嗯,將軍說了,可能過陣子要去漠北了。還記得我在漠北的時候才十二歲,是將軍可憐我才收了我當丫鬟的。這次回去,不知道又要呆多久。」蘇嫣然輕輕地吁了口氣,神色有些感傷。
「姐姐家是漠北的呀,回去好呀,可以見見家人,何苦還這樣嘆氣了。」雲茉心領神會地看了蘇嫣然一眼,柔柔地笑了笑。
「有什麼好呀,我的家人早在四年前的那一場戰爭中都死了,鄉親們也差不多都背井離鄉了。漠北呀,現在是黃沙漫天,怕是沒有多少人了。那些個北方韃子,一天沒事的就知道燒殺搶掠,四年前被將軍打得落花流水還不死心,如今又想著再來,定要讓將軍把他們剝皮拆骨了才是。」蘇嫣然卻是氣憤不已,眸子里有咄咄的光華閃爍。
「姐姐彆氣,那些個北方韃子也就一時兇狠,咱們飛將軍馬上英姿,等他去了漠北,他們就老實了。來,咱們別提這些傷感事,喝茶吧,也算是妹妹為姐姐做餞別。」雲茉眨了眨水靈靈的眼睛,一邊撫弄著額前的劉海,小心翼翼地繞過了這個話題,又談起了飛將軍近來的情況,蘇嫣然也不瞞她,都一一說與她聽了。
姐妹兩在茶樓里坐了兩個時辰方是散了,各自回了自己的去處。
「嫣然姐姐,你哪天要是走的話,記得捎個信與我啊。」雲茉一邊揮手再見,一邊送了蘇嫣然遠去,蘇嫣然回頭沖她擺手:「一定的,雲茉你也早些回去吧,別耽誤了,天黑了小心些。」
「看來料得沒錯,皇上果然有出兵的打算,只是,他怎麼突然就和飛將軍好了,太奇怪了。」雲茉一邊捋了捋頭髮,有些自得地笑了笑,看著斜陽沉沉,日暮冥冥,也是時候回宮了。
正要挪了步子,卻見得身側有一道銳利犀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審視,顯得格外的蕭冷肅寂。雲茉微微地側了頭,卻見得一身烏青袍子的上官涼正昂昂地立了一旁,目光幽冷蒼涼地看著自己。
雲茉面色微微一變,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上官涼一眼,旋即恢復了鎮定:「上官大人,你,你怎麼也在這裡的?你,你也喝茶么?」
「是啊,剛剛喝茶下來,恰巧就坐在雲茉姑娘的隔壁。」上官涼昂著頭,挑眉一笑。
「是嗎?怎麼不和我打招呼呀。」雲茉有些尷尬地看著上官涼,不安地捏了捏手掌。
「不好意思打擾了雲茉姑娘和飛將軍身邊的人敘舊啊,你們聊得那麼開心,我要是過去了豈不是太掃你們的興了,雲茉姑娘也就不能了解飛將軍的一些事情,回了宮之後就不好跟皇後娘娘交差了。」上官涼笑得有些滲人,眸子顯得愈加的清冽冰寒起來。
「大人真會開玩笑,我跟嫣然姐姐聊天敘舊而已,又何須跟皇後娘娘稟報什麼。那大人認為,雲茉想要跟皇後娘娘稟報什麼了。」雲茉冉冉地側了身,有些輕諷地斜睨了上官涼一眼。
「不必裝模作樣,你是什麼目的,心裡自個兒清楚。我說過,誰要是對皇上不利,我手中的這把劍是不認人的,不管男女老少。」上官涼也不跟雲茉啞謎廢話下去,目光森森逼人地看著雲茉,一邊握緊了手中的佩劍。
「我要清楚什麼?我倒是不清楚上官大人你了,奴婢不過是個小小的宮人而已,何須大人這樣勞心勞力地跟蹤我了。大人這樣關注我,是喜歡我么?正巧著,奴婢也一直仰慕大人,奴婢這就求了皇後娘娘把奴婢賜給大人,大人以為如何?」雲茉咯咯地笑開了,一臉逗趣地看著上官涼。融融的暮光灑在她精緻細巧的瓜子臉上,更顯幾分俏麗嬌艷。
「你真是一點羞恥心也沒有,太不懂得潔身自愛了。」上官涼麵色有些醬紫,氣哼哼地瞪視著雲茉,語氣裡帶著一絲輕鄙。
雲茉握緊了拳頭,一邊咬住了嘴唇,冷冷地笑了一下:「是啊,奴婢不懂得潔身自愛,高攀不起大人這樣的人物。大人要是無事的話,奴婢就不奉陪了。」一邊說著,憤憤地甩了衣袖,側身就要離開。
聽著他那樣淡涼尖酸的挖苦之意,不知為何,她的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悵然來。原來自己在他的眼中,竟是這樣的不堪。剝開那一層虛無的面紗,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太多。
為什麼,為什麼聽到他這樣說自己,竟然有種想流淚的感覺。雲茉吸了吸鼻子,犖犖而行在長街上,目光疏離而孤落,全然沒有注意到長街的那頭一輛馬車正風馳電掣地向著她衝撞過來。
周圍的人群驚慌失措地喊叫起來,紛紛退到一旁,不遠處的老人一邊喚著讓開讓開,雲茉的耳邊卻只有上官涼寡冷的羞恥心三個字在耳邊迴旋飄蕩,其餘的一切都是充耳不聞。
駿馬長長地嘶鳴一聲,高高地抬起馬腿,向著雲茉狂踩而來。雲茉怔怔地轉身過去,一臉驚駭地看著奔到眼前的馬車,全然沒有了躲閃的餘地。
「小心。」上官涼一個魚躍,飛身便將雲茉推開,抱著她滾到了牆垣一角,一臉驚慌無措地看著雲茉,臉上充滿了擔心。
雲茉被他這樣摟著,只覺得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怔怔柔情地看著身上的這個英武魁岸的男子,心中的某一處變得無比的輕軟細膩起來。
彷彿是在那一瞬間,她明白了惠王為什麼冒死也要夜裡進宮見師姐一面,那種緊張與在乎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與幸福。這一刻,她奢侈地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裡,他就這樣擁抱著自己,永遠也不要放手。
「啊,救命,救命……」馬車上,伸出一隻纖纖玉手來,緊接著甩出一蓬烏髮,失控的駿馬一聲長嘯,馬車倒轉了一個圈,車窗里一襲翩翩的白衣女子像蝴蝶一般被甩飛了出來,遠遠地向著對面的酒樓石柱上撞了過去。
上官涼麵色一緊,一個翻身打滾,縱空而起,伸手接住了那甩飛出去的嬌柔女子,抱著她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地落在了街心中央。
白衣女子驚魂未定地看著上官涼,面上閃過一絲淺淺的紅暈。上官涼卻是不曾細看她,放了她下來,飛空一縱,已經坐上了那匹失控的駿馬,猛力地一拉韁繩,這才將馬車剎住,方是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立馬贏得了周圍百姓的一片鼓掌叫好之聲。
「小女子謝過少俠的救命之恩。」白衣裊裊的女子冉冉地向著上官涼走了過去,溫順輕柔地抬起頭來,聲韻悠揚,宛若出谷黃鶯一般清麗脫俗。
姣好玉容,膚如凝脂,面如霜雪,水目清澈有神,柳眉斜斜,宛宛地抬頭一笑,連著周圍的氣息都變得甜膩起來。婀娜玲瓏的身材襯著此間的白衣翩躚,更顯她的風華無雙,美得不似凡塵中的女子,宛若畫中仙一般柔婉襲人。
上官涼亦是有一剎那的失神,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女子,這樣美艷無雙的女子卻是世間少有,放眼整個京都,又有誰能與她媲美,恐怕也只有宮中的那位皇后在她面前才不至於失了顏色。可惜,宮裡的那位卻是空負了一番美貌,心腸如蛇蠍一般毒辣。
「小姐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小姐,無恙吧。」上官涼正了正身子,一臉正氣地看著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淺笑吟吟地搖了搖頭,愈加襯得她的不食人間煙火來。
「小姐,小姐,你怎麼樣?」遠遠地,便見了一名管家模樣的人領著一群家丁朝著這邊跑了過來,一臉惶然地看著那白衣女子,緊張忐忑地問了起來。
「無事,福管家,多虧了這位少俠出手相助,我才平安。對了,這些受毀的攤子待會你按原價的三倍賠償給他們,小心說些客氣話,給他們賠禮道歉。」白衣女子搖了搖頭,溫婉地說著,一邊指了指沿街被馬車沖毀的攤子。
「是的,小姐,老奴明白,一會兒就去辦。」福管家畢恭畢敬地道,一邊側了身子,便要給上官涼道謝,面上卻是一緊,幽幽地笑道,「原來是上官大人,剛才多謝上官大人相救我們家小姐。」
上官涼亦是一怔,有些愕然地看向了旁側的白衣女子:「你是京兆尹的千金小姐?」
「正是,小女子李漪瀾拜謝上官大人。」李漪瀾福了福身子,寧媚一笑。
「客氣。」上官涼的表情有些複雜起來,目光霍霍地看著李漪瀾,心中卻是無限的感懷起來。李漪瀾的名聲他也是知道的,與紀靈溪並稱京都雙艷。只是李漪瀾性子清淡,早年的時候雲遊四方,廣做善事,卻是為李建章積下了不少福祉。這次衢州的百姓聯名,也全是仰仗了女兒大善人的光彩,李建章才得以不死的。
如此一個貪得無厭的官吏,卻偏偏有這樣一個生性仁厚的女兒,老天爺待他還真是不錯。
「小姐,天色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府吧,老爺和夫人都在等著了。」福管家一邊提醒道,催促起來,勉然朝著上官涼一笑。
「嗯。」李漪瀾點了點頭,潔潔地轉過身子,另行上了家丁抬過來的轎子,仍然不忘回頭朝著上官涼嬌媚一笑:「上官大人,改日漪瀾一定請大人喝茶品酒,聊表搭救之恩。」說著已經放下了帘子,絕美風華隱沒在斜暉的餘光里。
上官涼目光怔忡地看著李漪瀾遠去的轎子,有些寥落地吁了口氣,她的目光謙和柔婉,彷彿什麼時候見過一般,可是又想不起似在哪裡見到過。回了頭,卻見得雲茉撅著嘴,一臉的老大不高興。
「你沒事吧。」上官涼緩步上前,卻不復先時的凌厲態度。
「奴婢是厚顏無恥,沒有羞恥心的下賤東西,怎麼會有事,人賤命輕,怎能和那些富家小姐相比,有勞上官大人搭救奴婢了,污了您的手,哼。」雲茉一臉慍色地看著上官涼,語氣直衝。
「你……真是好心沒好報。」上官涼一臉氣急地看著雲茉,面色有些烏青,憤憤然地轉了身過去,抬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