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密宴

第七章 密宴

此時桌邊卻響起一聲讚歎,原來是在座的李瀾之望著那通道:「果然好字。」

那墨就猶如巫山雲雨般在薄紙上擁聚著,妖嬈清麗信手成型,連洛雲也不由心中一震一贊,恨不得知道是哪位小姐才能寫出如此瀟洒的贈書,信中語氣又是如此嗔斥怨尤,顯得嫵媚之至。只是他素來個性沉穩,於是心底下暗暗留意,臉上倒是仍溫溫笑著,坐觀洤親王繼續作弄趙潤。

洤親王把紙晾了那麼一下,又復捲起,放回小盒子里,也不管自己都極為震驚的趙潤,反倒對大讚好字的李瀾之笑道:「瀾之,你卻是沒有看過一個人的字,否則便要拜倒了。」

李瀾之素聽聞洤親王對書法極有研究,又頗得許多富有勝名的才女的好感,好奇也被吊了起來,問道:「是哪位給親王殿下傳書的小姐?」

洤親王更是大笑起來,離了位,繞到聞捷身邊,用白玉扇柄點了點他,「便是這位『小姐』。他的字,就是不在那信的字之上,也絕不遜色半分。」

剛剛聞捷認出這十分像姐姐的筆跡,竟然從趙潤的袖中掉出,一是心中疑慮,二是他們姐弟的筆法師從一家,也有幾分相像,正擔心被人認了出來,沒想到洤親王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果然把玩笑開到自己頭上來了,只好含糊道:「親王謬讚。」

李瀾之的母親鞠夫人與聞捷的母親陸夫人閨中相識,倆人也並不陌生,只是李瀾之倒真的沒有見過聞捷拿筆罷了。此時聽洤親王力贊,趁著酒興,就叫下面人拿筆墨來,請聞捷即席寫幾個字。

聞捷白著臉推託了一陣,見實在推不掉,才拿起筆,潦潦草草寫了幾個字,還故意藏著筆鋒,一字三頓,無比乾澀。寫完自己都覺得很不像話,但好歹舒了口氣。李瀾之看了大失所望,但礙著洤親王的面子,敷衍著讚歎了幾句。

沒想到洤親王站在聞捷身後一邊看字,一邊搖頭道,「不好不好。」聞捷不知他還要幹什麼,一頭汗水,道,「不才筆力確是有限。」

洤親王笑道:「你筆力是到的,可知差在哪裡。你這字缺乏神髓,雖技法一應俱全,不過是死字而已,豈能比得上那信中的,自凝有一股無限相思之情做骨,神帶技隨,所以才任心逍遙,不留痕迹。趙大人阿,莫辜負了這相思阿。」

洛雲聽到洤親王把話題又引到趙潤身上,不由得暗自好笑,心裡早習慣這風流成性的親王的喜歡玩鬧,惟恐天下不亂,但想到趙潤性格較為直爽忠純,便笑著勸道,「咱們也莫難為人家趙大人了,人家看的是人,只有我們這群對著一張紙看個半天有什麼意思,收起來罷。」

洤親王笑著說,「你當閨閣如此好入,多半時候大家不是都看著那張紙么。那些勾欄瓦肆的女人,人人日見近觀,諸人評說,若有艷名倒是確實。至於那些街巷中的女子,仍有在外邊拋頭露面的機會,傳出美名自有尋常人在一旁看著,也有幾分可信。可就到了這些大戶女子,有多少是被外人看見的,還不是眾口相傳,說不定只見了一個背影,聽了一句話,便以訛傳訛的傳開,到最後引得人用儘力氣花盡心思見了一眼,才發現吃了大虧的也不在少數。」

李瀾之聽了會心一笑,知道洤親王和以前的自己一樣,是個慣於尋花問柳的人。但自己已自有婦,當然不便再接他的話,就只是笑而已。

洛雲故意笑問,「你又怎知小潤未必見過本人呢。」

洤親王把那木匣往洛雲面前的桌上一拍,說,「你自己看。」洛雲看去,明白了洤親王的意思,原來那木匣雖浮雕簡單,但那藤花樣式卻並不平俗多見,而是恰到好處的貼合著原木的紋理色澤,獨具匠心,自顯出一股尊貴的氣派,且匣身就算在這酒席之上也隱隱傳來一陣天然的雅香,可見價格不菲,不是平常人家能用的起的。這樣的家族,家教一般也甚嚴,要想見到閨中的小姐並非易事。

洛雲大致記下了花圖的形狀,順手把木匣遞迴趙潤的手上。洤親王本是玩笑,一笑而過。眾人重舉杯進酒,一頓午宴吃到近晚還未散。趙潤記掛著那個失了木匣的丫頭,袖了木匣先告辭出來,只是李瀾之執意要送到門口,趙潤看到綠依站在那裡,只好微微以目示意。綠依明白他的意思,先出了府門等著,不一會果然看見李瀾之伴著趙潤說笑著慢慢走了出來。

李瀾之一直把趙潤送上等候在外的駿馬,才轉身回去。趙潤轉過拐角,到了小巷偏僻處卻停了下來,翻身下馬拿出那木匣,等綠依走到近前,一邊把木匣遞給她,一邊歉意說道:「對不起。」

綠依萬沒有想到他第一句話是道歉,說得語氣也和方才的不同,只是謙禮,那凶戾的武人氣在這溫柔中盡消了,於是臉上不自覺紅了一紅,低下頭手把那木匣接了。

趙潤又接著說道,「在下趙潤,今日是你家瀾之公子請來午宴的。若是耽誤了事,你主人怪罪下來,他也有好追究的人去。」

綠依明白他是怕她受罰,才發現對面男人的雄健英氣下也藏著細膩,心裡一熱,望著他微微笑了笑,卻發現他劍眉的鋒處也回應般的隱隱露出一絲笑意,連同他的名字暖暖的印入她心裡。

趙潤禮節性的回了一笑,這才轉身重新上馬,帶著家僕揚鞭而去。留下綠依的心兀自跳個不停,她自小從沒有與男子面對面如此接近,此時兩頰覺得已燒成霞雲一片,抱著木匣往回走去,一路上埋著頭,只恐給人看出心裡的不安。

回去時永安公主正在房中看書,金楓璧鹿都候在外間輕聲說著閑話,見到綠依趕緊讓她進去,連通報這一層也免了。永安接了盒子,把回信展開來看,綠依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也不知剛剛趙潤是否打開過,是否根據信的內容能猜出點什麼,便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緊張的偷看著永安,只看見永安慢慢的看著信,臉上卻升起一股淡若煙雲般模糊不清的凄涼。

此時金楓在外邊貼著簾道:「廚房裡的蓮子羹送過來了。」

永安沒有抬頭,只是說:「拿進來吧。」

金楓撩開簾讓那送羹的小丫頭進來,人只站在門口幾步處便停住,綠依已走過去,從那小丫環的手裡接過托盤來。一時間,只覺得那小丫頭的手有點不穩,幸虧綠依接牢,羹才沒有灑出些,她想以目責怪一下小丫頭的毛糙,那小丫頭卻低頭的把目光避了開去,恭敬的退到一邊。

綠依把羹端到永安身邊,永安才把信放回木匣,接過蓮子羹的瓷碗,掀了蓋子,拿起旁邊的調羹在裡面攪了攪。綠依看永安舒舒的樣子,心裡卻不住的浮現剛剛小丫頭把托盤給她時那心虛的低目手顫,總懷疑那羹里有什麼玄機,疑慮越積越深,此時看到永安正要將一調羹清湯送進口中,便情不自禁的稍提高聲音道:「公主。」

永安的手頓在櫻唇邊,抬目看綠依。

綠依不知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也不知該怎麼說,便只有輕聲道:「這羹好像有點涼,讓奴婢再給您熱一熱吧。」

永安的唇邊浮出淡淡的笑意,把勺放回碗里,帶著點接受關心的順從又帶著點讚許道,「好。」說完把那羹碗推遠了些,看著那送羹的丫頭施施說,「我現在又不想吃了,勞你送過來,就賞與你吧。」

那丫頭臉色一白,站著一動不動。

永安的聲音復冷下來:「我說什麼你沒有聽見么?」

那丫頭還是一動不動,面色卻蒼白的可怕。

永安的眼神不放過小丫頭的驚恐,嘴裡帶著不可抗拒的冷然道,「綠依。」

綠依這才知道永安並沒有如自己想得那樣,剛剛一心放在回信上,也已發現那羹有異,卻是想趁機試探自己而已,心中不由發冷,腿也跟著沉重的一步也邁不出來。更何況,明知有毒,哪怕是罪有應得,她又怎能幫助活活賜死那個丫頭,到底還是不忍。

就在她猶豫間,永安又道,「金楓。」

門帘一抬,金楓已然候在門口,「公主請吩咐。」

永安只是輕描淡寫的說:「把桌上這碗羹賞給這個丫頭。」

金楓一點遲疑也無,即時應了過來拿起碗,向那個小丫頭走去,然後就恭敬的等在她的面前。她什麼話也沒說,只安靜的等著,兩下靜謐中就見那尚溫的液面上繚繞起一股極淡的白霧,在半空中消散開。許久,那丫頭卻爆發般的猛掀開金楓手上的托盤。金楓沒有提防,手中的白瓷砸到地上散得粉碎,濕漉濃稠的液體在青磚上暈了開來,陷進縫隙中,暗暗的一片。

金楓嚇得連忙轉身向永安跪了,「公主恕罪。」

永安一揮衣袖讓她起來,卻拿眼看著那發著抖的丫頭,道:「你可知對我不敬的人,我是可以鞭責甚至亂杖處死的。」

那小丫頭早已瑟瑟抖著,兩眼發紅,所有勇氣全湧上的咬牙切齒叫道:「你這個妖女,我這條命本是不想要了,只恨我膽怯露出破綻,沒能毒得了你。我爹乃是太學學士周澤,就因為他私下議論,便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們那些醜事還以為天下還有人不知曉么……」

一旁的金楓衝過去對著她就是兩個巴掌,打得她晃了一晃。強站住腳,穩住身體剛想張口,金楓又是兩個巴掌,啪啪兩聲,那蒼白的臉頰頓時漲出一邊一個兩個慘紅的掌印。

永安掃了一眼身邊的綠依,只見她低頭蹙眉,忍著不看,垂著的雙手卻緊張的交握著,不由唇邊掠出淡淡一笑,對下面道:「原來你是周澤的女兒,也罷,就饒了你一死吧。」

小丫頭抬起頭,倔強絕望的臉上隱隱顯出一絲怯弱微渺的希望。

永安依舊淡淡笑著,提高聲音道:「給我拖下去,把舌頭割了,送到天京的伎坊。我倒想想看看周澤的女兒是何等清白。」

「永安,你這個賤——」那小丫頭狂叫道,話未及半,已被走進來的侍衛捉住,捂住嘴拖了出去。

過了會,那侍衛復入,雙手捧著蓋著一塊布的漆盤,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綠依看見那灰布上正一點點的洇出鮮血的猩紅色,已然心驚膽寒。幸好永安沒叫掀開來看,只是輕輕擺了擺手,「拿下去吧。」

那侍衛重新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永安這才問:「周澤的女兒是怎麼混進來的?」

金楓跪下道:「是奴婢的疏忽,她叫杏兒,在李府上已有兩三年,一直在廚房做事,只說是家裡犯了事賣來的,因為年歲也久,奴婢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是周澤的女兒。」

永安點了點頭道,「這也是巧合,與你無關,起來罷。」

金楓謝了恩才敢站起來。永安又笑著對身邊站著的綠依道:「可是嚇著你了?你與我又沒有什麼怨恨,更不想謀害我,又有什麼擔心的。」

綠依依舊低著頭,只在永安對她說話時下意識微微往後一傾,輕道:「奴婢不敢。」

永安問:「你在綉坊有個妹妹吧,聽說你很是疼愛她,簡直如親姐姐般。」

綠依只敢輕輕點頭,道:「是的。」

永安道:「她的父親顧典醫術高明,以前在太醫院我最信任的便是他,只因他誤診皇后的病情觸怒了皇兄,可憐在牢中病亡了。竟想不到他的孤女淪落到了綉坊,我倒是很想見見她。」

綠依和綠絛如此交厚,怎會沒有聽她說當年父親在宮中的事,如今聽公主特地提起,心中暗暗感到誤診皇后只是個託辭而已,便輕道:「綠絛的父親竟然是宮中的御醫,卻從沒聽她提起過。想她父親去世時她年歲尚幼,所以那些時候的事早記得不大清楚了,只記得後來輾轉流浪的苦楚。」

永安微微一笑道:「忘了也便忘了吧,有你這個姐姐疼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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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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