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烙餅

第八章 烙餅

綠依揣度著公主話中的威脅之意,只能在那裡默然著。永安不慌不忙的把聞端小姐贈來的信與木匣放到裡間,依舊微笑著問:「你既會磨墨,想必是認得字的,可是你父親教的你。」

綠依道:「家父略識詩書。」

永安淡笑著看她:「既然官至府令,只是個略識文字,可是笑我國都是庸材了。」

綠依大驚失色,慌忙答道:「奴婢不敢。」

兩人正說著,璧鹿從外邊進來通報,「駙馬來了。」話音未落,李瀾之已經走了進來。綠依巴不得有個理由可以離開,此刻如釋重負,藉機退下。

李瀾之一邊走近一邊打量了一下永安,發現她臉色略顯蒼白。不過見到他永安還是站起身迎了幾步,溫下聲來問,「宴席散了?」李瀾之也客氣的說了句,「散了。」

兩人便真正相敬如賓的坐下。

起初公主下嫁之日,李瀾之第一次看見她的容貌。那被胭脂掩淡的白皙,映在艷艷的嫁衣中。身上發端珠翠環繞,彷彿要昭告天下她是當今聖上最寵的妹妹般,毫無掩飾的極奢盡華,若在別的女子身上必定熠熠成輝,而在她的面容下卻只流於黯淡,她的明麗端莊,與生俱來的高貴之氣,讓那些價值不菲的華飾,在她身上淪為最普通的便裝般自然,讓他不由一怔。

難以相信,如此的女子,會與其兄長干出那種不倫之事。

素來以為這位公主是個輕佻放蕩的女人,卻未想過那眉宇間,兀自有一股貞靜典雅,與不動聲色的風流。如若能展顏一笑,必定能傾倒觀者。李瀾之素來喜愛憐香惜玉,心中此時竟輕輕一動,想到公主可能是被兄長所迫,萬般愛憐同情她起來。可她卻未曾學得嫵媚般,一直的垂目端坐,不曾開口,乖乖的任他左右。李瀾之心知她並不是純摯的嬌羞,更絕非依賴的柔順,只是拒人千里的淡漠。

現在想來,倒有一種寧為魚肉的感覺。

如此高高在上的疏遠,倒使初見一瞬間著迷於公主容貌的李瀾之心中隱隱不快起來。但對方畢竟是公主,他即使只是面子上,也終究無法怠慢。

每次他來,總想讀出點公主的意思,可公主對他卻是只止於禮儀,從不曾表現出妻子應該的親昵嬌柔,即便做給旁人看的偶爾同宿,也端著公主的身份,並不允許他與她有任何肌膚之親。兩人挨著坐下來,也是說些無趣的事罷了。永安隨口問到席上之事,李瀾之回答:「今日趙潤將軍說起北疆的戰事。」

因為入席的名單永安也曾一同商量,所以聽見趙潤的名字並不驚訝,只道:「北部勝戰,國家邊疆鞏固不少,內地的人聽見夷族歸附,皆道國強民順,殊不知因為不停用兵,國庫已盡空虛,而又不曾完勝,也不曾填補得實際的利益,大賞此次的將士,不過是在眾人面前揚功,鼓舞安穩人心而已。」

李瀾之試探道,「聽趙潤的意思,仗還是要打下去。」

永安冷笑:「皇兄的打算,我又豈能揣度出。如來犯的話,終是要打就是了。」

李瀾之笑道:「已知終是來犯,聖上又豈會等到其喘息恢復,重踏上領土的那一天。依我看,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永安心不在焉的拿手玩弄玉佩:「你莫不是想要為國盡忠,好端端的揣摩起這個。」

李瀾之道:「今年天氣和順,全國的收成都大好,既然糧價也會隨之落下,我想不如多囤積些,待到徵集軍糧時再售出。」

永安調侃道:「連大舅子的錢,你也是想賺的。你可知趙彬將軍曾秘密上書請求屯田之事。」

李瀾之愣了一愣:「可是真的。」

永安漫不經心道:「放將在外,掌握兵權,皇兄怎麼會准,駁了。」

李瀾之這才放心,與永安接著閑話了一些日常的瑣事,晚膳過後,也就歇在這裡。兩人安歇不提。

至到夜深,永安因接到那回信胸中積鬱,在惡夢中便輕輕啜泣起來,承受不住而猛的驚醒,才發現剛剛經歷的一切冰冷可怕只是恍然,自己被身邊人在熟睡中緊擁著,灼灼帶著體熱。周圍一片寂靜寧謐,再無魘中的混亂,便如同逃過一劫般,心裡漸漸平復下來。與李瀾之睡夢中依舊如此肌膚相親,她從不曾覺察,想來李瀾之一貫多情,也算自然而然,而於她卻是不習慣的,便微用力掙脫開來。

李瀾之被她這麼一動,也醒了過來,只在耳邊低問:「怎麼了。」

永安沉默不語,李瀾之就點了燈來看,卻發現永安臉上淡淡綴著未乾的淚痕,如緞的秀髮就那麼隨意的披撒在枕上,尚沉浸在夢境中的雙瞳恍惚籠著沒有焦距,而彷彿是對著自己的三分悵然若失,七分痴怨流連,在縹淡的燭下看去,竟帶著從未顯露的柔弱嫵媚,於是連她哭泣的原因都忘了追問,只是心神迷亂起來。

永安迎著光俯下臉去,正言輕道:「吹滅了吧。」李瀾之第一次見她羞赧之態,忙把燈滅了,柔聲問道,「做噩夢了?」頓時帳內一片黯淡,從窗格中透出來的冰潔皎光,卻尤把永安的容姿襯得纖毫畢現,可她只是向內側身睡下,不再言語。

即使一向與永安距離生疏,此時李瀾之心中亦頓生相狎之意,只因他素來敬畏公主,又慣於冷淡,一時不好意思過於親近,只拿手輕輕觸到公主的手臂處試探。永安正黯然神傷,只想婉拒逃開,便翻身復坐起來,道:「我睡不著,出去走走。」說著從衣架上拉了外衣,披在身上就趿著鞋下了床,出了外間推開門去。

外邊的冷風吹進來,讓她渾身一個哆嗦。卻看見屋外一片澄澈,明明的月光水銀一般灑在院落里,托著斜枝隨風搖擺的暗影恍得視線迷離。四角的桂樹已然芳華滿冠,嫩黃色的花衣如同一樹紛雪,暗香蜿蜒,縈紆飄搖。只可惜年年月色明如許,何人共賞命隨天。此時此刻,如此良辰美景,愈是艷麗,只是圖引得人悲傷罷了。

裡面李瀾之見永安許久不回,擔心夜間寒冷,一邊稍高聲音說,「仔細著涼了」,一邊自己也下了床來,披上衣服,眼角卻不期瞥到妝台上一件事物。先前被盒鏡擋住不曾注意,如今就在月色中冷冷的擺在那裡,他忍不住走過去,拿在手裡細細端詳,心中卻猛得一涼,如墮寒冰。原來那正是下午宴上從趙潤袖中掉出的那個木匣。

趙潤曾向聖上請求賜婚永安公主,本是滿朝皆知,只是因公主本人斷然拒絕尷尬收場。李瀾之才放心請他赴宴,萬萬沒有想到,兩人竟在暗暗之中私相傳遞。一時間他氣血上涌,話也不說,直接出了門往自己房中去了。

其時已過三更,紅萼青蕖早已睡下,況誰也不會料到少爺會半夜回房。李瀾之敲門許久,青蕖才揉著睡眼迷迷糊糊的來開門,看見李瀾之如同晚歸夜鳥般在外凍得面色蒼白,剛想說笑兩句,卻察出他臉上滿是怒氣,趕快老實的把他迎進來。

隔著畫屏,外邊榻上的紅萼還懶洋洋的在那裡遙問青蕖,「是誰阿。」

李瀾之青著臉道:「是我。」

紅萼聽出李瀾之的聲音,趕快穿衣起來,打了溫水來給李瀾之暖手,揣測少爺和公主之間定是鬧出了什麼事情,以前兩人心裡互相冷淡,表面上卻始終做得禮數周全,此種情況還是從未有過的。她就在一旁軟語勸道,「她畢竟是公主,面子還是要留一點的。」

李瀾之暖了身子,方才慢慢想到那盒中並不是永安,也應不是趙潤的筆跡,暗暗有點懊悔衝動,嘴上卻不願認錯,只冷冷哼了一聲,自解衣上床,也不願復回永安的房間。

紅萼心中感到不妥,但不知道來龍去脈,無法勸說,只有任由他去了。

次日清晨,因駙馬通常要早起去辦公,金楓璧鹿打了熱水,早早就候在外間候著。許久也沒聽到傳喚,以為兩人春宵帳暖,忘記了時辰,因恐耽誤了駙馬的公事,只好走進去,由金楓隔著帳子輕聲提醒道,「駙馬,該起了。」

帳子里一點聲音也沒有,金楓斗膽把帳子掀開一個小角,卻發現帳中只有一個孤零零身影,面向里似乎仍在熟睡中,秀美的烏髮像蕩漾在水中一般散落,微微從被口露出的透明白皙的肩膀,隨著呼吸均勻的起伏。嚇得她慌忙把帳子放下來。

這時帳子中才傳來淡淡的聲音:「他已經走了,我還想再睡會,過一個時辰再來叫我吧。」

身後的璧鹿正把摘的金桂新枝順手放進架上的花瓶中,聽到這句話,手只微微一顫,那一片香馥濃餳,也似在身邊凝住,才堪堪沖淡了話中的無情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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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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