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線 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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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端

夜幕初降,灃水邊的桃葉渡旁停下一輛馬車,隨行在側的男子離鞍下馬,走過去掀開車簾,一邊忍不住對著車中低聲埋怨:「今日姐夫在宮裡當值,既不會回府,姐姐在家裡住上一夜也是好的,何必要匆匆趕回相府。母親一直對姐姐甚是思念,大嫂也說好久不見,正想趁著上元佳節,可以好好敘上一敘。」

聞端慢慢走出車來,在車邊立定,她成親已半載有餘,卻並沒有同洛雲有過夫妻之實。今日不欲在母家多做停留,也正是怕母親與大嫂詢問起在洛家的情況。此刻只能推脫道:「爺爺近來身體不豫,家裡需要人看護照顧,我放完這幾盞燈,便要趕回去問安的。」

自從賈淮壞事,洛成曾一度遞交辭呈,以老病為由懇請致仕,然而劉湛只是不允。這段時間,她在家中也隱約知道一些瓊州官員趁年節入京之際,來府上拜見洛成,或是來信訴苦。然而丈量瓊州土地應是陛下一力支持,洛成此刻自然是愛惜羽翼,如何會再因此去觸碰逆鱗。

聞端默默想著,轉身自車中取了備好的蓮花燈,走至渡口邊人少的角落,用火摺子點燃燈內紅燭,默默祈禱著,雙手將晶瑩透亮的蓮花降下水面。聞捷陪伴在側,看姐姐痴痴望著花燈漸行漸遠,好奇問道:「這燈是給誰的?」

聞端輕聲答道:「這盞是為父母高堂和大姐祈福。望父親母親長壽康健,也望大姐一家在嶸州平安,此生還有相見之日。」一年前長寧長公主謀反,衛氏被夷滅九族,姐夫也受到牽連被流放嶸州。大姐理應被沒入官籍,卻被特令可以跟隨姐夫而去。聞端知道雖然當時永安嘴硬,依舊還是默默為她安排此事,不由胸中戚然。

「這第二盞,」她將燈推入水中,待這點亮色順流而下,略微有些失神,站起身頓了頓,方低眉對聞捷道:「是為洛雲祈福。」說完果然看到聞捷在夜色中會心一笑,卻知道他與自己所想並非同一件事。她只是感激洛雲的照拂,能保全她的貞潔。她如此貪念永安,竟無勇氣一死了之。如今她已不奢求能與永安相守,可只要活著能偶爾聽到她的消息,知她平安,她便受而喜之,再不復求其所終。

想到永安,她無來由的湧上甜餳之感,心砰砰只欲撞出胸膺,已自亂了鼻息,雙手捧了最後一盞燈,讓橘光將肌膚映得如同半透的官瓷般吹彈可破,嬌容在蓮瓣下藏了許久,待燭火燒得臉有些燥熱,才對著弟弟承認道:「最後這盞,是給永安公主的。」

聞捷聽聞,卻也是耳邊紅了紅,幸好天色昏暗,聞端倒是沒有察覺。只聽聞捷道:「姐姐上次吩咐,天威難測,讓我在御前為永安公主留心著,弟弟都有注意。陸芳被捉前,邢承光遞了密折上來,我其實也給公主漏了口風。不過聽大哥說,後來他們如何逼供也沒問出什麼來,畢竟陸芳是欽犯,也沒敢把他弄死,最終還是放了出去。」

聞端心中一跳,念及楊屺巒與刑部的那些手段,不敢多想已是不忍卒聞,語聲微微顫抖道,「他們若是真得了什麼公主的把柄,還能隱忍不發到現在。」說完,又朝著聞捷認真囑咐:「你去找公主之事,切不可讓大哥知道。」

聞捷笑了笑,口裡故意彰顯出不快道:「姐姐還當我是小孩子么。」

恍然醒悟這個孿生弟弟已比自己高出許多,正形貌挺拔、風姿俊秀的站立在自己面前,聞端也不由面露歉意,目光欣然落在聞捷皎然如玉的臉上,卻是又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時常能見到永安公主么?」

聞捷點點頭,「公主經常來宮裡看望三皇子殿下,然後會順路來思政殿給陛下請安,若是恰沒其他朝臣在議事,偶爾也會進殿待一陣。」

黯淡神色卻又籠上聞端的柳黛,她抬頭細細聽聞捷訴說,見他嘴角微微噙笑,全然是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心下驚悸,忍不住又叮囑自己心愛的弟弟:「聞捷,除此之外,你也別過多接觸永安公主,知道么?」

聞捷尚兀自沉醉,聞言猝然一愣,「為何?」

聞端斟酌了下,方道:「你只需專心侍奉陛下,切勿捲入朝中紛爭。」

「姐姐怎麼如今說的話都和父親一樣了。」聞捷笑著埋怨道,看聞端一臉擔憂不改,只得沉聲寬慰姐姐道,「我明白的。」說罷又想了想:「弟弟平素不主動接近公主,公主倒總是找我問起姐姐,還說姐夫太憐護姐姐,不放姐姐出來。」

「你,」聞端垂下眼眸,望著手中蓮燈,「是如何回答公主的。」

「姐姐要我如何回答?」

蓮心燭焰隨風跳躍,讓聞端瞳中有些迷離,恍惚想到永安身邊那個極肖自己的婢女,而這明焰恰若文火一般,一點一點煎熬起她的心,她躲了目去,低低道:「你就說我很好,洛雲待我也好,讓她無需挂念。」

「姐夫……」提到洛雲,聞捷倒是有些欲言又止。姐姐在他心裡完美無瑕,洛雲成婚前也不止一次透露過對姐姐的傾慕,他自然毫不懷疑兩人琴瑟相和,只是私下裡卻有點懊惱,如今洛雲對他卻不似姐姐嫁過去之前,而是愈發客氣起來了,這般下去兩人明顯生分了。

聞端看著弟弟的表情有些心虛,小心地問:「怎麼,你姐夫有對你說過什麼么?」

聞捷卻也笑道:「怎會對我說什麼。」

聞端才像舒了一口氣,將最後一盞蓮燈輕輕放上水面。渡口不遠處的虹橋,另一頭是棵古樹,這幾日樹冠上被飾滿了彩燈,隔河望去,宛如仙境里的瓊枝玉樹一般。時不時還有斷斷續續的絲竹之音,夾雜著喝彩聲被風遠遠的送來,虛無縹緲之感讓人魂喪神失。

每年對岸灃水街上最是燈景繁華,聞捷在一旁道:「聽樂曲那樹下像是在演奏儺舞。這條路上太過清冷,今天本也無事,不如讓弟弟陪你過去賞燈?」

聞端低低道:「不必了。」說著轉身回到車上,放下車簾,對聞捷輕道:「走罷,回洛府。」

楊皇后(BG向)

每年上元節宮裡照例會舉行燈會,邀請貴勛朝臣來皇城裡的峻德樓觀燈。這年內務處也早早便開始精心準備,是夜用上萬個紗燈把皇城裝扮的華光溢彩,通亮如晝,還特地在內城空地正中扎了個比肩峻德樓的巨大五穀豐登花燈,祈福新歲。

去歲歷經瓊州大水,好在災民已得到妥善安置,且戰火敉平,也算是個和平之年。今年瑞雪早至,已開了一個好頭,宴上一片歡騰,由太子劉煦為百官敬酒,酬酢之間,言笑晏晏。直至亥時一刻劉湛離席,諸人方紛紛散去。

楊皇後下了峻德樓,正欲回定瀾宮,卻見內侍王攸吉帶著一隊人掌著燈籠候在宮道角落,便走過去問了句:「陛下還沒回宮么?」

見是皇後過來親問,王攸吉忙彎腰回稟道:「陛下還想在宮城上面走走,讓奴婢們在這裡候著。」

即使知道有阮元與侍衛跟著劉湛,楊皇后還是皺起眉,語氣嚴厲責備道:「夜深風涼,這幾日天京又人多眼雜,你們怎麼不勸勸陛下。」饒是如此說,也知道他們勸並沒什麼用,平白要招惹劉湛的斥責。

楊皇后沉忖片刻,還是把隨行宮人也留在這裡,自己只帶了琉璃,拾級而上重回了城樓。沿著城牆走了一段,果然遠遠看見劉湛站在那裡,右手扶著城堞,一動不動注視著眼前的天京盛景。阮元打著個被高樓上長風吹的忽明忽暗的燈籠,站在離劉湛不遠處,他最先看到皇後過來,默然無聲的朝她行了禮,悄悄帶著侍衛退到後面。

「陛下。」楊皇後走上前去,輕輕道。

被這一聲輕喚打斷沉思,劉湛轉臉注意到她,面色柔和了些,「皇后,你怎麼來了。」說著伸出手,握了一下楊皇后的手,關切道:「這麼冰,城樓上風大,怎麼也不加件衣服上來。」說完將她的兩隻手都籠在自己手裡,用狐絨鶴氅掩好。

暖意自指尖慢慢蔓延上心頭,楊皇后望著劉湛輕聲道,「臣妾怕夜裡風寒,想請陛下早點回宮。」

劉湛默然無語,然而捂著楊皇后柔荑的手似乎愈發滾燙,彷彿意欲證明她的顧慮有些多餘。

漆黑天幕之上玉輪高懸,清輝滿耀瓊樓,在古老的磚石上浮漫起薄薄一層銀霧。劉湛沒有再開口,楊皇后不敢驚擾,也只靜靜的陪著他,卻看見他的臉色又逐漸恢復慣常思考時的冷漠疏離。

經久,劉湛忽然慢慢道,「章鶴臣在御史台這些年來,也算是能幹勤勉。可剛去了瓊州還沒幾月,卻接連有人上疏參劾他。」他冰涼的目光移向楊皇后,聲音彷彿也被冷風裹了一層酷寒,「先是賈淮,又是章鶴臣,這瓊州還真是好地方,當真是淮南為橘,淮北為枳。」

楊皇后一言不發地迎向劉湛凌厲的目光,浸淫在素月銀暉里的面頰,因被嚴寒掠走了血色,看上去宛如精緻蒼白的瓷器。只有羽睫輕覆下的黑瞳微微顫抖著,在沉淵的最深處流露出擔憂與驚怯。

察覺眼前人身姿的惶惑蕭索,劉湛也意識到他並不是在思政殿對著臣下,此刻語氣過為肅正,只掩去了面上的責難之色,「皇后,朕只是自問是否識人不清。」

楊皇后輕搖螓首,照例對朝政不置一詞,只是道:「陛下君臨天下,統御九州,要面面俱到,何其辛苦。臣妾僅僅是管理後宮,就已經每日惴惴不安,生怕辜負陛下的託付了。」

劉湛借著月光,凝視著楊皇后不再年輕的容顏,回想自皇后嫁給自己,二十多年來風風雨雨,無論是潛邸時,還是即位后,後宮里一直井然有序,妃嬪之間敦敬和睦,不由深情道:「皇后做得很好。」

「在臣妾的心裡,」楊皇后抬起頭,微微一笑,那雙已爬上淡淡眼紋的眼睛,明亮的映著對面帝王的身影,「陛下也永遠至聖至明。」揄揚之辭,在她口中道來卻如此自然而然,那期待與信任的光芒,二十年來,每時每刻都能從她眼中讀出,從不曾因任何人任何事折損轉變。

劉湛心中一動,忍不住伸手環住楊皇后,把她整個人裹進自己的氅衣里。

楊皇后只聽到耳邊傳來輕輕一聲,「昭璇。」溫暖而略帶著酒味的氣息自頰邊斜掠著拂面而來。

她輕輕一顫,已經是這麼多年的夫妻,可聽到他如此喚她,依舊會怦然心動,彷彿又回到了她嫁入他府上的那日,她第一次對上他的眼睛,看見熾熱的□□自他眼中漫溢而出,讓她沉溺。

楊皇后眼波流轉,湊近劉湛的耳畔,也輕輕呼喚:「三郎。」

環住她的手臂似乎更為有力的緊了緊。楊皇后心滿意足的偎依在這個男人堅實的胸膛上。京城裡的朱火流丹已在目下連成一片,遠處星河絢爛,綿延千里,然而有了這個人和煦兒,其他一切,彷彿都已盡皆黯然失色。

***

在中書省的值房裡發獃望月的洛雲——過節了,陛下有人陪,夫人也有人陪!所以我存在的意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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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湛:看看你哥都乾的什麼事!

生活不易,皇后嘆氣:大哥都帶不動,我也帶不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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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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