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是青蓮
連九棋原定計劃的突然轉變,讓傅茗偉有些始料未及,可以說亂了陣腳。原本寄希望於連九棋在實行計劃的過程中犯錯,好讓他們抓到些許的把柄將其挖出來的傅茗偉,很清楚這下子所有線索又全部斷掉了。
最讓他覺得後悔的是,當他重新翻閱九子相關資料時,看到了鄭蒼穹的照片,他猛然想起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個老頭兒。他立即讓陳方去調取酒店的監控錄像,卻得知,雖然監控一直處於正常運轉狀態,但保存下來的視頻文件都被循環覆蓋——每錄製一分鐘就會自動覆蓋之前的視頻文件,這種方式讓他們根本無法恢複數據。
陳方拿著那幾塊拆下來的硬碟,問:「傅隊,我還記得那兩個人的模樣,可以去做個人物速寫,然後再想辦法對比機場的監控,只要找到相同的人,就能從機場的乘客資料庫中找到連九棋現在所用的身份,這個土辦法以前我們用過。」
傅茗偉抬眼看著他:「是嗎?花了多長時間?」
「半個月。」陳方明白傅茗偉的意思,「但是我們現在沒有那麼先進的設備,雖然可以直接對應視頻保留文件來進行面部掃描,充其量只能掃描登機人員的身份證。最重要的是,如果速寫文件不準確,對比匹配的準確度必須下調,一旦下調比例到60%,就會導致程序會在匹配過程中出現錯誤,會找出很多實際上不符合描述的人。」
傅茗偉道:「那也沒辦法,先按照笨辦法來找吧,你跟著我去一趟廣東。」
陳方看著資料:「你要去找蔡拿雲?」
傅茗偉點頭的時候,傳來敲門聲,傅茗偉抬手看錶道:「應該是國銜,開門吧,陳方,客氣點。」
陳方表示明白,將門打開后,果然看到董國銜就站在門外,而且因為下雨,他渾身上下已被淋濕。
陳方閃身站在一旁,示意他進來,董國銜則是舉著手中的電話,質問傅茗偉:「傅隊,都是你安排的,對嗎?」
傅茗偉穩坐在椅子上:「我說不是,你也不相信,所以,你就當是我安排的吧。」
董國銜上前幾步:「為什麼?我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要這麼整我?」
傅茗偉搖頭:「我沒有整你!」
董國銜道:「那你為什麼要放走刑術!」
傅茗偉道:「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憑什麼認為憑一己之力便可以查清楚手頭的案子?」
董國銜指著自己道:「憑我董國銜的能力!」
傅茗偉搖頭:「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頭在決鬥中失敗的獅子,很落魄,但依然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輸了。關鍵是,沒有人與你決鬥,你只是自己摔下山崖的。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不跟著我,重新開始,要不回原單位待命。」
董國銜道:「我為什麼要在你給的選項中選擇?」
傅茗偉起身道:「因為我能。」
董國銜無言以對,陳方則是輕輕關上門,傅茗偉將桌子上的資料遞給董國銜:「去,在隔壁開個房間,今晚你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做,洗個澡,冷靜下,熟讀這些資料,明天一大早跟我去廣東。」
董國銜低頭看著資料,最終還是將手伸了出去。
……
第二天傍晚時分,刑術一行四人來到青蓮鎮的時候,四人都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原本以為是那種傳說中的山中小鎮會如此繁華和現代化。
佘采香側身看著小鎮口那條一級公路,兩側都種滿了觀賞性植物,還有人造竹林:「在車上聽到的都是真的,這裡很富裕,根本不是什麼貧瘠之地。」
馬菲倒是很高興:「這倒是個好消息,這說明今晚咱們可以住得好,吃得好了。」
刑術沒說話,因為站在他跟前的陳泰東四下看著什麼。緊接著陳泰東攔住旁邊一個背著背簍的老人,問:「兄弟,打聽一下,鎮子口的黃果樹為什麼沒了?」
「啥子啊?黃果樹?」老人操著一口本地方言,「這哈沒得啥子黃果樹。」
陳泰東顯得很疑惑:「這裡就是青蓮鎮吧?」
老人點頭:「就是青蓮鎮啊。」
陳泰東又問:「我記得青蓮鎮東西口各有兩棵黃果樹的。」
「莫得,肯定莫得。」老人咧嘴笑著,「你肯定是搞錯咾。」
老人說完搖頭走開,陳泰東站在那兒,顯得很疑惑:「不對呀,難道這裡不是青蓮鎮?但是川西北挨著江油的就只有這一個青蓮鎮呀,李白號稱青蓮居士嘛,說的就是這個地方。」
刑術上前問:「陳師叔,你為什麼確定鎮子東西口各有兩棵黃果樹呢?」
陳泰東轉身道:「唐思蓉當年告訴了我很多關於青蓮鎮的事情,總是說鎮子東西口各有兩棵黃果樹,因為說的次數很多,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刑術聽完后,看了一眼不遠處刻意與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的佘采香和馬菲,低聲問:「陳師叔,您和師姑兩人是不是那什麼……」
陳泰東微微點頭:「對,但只是暗生情愫,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因為西南鐵唐家繼承人只能是女性,都只是招上門女婿,而我本身又很排斥這一點,所以這件事在沒有真正開始前就結束了。」
刑術聽到那句「在沒有真正開始前就結束了」之後,心裡「咯噔」了一下,原本感覺自己已經逐漸淡忘賀晨雪的他,眼前又浮現出賀晨雪的樣子。
陳泰東留意到了刑術的不對勁,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刑術勉強一笑,「對不起,陳師叔,我不是有意想要過問您的私事。」
陳泰東搖頭:「走吧,進鎮吧,先找個地方吃飯,再找落腳住宿的地方。」
刑術扭頭對馬菲和佘采香說:「進鎮吧。」
進鎮的途中,陳泰東還是仔細地觀察著,邊走邊說:「不對,這裡肯定不是唐思蓉所說的青蓮鎮,一是沒有黃果樹,二是她說過青蓮鎮在山裡邊,她每次出來步行要走一天半,還必須在山裡邊住一天。」
刑術問:「西南鐵唐家的人原本就怪異,會不會故意那樣說的?」
陳泰東道:「不會的,她也許會對其他人撒謊,但對當時的我肯定不會,這點我還是能肯定的。」
在鎮子中找了許久,陳泰東一直在否決其他三人所選的飯店,最終走到一條小巷跟前的時候,他駐足站定,順著小巷地面的青石板看進去,看到深處右側有一家亮著燈的小飯館。
小飯館門口砌有土灶,上面擺著蒸籠,邊上的玻璃櫥窗中擺放著一些熟食,旁邊的門口則蹲著一個抽旱煙的老人。
陳泰東抬手指著那裡:「去那兒。」
刑術點頭,馬菲也沒有反對,佘采香則一臉的不滿:「為什麼要去那種小地方,乾淨嗎?」
刑術看著她:「你不去你自己找地方,反正大家都有電話,電話聯繫就行了,而且,我沒有讓你跟著我。」
佘采香道:「喂,是你訂的機票。」
刑術還未回話的時候,馬菲搶先道:「那也是你厚著臉皮讓刑術訂的。」
佘采香怒道:「我又沒花你的錢!」
馬菲笑道:「刑術是我未婚夫,他的錢就是我的錢。」
說完,馬菲也不和她廢話,率先走進小巷中。
陳泰東看著這一幕,嘆氣低聲道:「刑術,儘早處理好這些事,否則一路上沒完,從北京一路過來,這倆人就沒消停過。」
陳泰東說完背著手走進去,刑術站在那兒看著佘采香,問:「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佘采香說完,收緊背包帶轉身朝著前面走去。
刑術叫了兩聲,雖然有些擔心,但想著她現在是個成年人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乾脆不管,轉身快步追上已經走遠的馬菲和陳泰東。
刑術進了巷子之後,佘采香停下來,悄悄走回去,站在巷子口,看著他們三人進了那家飯店,這才掏出手機來,撥出號碼去。
幾秒后,電話接通,那頭的人問:「你到了?」
佘采香回道:「四十五分鐘前下的車,我找了個借口,故意和刑術他們分開了。」
那人道:「我給你發一個坐標,你按照地圖上的指示走過去,在那裡會有個戴著棒球帽、臉上帶傷的人等著你,他會交代你怎麼辦。」
說完,電話掛斷,隨後佘采香的手機收到了一個坐標。她看著那坐標,發現距離自己所在的位置並不遠,就在下個街口的拐角,於是立即快步走了過去。
佘采香剛走過街口拐角,抬眼就看到拐角一側站著一個戴著棒球帽,半張臉上圍著繃帶,還戴著眼鏡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件袖子挽起的長袖T恤,手中提著一個雙肩包,繃帶縫隙中露出的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佘采香。
佘采香站定,還未開口,對方先說話了:「你是佘采香?」
男子的聲音像是嗓子被火炭燙破了無數個窟窿一樣,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又十分詭異。
佘采香微微點頭:「你是誰?」
「你叫我狗毛吧。」男子笑道,笑聲像是喉嚨中裹著什麼東西一樣。
佘采香點頭:「你好,狗毛。」
男子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佘采香:「我叫狗毛,不代表你可以叫我狗毛!你應該叫我凡孟,狗毛不是你叫的!」
一聽到凡孟這個名字,佘采香渾身一震,因為沿途刑術詳細講述過在湘西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情,所以,她知道凡孟是誰,也知道這個人出現在這裡代表著什麼。
佘采香定了定神:「你好,凡先生。」
凡孟用鼻子深深吸氣:「看你的反應,你知道我是誰?對呀,你是和刑術一起來的,他肯定告訴過你關於我的事情。我問你,他怎麼看我?恨不恨我?是不是想殺死我?」
佘采香搖頭:「不知道,他講你的事情時,沒有帶著什麼情緒。」
凡孟嘿嘿笑著:「是吧?我就知道,他肯定冷靜下來了,很好,太好了。」
佘采香問:「你要我做什麼?」
凡孟笑聲停止:「我要你找機會暗示他們,這裡不是他們要找的青蓮鎮。」
「不可能。」佘采香搖頭,「我不是本地人,我一旦暗示他們,他們就肯定知道我有問題,這點我做不到。」
凡孟搖頭:「反正你得想辦法做到,否則只會耽誤時間,因為線索所指的西南鐵唐家,不在這個青蓮鎮,在另外一個地方,距離這裡很遠。」
佘采香問:「那在哪兒?」
與此同時,在飯館坐定,已經點完菜的刑術三人,看著店老闆端上來的砂鍋,聞著那股香味,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店老闆放下砂鍋道:「竹筍老雞湯,雞是我們家裡頭自己養勒,筍子是早上趕場勒時間賣勒,都是鄉壩裡頭勒人清早晨挖出來勒,算是晚春筍,口感還是要得。」
馬菲已經忍不住動筷子了,卻被刑術一筷子打了下去:「沒大沒小的,師叔還沒動筷子呢。」
陳泰東忙道:「沒事沒事,吃吧,不講究。」
馬菲低聲道:「他是你師叔,又不是我的。」
「尊老愛幼你不懂是吧?哪怕是在國外也知道尊敬老人的。」刑術皺眉看著馬菲,「還有,你不是說,你是我未婚妻嗎?既然是這樣,我師叔就是你師叔。」
馬菲嘴巴微張:「你真會挑時候說事啊。」
陳泰東不搭理兩人,轉身問正在看蒸籠、準備將肘子端出來的店老闆:「老闆,向你打聽下,在江油附近,是不是還有一個叫青蓮的地方?」
店老闆端著肘子上桌:「莫得,只有這哈叫青蓮,李白故里的嘛。」
刑術問:「沒有其他叫青蓮鄉,或者青蓮村之類的地方?」
店老闆為難地回答:「這個,我就真勒不曉得咾。」
就在此時,蹲在門口抽旱煙的老人起身來,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陳泰東和刑術,隨後問:「你們是不是要找那個山裡頭勒青蓮鎮?」
老人的話讓桌旁的三人一驚,特別是陳泰東,立即起身道:「對對對,我們就是要找山裡邊的那個青蓮鎮。兄弟,您是不是知道什麼?」
老人還沒說話,店老闆馬上走過去說:「爸,你不要騙別個,你咋個一天到晚盡鬼扯哦,你幾十年最遠切(去)勒地方就是江油市裡頭。」
陳泰東立即笑道:「沒事,沒事,就當是閑聊。」
店老闆見陳泰東這麼說了,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去接著炒菜。
陳泰東扶著老人坐下,旁邊的店老闆也忍不住仔細打量陳泰東。因為陳泰東的年齡明顯比他爸大一些,但是身體健碩靈活,相比之下,他爸就和一個死人差不多。
陳泰東問:「兄弟,你剛才說山裡邊的青蓮鎮,在什麼地方?」
老人愁眉苦臉:「遠得很。」
刑術問:「有多遠?」
老人搖頭:「好遠好遠哦。」
刑術和陳泰東對視一眼,馬菲在旁邊夾了塊肘子皮,低聲道:「說的怎麼全是廢話呀?」
刑術瞪她一眼,馬菲不再說話,低頭吃東西,還招呼店老闆給她盛碗白米飯。
陳泰東見老人一直盯著旁邊玻璃櫥窗中的酒瓶看,立即道:「老闆,把你這裡最好的白酒拿一瓶來。」
店老闆一愣:「有那種老勒詩仙閣,還有詩城酒王。」
陳泰東有些不耐煩:「拿最貴的來。」
「詩仙閣1306要兩百多一瓶。」店老闆進屋邊走邊說,「最好勒酒王也差不多這個價格,你們到底要哪個嘛?」
馬菲放下筷子:「都拿來吧,你們兩父子怎麼都這麼磨嘰?真受不了。」
刑術忍不住想樂,但見陳泰東一臉嚴肅,他只得馬上收起笑容。
沒一會兒,等酒拿上來,打開倒上一杯之後,那老人鼻子湊過去聞了聞,臉上立即有了笑容,端起來抿了一口,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瞬間就大不一樣。
馬菲低頭扒拉著飯:「老酒鬼。」
老人連喝三杯后,一抹嘴,再一揚手:「幺娃子,來盤花生米,搞快點。」
店老闆剛要說什麼,見陳泰東對他點點頭,也只得馬上去炒花生。
陳泰東維持著自己有限度的耐心,老人終於開口:「你們要找勒那個青蓮鎮,不在這兒哈,有兩個地方,一個稍微近點,在吳家後山的青蓮村,還有一個,在江油北面勒觀霧山裡頭,叫青蓮村,但是,你們要找勒那個,肯定不是青蓮村。」
陳泰東立即問:「為什麼你知道我們找的不是青蓮村,應該是青蓮村呢?」
老人卻笑了:「你們是北方來勒,我一看就曉得,而且我還曉得,你們肯定是切尋寶勒。」
刑術和陳泰東很是詫異,馬菲也抬眼來奇怪地看著這個老人,因為老人差不多算是說中了。
陳泰東不動聲色地問:「兄弟,青蓮村有什麼寶貝呀?」
老人豎起兩根手指頭:「一是鑄鐵,二是赤石。」
陳泰東和刑術對視一眼,知道老人說對了。西南鐵唐家的確以鐵器出名,而且唐思蓉也對陳泰東說過,她的家鄉出產丹砂礦。
就在陳泰東又要發問的時候,老人卻搖頭道:「可惜,青蓮村在前幾年地震勒時候,毀咾,聽說啥子都沒得咾。」
店老闆將一盤炒菜端上來,插嘴道:「老漢(爸,四川方言),你不要說咾,你咋個曉得喃?好多人都說啥子青蓮村有寶藏,這麼多年咾,哪個找到了嘛?你肯定等哈又給跟人吹殼子說啥子,你年輕勒時候切過,不要吹殼子,少喝點兒酒。」
老人聽到這兒,一拍桌子,怒道:「你曉得個鎚子,老子說了千百回咾,老子沒吹殼子!龜兒子才吹殼子,死了嫩么多人,我還拿這個來吹殼子哦?」
死人?刑術一愣,問:「老人家,你什麼時候去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重新落座,神情變得有些恍惚:「1960年勒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才20歲。老哥,你比我大,你應該曉得,1960年的時候沒得啥子吃勒,走得動哩,都出切找吃食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