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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平靜的湖面之上,懸浮著大大小小的網兜,網兜裡面充斥著黑色的頭髮絲兒,中間還包裹著人,就像是人肉餡兒的黑色大粽子。
看著這密密麻麻的網兜和密密麻麻的頭髮,身為妖怪的白溶裔汗毛倒立,有點噁心道:「太髒了,太髒了,我看不下去要吐了。」他乾嘔一聲,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顧離人,你快點把這些髒東西收拾掉,我真的快支撐不住了。」白溶裔不斷抱怨。
顧離人的聲音嘶啞疲憊:「我……我的腰好像閃了,現在動彈不得。」
白溶裔懷疑:「腰閃了?這關頭你和我說你腰不行?開什麼玩笑呢顧離人,你給我——」
他仔細去看顧離人的臉色,瞬間啞了。
顧離人現在的臉比之前更加慘白,嘴角滲出的血漬觸目驚心,正在接印控制漁網的手在微微顫抖。白溶裔知道所謂的腰閃了只是借口,實際上顧離人快撐不住了。
湖泊附近的一個小林子里,雲中君悠然半依在樹上望著湖面發生的一切,目光逐漸凝聚在顧離人身上,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樣的道術,見過這樣的人。可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遇到過?她皺了皺眉,努力想了想,還是一無所得。
把小畫師丟給那群道士,讓他們身先士卒對付水鬼,自己坐收漁翁之利。計劃正在順利地進行著,雲中君準備不到最後一刻不出手,畢竟現在妖力有限。
白溶裔發現中心的一個大網兜里不止一個人,驚奇地叫道:「顧離人,你快看中間那個網兜,兩個道士是不是都在裡面?大劍道士和小白臉道士都在,你剛剛讓大劍道士下去給小白臉渡氣,看來他真的渡氣去了,因為小白臉現在還活著。」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不自禁嘿嘿一笑。
他看八卦的時候語氣興奮,眼睛也在閃閃發光。
顧離人微微笑道:「他們感情不錯。」
只見陸道人和鳳舟倆人被困在一個小小的網兜之內,兩個大男人親昵地糾纏在一起,雖然倆人都清醒著要掙扎出來,可是無能為力。所幸按照他們的角度和視線暫時無法看到顧離人這邊的情況。
白溶裔問:「你不放他們出來幫你?」
顧離人咳嗽了一下:「不能只解開一個網兜,要開全開。」
白溶裔若有所思:「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你把這些東西兜起來打算做什麼?」
顧離人拿下巴示意地上的包裹:「這裡面有一根蠟燭,火能壓水,我本打算放一把火燒頭髮,你是伙房裡的一塊破布成的精怪,那你定然見過被火撩了頭髮的人,頭髮最怕火了。」
白溶裔嘖嘖搖搖頭:「你想要拿一根蠟燭去燒這麼多頭髮?佩服佩服。」
「可是我腰閃了——」顧離人很遺憾地說,「實在騰不出手放火。」
就彷彿她腰好的時候就能真的燒了這些水鬼頭髮似地。
「這些頭髮看起來都寄宿在這些人的身上,你如果燒了它們也會把這些人的肉身全部燒沒了,如此一來,寄存在老婆婆人偶里的靈魂徹底沒了著落,這些人會真正死去。」白溶裔回到了正題,「所以你要燒的不是這些頭髮,你要燒的是——」
顧離人深吸一口氣,聲嘶力竭地沖著林子里喊:「雲中君!這時候你不出來什麼時候出來?我們已經把礙事的東西一網打盡了,你可以下水去捉它的真身,還你妖力。」
林子里飄落了幾片葉子,有道人影迅速竄向這邊。
白溶裔想通透了一切,後知後覺道:「原來你一早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以三個道士為餌吸引水鬼頭髮注意,將水鬼一網成擒之後再讓雲中君收拾水底的真身……妙啊,果然很妙。你雖然失去了道法,但所幸腦子還沒丟,還算是個聰明人。」
顧離人抽空撓了撓背後,有點癢。
白溶裔瞧著那道越來越近的白色影子,若有所思:「顧離人,在你以前還是少司命的時候,是不是就和雲中君培養了這樣的默契?她是妖怪,天資過人,能做到人做不到的事情,你教她道術,她替你捉妖殺怪。據說你們相處的時間甚久,外界傳聞她騙你收她為徒,後來又迷惑了你,這是不是真的?」
顧離人搖搖頭:「假的。」
「哦?從哪裡開始假?」
「從她騙我收她為徒開始都是假的,因為是我追著她讓她當我的徒弟,我有這樣的愛好。」顧離人坦率大方地道出往事,「白澤與我打賭輸了願意做我的徒弟,方相子是我耍了點手段收歸門下,三宮九門的人覺得這倆人是道士之光,但我最滿意的還是雲中君。」
白溶裔哈哈大笑:「道士的天職是收妖,而你卻收了個妖怪當徒弟,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顧離人瞅著他緩緩說:「再笑小心和我一樣閃了腰。」
白溶裔住嘴歇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害怕閃腰,而是雲中君已然踏上了水面。她就像是在路上走一樣在水面走著,步態輕盈,飄然若仙。等到了湖中心,她彎腰點了一下水面,那水面就自動分開,現出一條路來。
她緩緩降了下去,在半途拋出一團軟趴趴黑漆漆的東西。
白溶裔眯了眯眼睛瞧清楚那東西,扭頭問了句:「墨魚?為何湖中有墨魚?」
顧離人略一思索:「這湖底應該有水道連通外界,這些年地下變遷,連通了地下水,水鬼被雲中君的妖力吸引至此,外界的很多妖精鬼怪也陸陸續續到了此處,出現一隻墨魚怪不算意外。」
「那剛剛水中渾濁一片是——」
「大概墨魚怪吃了什麼東西拉肚子。」顧離人很有邏輯地分析。
雲中君很快從水底浮現到水面上,手裡已經提了一個木桶裝著的東西,那木桶上長了苔蘚,有一個封口處破碎,有濕漉漉毛茸茸的黑色的頭髮從破損處鑽出,濕噠噠的非常膩歪人。
雲中君緩步朝著顧離人走來,她的步伐輕盈,甚至沒在岸邊留下腳印,她把木桶隨意丟棄在顧離人腳邊,一抬眸道:「水鬼的真身就在裡面。」
顧離人直了一下腰,「你能把這桶子燒了嗎?蠟燭就在地上的包裹里。」
雲中君沒理她,攤開手,很快手心燃起小火苗,但和記憶里的差遠了。
顧離人也盯著雲中君手心的小火苗,褐色的瞳孔里火光躍動,很久以前,還未入自己門下的雲中君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道門的五行術之中,她最先接觸的就是御火,最喜歡的也是用火。
回到眼前,即使是小小火苗,也是融合了妖力以及道術的神奇火焰,雲中君燒了那木桶,那木桶最開始發出「吱吱吱」的類似於老鼠叫的聲音,而後又爆發出「噼里啪啦」破裂的類似油炸的聲響,直至最後發出一股焦味。
「烤糊了。」白溶裔脫口而出。他是伙房的妖怪,對這股味道很熟悉。
雲中君冷冷的視線投來,他自覺地閉嘴。
顧離人的身形越來越佝僂,水鬼的真身在即將消失的一陣拚死掙扎,被網兜兜住的那些頭髮也發出尖銳的怪叫,聲音在湖面上累積,不斷刺激著醒著的人的耳膜,也在刺激著陷入昏睡的人醒過來。
程未央醒來后發現一個極美的女子就在身邊,她正在用手裡的火小心翼翼烤著一個長滿了青苔的木桶,從那木桶里鑽出的頭髮不斷瑟縮回到木桶里,發出尖銳的怪叫。
「你都看見了?」雲中君餘光瞥了程未央一眼。
程未央渾身一顫,被撲面而來的壓力壓住。她其實並未正面近距離看到過雲中君,剛剛醒來之時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錯覺,否則怎會看見這樣美貌的女子,後來一想,這身派頭極有可能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妖怪雲中君。
於是往後蹬了兩步想要離她遠一點。
雲中君揮一揮袖子,程未央眼前又閃過一道白光,什麼也還沒來得及說,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但是雲中君的動靜太大,鳳舟和陸道人也注意到她就在這裡。
陸道人叫嚷著:「雲中君!你還不束手就擒?!」
鳳舟也跟著喊:「你對我師妹做了什麼?我們三宮九台的人很快就來了,休想再逃走!」
雲中君沒有理會他們,專心致志烤水鬼,凡事需要專心才能做好,烤魚如是,烤水鬼也如是。
烤魚?
好像曾為誰烤過魚蝦?
眉頭微挑,隨著水鬼折騰的力道變小,雲中君的思緒也逐漸回到眼前。
白溶裔看著美人烤水鬼的畫面,不禁想起了曾經有個廚師說:烹飪的真諦在於用心和食材的新鮮。
看來雲中君深諳此道。
雖然此刻烤的是只水鬼。
木桶變得焦黑一片,等雲中君滿意地握起火苗大功告成的時候,顧離人也撤回了漁網,仰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原本懸在湖面之上的幾十張漁網帶著失去了生機的頭髮一起掉入水中,原本被包裹在裡面的人一個個浮在水面上,天上有一道道光掠過,是這些人的靈魂感應到了軀體,紛紛回到本尊。
但有一些人醒來,有一些人卻遲遲不醒。
陸道長的徒弟陸雲深還是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