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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君放人比想象中要爽快許多,白溶裔覺得有詐,顧離人卻深有體會道:「雲中君依舊在懷疑我的身份,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少本事。」
白溶裔深以為然,「既然如此,你還要出去對付這幫道士?」
顧離人搖搖頭:「我其實還沒想好,但這一步目前不得不踏出去。」頓了一頓,顧離人忽然邪笑著把白溶裔摘出來,掛在樹枝上,「小破布,麻煩你在這裡陪著雲中君吧。」
白溶裔叫嚷:「你在我身上畫了什麼東西?」
顧離人悠悠道:「救命的東西。」
與此同時,陸道人等人已經精疲力竭,眼見著那群道士一個又一個湧上來,鳳舟和程未央一次次擊退他們,餘光瞅見方相子還是在一旁靜靜看著,心中怨氣積攢起來,不免開始埋怨方相子的袖手旁觀。
鳳舟:「道門都以觀離宮為首,只要方相子發一句話,我們眼下情況不至於此。」
程未央搖搖頭道:「即使有方相子前輩幫我們說話,能夠拖延一時,也拖延不了一世。況且,方相子前輩也沒有理由這樣幫我們,畢竟他代表了道門正統,他應該也很為難。」
陸道人哼了一聲:「我記起來了,當年在少司命被圍著逼迫的時候,方相子是唯一沒有出聲的人,大司命和白澤都在勸解少司命,只有他一言不發站在一個角落裡。現在的情況和當年一模一樣,我們和他非親非故,他連養育他的師傅都可以置之不理,更何況要讓他幫我們?」
圍攻過來的道士此刻也在休息,只要他們整頓好了就會捲土重來。
正在這時候,突兀地穿插進來一個佝僂的、矮小的人影。
對陣雙方都因為這個人的突然出現而瞬間停滯,一時間都不知作何反應。
這個突然竄進來的就是青山鎮的老婆婆,等她走到兩隊人中間之後步伐減緩,慢騰騰地抬起頭,再緩緩地掃視了兩邊的人之後,她慢慢開口說:「他能變回來的。」
「你說什麼?」陸道人明明聽清楚了,卻不敢相信,上前一步追問,「你是說陸雲深能變回人?」
老婆婆依舊緩慢但清晰道:「能變回人。」
這回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分明,這個半妖半人的老婆婆說陸雲深還有救!半妖本身能夠說話已然叫人吃驚,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位老婆婆能夠清晰地表述她的想法。光是這樣的舉動已然讓一批人相信了她的說法。
方相子睨著老婆婆淡淡開口:「請問老人家,你用什麼法子來救人?」
所有人只知道這世上只有少司命的婆娑大咒可以救回半人半妖,但這老人家不像是修道之人,她能有什麼法子?難不成她也會婆娑大咒?
老婆婆抬起頭,盯著陸道人身後的陸雲深,繼續邁開步伐朝著他慢騰騰地走過去。鳳舟原本攔在陸雲深跟前,在老婆婆走到他跟前後,他猶豫地望了一眼陸道人,陸道人沖著他點點頭,示意他讓路。
於是鳳舟也讓開了。
死馬當活馬醫。
方相子倒不這麼認為,他一改之前看熱鬧的姿態,盯著老婆婆半晌之後,飄忽到了老婆婆的面前,就近觀察她。
老婆婆臉上沒有表情,因為上了年紀滿臉皺紋,形容枯槁,她穿的衣服是最簡單的棉料衣衫,銀色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手指粗糙,指端帶了一些老繭,腳上的鞋子也挺乾淨,她的動作很緩很慢。
方相子盯著老婆婆思忖:凡是半人半妖還能保持人的意識的,要麼是因為這人有足夠的道行抵抗妖力侵蝕,就像陸雲深一樣;要麼是因為這人的意志力超出常人。而面前的這位老人家老態龍鍾,不像是有道行的,而她的意識說不上強勁,到底為何她能保持如今的場面,甚至於能自己開口說話?
老婆婆伸手搭在陸雲深的肩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眾人都在等候結果,雖說幾乎不可能,但也好奇接下來會發的事情。
方相子這時候陡然在老婆婆的背後褲腿上發現了一張符,他瞪大了眼睛,若是摘掉面具,一定能看見他驚愕的表情。
這張符咒名曰「不與人語」,是師傅少司命所創設的一張道符,貼在誰的身上就能讓那人成為被操縱的人偶。自己曾經想要少司命教自己這張符咒的畫法,但是他卻不肯。
為何現在這張符會出現在這裡?是少司命生前所畫的嗎?操縱此符的人又在何處?!
方相子迅速張望四周,他們現在身處空曠的平原草地,視野開闊,若是來了人或妖物他都能迅速察覺,然而除了風聲之外沒有其他動靜,方相子略為困惑。
躲在草叢裡額頭貼著符咒的顧離人屏氣凝神,默念自己只是一株小草,不會被人發現,特別不會被方相子發現。這「不與人語」是她當年意外自創的一個符咒,老婆婆既然非要助人為樂,她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幫人幫到底。
可方相子似乎還不放棄,眼睛瞅著這邊,而且正在慢慢靠近。
顧離人心裡對著雲中君說了句「對不起」,然後解開屏蔽雲中君妖氣的符咒,順便釋放畫在小破布身上的偽造的妖氣符咒。正在休息的雲中君豁然感覺到哪裡不對勁,等她一睜眼,就強烈地感覺到有人正在迅速接近。
方相子覺得東南方的林子里的妖氣簡直撲面而來,顧不得其他就往那邊衝去。這股妖氣……很熟悉,應該就是她了!
雲中君瞄了眼掛在邊上樹枝上的小破布,設了個定魂咒,把剛剛現形要逃離現場的白溶裔重新打回了原型,繼續掛在樹上風中凌亂。做好了準備之後,她抽空沖著草地中心的人深深望了一眼,接著飛身而下,竄入到林子的更深處。
好你個小畫師,居然敢戲耍我?
陸雲深這頭,眾人聞到了一股香味,然後被妖怪迷失了心智的陸雲深突然開口說話,「師傅,我怎麼了?」
陸道人一怔,欣喜若狂:「雲深,你真的恢復了?」
陸雲深茫然四顧:「師傅,你們為何這般看著我?對了,我到了青山鎮之後就被人迷暈了,似乎在水裡泡了很久很久,也好像在水中見過你們……師傅,我是不是被水鬼迷惑了?如今你們都在這裡,是不是已經安全了?」
陸道人熱淚在眼眶裡打轉,張開雙臂抱住了陸雲深,在他背上用力地拍了拍:「好徒兒,你果真恢復了。你原本被妖力侵蝕失去了意識,如今都好了。」
旁邊目睹了現狀的人也紛紛嘖嘖稱奇,這老人家果然有點能耐。
鳳舟拿純鈞匕首試了試陸雲深,果然毫無動靜,確認了陸雲深已經恢復。
「等等,這老婆子到底有何來歷,為何能恢復陸雲深?」有道士還在懷疑,上前道,「老人家,你用的什麼辦法?會不會有後遺症?」
程未央趕緊護住老婆婆,厲聲道:「現在陸雲深已經不是妖怪,你們不要咄咄逼人!」她已經看出了這群人的目的,他們現在想要老婆婆將妖恢復成人的辦法。
「這位道友,請你讓開,我們只是想和老婆婆談談話。」道士道。
鳳舟維護自己的師妹,他也看出來了,這群人貪心不足,逼迫陸雲深不成,又打老婆婆的主意。
眼見著又要起爭執的關頭,卻聽見方相子的聲音又是鋪天蓋地而來,眾人俱是一凜。
「是何人在背後作怪?小小障眼法也想在我方相子面前矇混過關?!」
戴著惡鬼面具的方相子突然顯現,翩然站在眾人之間,他在陸雲深的額頭一點,四周幻想瞬間解開。再看陸雲深,依舊是那一副無知無覺的半人半妖的模樣。
鳳舟懵了好一陣,問:「這是怎麼回事?」
方相子答:「有人通過這位老人家製造障眼法,想矇混過關。」他向四周張望查看,定神到不遠處的一團枯草,凝眸指向那頭道:「那人就在那邊,速去捉拿此人。」
於是一群道士領命沖向那團枯草。
「哈哈哈!居然只是眨眼法!」陸道人把大劍丟了深深插入地面,樂極生悲之下居然抱頭大笑起來,笑得比哭的還要難聽。
程未央和鳳舟剛要去安慰他,卻被方相子阻攔。
「地上有個洞,都鑽進去。」方相子肅然道。
「什麼?」
鳳舟和程未央又都是一怔。
方相子的聲音在瞬間變了,他見二人還在愣神,揭開自己的面具,催促道:「是我,我是小畫師顧離人,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剛剛是我騙他們走的。我給你們挖了個坑,哦不,是挖了個洞。這下頭有地下河,水鬼挖通了水道,順著地下河走就能走出青山鎮,快些帶著陸雲深離開。」
陸道人停下大笑,回頭盯著顧離人看。
顧離人還是一副老實憨厚的模樣。
陸道人剛剛見過她戴著面具假扮方相子的樣子,與其說她在假扮方相子,還不如說更像另外一個人。
陸道人曾經遠遠地見過少司命一次,顧離人剛剛的裝扮和他神似,只不過——
當年的意氣風發的少司命絕不會和眼前膽小怯懦的女畫師是一個人。
「多謝搭救,你的恩惠我會記著。」陸道人扶著陸雲深,毫不猶豫跳下大洞。
顧離人回過頭對著鳳舟和程未央道:「這裡就拜託兩位了,幫我們盡量多拖延一點時間,有緣再會。」
鳳舟和程未央就被強留下來負責斷後。
鳳舟半晌后對自己的師妹道:「師妹,我總覺得這個小畫師有點怪異?」
程未央苦澀道:「師兄,直覺告訴我不要繼續探究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