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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顧離人所說,青山鎮的地下有四通八達的水道。

四人走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總算重見天日。這時候外頭天已初亮,看著明艷的朝霞在東邊越來越濃,半邊太陽出現在山的那頭,四人停住了逃亡的腳步,不約而同地駐足欣賞日出美景。

顧離人獃獃望著日出許久,發覺陸道人一直在看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平日里懶散慣了,總是起不了太早,很久沒有看見日出,現在瞧見總覺得不像是還在凡間,就像在天上做了神仙一樣。」

她說完又掏出紙筆來,鋪在地上像是要作畫。

陸道人收回目光,深深皺眉,不知道眼前這人是真的呆還是假的呆,折騰了一夜,經歷了生死,她居然還有心情停下來看日出作畫?

「小姑娘,你家中還有何人?」他試探問。

顧離人頭也不抬,輕飄飄地答:「父母雙亡,家中已經沒有人了。」停頓了一下,她想了想道,「我曾經有個未婚夫婿,可惜也死了。」

「怎麼死的?」

「被人逼死的。」顧離人笑了笑,「一堆人說她爹是壞人,所以她也是壞人,即使隱姓埋名也被人歧視,她活不下去。」

陸道人仔細瞧著她的側臉,她居然有過未婚夫婿?如果真是觀離宮的少司命,怎會甘心嫁給普通人?這姑娘只是瘦弱一些,看五官還算乾淨端正,若是能稍微收拾打扮一下,也是中上等樣貌。

「你可認識觀離宮的少司命?」

顧離人停下筆,把筆頭抵在下巴仔細想了想:「我算是認識他,但他不認識我。自打遇上你們這群道士總是把他掛在嘴邊,什麼天縱之才、道門典範,其實我已經聽膩了。他如果真的那麼厲害,為什麼會英年早逝?為什麼要親手鎮壓他的徒兒?所以我覺得,他只不過是一個遙遙無際的傳說罷了,就像神仙一樣,可望不可及,但這些都和我沒關係。」

陸道人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邊上,盯著她正色一字字道:「我現在懷疑少司命沒有死。」

顧離人十分錯愕:「沒死?不都說已經死了嗎?他難道也能死而復生?那會不會也變成半人半妖?」

「少司命魂飛魄散的消息是觀里宮傳遞出來的,既然是觀離宮所說,大家不會懷疑。但是實際上除了大司命之外誰也沒有親眼看見他魂飛魄散。我以前也堅信少司命已經不在世上,但如今發生的種種跡象表明,她或許還在,我希望她還活著。」

顧離人拿著筆愣愣想了半天,點點頭同意,若有所思:「你說,少司命的畫像會不會很值錢?」

陸道人猝不及防:「值錢?」

顧離人有板有眼地分析:「你們都沒見過少司命的臉對嗎?他總是戴著惡鬼面具,裝作神秘。若是按照你所說,他沒有真的死掉,那麼如果我能找到他給他畫個畫像,一則可以讓道門中人繼續景仰,二則可以傳到人間給家家戶戶鎮宅辟邪,這畫作……一定能賣個高價!」

顧離人神采飛揚地描繪著未來的美好藍圖,陸道人的表情卻十分凝重。

「若你要去找少司命一定要帶上我,他的畫像可要比雲中君的還要值錢。」顧離人十分興奮,一轉頭,看見老婆婆站在陸雲深的身邊,慈祥地看著他,還伸手幫陸雲深撣去肩上的灰,擦掉他臉上的泥濘。

顧離人眼睛微微眯起,腦海里記憶的片段閃現,這位老婆婆似乎是青山鎮的村長,自己畫了一幅畫贈送給她,就是那副女妖圖,她掛在了家裡的牆壁上。

有個年輕人經常來看望老婆婆,每次見到這個年輕人,老婆婆總是很高興。這個年輕人長得和陸雲深有些相像,看口型他稱呼她為「奶奶」。

老婆婆的綉工極好,以此謀生。小時候這些人偶是她的孫子的玩具,但長大以後,她繼續在縫,但孫子已經不喜歡了。

有一個房間里擺著慢慢的人偶,有新的舊的,有大的也有小的。

孫子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老婆婆的背影越來越佝僂孤單。

原來如此……

顧離人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看見老婆婆把和陸雲深相似的人偶塞入陸雲深的懷中,陸雲深一無所動,他還不夠強大,此刻意識喪失,形似木頭。

陸道人也瞧見了老婆婆慈祥地照顧陸雲深的景象,握緊拳頭,忽然跪在了顧離人面前,低下頭,聲音渾厚道:「請你救救我徒兒。」

他說完拜倒在地,不肯起來。

顧離人驚愕地跳起來道:「陸道長,你求錯人了,我沒有本事……」

「少司命,」陸道人道,「我求你了。」

顧離人眸子里掠過一絲厭惡。

但陸道人繼續:「當年對你的事情袖手旁觀是我的錯,如果你能救我徒兒,讓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能讓我謝罪,甚至讓我去死我也不會猶豫。雲深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大好年華卻一直是這樣半人半妖的境況……」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少司命……」顧里人別過臉,目光望著遠方。

「求你了……」

顧離人背轉過去,徹底不去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攢緊,捏成了拳。

早不當少司命了,卻還在逼我。

不久之前。

方相子手裡捏了個塊破布,左右翻轉瞧了瞧,隨便地丟在了地上。

「只不過是一個小精怪,不足為懼。」他下了結論。

剛剛那股強大的妖氣並非雲中君,這小小的破布怎會有如此大的能耐?方相子看著周圍聚攏過來的小道士,心頭閃過一個想法,一揮衣袖道:「中計了。」

他回到了原先對峙的地方,卻只有鳳舟和程未央,其他人不見了蹤跡。

「人呢?」方相子冷冷問。

鳳舟和程未央搖搖頭,不打算告訴他真相。

方相子做了個手印,一道光過後,程未央如實開口說:「他們鑽入地下,已經逃遠了。」

說完她錯愕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繼續說話,但是真話卻止也止不住,一直往外蹦。

「何人帶走他們?」方相子追問。

「是一個小畫師,叫做顧離人。」鳳舟說。

方相子眼色幽深,諱莫不定。

顧離人……

小畫師……

他轉身就去追,後面的道士問:「方相子,您要去哪裡?」

方相子側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一個轉身之間便消失無蹤,留下著幾十個倉皇無助的道士在原地發愣。

臨山鎮的一處破廟,陸道人持劍站在破廟前,他預感到有人在接近這裡。來人的行動非常迅速,是個有著極高道行之人。

一陣風吹過,有一道白影靜靜地落在跟前。

陸道人抬頭看著他,面前之人依舊戴著鬼面:「方相子,你一定要追著我們不放嗎?不如打個商量,你就當沒有見到過我們,讓我們走吧。」

方相子輕緩地搖搖頭,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見妖不殺,有違道訓。」

陸道人堅決說:「看來我們不得不決一死戰了。」

方相子負手在後,視線越過他,看著破廟大門。透過木門能看見那裡面有三個人,一人正在為兩人施行道法,這道法冒出來的氣息有點熟悉,似乎是——婆娑大咒?!

「裡面是何人?」方相子凝眸問。

「一個朋友。」陸道人說,「但有我在這裡,你休想踏入一步。」

「你敢與整個道門為敵?」

「我只是想救我徒兒罷了。」陸道人說。

方相子緩緩搖頭:「天下道門,分為官野兩道,朝廷設立陰陽監,負責監管天下道派。我們觀離宮也需被它管轄,若是被陰陽監知悉我近日放縱你們,恐怕連觀離宮都會受到懲罰。」

陸道人抬頭質問:「請問方相子,大司命派你來此的目的是什麼?」

方相子頓了頓。

陸道人繼續:「大司命派你來此,是讓你查看鎮壓雲中君的陣法是否穩定,雲中君會不會掙脫出去。如今雲中君已經逃脫,你居然不去抓她這隻大妖怪,反而和我糾纏,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方相子被說中要害,頓時啞口無言。陸道人一直以莽漢的形象示人,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他辯得無法反駁的時候。

在方相子看不見的地方,在陸道人的背上貼著一個小小的符咒,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那是一張「不與人語」的符咒,操縱這張符咒的,自然就是躲在寺廟裡面和陸雲深、老婆婆一起的顧離人。

寺廟的屋頂之上,另有一個飄渺的窈窕身影,她蹲在屋頂已久,手中握有顧離人給她的用來掩藏妖氣的符咒。

目睹了底下兩個道門中人對峙吵架的局面,雲中君似笑非笑地說:「原來道門中人吵起架,也是絲毫不給對方面子。」她手邊有塊臟髒的小破布,是她從那群道士手裡搶來的,只要棘手的方相子不在,那群小道士她根本瞧不上眼。

白溶裔一直愁眉苦臉,本來以為會被那群道士燒了,但沒想到會被雲中君撿了回來。現在雲中君是他的救命恩人,而那個不靠譜的小畫師此刻就在下頭的寺廟裡做著鬼鬼祟祟的勾當。

「他們一直這樣,平時表面上看起來和和睦睦一派團結,其實各自心懷鬼胎。所以我說我看不透他們凡人,還是我們妖怪好,簡簡單單,甚至直接把心掏出來給對方看看黑不黑都沒關係。」白溶裔道。

雲中君側首問:「你有心?」

白溶裔哼了一聲生氣了,扭過頭不搭理雲中君。和顧里人一樣,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壞人和壞妖怪。

陸道長和方相子眼見著談崩,即將開打,雲中君打算繼續坐著觀虎鬥,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就問白溶裔。

「顧離人真的會他們所說的婆娑大咒?」眼下她好像就在下頭用婆娑大咒救人。

白溶裔結結巴巴,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敢和雲中君對視:「大概——會一點吧。」

「顧離人和少司命是什麼關係?」

白溶裔這回反應極快:「顧離人贏了少司命的徒弟白澤一幅《白澤圖》,順道贏了一張口訣,嚴格算起來,顧離人能算是少司命的徒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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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去浪了,3-5號或許不會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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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系畫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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