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色婚禮(6)
其實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我剛上班那一年,跟明哥就是死對頭,三句話不對付,我就要上房揭瓦撂挑子不幹,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明哥其實還是一個比較可愛的老男孩。
唰!在胖磊和老賢的合力下,梯子的兩個腿克服阻力被抽了出來。我們使用的這種梯子雖然上面印著很高大上的「現場勘查」標誌,其本質跟普通裝潢用的八字梯沒有任何區別。
梯子立好,我穿戴整齊爬到了頂端。小區內的鐵絲網和學校里的差不多,頂端是一根直徑約五厘米的圓柱形金屬管,這種金屬管的設計主要是為了方便運輸和安裝。嫌疑人曾蹲坐在鐵絲網外的某棵樹上踩點,那他要想到達命案現場,必須要翻越這鐵絲網。根據痕迹學「觸物留痕」的原理,那鐵絲網頂端某一處浮灰肯定會因為嫌疑人的剮蹭露出原有的光滑漆面。
鐵絲網一共有三米多高,一般人不可能觸及到頂端,那剩下的只有嫌疑人。果不其然,我剛放眼掃了一遍,就發現了一道金屬反光。
「有了!這裡。」我慌忙從梯子上下來,把八字梯又往西挪了三十多厘米。這次我帶上了專業的勘查燈,再次爬上梯子。近距離地觀察這兩處痕迹時,我能明顯地看到手指的印痕。
「明哥,乳膠手套印,這應該是嫌疑人的攀爬點,手印的五個指尖是朝案發現場方向彎曲的,說明他是從樹林那邊翻過來的。」我低頭說了一句。
「好,這就證實了我們的想法,嫌疑人案發當晚確實在防護網的另外一側,按照國賢的分析,他應該是在樹林中的某棵樹上蹲點。」明哥抬頭對我說道。
「對了,你再看看嫌疑人有沒有翻出的痕迹?」「看過了,沒有。」
「沒有翻出痕迹……嫌疑人作案后沒有再回到樹林外……那他應該是從小區里直接離開。」明哥自言自語。
「焦磊,小區周圍有沒有監控設備?」「沒有,我看過了。」「哦。」明哥有些失望。
我們目前根本不知道嫌疑人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除非在確定的時間點有特殊的目標出現,視頻才有分析的價值。拿這個案件來說,我們分析死者是在深夜一點半左右死亡,假如小區中有監控設備並且發現有人在這個時間點出沒在小區內,那他就有可能是嫌疑人,而目前的窘境是「瞎子走路,一抹黑」。
「葉茜,你聯繫下刑警隊,讓他們沿著小區周邊走訪調查,看案發之後有沒有可疑的人出現過,尤其是身上有血腥味的人,一有情況及時告訴我。」
「好的,冷主任。」葉茜掏出了手機,飛快地按動了一串號碼。
十二
一切安排妥當,我們幾個人藉助梯子成功地翻越了鐵絲網。另一端是一片松樹林,從地面上厚厚的落葉不難看出,這個地方鮮有人來。
我們腳剛落地,老賢就貓著腰舉著放大鏡開始研究每一棵樹的樹皮。正當他研究得入神時,斜坡上的一顆歪脖子樹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他樹下除了落葉幾乎沒有任何垃圾,而這棵樹下卻散落著大量的紫色包裝袋。
為了一探究竟,我邁開步子走了過去,我的舉動也引起了胖磊的好奇。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包裝袋上的字跡也逐漸清晰,當文字信息被我清楚地捕獲之後,我腦袋中瞬間浮現一幕幕自帶馬賽克的場景。「舒必滋安全套。」我還沒開口,胖磊便大聲把包裝袋上的一串小字給讀了出來。
「我靠,磊哥,你的視力可真好,這麼小的字你都看得到,佩服,佩服。」我調侃道。
「我暈,這麼多,最少也有百十個吧,而且都是同一個牌子,這人有癮啊,跑到這沒人來的地方打野戰?」胖磊順手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邊扒拉邊感嘆。
「就是這棵樹。」老賢的聲音從我們的上方傳來,我抬頭一看,他正巧站在這棵歪脖子樹的前方用手指著樹皮,一副十分確定的模樣。
「什麼?有這麼巧?」我不可思議地快步走到老賢面前,樹皮上傷痕纍纍的釘鞋印讓我震驚。
「你看,這幾道印記應該是昨天晚上嫌疑人攀爬時留下的,還新鮮著呢。」老賢伸手把放大鏡放在了痕迹的上方。
「而且,這附近的所有樹木我都觀察了一遍,能看到案發室內的只有這正對著的幾棵樹,別的樹上都沒有痕迹,所以我可以確定這就是嫌疑人踩點的樹木。」老賢補充道。
「從樹皮表面密密麻麻的新老痕迹看,嫌疑人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應該是經常過來。」我繞著樹榦走了一圈。
「小龍,嫌疑人作案時戴手套,但在攀爬樹木時為了增加阻力,有可能不會戴,你有沒有辦法把這棵樹的表面指紋痕迹給處理一下?」明哥對我寄予了希望。
「剛才我在單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說著,我走到勘查箱前,從裡面拿出了一大瓶淡黃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葉茜的好奇心永遠是那麼重。「這是我從中藥店買來的一種粉末,叫松花粉。」「松花粉?幹嗎用的?」「它是一種中藥,是馬尾松、油松等多種同屬植物的乾燥花粉,主要用途是消炎止血。」「中藥也能用來提取指紋?」葉茜將信將疑地問道。
我很自信地一笑:「要麼說痕迹學是一門需要不斷深入研究的學科呢,只要你了解了松花粉的特殊功效,你就不會懷疑。」
「洗耳恭聽。」葉茜雙手掐腰。我把手中的罐子擰開:「我們知道,遺留在樹皮表面的主要是手指皮膚的汗液手印。」
「嗯,這是常識。」「而松花粉對植物表皮的汗液手印有很強的吸附作用。植物表皮留有汗液手印的部分相對潮濕,當松花粉顆粒接觸時,花粉細胞壁的吸附力、透水性和指紋中含有的原生蛋白質的親水性使得分子內聚力增加,從而將松花粉牢牢地粘於手印的紋線上。」
我看著葉茜聽得糊裡糊塗的樣子,又補充道:「說得簡單一些,就是松花粉對植物表皮上的指紋情有獨鍾,有一定的親和力。」
葉茜哪裡聽不出來我在調侃她,「哼」了一聲:「誰都會說,你有本事就把這棵歪脖子上的指紋給我處理出來,我倒要看看這松花粉有沒有這麼神奇。」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戴上口罩朝樹榦的方向走去。我掏出溫度計,測量了一下室外氣溫,六攝氏度。看到這個數值,我很放心地把溫度計又放了回去。測量溫度的主要原因是要排除冷凍指紋的出現。現在正值冬季,由於汗液指紋還含有無機鹽成分,無機鹽多少都有一定的吸水性,當溫度降至冰點(零攝氏度)以下,指紋就會不同程度地結冰,而松花粉在顯現指紋的時候,必須要保證指紋在液體狀態下才可以進行,現在的溫度很顯然在冰點以上,這樣就排除了我的顧慮。
松花粉顯現指紋的方法很傻瓜,就是簡單粗暴地撒上去即可,沒有任何的技術含量,也就一支煙的工夫,整個樹榦被我撒滿了粉末,接著我拿出勘驗記錄本充當「扇子」,將樹榦上多餘的粉末清除,十幾處附著黃色粉末的手印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這根本看不到手紋的紋線,怎麼辨別?」葉茜說出了關鍵所在。因為指紋要想認定人身,靠的就是指紋上的一些細節特徵,由於樹皮坑窪不平,我處理出來的指紋根本看不到一點特徵。
我眉毛一挑,絲毫沒有因為這個而擔心。接著我從工具箱里找了一把直尺,開始測量樹皮上手掌印以及各個指節印的長度。
幾人都好奇地看著我的舉動,不知道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當丈量了全部手掌印的數據之後,我胸有成竹地得到了一個答案。「明哥,這棵樹上的所有指印全部為一人所留,通過綜合分析,應該是嫌疑人沒錯。嫌疑人為男性,身高應該在一米七五左右,如果我們能找到這個嫌疑對象的話,我可以通過指節印的長度來分析他是不是嫌疑人。」「真的假的?」葉茜忽閃著大眼睛。「判斷這些其實很簡單。首先就是用手印的大小來判斷性別,男性的手掌寬大,手指比女性較粗,而且還有一個數值可以參考,我就是通過丈量這幾處手掌印的全長,判斷出嫌疑人為男性。」
「其次,知道了手掌的長度,有一個公式可以計算出嫌疑人的大致身高,誤差雖然存在,但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最後,就是我要說的指節印長度。按照正常的理解,我們應該是知道了嫌疑人的指紋的細小特徵,才可以認定人身,但這也不是絕對的,你把手掌伸開。」
葉茜按照我的指示,把手套脫去,露出白皙纖細的右手掌。「你有沒有看到你的手指上有一條條橫向指節紋線?」「嗯,有,怎麼了?」「除了大拇指以外,我們的每根手指都被指節紋分成了三段。而這三段之間的長度,每個人幾乎都不一樣,是一個特定的數值。」「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雖然看不清楚手指的紋線,但我們可以先量出嫌疑人的指節印長度,只要咱們找到嫌疑對象,你再測量一下他的數值跟咱們掌握的數值是不是相近,這樣就能確定他是不是嫌疑人了。」葉茜恍然大悟。
「我糾正一下,這隻能確定這個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因為指節印的長度並不是像指紋紋線那樣固定不變,它還有很大的變數在裡面,比如說手指關節脫臼的情況,或者手指肌腱斷裂,這都會影響數值,所以這隻能作為一個輔佐破案的側面證據,不能作為定罪的直接證據。」
「好吧,算你厲害!」葉茜願賭服輸。
十三
「明哥,樹榦處理完了,我上去看看。」我們五個人里,胖磊吃得肥頭大耳,走路都費勁;老賢視力不好;葉茜是女生,今天還穿了一條包臀緊身褲;明哥怎麼著也是我們的老大,爬樹這活只有我干最合適,所以我自告奮勇。
還好樹不高,樹榦直徑大約也只有三十厘米,很好攀爬。由於攀爬的難度不大,我一路順著樹榦找尋釘鞋留下的擦划痕迹,最終,我在擦划痕迹最為密集的地方停了下來。當我抬頭朝案發現場望去時,眼前的場景讓我頓時明白了這棵樹的妙用所在。我蹲坐的這個地方,可以看見整個案發現場的所有景象。雖然死者的卧室和衛生間都安裝上了窗帘,但是還有著不小的縫隙,而且由於死者所在樓層地勢較窪,而按照我目前的平行距離測算,剛好是在三層半的位置,高度落差有四五米。
在夜間,如果室內開著燈,死者睡覺、上廁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說所有的隱私全部暴露在外。
我低頭看了一眼正下方樹根的位置,正是安全套包裝最為集中的地方。「這裡有可能只有嫌疑人一個人來過,那麼樹下的安全套就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這麼多的安全套並不是跟他人發生性行為時使用的,會不會嫌疑人經常在這棵樹上窺視死者,然後用安全套在這裡手淫?」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海中應運而生。
「磊哥,你看看地面上有沒有用過的安全套?」我低頭喊了一聲。
胖磊聽到我的召喚,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晃晃悠悠地朝包裝袋走去。
在仔細檢查之後,他給了我準確的答覆:「沒有,全部都是空包裝。」「難道嫌疑人把使用過的安全套全部帶走了?看來這個人不簡單啊。」我蹲在樹枝上捏著下巴琢磨著。
「怎麼了小龍?」明哥抬頭問道。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把看到的一切形容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聽。「嗯,你說的很有可能,從樹下如此多的安全套包裝袋和樹榦上大量的攀爬痕迹來看,嫌疑人有可能是長期窺視死者。」明哥點頭說道。「如果是這樣,那嫌疑人的犯罪動機,應該是專註於性,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死者有強迫性侵害的跡象啊!如果嫌疑人是長期窺視死者,並在這裡手淫,那應該在作案時更傾向於強姦殺人才是。」老賢有些不解。
「關於犯罪動機方面,我們暫時還不好解釋,根據我多年的經驗,有的罪犯在作案中會發生動機轉換的情況。拿這個案件來說,你們想想會不會有這樣一種情形,嫌疑人本身是想強姦死者,可在作案的過程中失手將其殺害,使得嫌疑人失去了強姦的慾望,因為強姦的目的並沒有得逞,怒而分屍?」明哥腦洞大開地分析出一種原因。
「不排除這種可能!」老賢心中的疑問,好像有了一個完美的解答。「嫌疑人肯定是不止一次來到這裡,根據我剛才對鐵絲網的觀察,嫌疑人也只有在作案當天才翻越了一次防護網。他之前的這麼多次偷窺都是沿著山體下來,而不是從小區翻越。山體傾斜度比較大,為了防止腳底側滑只有穿釘鞋最為安全。」我接著現場留下的釘鞋印記,做出了科學合理的推斷。
「現在嫌疑人稍微清晰了一點,男性,一米七五的身高,有偷窺死者的前科。」葉茜在一旁做了總結髮言。
「可就算掌握這麼多,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可以幫助破案啊。」胖磊坐在石頭上,把鞋子脫掉,敲了敲鞋中的細沙。
「小龍,你把樹下的所有安全套包裝都搜集起來,看看能不能處理出來指紋。」
「明白!」「葉茜,把這些安全套的外包裝提供給刑警隊,讓他們去查查,這些安全套的廠家在哪裡,在我們雲汐市有多少供貨點。」「好的,冷主任。」葉茜說完,掏出手機,對準包裝紙拍了一張清晰的照片發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我們直接返回了科室。案件調查到這裡,可以說是如履薄冰,目前就只有兩條線索可以查下去,一個是調查安全套的來源,另外就是安全套包裝上的指紋。如果這兩條線都斷了,那這個案件到目前為止,只能說線索全無。為了確保這一百多個包裝袋上的指紋處理不出紕漏,明哥自告奮勇幫我打下手。我們兩個經過一夜的奮戰,一個我們不得不接受的殘酷現實擺在了我們的面前,所有的安全套包裝袋,都沒有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