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拓跋漠咬著牙一捶打在旁邊的桌子上,梨木的桌子便應聲而倒。
面前跪著嚇得面無人色的莫羅鎮守糧士兵。
百里晉走過來扶著拓跋漠坐在了另一邊道:「大哥,彆氣壞了身體。這件事情是我們沒有料到。根本不會想到白子羽會只帶著兩千人馬就敢去搶糧食的。」
「哼,這筆賬我們一定會討回來的,阿晉,穿雲弓和破軍陣就看你的了。」拓跋漠面上閃過一絲狠色。
百里晉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悵然道:「穿雲弓的弓弦是用的天蠶絲,只怕不易尋找。若是用別的代替,縱然造出了穿雲弓,那也只不過是比普通的弓箭略微強一些,殺傷力遠遠不夠。」
「阿晉,跟我來。」拓跋漠聽了百里晉的話起身道。
百里晉跟著拓跋漠到了另一座軍帳中,大帳四周用羊毛毯子圍住,裡面點著一根兒臂粗的蠟燭,一個戴著斗篷的人背光而立。
拓跋漠坐下道:「讓你久等了。」
斗篷人答道:「將軍事忙,無妨。」
拓跋漠又問道:「我的提議如何,你可是考慮清楚了?」
斗篷人笑了笑:「將軍若是要我提供任何援助都可以,只是,出頭的事情我不做。我目前可是還得仰仗豐國,至於你要找燕瀛澤的麻煩,我樂見其成,我手下的人你隨便調派。」
拓跋漠聽了這話也不惱火,「那我們接下來的合作呢?」
斗篷人又笑了:「只要你有本事可以與豐國抗衡,我會考慮接下來的合作的。」
拓跋漠踟躕著,過了半晌道:「王子,你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不是我說,你好歹要出些力氣才可以吧?」
斗篷人看著拓跋漠但笑不語,拓跋漠面沉如水,正待發作,百里晉在旁邊道:「不愧是堂堂赤黍王子,算盤打得倒是不錯,你這是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么?」
完顏彧取下斗篷:「晉公子,話不是這麼說,你們只要有用得著小王的地方,都可以提出來的,但前提是,小王目前能夠辦到的。」
百里晉嗤笑道:「王子的商隊走遍四海,相信區區天蠶絲,在王子眼裡不算什麼事情吧?」
完顏彧沉思良久道了聲好。
……
基於孔晨輝的吩咐與軍營中的條件,燕瀛澤的生辰不得鋪張浪費,本身燕瀛澤對於這個生辰是無可無不可的,但亦不好拂了眾人的美意。
於是,大豐十九年九月初九,燕瀛澤的弱冠之年,便在厙水城的眾將士嬉鬧中悄然而來。
軍中的漢子都是鐵打的,信奉的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於是,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了的,每個人都端著海碗過來敬酒。瀛澤更是酒到杯乾,毫不推辭,不多時便有些醉了。
一場夜宴鬧到半夜,眾人都盡興而歸,白子羽無奈的把坐在身邊的這隻醉貓扶起來。燕瀛澤大半身的重量都壓到了白子羽的身上,總算是拖拖拉拉的把燕瀛澤這隻醉貓拖到了床上。
燕瀛澤躺倒床上哼哼唧唧,小泥巴斟了一盞醒酒茶過來,白子羽接過茶盞看向床上躺著的某人道:「世子殿下,裝醉也該差不多了。」
燕瀛澤不搭理,繼續哼哼。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這麼晚了,張小姐怎麼過來了?」白子羽對著門口道。
「哪兒呢?她過來幹什麼?」燕瀛澤從床上一躍而起,待看清門外的是小泥巴端著臉盆進來時,燕瀛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白子羽將醒酒茶遞給燕瀛澤道:「還說不喜歡人家,聽到別人的名字比醒酒湯還有用,快喝了休息吧,我回去了。」
燕瀛澤喝了看了看白子羽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將手中的醒酒茶喝掉。
他總覺得今日的白子羽有些怪異,雖然笑得溫潤,可是笑意不達眼底,眼底分明壓抑著一些東西。
府衙的後院中十分清幽,白子羽坐在石桌上,手中捏著一枚玉佩,院中有一棵不小的桂樹,落了一層馥郁的花瓣,在盈盈的月光下噙著幽香。
白泉輕手輕腳走進來了,端著一盤芝麻糕,白子羽閉了眼。白泉把手中的芝麻糕推到白子羽面前道:「公子,這是我今日去城中買的,到底不是涼州的,肯定味道差些。」
「白泉,你有心了,下次不必如此了。」
「可是,公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白子羽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輕勾唇角,笑得苦澀:「生辰?我只記得今日是白家一十九口的忌日。」
白子羽閉了眼睛,眼前晃出的是滿目的血光,左手緩緩覆上心口,有些疼了。
人,如他,是不是生來便背負了太多?
「公子……」
「好了,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白泉知道自家的公子說一不二,只好一步三回的走了,在轉角處卻看到了燕瀛澤。
他怔怔盯著白子羽的背影,眼中閃過了不知道是什麼。轉身朝前堂去了。
燕瀛澤再出現在白子羽的面前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壇酒。白子羽還是保持著他方才的姿勢沒有動過。
「子羽,你發什麼呆呢?來陪我喝一杯。」燕瀛澤笑意飛揚,坐在了白子羽對面。
許是被燕瀛澤的笑意感染,白子羽收斂了神色,也跟著輕笑了一下:「還喝?再喝多我可不會好心送你回房了。」
燕瀛澤亦是笑了笑,把酒滿上,自顧自的拿起一碗:「這第一碗,敬你,子羽,生辰快樂。」
也不管白子羽如何,他一大碗酒便下了肚。
白子羽端著酒的手輕微的抖了一下,終是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將一杯酒悉數倒入了地下。然後再次把兩人的酒滿上,對著燕瀛澤鄭重道:「謝謝。」
「方才,我聽到了涼白開的話,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恰好來找你。」燕瀛澤又倒了一碗酒:「第二碗,敬相逢!」
白子羽一口飲盡,指了指桌上的芝麻糕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我幼時極喜歡芝麻糕,娘親怕我吃壞了牙,總是不許我多吃。但是,每年的生辰,我都可以肆無忌憚吃個痛快。因為那天,娘親從不責備我。我以為這樣可以天長地久。」
「我八歲生辰那日,白家一十九口闔府盡喪。」白子羽依舊笑著,飲了一口酒。
「子羽,別想了,都過去了。」燕瀛澤看著月光下的白子羽,明明笑著,卻那麼的冷,明明講的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卻彷彿如說故事般的雲淡風輕。
「子羽……第三碗,敬亡魂!定是他們庇佑,你才得以平安。」
這樣的子羽,如何不讓人心疼?
「他們是為了保護我,為了保護我這個原本該死去的人。所以,我會好好活著,去完成他們期待的一切。」白子羽把酒碗滿上,依舊是笑,碰了碰燕瀛澤的碗,一飲而盡。只是抓著玉佩的左手,骨色凄涼。
燕瀛澤伸出右手,從白子羽左手中,緩緩抽出了那枚玉佩,握進了自己手中。
一句話差點衝口而出,卻是最終,和著酒吞入了腹中,任憑它一路長滿了倒鉤刺,鉤得他血肉模糊猶自壓不住它。
「呵。」白子羽笑了。眉梢染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多謝世子殿下。」
「哈哈哈。」燕瀛澤也笑,烈酒入腹,燒灼到心。
一壇酒盡,燕瀛澤是真的醉了,他雙眸迷濛,嘴中還在絮絮叨叨:「子羽,子羽,呵呵,子羽。」
白子羽亦是有了幾分醉意,雙眸微微泛著水光。只是看著燕瀛澤的醉態笑得清淺。燕瀛澤抬起迷濛的雙眸,正好撞到了白子羽帶笑的眼眸,一霎那心中猶如響鼓重鎚般的,那份不可名狀的東西終於在酒意的滋養下瞬間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腦袋裡忽然傳來棒槌的聲音,「你不說,誰知?」
去他娘的長命短命,去他娘的命不由己!管不了了顧不上了,燕瀛澤想!
「便該如此的。」燕瀛澤那一句和著酒吞入腹中的話此刻也順著酒氣吐了出來:「子羽,我想,我對你動心了,嘿嘿!」聲音輕輕地。
「什麼?」白子羽沒有聽清楚。
「子羽,呵……我,我戀慕你。」一字一頓,是帶了酒氣的,偏偏卻又生了那麼幾分固執。
「子羽……」燕瀛澤本就有三分醉意,如今半壇酒下肚,更是醉意深沉。他雙眼火熱,直直的看著白子羽,卻又帶了些哀傷:「我想做你的依靠,護著你,不……讓你孤單一人……不讓你傷心,不讓你難過……可是啊……」
「世子殿下,你醉了。」白子羽的眸光冷了幾分。
「可惜我註定是個短命鬼……」燕瀛澤含含混混說著,低低一笑,沉沉睡去了。
白子羽卻沒能聽清他那句含混的話。
宿醉后的燕瀛澤醒來就眼睛直直的盯著床頂,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不知道。但是肯定不是自己走回來的。
人都說宿醉后往往記不住頭一日醉酒時所發生的事情,但是,事實證明,這種說法在燕瀛澤的身上毫無用處,他不僅記得,而且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記得他告訴白子羽,他對他動心了!他戀慕白子羽!
可是,然後呢?
燕瀛澤懊喪的捶了一下頭,然後他居然就醉過去了……
他就這麼躺在床上,想了許許多多。
原來,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是真有那個說法。他不願意看見那些女子看白子羽的目光,不願意白子羽與旁的人過從甚密,不願意……那麼多的不願意,等到自己警覺的時候,卻已經無可自拔了。
驚鴻一瞥,便生萬千歡喜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哪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由自己!可他並不後悔說了出來。
燕瀛澤扯了一下嘴角哀嘆:「燕瀛澤,這次你真的完了。」
想了這麼多七七八八的,想起了最重要的一點,他趁著酒勁說出的話,白子羽會如何回答。
該去問問么?問問?那就問問吧。
想了想翻身起床,袖口卻掉下來一件東西,從被子上撿起一看,燕瀛澤想起來了,是昨夜從白子羽手中拿出的玉佩。後來喝多了忘了還給他。
燕瀛澤拿著玉佩掂了掂,這玉佩跟白子羽送他的碧玉簫一樣的玉色,綠瑩瑩如春水。
夜裡也沒有仔細看過,此刻仔細打量,這塊玉佩是一塊龍鳳配,龍首鳳尾相交,討巧的是中間,竟然是一隻麒麟的圖形。另一邊的圖形更複雜,枝枝蔓蔓,有些像字,但是又看不出來是個什麼字,隱隱的穿插在麒麟的身、體中間,極是好看。
燕瀛澤握了玉佩,去找白子羽,正好現在有借口了。
想到此處便又自嘲一笑,堂堂正正去找人,何時又需要什麼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