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而皇之
轉過玄關的一瞬,阮承媛回過眼來,遙遙地望了一眼那在餐桌邊上端端正正坐著的閔天晴,漆黑的眼底沉了一沉。
她這一次最大的失誤,便是低估了對手在霍靖深心中地位攀升的速度。
這樣的發現讓她心驚,腦中卻又另外一個聲音正在告訴著她:一定要沉住氣,不能自降身份跟這種女人明面上撕起來。
反正,那個女人招惹的可是霍家,就算自己不出手,也自然會有人來難為。她如今只要坐收漁翁之利便好了,到了他們魚死網破的時候,自己不還是最後並肩站在霍靖深身邊的那一個?
想到這裡,阮承媛這才吐出了悶在胸口裡許久的一口濁氣來,繼而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讓她煩悶的地方。
而那頭的閔天晴全然未曾轉移過神去理會來自於外界的惡意,只有些愣愣地看著霍靖深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走了桌上的菜肴。
吃相分明是優雅的,但是速度居然並不算慢。這才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桌上的菜便已經消滅了一半了。
閔天晴雖然對於自己的廚藝還算自信,但是卻也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以為霍靖深會真的對這種家常菜興趣濃烈的程度,看著這等異常的現象,一時間不覺也有些懵。
難不成今天她超水平發揮了?
如此想著,她不禁也拿起手邊的筷子來,想要夾一個可樂雞翅嘗嘗味道,然而還未送到自己的嘴邊,便已經便一雙筷子橫空奪去,最終落到了霍靖深自己眼前的碗中。
「這是我……」她下意識地道出了半句話后便馬上止住了話風,只頗有些無語地扭過臉去,瞧著那個罪魁禍首。
那頭的霍靖深正面色自若地以餐刀分割著剛從她筷下奪去的雞翅,繼而一塊塊地放入了口中,好似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
得,她惹不起難不成還躲不起么?閔天晴無奈地重新調轉筷尖尋了一隻大蝦,卻又被橫空截去。
饒是閔天晴再存著退讓討好的心思,這一回也有些咬牙切齒了。
這個男人難不成天生就有搶食的喜好?
她恨恨地吃了兩口白飯,一邊忍不住低聲抗議,「不讓我吃菜,還讓我坐在這裡幹什麼?」
就算要報復人,也沒有手段這麼不光彩的,奪人口糧算是什麼好漢!
未曾想跟前的男人卻是尤為理所當然地回答:「看著我吃。」
「……」閔天晴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乾脆氣呼呼地放了筷子,在旁觀了一會兒以後,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剛才……剛才阮小姐所說的那些忌口,都是真的嗎?」
這一句問話實則純屬多餘,她並不認為這種事情上阮承媛需要作假,但是看著霍靖深吃飯的時候,面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讓她忍不住也對阮承媛的話語有些懷疑了起來。
按道理來講,霍靖深全然沒有必要配合她吃下那些根本不符合口味的東西才對。
「哈?」閔天晴原本還在心中懊惱自己的問題有些太過傻氣,在聽到霍靖深的回答以後可謂大跌眼鏡,再三確認,「你……你真的對這些不忌口?」
他卻是擰起了眉頭來,看上去面色有些不悅,「同樣的問題我不想要再回答第二遍。」
這樣的糟糕態度,卻反而使得閔天晴多多少少地安心了一些。
或許是因為近日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太過於糟糕,讓她對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的事情都存在幾分不真實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夠擁有這樣的好運氣一般。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霍靖深才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好了,吩咐僕人收拾了吧。」
她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但見其上大多都已經空盤了,有的甚至可謂乾乾淨淨。這是她此前從來未曾見到過的景象?
今晚的胃口這麼好?她揚起的眉眼中掠過幾分詫異,還沒來得及提問,便見得霍靖深已經上樓去了。
她忽然間好似想起了什麼,連忙在後頭喊住他,「霍先生,您……您接下來要幹什麼?」
「處理一些公務。」他站定在螺旋樓梯的中轉處,簡短地回應了一句,而後撇過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微微地挑起眼角來,在客廳水晶燈光下顯得分外邪魅奪目,「怎麼?這麼迫不及待就想要『感謝』我了?」
「感謝」二字,他刻意將字音咬得極重,偏偏語調又是低沉的,好似大提琴拉出的悠揚曲調,平白無故多了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
她自然在短短一瞬間便已經明白了他話中的暗喻,只覺得耳根又開始隱隱發燙了起來。
不用照鏡子,她也能夠猜測到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有多麼的窘迫,趕忙道了一句「我……我去休息了」便馬上地鑽到了霍靖深視線範圍所不能及的地方。
這副情態落在霍靖深的眼中,卻只讓他覺得分外有趣,不覺低低地笑了兩聲,墨黑的眼眸中隱約流轉過了幾分火熱。
等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后,今晚自然是要好好品嘗她的甜美的。畢竟他近日,無時無刻不再想念著她身上的味道,有時候竟能讓他在工作之餘也失神幾分。
只有這個女人,能夠在不施一招一式的情況下,就能讓自己繳械投降。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穩健著步子走上了樓梯,進入了書房內。
時針不知不覺已然指向九點,霍靖深這邊剛回復完一個工作郵件,便聽得外頭傳來了「咚咚」的幾聲有些小心的叩門聲。
起初有些微弱,而後好似是害怕書房裡頭的人沒有聽到一般,加重了幾分力道,隱約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急切。
他以為是來打掃衛生的僕人,便也沒有多加在意,甚至連視線都懶得移轉一下,只沉聲應道,「進來。」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了,卻並沒有從前習慣的僕人問候聲。
這樣的異常使得霍靖深難免也從一大疊工作文件中抽開了幾分神,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門口探頭探腦了一會,好似是在摸清情況,又好似是在猶疑應不應該進來。
雖然沒有看清楚這位不速之客的臉,但敢在自己的工作時間裡頭這樣橫衝直撞過來,又偏偏臨陣退縮的人,除了那個小女人,還有誰能夠幹得出來?
霍靖深眉心輕擰,轉而繼續低下頭去,翻看著手頭上的文件,聲色還帶著幾分習慣性的公式化,「有什麼事情嗎?」
閔天晴原本還想要再磨蹭一會兒,聽得霍靖深都已然主動開口發問了,才明曉自己此時此刻不得不現身了。
算了,反正自己這一趟過來是興師問罪的,撒謊的分明是他,錯的也分明是他才對,自己有什麼好慌張的?
如此這般在心裡安慰了自己一番,閔天晴才終於鎮定了下來,轉而走到了他那寬大的辦公桌前站定,輕咳了兩聲,「霍先生,我想問您一件事。」
她的語氣出奇的鄭重,引得原本並不將她的突然造訪當一回事霍靖深微微眯了眯眼睛,終於還是抬起了頭來,以眼神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閔天晴深吸了一口氣,方才一直往後背著的雙手此刻也展現在了他的面前,「我方才在您的卧室裡頭,發現了這個。」
她的手上拿著的正是幾盒葯,其中有胃藥還有抗敏藥物,以及裡頭還夾著一張醫生開的方子,其上清楚明白地寫著:盡量少吃辛辣的食物以及動物內臟,如有發作立刻服藥,避免太過勞累所造成二次傷害。
都怪她此前太過於相信霍靖深的話語了,覺著他定然是沒有什麼理由去欺騙自己的,這才猝不及防地著了他的道兒。
他說那些個忌口都是假的,她居然當時真的就那麼信了。
「為什麼要撒謊?」閔天晴咬了咬唇瓣,也不知道通身哪兒湧出的那麼大的勇氣,竟一舉便將手中的藥盒「砰」的一聲拍在了辦公桌上。
他掃了一眼,輕描淡寫地回答,「只是一些常備的葯而已,已經放了很久了。」
這樣的解釋顯然未能讓她信服,毫不客氣地便已經戳穿了,「其上明明還有剛剛開過的痕迹,顯然是你上樓以後便已經有發作的跡象,才會去服用的。既然如此,當時為什麼還要吃那些東西?」
清了清嗓子,她只覺得聲調不受控制地越拔越高,「都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怎麼還這樣不懂事?有些食物過敏是可致命的,你明明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的,怎麼比旁人還要不當一回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這樣生氣,甚至比她方才被當場羞辱的時候心境還要難以平靜。
或許是氣他為了幫自己解圍,不惜在阮承媛面前吃掉自己所做的那些飯菜,也或許是氣他明明感覺身體難受,偏偏硬撐著不說,倒讓她自覺成了千古罪人。
而那憤怒之中所隱藏著的關心和焦急,卻是連她自己也沒能及時感應出的。
等到一陣發泄完畢以後,她的大腦才開始逐漸冷靜了下來,明曉起當前的狀況來,不覺脊背一寒。
等一下,她方才……是公然地對著霍靖深發了那樣一通火了嗎?
天,她如今算是什麼身份,不是明明在心中說好要討好霍靖深,好讓閔家起死回生的嗎,怎麼反倒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騎到霍靖深的頭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