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哀毀過度

第002章 哀毀過度

「殿下。」成總管垂著頭站在桓羿面前,連聲音都輕了三分。

「沉穩端正?」桓羿哼笑。

成總管不敢說話。

「她是怎麼回事?」桓羿又問。

成總管並不覺得桓羿多問一句有什麼奇怪,任是誰,見有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淚流滿面,都不免會驚詫,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低聲道,「說是……想家了。」

這理由倒也不是說不過去。甄涼雖然是女官,卻年輕得過分了,十幾歲的年紀,拋家舍業地進了宮,難免會有些傷懷。

只是這情緒露在了成總管和桓羿面前,尤其她這才是頭一天來和光殿,就不免叫人摸不著頭腦了。她可不是一進宮就來了和光殿,先要在宮中住上一段時間,學習宮規和各種禮儀,經過嚴苛地考核之後,方能上任。

有再多的眼淚,也早該哭完了。

何況宮中一向忌諱這些,在主子面前落淚,那是天大的不是。

如果說,這個理由尚且可以忽悠一下年事已高逐漸變得心軟的成總管,那麼在桓羿面前,就是個漏洞百出的借口了。

桓羿想起甄涼當時的眼神。

他很確定,她是因為看到了自己。

不,不是看到他,那更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什麼人。

即便如此,與他也沒什麼相干。桓羿沒有將他的想法說出來,他轉開臉,將視線落到手中的書冊上。這就是不想說話的意思了,成總管見狀,悄悄退了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一切都風平浪靜。

甄涼說是來抄經的,成總管也給她備足了筆墨紙硯,又送了幾乎全套的經書過來,甄涼自然也不敢懈怠,每日從天明抄到天黑,不過兩天時間,竟已抄了十卷。

成總管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大為吃驚。他本以為甄涼是在敷衍了事,然而細細翻看過去,每一卷卻都寫得端端正正,並無一字錯漏。他心裡有些驚奇,便將這些經書送到了桓羿案前。

桓羿翻開其中一卷,眉頭就輕輕皺了一下。

「殿下?」成總管見狀,連忙出聲詢問。

桓羿搖了搖頭,他只是覺得這筆跡有些熟悉——其實乍一看不太像,可是有幾個筆劃的轉折勾回之處,卻分明就是他的習慣。

桓羿小時候調皮,寫字總不肯安安分分地寫,非要在其中加入自己的東西。宸妃縱容他,也從不叫改,反而興緻勃勃地跟他一起折騰,母子兩個甚至編出了一套由各種特殊筆劃構成的密語。

如今,這是他唯一可紀念生母的方式了。

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而且都應當已經不在人世,甄涼是如何得知的?而她刻意練成這樣的筆跡,又是為了什麼?

桓羿默默將特殊的筆劃都檢視了一遍,並未發現藏在其中的密語,然而他心裡的那塊石頭,卻非但沒有放下,反而更加沉重了。他如今對萬事都提不起什麼興緻,可甄涼卻逼著他不得不去在意。

「殿下,這經文是否有什麼不妥?」他的視線在經書上停留太久,成總管不由出聲詢問。

「沒有。」桓羿收回手,淡淡道,「既然抄好了,就送去奉先殿供著。」

他說完,靠回榻上,繼續閉目養神。只在成總管離開時,輕聲道,「這殿里太安靜了。」

……

甄涼跟小喜子一起將抄好的經書送去了奉先殿,一回來就覺得整個和光殿似乎有了什麼不同。她沿著迴廊走了好一會兒,才陡然發現了不同之處。

今日的和光殿異常熱鬧。

這熱鬧不是人帶來的,而是各種鳥雀。因為和光殿花木繁盛,所以平常也會有一些飛鳥停棲,甄涼早起時,嘗嘗能聽到清越的啼鳴聲。然而這會兒是下半晌,還有這麼多鳥鳴聲此起彼伏,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喜公公,咱們殿里平時有這麼多的鳥兒嗎?」她想了想,問走在前面的小喜子。

小喜子不疑有他,笑眯眯地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鳥兒!」

甄涼麵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詫異,「喜公公這話……可是有什麼說頭?」

「哈哈,聽不出來吧?這根本不是鳥鳴聲,這是百靈兒在學百鳥啼鳴呢!所以你聽這聲音雖然熱鬧喜慶,確實錯落有致、半點不亂。這一手絕活,放眼整個皇宮,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百靈兒……」甄涼念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

這個名字,她是沒有聽過的。她所知道的,是另一個人——精擅口技,以一段「百鳥朝鳳」驚艷帝王,得封鶯妃,從此一朝飛上枝頭,卻也成為了桓羿身邊所有人不敢提起的禁忌。

原來她叫百靈兒。

原來她這時候已經在桓羿身邊了。

甄涼眨了眨眼,將萬般情緒都壓了下去,微笑著道,「原來咱們和光殿還有這麼個人,之前怎麼沒聽成總管提起過?」

「百靈兒與咱們不一樣。」小喜子回頭看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咱們從鳳京回來之後,殿下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皇後娘娘十分擔憂,這才遣了百靈兒來替殿下解悶。她只聽殿下的吩咐,平日里就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深居簡出,旁人也不會去打擾她。」

她也是皇後派來的。

甄涼微微蹙眉,旋即展開,似是隨口道,「皇後娘娘果真對殿下十分關切。」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小喜子的臉色。

小喜子卻是一臉的理所當然,「這是自然。都說長嫂如母,皇後娘娘從前還是楚王妃時,就對殿下十分照顧,如今殿下回來了,也是處處安排妥當。」

處處安排妥當?甄涼想起自己這幾日的見聞。茶房裡用的是貢茶,卻是陳了不知幾年的;書桌上擺的是端硯、徽墨,卻是早些年時興的,如今早已被澄泥硯、蘭煙墨所取代;至於抄經用的宣紙,也不是時下流行的花樣。

好像處處都用了心,又好像處處都敷衍了事。

就連她這個初來乍到的人都能感覺到不對,可是小喜子這個幾乎是跟隨桓羿一起長大的身邊人,卻一無所覺。

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古怪?

甄涼自從發現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心裡想的一直是怎麼來到桓羿身邊。為此她費了許多的心力,耗費數月功夫,才終於做成了這件事。

在這之前,她很少去想來到桓羿身邊之後,要做什麼。因為在她印象里的那個攝政王叔桓羿,運籌帷幄、算無遺策,世間沒有能難得住他的事,是甄涼心裡最可靠的存在。

雖然她也想過,二十年前的桓羿,未必是自己想的那樣,卻也沒有想過,原來他這時的處境,竟如此艱難。

也是……如果不是處境艱難,如果不是深陷危機,他又怎麼會遭遇那樣的厄難?

攝政王叔桓羿面容俊美、性情溫雅、才學出眾、能力卓絕,是許多人心目中完美的形象,唯一的缺陷就是早年曾經墜馬,摔斷了雙腿,從此不良於行。

想到二十年後只能坐著輪椅行走的桓羿,甄涼心頭微顫。她很快深深吸氣,將波動的情緒壓了下去。

她已經回來了,回到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時候。這一次,她一定會護著桓羿,不會再讓他遭受那樣的苦難和命運,讓他的人生真正完美無缺。

走在她身邊的小喜子,完全沒有發現甄涼的心情在這幾步路之間,已經轉了千百回。

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故作好奇地問,「喜公公,我方才聽你說『從鳳京回來』,這又是怎麼回事?」關於桓羿的從前,因為禁忌之處太多,他身邊的人也極少會提起,所以他早年的經歷,甄涼也所知不多。現在既然要為他籌謀,自然須得多多了解。

小喜子小聲道,「先皇和宸妃娘娘去后,殿下大受打擊,不願意留在京中睹物思人,便自請去鳳京守陵,順便為先帝和宸妃守孝。」

甄涼沒想到其中竟還有這樣的曲折,不由呆了一瞬。她不像小喜子心大,一聽就知道這裡面恐怕還有別的緣故。不過估計問了他也不知道,就只道,「難怪成總管說殿下不是病,只怕是守孝時哀毀過度了。」

「可不是?」小喜子點頭不迭,「殿下自從回來之後,胃口一直不好,到如今都沒有碰過一口葷腥,就連素齋也不怎麼吃得下。成總管勸時,還肯動兩筷子,只是吃起東西來也像受刑,叫人看得難受。可人不吃東西,身體哪裡受得了?」

甄涼也是大為皺眉,「太醫怎麼說?」

「都是那些老生常談的話,葯也照常開,只是不見效,如今倒是吃藥比吃飯多些。」小喜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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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的自我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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