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暗示
(一)
營救小組與賈溪失去聯絡的時間已經越過了安全的底線,出於全局考慮,陳邦不得不停止等待,將隊伍轉移到由W字部門安排的下一個隱藏點——數日前發生綁架案的那座別墅。
不論賈溪出了什麼意外,敵人都不會想到所謂的綁匪和受害人會回到案發地,因為每一個隱藏點都是臨時安排的,連賈溪本人事先也不知道。
「我侄子昨天回泰國去了。管家是父親留下的人,這幾年一直在J國,替我堂哥守著這裡順便以此為掩護,很可靠。」
「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這個。除了庭車常和賈溪的狀況,這起綁架案也該有個了結了。」
「你的意思是……」
「你被綁架了這麼多天,綁匪卻一直沒有向你的家人提出條件,這很容易引起懷疑。」
「任大姐也認真考慮過問題,一時也想不出萬全之策。我就先讓手下人放出風說這事跟羅中的殘黨有關。陳上校,他都出來那麼久了,白建那邊要不要再派人過去搭一下線?」
「本來是賈溪去,現在她沒了音訊,說明白建那裡也不安全了。希望任書記回來時能帶上好消息。不過你放心,庭車常向來行事謹慎,逃獄后不會貿然露面的。」
「可是他還不知道你們的到來,一定會去找白建的。我好擔心。」
「我明白你的感受。綁架你實屬權宜之計,誰也沒想到會激怒他,也許他真的會以為是羅中的餘黨在作惡……..唉。」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他不是那麼容易被激怒的人,我總覺得這事不正常。」
「你是說……你倒提醒我了。依他的性情和多年的閱歷,絕對不會這麼衝動…….難道…….罷了,我也只是懷疑。對了,有些私人問題我倒想問問你,咳,這關涉到他的安危。」
「您說!」
「他,愛你嗎?有多深。」
「…….」
「我是說……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重是否達到了……呃,讓他可以捨棄一切的地步?我知道這是你們的私事,若在平時,本不該問這些事…….」
「上校!我明白,我明白了。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房間里本來還有「紅蜘蛛」部隊第一中隊中隊長蔣雲少校和教導員伍眉少校在,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已經悄然退出去,只剩下七處副處長兼營救小組首長陳邦上校和她了。
/註:在中國軍隊的常規編製中,連(中隊)設指導員,營(大隊)設教導員,團(支隊)設政委。但也有一些特殊情況,如大軍區直屬特種兵部隊雖然也稱大隊但往往是團級單位,軍事主管往往是團級或以上幹部,政治主官亦相應稱為政委(而不是教導員)。故本書中,「紅蜘蛛」作為總參謀部直屬部隊(一般隸屬於軍級或師級部門,屬於團級或以上級別),其下屬之各「中隊」自然也不是連級單位,而是更高級別(營級),中隊長蔣雲少校(原來是正營,後來提升為副團職,屬於低職高配),教導員(而不是指導員)伍眉也是少校(正營職,正常配置)。特此說明。
時小蘭開始意識到陳邦提出的問題事關營救計劃及其執行小組的整體安全,她陷入了沉思。
他愛我嗎?我值得他冒著被通緝的危險逃獄嗎?或者說,他願意為了我而不惜付出整條J國秘密戰線崩潰的代價,不惜拋棄自己的使命嗎?
「冷靜地想一想。時小蘭,就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去看待兩個與你毫不相干的人之間的事。我們大家都很需要你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陳邦的聲音漸漸遠去,只聽到門外隱隱傳來的印表機「吃吃」作響的聲音。前天夜裡,高小樂的電台收到一份來自北京的密電,但奇怪的是,密電並沒有使用預先約定好的加密方式。為了破譯密電,儘快獲悉北京的新指示,高小樂只吃不睡,眼睛紅得快出血了。印表機響了,說明高小樂的工作終於有了進展。
時小蘭來不及欣慰,就陷入了自古以來都很難解得清楚的那張網。
(二)
「用48號字典才譯出來!」
高小樂輕快地撕下報文紙交給陳邦。
陳邦接過來,看了很久,面色凝重,眉頭緊鎖,看似遇上了棘手的事。
樓下倏忽傳來腳步。
高小樂撥掉一根數據線,將電台推進電腦櫃的機箱隔倉里,雙手放回鍵盤上,敲開網上麻將對戰平台。伍眉和兩名隊員閃身進入旁門。陳邦順即將紙揉在手裡,看了站在門口沒動的蔣雲一眼。
蔣雲側耳傾聽,平靜地說道:「是小飛,還有任書記。」
不多時,隊員小飛推門進來,帶著W字型大小部門的黨委書記任飛飛出現在眼前。
陳邦鬆開手掌,整了整報文紙,遞給任飛飛,「北京來了一個很奇怪的命令。接收方式和暗號都是對的,但報文標頭和內容就很古怪。」
任飛飛攤開一看,詫異道:「陳、任…….這是什麼意思?」
「落款倒是對的。王、何——意指處長王達明、政委何麗。」
「我並不是你們的政委,至少上級沒有明示過。」
「所以我才說古怪。」
任飛飛仔細地閱讀了內容,也愣住了,問道,「報文內容你怎麼看?」
「當然是假的。『寡婦』一號首腦是指庭車常,第三方殺手是賈溪,整篇內容和實質情況牛頭不對馬嘴。」
「……那你還這麼肯定是北京發來的?」
「發報頻率和暗號代碼是事先跟處長約定好的,只有我和高小樂知道。神仙也不可能這麼巧就猜到。」
「加密方式呢?」任飛飛看了高小樂一眼。
高小樂微怔,想了想,猛地抬起頭看陳邦,「不對頭!剛才我把事先約定好三個字典都試過,沒譯出來,就試著用48號密碼字典,結果還真譯出來了,當時我也沒太留意…….」
「我就說,」陳邦詭秘一笑,「48號早在半年前就過期了。對吧?」
「對,是過期了!一定是敵人弄到了48號字典,偽造這份電文!」高小樂漲紅了臉,羞愧地低下頭去。
「有幾個人知道你真名姓任?又有幾個人知道有一個姓陳的中國間諜帶著一伙人來到J國?」陳邦笑呵呵地看著任飛飛。
「只有北京知道,」任飛飛恍然大悟,「莫非這是你們總參故意發來,誤導敵人的?」
「你看看報文標頭——陳、任——我是營救小組組長兼政委,如果是正常的命令,應該只有『陳』才對,怎麼會多個『任』?行文不按規格,命令自然就無效。這就是在提醒我,不要把命令當真。」
「問題是,意圖呢?總參為何突然來這麼一手?」
「嘿嘿,賈溪那小妮子……」陳邦揉爛那張紙,點火燒掉,眼睛里露出一絲狡黠。
任飛飛會意道,「山西人果然會算計。」
高小樂疑惑道,「賈少校是怎麼聯絡北京,搞出這一手的?」
任飛飛替陳邦回答道,「別忘了幾天以前她還是總政血鳥部隊的人,血鳥部隊有自己的聯絡方式。賈溪出去后也許發現了什麼,比如會對我們構成威脅的狀況,所以主動切斷同我們的聯繫,又用血鳥部隊原有的方式,傳達了她的計劃,和你們王處長一起搞了這一出雙簧戲。」
陳邦點點頭,沉呤道:「我有一點擔心。賈溪究竟發現了什麼?她現在是不是很危險?她又有什麼樣的打算?既然她能夠安全地使用血鳥的通道與北京接上線,為什麼就沒有辦法聯絡我們呢?至少,她應該給一點暗示。」
「她已經給過暗示了,不然我怎麼會這麼快回來,」任飛飛笑道。
陳邦拍拍手,稱讚道,「前輩就是前輩,效率高吶。」
(三)
任飛飛斂住笑容,緩緩說道:「從她留下的暗示看,她好像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什麼意思!」
「她被跟蹤了。昨天夜裡,她還綁架了庭車常的女兒。」
「什麼!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還在家裡時,我的人就試圖與她接頭,結果被拒絕——她穿著紅衣服出門。接著就發現,有人在背後跟著她。起初她並沒有做出甩開尾巴的舉動,還跟在白建後面進了一家按摩院,裡面什麼狀況我也不知道,她出來后不久,就突然出手襲擊了剛換班的尾巴。此後,連我的人都把她跟掉了,到現在都沒找到。直到今天早上,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消息說『神秘殺手冷月光天化日獨闖本報主編私宅,聲稱對時小蘭綁架案負責,駭然自曝后從容離去』。我派到庭車常家附近蹲點的人還回來報告說,昨天晚上有大批警察包圍了那裡,是庭車常的小姨子報的案。那孩子讓人給偷走了。」
「偷走?」
「除了一個例行公事的巡警,我的人也沒有看見其它人進去過。但那孩子就是突然之間不見了。」
「怎麼肯定是賈溪。」
「警察在嬰兒的床上發現了一個紙折的月牙,還是幾個膽大的記者衝進去搶拍到的,第一時間就通過手機發到報社。」
「冷月!」
「嗯,J國警察對這些記者也沒有辦法,要是在中國,連報社都給你封掉。」
「你確定是賈溪留下的?會不會是誰搞的鬼的?」
「不排除有人搞鬼的可能性。不過我覺得賈溪完全有理由這麼做。」
「…….為什麼……」
「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你可知道,賈溪和庭車常親同兄妹。我們沒有想到的事,她卻想到了。」
「我明白了…….我不是沒有考慮到那個孩子……」
「不用解釋。你們男人做事向來一就是一,誰又會想到那個被營救計劃所忽視的孩子呢?」
「前輩說得對…….如果救回了庭車常,那孩子卻留在了J國…….唉,敵國間諜的女兒……母親死了,父親也跑了,還失去了像普通人一樣成長的權力。」
「我不是責怪你。走我們這條路的就是這樣,沒有選擇。」
「等等!如果賈溪自知自身難保,她為什麼還要去做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她想害那孩子。」
「你說什麼!」
「別激動嘛,陳上校。嘿嘿,在J國人看來——她——想——害——那——孩——子。」
「哦…….呵,嚇我一跳……那麼理由呢?她的理由?」
「人家賈溪聰明著呢,一石二鳥,順手就解決了我們難以解決的問題。需要提示嗎?」
「前輩都提示這麼多了,還是我自己來回答吧。賈溪既然說自己綁案了時小蘭,接著又確確實實地跑去綁架那孩子,這已經很明顯地告訴了所有人,『庭車常有地方對不起我,我就拿他情婦和女兒下手』,至於庭車常到底哪裡對不起她,也夠J國人折騰好一陣子了。對吧?」
「以後你可別再叫人家小妮子了。」
「不過這下她就危險了。主動跳進警方的視野,引開注意力,她是想讓我們更安全一些,但是她要想再脫身可就難了。」
「我相信她還會給我們暗示的。」
「希望如此。話說回來,我們在大局上取得的進展仍然不容樂觀。」
「庭車常突然鬧了這麼一出,除非他主動現身,否則我們幾乎不可能找到他。也只有等了。他遲早會找到白建的,找到白建,調動宗人社或者寡婦的資源才能救出心上人。」
「申明至今更是杳無音訊……」
「做到一步算一步吧,依現在的局勢,牽一髮而動千機,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血本無歸。需要努力的不光是我們,還有他們自己。幹這一行的彼此都只能這樣。」
「前輩覺得庭車常逃獄有什麼疑點嗎?」
「疑點很多。尤其是逃獄的動機很值得玩味。」
「依你對他們的了解,你覺得正常嗎?」
「這你得去問他或者她。我也沒辦法。」
「據我對庭車常的了解,他實在不應該做出這麼衝動的事。」
「怎樣的了解?」
「呃,不明白前輩的意思。」
「只能說是,據你對庭車常的——正常——了解,是吧?」
「你是說,庭車常現在很不正常?」
「我暫時只能這麼解釋。」
「不謀而合。這事太複雜,自古情事剪不斷理還亂,況且還扯上了瞬息萬變的諜網,就算我們討論十天十夜也不會有結果。除非我們跟庭車常接上線,或者,時小蘭自己能做出客觀的分析…….」
「時小蘭呢?」
「在裡面。就我們剛才提出的關鍵性問題,正在思考。咳,最好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你倒搶先了一步。」
「嘿嘿,要沒兩把刷子咱也不敢跑前輩您的面前獻醜不是?」
「我們這些無神論者現在也只能祈禱了。」
「有希望總比絕望好。」
「沖這句話,王達明的副手你做得倒是稱職。」
「前輩過獎咧。」
敵後形勢如此嚴峻,當前工作嚴重受阻,兩位特務頭子尚能談笑風生,舉重若輕,饒是資質與閱歷都不及二人的蔣雲,更是一派波瀾不驚,這讓在場隊員們都恢復了十二分的自信,不同程度的焦躁、憂慮與疲憊統統地跑到九宵雲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