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刑天被黃帝斬首,成為無頭戰神的華夏史詩
國事私事
從傍晚開始,有莘不破和姬慶節開始輪番衝擊北狄大營,雖然一時沒把胡陣衝垮,卻也令北狄方面士氣大餒。
北狄之主始均厲始終沒有出面,姬慶節推測始均厲正在休養,可能是打算再次召喚應龍。
此刻,有莘不破和姬慶節正處在發起下一輪攻擊的休整期間。
此時,已近破曉,姬慶節看有莘不破突然神色間有些恍惚,怕他是在那心宗高手的陣法裡面受了什麼傷害,有些擔心:「打那心宗奇陣很費力氣吧?是不是元氣沒有恢復?」
「不是。」有莘不破道,「我沒費多少力氣,估計是因為那老女人的元氣被羿老大他們耗得見底,所以我才贏得那麼容易。」
「可我看你精神好像不是很好。」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有莘不破道,「在那個古怪陣法裡面,我看到了一些自己不願意去想的事情。」
「別想太多,那裡面的一切應該都是幻象。」
「我原來也以為是。」有莘不破道,「但現在想想,只怕沒那麼簡單。如果只是幻象的話,不可能引起大家那麼強烈的反應。只怕羿令符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所以才會那麼萎頓。」
「希望他們早點恢復精神。」
有莘不破道:「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看他們應該沒什麼事了。桑谷雋能打起精神坐鎮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羿老大修為深厚,絕不會比桑小子差。我看他不肯出來,多半是發懶而已。」
姬慶節笑笑,不說什麼,見有莘不破忽然又恍惚起來,勸道:「你到底在迷糊什麼?現在這樣無所謂,要是待會遇上始均厲,一個不留神就大難臨頭!要不這樣,你把事情說出來看看會不會好些。我也常常犯迷糊,後來找到個說話的朋友,把苦水倒出來,心裡就好多了。」
有莘不破猶豫了一下,道:「我的來歷,你知道吧?」
姬慶節點了點頭:「桑谷雋跟我提過。」
有莘不破道:「我怎麼會到這裡來,桑谷雋有沒有跟你提過?」
「沒有。他只是跟我說起你是東方那位偉人的孫子。」
「我跟你結交的時候,沒有提起我父系的姓氏,倒不是刻意對你隱瞞,而是因為我不想提起。」有莘不破道,「其實,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
姬慶節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但隨即緩和下來。
有莘不破道:「我逃出來的原因很複雜,我自己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不過我想你我本是一路的人,應該可以理解。」
姬慶節笑道:「確實。」
有莘不破道:「我從家裡一路逃出來,用我祖母本家的姓氏,改了姓名,學著江湖人物的言行舉止,盡干一些和我原來身份很不搭調的事情——因為我以為這樣可以讓我忘掉過去。」
姬慶節道:「你在家裡很不開心嗎?為什麼要忘掉?」
「也不是很不開心。唉,我小時候的生活,只怕和你差不多——嗯,可能比你舒服些。我想忘掉過去,倒不是因為那段生活不開心,而是想忘掉那個身份!」
「我明白了。」
有莘不破道:「然而並不是很成功。我盡量表現得粗魯些,卻常常露底——每次江離看破這一點都在偷笑。我想遠離那個身份,可現在想想,我一路來乾的事情全都……」
「全都怎樣?」
有莘不破嘆了一聲,道:「全都是對東方政權有利的。」
姬慶節沉吟道:「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嗯,本來是沒什麼不好的。如果我最終能擺脫這個身份的話,這些事情就算是我對父母之邦的回報。可是,可是……」有莘不破道,「可是那個老女人的陣法讓我看到了另一種結果: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牽引著我回去。這一點,我以前不是沒有想到,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可是……」有莘不破嘆了一口氣。
姬慶節道:「可是那個陣法讓你看到了這些?」
「不完全是。」有莘不破道,「雒靈是心宗的傳人,和她相處了這麼久,我多多少少對她們心宗有些理解。那個陣法讓我們看到的,應該不全是幻象,而是潛藏在我們心裡的某些想法。然後她們在裡面再做點手腳——這樣才能對我們造成最大的傷害。」
姬慶節道:「你在陣中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我師父。」
姬慶節的眼睛亮了起來:「是伊摯前輩嗎?」
「嗯。」
「有時候,我也蠻羨慕你的。」姬慶節道,「當世英雄,能讓家父服氣的寥寥無幾,但對伊摯前輩,他老人家卻推崇備至。」
「他確實很了不起。」有莘不破道,「爺爺遇上他,是一種緣分。我們父子叔侄兩代都拜在他門下,也是一種緣分。不過正因如此我才更怕。」
「怕?」
「怕被他捉回去。我現在比剛離家的時候強很多了。但回想一下,我之所以能進步得這麼快,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幫我打的好根基。我面對仇皇都敢揮刀直進,但如果面對他……我想我沒法對他動手,只能乖乖被他捉回去。」
姬慶節微笑道:「尊師重道,這是好事。」
有莘不破皺了皺眉頭:「可我不想回去啊。不過,在那陣法中看到我師父以後,我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是在騙自己。我隱隱約約感到,無論我怎麼逃避,該來的始終會來。」
姬慶節一陣黯然:「你說的不錯。」他彷彿不是在說有莘不破,而是在說他自己。
有莘不破道:「你好像已經接受現在這種生活了。」
「算是吧。」姬慶節道,「無論如何,習慣了就好。」
有莘不破皺眉道:「可你不覺得難受嗎?」
「之前以為會,但進入這種生活狀態之後就會發現沒以前想的那麼嚴重。至少不會過不下去。」
有莘不破搖頭道:「我不懂。」
「簡單來說,現在我的生活,就是在過日子。」姬慶節道,「每天把該做的事情做完,然後等著明天。」
有莘不破臉上有種難以形容的神色:「那不是很沒勁?你不覺得這樣過日子很……很不痛快嗎?」
「嗯,有點。」姬慶節道,「可是我想……等過了這一陣,或許會好些。」
「過了這一陣?」
「也許是因為現在有始均厲壓在前面,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所以我才……」
「不對!始均厲不是原因!絕對不是!」有莘不破道,「當初我們在西陲遇到共工之後水族的『無陸計劃』,那是一個不小心整個世界就會被顛覆的大難。可我那時並不覺得鬱悶,相反,跟水族打的時候我們可痛快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也說不太清楚。」有莘不破道,「可離家這段時間裡,是我一輩子最快活的日子。冒險、尋寶、見高人、殺賊寇……」說著他右手虛劈,大叫起來:「痛快啊!」
姬慶節想起桑谷雋酒後跟他說起的遊歷,心中一陣嚮往:「確實很痛快啊!」
「怎麼樣?」有莘不破按住了他的肩頭,「等我們把始均厲解決掉,嗯,再把江離救出來,然後我們一起去流浪,怎麼樣?」
姬慶節駭然道:「流浪?」
「幹嗎?」
「可是……可是我……」
「你怎麼了?」
姬慶節嘆道:「爹爹不會答應的。」
「那就瞞著他。」
姬慶節躊躇道:「我是這邰城的少主啊,怎麼能說走就走?」
「桑谷雋還是巴國的王子呢!」有莘不破道,「去他媽的!什麼王子世子,那些座位上有我們坐著,天下是鬧哄哄的,少了我們幾個也照樣鬧哄哄。」
姬慶節道:「等這件事情做完再說吧。」
「始均厲沒什麼了不起的。」
「那江離呢?」姬慶節道,「救出江離只怕沒那麼簡單吧?」
有莘不破的心沉了下來:「我知道。但以前我們一樣經歷過很多難關……」
「這次不同的。」
「不同?有什麼不同?不過是難一點而已。」
「你們的事情,我也聽過一些。」姬慶節道,「以前你們可以憑藉自身的力量解決事情,不過這次……大夏立國數百年,根基深固,只怕不是你們幾個能對付得了的。」
「也許……總會有辦法的。」
「你不會天真到要靠運氣吧?」見有莘不破不說話,姬慶節道,「其實,要救出江離,只有一個辦法。」
有莘不破眉毛揚了揚:「什麼辦法?」
姬慶節道:「就是尋找能和大夏匹敵的力量。」
有莘不破一聽,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姬慶節道:「其實你自己也知道的,要想救出江離,你必須回亳都。」
「別說了。」
姬慶節卻沒有停下來:「大夏王都不但盤踞著血宗和鎮都四門,還有無數精兵強將。此外像登扶竟那樣的高人,誰知道有多少。你要從那裡把一個人救出來,要麼強攻,要麼暗偷,要麼……」
「要麼怎樣?」
「要麼交易。」姬慶節道,「如果你能說服你祖父,或者可以用一些政略利益把江離換出來。」
有莘不破仰天狂笑:「交易?我憑什麼去交易?」
姬慶節道:「江離是你的私交,本來私人事情是不能妨礙家國利益的,但江離有個特殊身份在——他是太一宗的傳人。把他換過來,相當於換回一個太一宗,所以應該可以用這個說服國人。」
「我想你是搞錯了一件事情。」有莘不破一字字道,「別忘了我現在的名字是——有莘不破!有莘——不破!」
萬古枯一念
羿令符抱著銀環蛇閉目養神。龍爪禿鷹在他身旁的大樹上假寐。
邰國將領來報:「桑首領說要去辦點私事,但至今未回。」
羿令符睜開眼睛,淡淡道:「知道了。」說完便又閉上了眼睛。
這時,左招財從地底浮了出來,驚聲叫道:「羿……羿首領!我們……我們找到了!」
羿令符鷹眼一閃,道:「找到了什麼?」
左招財叫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地底洞窟,裡面傳來十分可怕的氣息,我們想那大概就是世子讓我們尋找的東西了!」
「那個地底洞窟,位於何處?」
「位於常羊山千尺之下!」左招財說,「而且那個洞窟十分奇怪。」
「奇怪?」
「是,那個洞窟的所在,似乎就是整座常羊山加上千尺地層的聚力點!」
「聚力點?你是說?」
「就是說,處在那個點上,就相當於要承受整座常羊山與千尺地層加在一起的壓力。」左招財道,「這個常人看不出來,但我們精通地行之人卻一眼就看出來了。」
「常羊高峰,再加上千尺地層嗎?」羿令符喃喃道,「以山鎮壓……果然是以山鎮壓……刑天,如果你靈識未滅,只怕會為這場持續千年的鎮壓而充滿怒火吧……」
北狄軍營之外,布下了一個十里冰界,正是這個強大的冰界,延緩了有莘不破和姬慶節的進攻。
這個晚上有莘不破不斷地從各個角度進攻北狄陣營,北狄軍營中除了始均厲之外沒人能夠抵擋他的攻擊,但是始均厲一旦出現,有莘不破就跑,如此倏來倏走,不知殺了多少北狄將士。始均厲終於被激怒了,施展出強大的手段,布下這個巨大的冰封結界來。
有莘不破掣出鬼王刀,指著北狄大營道:「差不多是時候了。」
姬慶節見他不再提江離的事,也把注意力拉了回來:「你打算怎麼對付始均厲?」
「哈。」有莘不破道,「你才是主人啊,怎麼問我?」
姬慶節微笑道:「你早就喧賓奪主了,不是嗎?按我的意思,只要守住融父山十二連峰便是了。」
有莘不破不屑地笑道:「那也太沒出息了。雖說有這個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但一味枯守的話,就算能守住一天,一月,一年……也終究守不到永遠。」
「不用到永遠。」姬慶節道,「守到爹爹出關就行了。」
「哦!」有莘不破來了點興緻,「令尊有什麼大計嗎?」
姬慶節道:「我爹爹在儲備糧食。」
有莘不破奇道:「糧食?」
「嗯,我們搬家用的糧食。」
「搬家?搬什麼家?」
姬慶節遙指東方道:「爹爹和我輪流到東方勘察過,那裡有一塊好大的平原,土質肥沃,物產豐庶……」
「等等!」有莘不破打斷了他,「你什麼意思?你們要幹什麼?」
「剛才不是說了嗎?搬家。」
「搬家?我說你們是逃跑!」
「不是逃跑,是退讓。」
「那有什麼區別!」有莘不破幾乎跳了起來,「這邰城你們不要了?」
姬慶節道:「是。」
有莘不破怒道:「那我們在這邊搞了半天,算什麼?」
姬慶節道:「我們要保護的不是這片土地,而是土地上的人。」
有莘不破怔了:「那這片土地,就這樣白白讓給胡人?」
姬慶節道:「胡人怕我們,不是因為我們強橫,而是因為他們怕被我們同化。爹爹說了,守住德業比守住功業更重要。」他指著眼前廣袤的土地:「當有一天這些胡人也變成華族子民的時候,這個地方自然就回來了。」
有莘不破道:「那可能要等幾百年!而且中間會有很多的變數。」
「一千年也等得。」姬慶節道,「爹爹說了,有耐心的民族才能活得更久——只要我們能不忘記祖宗。」
「可我等不得。」有莘不破道,「我有更直接的辦法。」
姬慶節默然。
「你爹爹……」有莘不破道,「請原諒我不敬——他老了!我們是年輕人,辦事應該更有銳氣一點。」
「那你說怎麼辦?」
有莘不破指著那大營道:「在始均厲召出應龍之前,給胡人來個斷根,就結了!」
姬慶節吃驚道:「斷……斷根?」
「對,全宰了。」
「可……可是……」
「你怕做不到?」
姬慶節愣了一下:「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啦,不過……爹爹說了,華夏和夷狄的區別並不是種族,而是……」
「行了行了!」有莘不破道,「我知道他會說什麼。嘿!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見姬慶節還在遲疑,有莘不破道:「你快點決定。到底是聽我的,還是要聽你爹爹的。如果你不贊成我的做法,我也不勉強你。反正始均厲現在損兵折將,短時間內未必能振作起來發起攻擊,你們只是要守住這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的話不會有多大問題。」
「你的意思是要走?」
「當然。」有莘不破道,「我們遲早要離開的。難道還能一直在這裡陪你們不成?江離還等著我們去救呢!我是恨不得這裡的事情趕快了結!」
姬慶節猶豫不決,經不起有莘不破連連催促,終於道:「好!反正現在爹爹閉關,一切後果由我負責!不過我們真要做成這件事可得趕在他出關之前。」
有莘不破笑道:「放心,就在今天。半天就解決了。」
姬慶節駭然道:「半天?」
「嗯。」有莘不破道,「我們一夜來連番衝擊,不停地騷擾,北狄擋又擋不住,追又追不著,直到始均厲布下這個十里冰界,才勉強能全面防護。不過全面防守只能減少他們的傷亡而已,仍然沒法把我們攔在界外。但我們怕被他的主力纏住,這樣子來來回回騷擾,也沒法對他們造成致命損傷。」
「這一晚我們能大佔上風,靠的就是靈活,見到始均厲來就跑,然後換個地方攻擊。」姬慶節道,「現在始均厲大概很希望我們能跟他正面對決吧。」
「他當然這麼希望,聽你說始均厲一年之內只能再召一次應龍,如果這次再召應龍出來而無功,那他在接下來的一年內便會喪失最大的依靠。再說,由於我呼喚過玄鳥所以我很明白,在短時間內要再次呼喚應龍這樣強大的神獸,只怕他也大感吃力吧。不過,我本來以為他半個時辰下來就會疲憊不堪,誰知道到現在仍沒有衰疲。真是奇怪,他怎麼能維持這麼久?」
姬慶節道:「胡人有種法術,可以集結眾人的鬥氣來支撐施術者的大陣形。」
有莘不破驚道:「有這種事情!你怎麼不早說。這麼說來,他們是靠幾十萬人來支撐這個陣形了?天,那我們耗盡他真力的打算豈不是全盤落空?」
「難道你原來就是打算用這個法子耗盡他的真力?我看你一直想法子激怒他,還以為你就是要把他引出來伏擊呢。」
「我是要把他引出來,但不是要伏擊他,而是……」有莘不破道,「總之現在這個十里冰界沒有他也能維持,那引他出來根本就沒用。」
「難道你不是要對始均厲動手,而是要對軍營動手?」
「嗯,原來是這麼打算的。」
「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麼辦法,」姬慶節道,「不過你的計劃應該可以繼續。」
「哦?你不是說……」
姬慶節道:「始均厲可以藉助大軍的鬥氣,但他本人則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媒介。如果沒有他,大軍之中沒有第二個人能凝聚起這樣散漫而強大的鬥氣。」
「我懂了。」有莘不破大喜道:「也就是說,如果始均厲不在大營之中,這個十里冰界就會散架?」
「殘餘力量應該可以繼續維持一段時間。」姬慶節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乾的,當然是一戰定乾坤的大事!」有莘不破道,「融父山十二連峰連綿百里……這個陣法當初你們是怎麼弄出來的?」
「那是一塊福地,聚攏著天地靈氣。」姬慶節道:「當年還有幾位前輩幫忙,才構建起來的。我懂得其中運轉的奧秘,但當初究竟是如何造起來的,至今還沒弄透。你這次的計劃是要利用這個陣法嗎?」
「不錯。」有莘不破道:「這個陣法本身沒有殺傷力,但裡面的生克變化,卻能讓我們的絕招威力倍增,是吧?」
「不完全是這樣。」
「唉,我一時也沒完全弄懂啦,不過我昨天試了一下,我那記小旋風斬從巽位進去,竟然不需要我追加力量便在融父山十二連峰之間盤旋不息。如果是你的麒麟斬……」
「一樣的道理。」姬慶節道:「那天我主持陣法沒法親自施為,要不然那兩千巫騎兵,嘿嘿,幾個來回就滅了。」
「如果由桑谷雋來主持陣法,你不就可以抽身動手了?」有莘不破道,「那批巫騎兵對玄術有很強的抵抗力,但你也說了,遇上你的麒麟斬也沒轍。如果換作普通將士,而始均厲又不在的話……」
姬慶節道:「那還不是石頭砸豆腐。嗯,難道你要把北狄大軍全引進陣里去?那不可能。始均厲就是因為忌憚這個大陣才遲遲不肯動手,他沒笨到會驅趕族人的血肉之軀來撞刀口。」
有莘不破笑道:「他不來,我們可以過去。」
「過去?」姬慶節道,「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又沒腿,怎麼過去?」
有莘不破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桑谷雋說可以。」
姬慶節驚道:「什麼?」
有莘不破笑道:「他說搬山本來是很麻煩的,但這融父山十二連峰與眾不同,本身就具有強大的靈力,好像他能和融父山十二連峰融為一體,憑藉融父山十二連峰吸取大地之力引為己用——其實我也聽得不是很懂,但他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能辦到!」
姬慶節臉色刷地白了:「我知道你要幹什麼了。」
有莘不破微笑道:「如果我把始均厲引出來絆住,北狄大軍群龍無首,反應一定不夠果斷。這個時候如果融父山十二連峰從天而降,或者突然從地底冒出來……哈哈,哈哈,只怕一場大亂就得死掉一半人。你再發出麒麟斬,在大陣中盤旋幾下,那些族長啊、巫騎兵啊什麼的,只怕也都在劫難逃了吧。」
姬慶節神色沉重起來:「如果這樣……說不定北狄真得滅族!」
有莘不破道:「如果始均厲在,或者那個大祭師還有足夠的力量,他們多半還另有辦法來化解這場危機。不過……嘿嘿。那大祭師現在就算不死,短時間內也沒法出來呼風喚雨了。何況我還有個羿令符沒動呢!羿老大為人深沉果斷,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他一出手,定能力挽狂瀾!」
姬慶節沉吟道:「真要這麼做?」
有莘不破不悅道:「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
「這場大戰下來,只怕要屍積成山,血流盈河……」
「屍是蠻族的屍,血是異族的血!有什麼要緊!」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現在倒博愛起來了啊,卻不知道始均厲殺申屠大哥的時候,還有那隊巫騎兵衝進邰城燒殺搶掠的時候,有沒有你姬大人這麼慈悲!」
姬慶節想起這些年來北狄對華族的殘酷,想起申屠一族的悲慘下場,眼睛也紅了:「好!我們干吧!」
九死生疑
黎明前是一片難得的平靜。
始均厲遠望融父山十二連峰,眉頭深鎖。
「大王,」北狄四大族長之一拉婆門稟道,「還是沒找到大祭師。而且,連四祭師也不知所蹤。」
「嗯,」始均厲道,「大概都完了吧。」
拉婆門驚道:「都……完了?怎麼會,大祭師那樣的神通……」
「那又如何!那個有莘不破來闖營,我們加在一起幾十萬人,哼,卻讓他自由來去!」
「那是這小子沒膽,要是他敢正面和我們交鋒……」
「說這些根本沒用。」始均厲道,「公劉到現在都沒出手,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嗯,拉婆門,你說這些年我們是不是錯了?」
「錯了?」拉婆門這一驚吃得不小。目空一切的大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始均厲道:「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因為我們從來沒遭受過挫折。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憑著武力征服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就算那個被華族人稱為人傑的公劉,在我們面前也一退再退。可今天看到那個有莘不破的氣勢,卻讓我想起,公劉其實未必是真軟弱。」
拉婆門不敢搭腔,眼前這位大王的語氣空前的溫和,溫和得讓熟知他的人感到害怕。
「你為什麼不搭話?」
「這……大王的意思,我不太懂。」
「嗯,不懂……」始均厲道,「那就算了吧。」他突然望向南方,道:「我們是淺顯的民族,真正會用腦的人不多。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們比這些華族人來得更加直接、更加純粹!來得更有力量!」
「那當然,我們萬騎一衝,足以讓大地也顫抖戰慄!」
「可我們卻拿不下一個有莘不破!」
拉婆門被說得羞恥心起:「大王,請准許我帶一隊巫騎兵出去向有莘不破挑戰!」
始均厲冷笑道:「他若是肯和你一戰,會等到現在?」
看拉婆門漲紅了臉,始均厲道:「中原人的那些伎倆,你是想不通的。嗯,不得不承認,軒轅族人確實人才濟濟。可惜啊,他們卻不齊心。我聽大祭師說,他們中原像季丹洛明那樣的人還有好幾個——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像季丹洛明那樣的人,有一個便足以橫行天下,如果有好幾個的話,聯起手來我們這些邊遠民族還有活路嗎?」
拉婆門道:「聽說他們中原人最喜歡自己人打自己人。」
「沒錯。」始均厲道,「當年我對此很不解,曾問過公劉,公劉說人民多了,歷史久了,文化深了自然如此,因為族內的差別太大,不同的意見太多。我說那你們豈不是遲早要死在自己人手裡?他卻又說炎黃族裔千年不倒,其中自有言語不能說出的道理在。」
拉婆門怔怔地看著他,不理解大王在說什麼。
始均厲似乎也沒向他解釋的意思,自顧自道:「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能和公劉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他坐在火堆邊跟我說,他的國族面臨幾近滅絕的浩劫,其實那或許是個轉機。他說如果能接續舊傳統,創建新氣象,或者將來能更勝從前也說不定。嘿嘿!你猜公劉當年對我說什麼來著?」
「什麼?」
「他說華夏不以種族分,而以文德立。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干一番英雄事業。」
「大王和公劉聯手……」拉婆門張大了嘴巴,那可是個令人驚訝的組合。如果真的那樣的話,只怕方圓三千里的土地都要被這兩個人踩在腳下吧。拉婆門想起了公劉初興時華族的富裕,不禁有些嚮往:「那也不錯啊……」
「你懂什麼!」始均厲冷笑道,「我當初若是答應,現在我們早就滅族了!」
「滅族?」拉婆門驚道,「大王是說這是公劉的一個陰謀?他實際上是想引誘我們,然後把我們都殺了?」他突然想起當年佔領公劉所興建的那些祭台和宮室后,族中有人很羨慕那些精美的東西,便想佔為己有,卻被始均厲一把火燒光了,說那是拿來誘人墮落的邪惡事物。
「不是,」始均厲道,「人會活下來,可北狄這名字卻會消失掉。」
「名字消失掉……」拉婆門大惑不解,「名字怎麼會消失掉,就是消失掉了又有什麼打緊?」
始均厲臉上突然泛起一陣寂寞的神色:「你不懂的。就像我不停跟你們解釋如何聚攏鬥氣維持十里冰界,你們就是弄不懂一樣。」他撫摸了一下身邊的玄冰獅頭斧,喃喃道:「這大西北,唯一能和我說得上話的人,卻在融父山十二連峰的那一邊。」
正說間,突然聲聲喧嘩傳來,打破了始均厲片刻的平靜。他雙眉聚攏,眉間殺氣大盛:「又來了!這是第九次!」
拉婆門道:「我這就點齊人馬,去把他攔住!」
「不!」始均厲冷冷道,「就讓他衝進來。我要看看這男人能不能衝到我玄冰獅頭斧跟前來!」
拉婆門忍住了不動,前方卻不斷來報:「那有莘不破已經突破冰界了!」「第一營地被挑了。」「狼頭營巫騎兵被突然襲擊,散亂不能聚成陣形,被那有莘不破弄了一場怪風盤旋上天,死傷慘重!」……「大王!那……」
最後一個小將跑到跟前,竟然沒把話說完便倒地身亡。
拉婆門叫道:「大王!」
始均厲還是不動!
「吼——」不是胡將的呼喝,而是一聲獸吼!第一聲充滿憤怒,第二聲夾帶痛苦,第三聲竟如悲嚎!
始均厲突然笑了。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個時候羿令符和桑谷雋竟然都不在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了。
在左招財的帶領下,羿令符來到了常羊山的深處,左招財指著腳下一塊巨石說:「那個地底洞窟,就在這地下千尺。」他說著就沉了下去,然後又馬上想起羿令符不會地行之術。
「哎喲,那可怎麼辦啊?」左招財說,「要是世子在的話,以他的能力多半能將羿首領帶下去,但我們卻沒法帶羿首領到達千尺地下。」
羿令符沉思半晌,道:「地下還有沒有人?」
「有,右進寶在洞窟外的下面守著呢。只是裡面傳出來的氣息太過可怕,所以我們都不敢進去。」
「讓他們都撤走!」羿令符道,「全部撤走。」
他沒有說明原因,但左招財對羿令符充滿了敬畏,又得了桑谷雋要自己一切聽從羿令符吩咐的命令,當即潛下地底,過了好久才與右進寶等一乾巴國的地行兵一起浮出地面。
「全部走開,離開常羊山。」羿令符說,「馬上就離開,如果路上遇到有人要來,也全部將他們勸走。」
「羿首領,究竟要發生什麼事情?」右進寶摸不著頭腦地問道。
「不必多問。」羿令符道,「因為我也不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麼。」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左招財、右進寶率領巴國地行兵都撤退出了常羊山地界。羿令符這才張弓搭箭,忽然跳起,弓箭垂直對準了地面,瞄準了左招財指出的那個點!
一箭射出,透入地底千尺!
地面出現了一個寸許小孔,片刻之後一股死亡氣息從小孔中噴涌了出來,伴隨死亡氣息湧出來的,還有一個似乎來自遠古的聲音。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在打擾我的千年長夢?」
有莘不破踏在窫窳的屍體上,然而這頭在血池誕生的怪物這次沒能逃過有莘不破的眼睛,它的元嬰被有莘不破盯住了。
「哼!」傲視千軍的男人走上一步,對準窫窳的元嬰,一腳踏下。
那團血肉避無可避,貼著地面瑟瑟發抖。然而那一腳竟然沒有踏實,一股寒氣襲來,警惕的有莘不破馬上跳開。失去肉身的窫窳如獲大赦,長出四條軟趴趴的肉腿,在混亂中逃得無影無蹤。
有莘不破卻沒有逃。他已經有些疲倦,然而和前八次不同,他居然面對著始均厲而毫不退縮。
「很好,你終於還算是個男人。」
有莘不破冷笑道:「有沒有你的稱讚,我都是華夏的好男兒。」
「是嗎?」
玄冰獅頭斧劈下,幾個北狄的族長和將領怪叫一聲帶領將士紛紛逃開。沒來得及逃到五十丈外的三千北狄將士,全被凍成冰雕。
有莘不破張開無明甲,手舉鬼王刀抵擋,擋一斧,身子沉一沉,再擋一斧,身子再沉一沉。地面已經沒到他的膝蓋,但他還是不退。
「很好。」始均厲冷笑道,「再吃我一斧!」
刀斧第三次撞擊,始均厲感到對方刀上凝聚的是一股至陽至剛的氣息。「奇怪,他以前的刀風都是陰陽沖和的……」一念未已,一股旋風倒卷而起,始均厲心中一驚:「糟!」
有莘不破凝聚在鬼王刀上的全是至陽熾氣,再利用始均厲斧頭上的至陰寒氣,陰陽相撞、龍虎對沖,發動了一次極不精純、威力卻遠勝自己獨力激發的旋風斬。
威力空前的旋風斬向西北肆虐而去,一路沖得北狄軍營七零八落,凡捲入者無人得以倖免。
有莘不破和始均厲同處旋風斬的中心,這旋風斬有莘不破已經難以完全控制,因此也跟著始均厲承受那千刀剮萬劍刺的苦楚。然而比起始均厲的驚怒交加,有莘不破卻竊竊暗喜:「看來不等桑谷雋發動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這場大風,就能要了北狄幾萬人的性命!」
始均厲以寒氣打破了旋風斬內部陰陽平衡,兩人落地時已在北狄軍營十里之外的一個小山上。有莘不破攻入冰界,破巫騎,殺窫窳,此時銳氣已盡,始均厲卻氣勢未老,玄冰斧第四次劈下,鬼王刀竟差點給震飛了。
有莘不破穩一穩氣勢,忽見始均厲的玄冰獅頭斧上,竟然盤繞著一股可怕的龍氣,斧身伸出若隱若現的雙翼——應龍!
「終於要出動了。」有莘不破笑道,「不過好像不是完全形態哦。」
始均厲冷笑道:「只如此,已足夠取你性命!」
又是一斧擊下,強大的罡風凝聚於一點,那是應龍之魄附體后的玄冰斧。鬼王刀迎上去的剎那,一股無可抵禦的寒勁直透過來。
有莘不破全身一震,鬼王刀竟然脫手,虎口破裂,人也被震出十丈開外!
他素來以強橫見長,江離他們用法術也許可以贏他,但說到正面對抗,除了季丹洛明和有莘羖之外,有莘不破卻從來沒被誰折服過。
但現在他卻被這一震震得全身骨骼幾欲散去。
可人還在半空,有莘不破卻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來得好!」他張開無明甲護體,指著遠處的北狄大營,叫道:「發動吧,發動吧!桑谷雋!發動吧!將北狄一族來個斷根!」
始均厲吃了一驚,急回頭時,卻見北狄大營全無異狀。
有莘不破一愣,隨即大叫,呼聲傳出數十裡外:「桑谷雋!快發動,快發動!」
但是按照計劃本應該從北狄大營腳下猛然破土而出的融父山十二連峰卻沒有動靜!
一切依舊平靜。
始均厲放聲大笑了起來:「故弄玄虛!」
有莘不破則感到有一股寒意從背脊直透下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有莘不破!」始均厲踏上了一步,凝聚著應龍無比霸道力量的玄冰獅頭斧已經壓到了有莘不破的頭頂,「你完了,有莘不破!」
這次他卻凝而不發,但寒氣四透,跟著腳下的大地也都封凍了起來,竟將有莘不破四方上下全部封死。
「這一次,我要看看還有誰來救你!」
天亮了,然而連太陽也沒給這小山帶來任何溫暖。整座山峰都已被凍成一個冰寒的地獄。一隻甩著尾巴剛飛出林間的耳鼠[16]被封凍在半空,一匹刨著蹄子的足訾(zī)[17]被封死在巨石之上,一頭山(huī)[18]剛拋出一顆石子,笑聲突然被扼滅……這裡已經成為被始均厲徹底控制的領域,沒有一絲熱氣能溜進來,沒有任何生命能活著出去!
有莘不破的心也涼了,不是因為那隨時可能奪取他性命的陰寒,而是因為遲遲不見桑谷雋發動攻勢。
「怎麼回事!大旋風一起,應該馬上行動才對,怎麼到現在融父山十二連峰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融父山十二連峰一動,始均厲一定會不顧一切趕回去救援,不能全心進攻,那樣有莘不破就有時間選擇逃走或拖住始均厲的後腿不放。戰場的主動權將落到自己手裡。可是現在北狄的軍營一片平靜。
「桑谷雋!姬慶節!你們搞什麼鬼!」有莘不破的心裡第一次如此恐慌!即使當初面對更強大的都雄魁,他也沒像今日這樣害怕過!因為此刻令他置身死地的,不是始均厲的強大,而是朋友的失信!
內心的恐懼令有莘不破連睫毛也顫抖起來。
始均厲知道自己贏了。他的寒氣已經瓦解了有莘不破的無明甲,開始侵襲他的身體——甚至意志!
「完了。」始均厲沒說,但卻笑了。
「完了。」有莘不破沒說,他已經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刑天大戰應龍
常羊山。
地底傳來悠悠聲響:「是誰?是誰?是誰?是誰在打擾我的長夢?是準備下來伴隨我,渡過這千萬年的地獄歲月嗎?」聲音彷彿來自地獄。
地面上,羿令符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你不是刑天……」
「刑天?哈哈,哈哈……我當然不是刑天,我是來自地獄深處的魔王,我是能帶走任何人生命的死神!渺小的人類,這就是你打擾我長眠的代價!」
小孔中噴出來的死氣更濃了,羿令符卻冷笑起來:「魔王?死神?我看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看守刑天墳墓的獄卒吧!」他舉起了天心劍,往那個小孔一插。
地底登時傳來了長長的痛苦呻吟,一股血氣代替死氣噴了出來,一個影子從地孔縫隙中躥了出來,在日光下驚叫著。它獸身人面,一對大耳朵上掛著兩條青蛇。羿令符道:「奢比屍[19]?」雙眼猛地放出異光來。
那奢比屍在羿令符的威懾下竟然無法脫逃,只是求饒般叫道:「快讓我走,快讓我走!快讓我走!」它似乎已經嚇得連其他話都不會說了。
「你急什麼!」羿令符道,「我不一定會殺你。」
這時大地一陣震動,奢比屍渾身顫抖,哭喪著呼喚:「他要出來了!他要出來了!你哪裡弄來的這柄劍,竟然將他驚醒了!你知道將他驚醒的後果嗎?」
「誰要醒了?」羿令符道,「是刑天嗎?」
奢比屍發出一聲慘呼:「不要呼喚那個名字!」
天心劍猛地一震,從那個地孔中脫出飛向空中,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傳來:「誰人叫我?」
奢比屍發出一聲慘嚎,整個身體軟倒在地,再也不能動彈。
羿令符道:「將你驚醒的,是我,羿令符。」
「羿令符?沒聽說過。」
「你當然不可能聽說過。」羿令符道,「我是你死後千年的人了,是你同時代某個英雄的子孫!」
「死後千年?死後千年?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說我已經死了?」
羿令符道:「難道你不知道?」
地底傳來了狂笑:「死?我不會死!我不死國人不會死!」
羿令符收回了天心劍,再次插入小孔,地底傳來更加劇烈的震蕩,羿令符道:「若你還沒死,那就睜大眼睛看看,現在的天下已經成了誰人之天下!」
整座常羊山都搖晃了起來,巨大的震動讓常羊山產生了崩裂,以羿令符射出來的小孔為中心,一道道裂痕向四周擴散,終於轟然崩塌。這時龍爪禿鷹一把抓起了羿令符,羿令符原本落足之地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洞窟,洞窟深達千尺,黑幽幽的讓人看不見最底層的情景。
一股死氣從洞窟底傳將出來,那個聲音道:「誰人之天下,誰人之天下?難道現在不是姬軒轅和他子孫的天下嗎?」
「原來你也知道。」羿令符道,「看來你已完全被黃帝鎮服了。」
洞窟底部的聲音怒道:「胡說!我刑天除了炎帝之外,不向任何人臣服,就算是姬軒轅也不!」
羿令符道:「但是現在,軒轅黃帝的子孫仍然佔有這個世界,他麾下的神獸仍然肆虐四方,而你呢,你只能沉睡在這黑暗的地底逐漸被人遺忘,你說你還未死,在我看來你卻早已死去了!」
大地忽然震動了起來,那似乎是來自這位上古戰神的憤怒!
這時遠方傳來了一股寒意,寒意之中帶著一股可怕的龍氣,羿令符心頭一震,便知道應龍終於出現了!
「不破有危險!」他心道。
地底的刑天似乎也感應到了應龍的氣息,常羊山的震動也越來越頻繁,羿令符道:「你也感應到了吧,那股氣息,就是你們那個時代的最強者——應龍!」
刑天哈哈大笑:「我們那個時代的最強者?應龍?它算得老幾!當年涿鹿之戰,蚩尤只是召來飛廉那頭小鹿,商羊那隻小鳥,就已經壓得應龍無還手之力!如果不是旱魃[20]出手,姬軒轅就要被他累得一敗塗地了!我們那個時代的最強者?呸!」
羿令符也知道應龍其實沒有刑天口中說的那麼不堪,不過聽他竟然將飛廉、商羊兩大始祖神獸藐為「小鹿」、「小鳥」,也不禁莞爾。
這時伴隨著應龍之氣傳來的寒意越來越濃,羿令符怕有莘不破有危險,不敢耽擱,冷冷道:「你也就只能過過嘴癮而已,但你再怎麼誇口,也改變不了自己被鎮壓在千尺山峰之下,而你的敵人卻在世間逍遙縱橫的事實!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身體被鎮壓,現在看來,你卻是連心也已經死了,千年以前那如狂獅、如猛鷙,那連軒轅黃帝也忌憚害怕的刑天,今日已經不復存在了。」
地底傳來了長長的低吼,這次地面沒有搖晃,但有一種微震遍布方圓百里的地底,似乎是一股怒火被激發了出來,隨時可能會掀開地面而爆發!
羿令符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看看天上吧,那一片片的烏雲也都服從了應龍的使令;看看這片大地,這裡都成了軒轅黃帝子孫的戰場,而曾經號稱戰神的你卻只能蜷縮在黑暗潮濕的地底看著與自己無關的這一切就這樣發生。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刑天,你還是震塌這常羊山將自己埋葬起來吧。不死族的傳說,將永遠成為傳說了!」
千尺地窟終於傳出了怒吼,這聲怒吼十分低沉,但蘊含的力量卻令常羊山崩成了數片,就連遠處的融父山十二連峰也搖晃了起來。
有莘不破和始均厲也感應到了這震動,有莘不破大喜道:「小雋,小雋,快行動!」
他以為是桑谷雋終於要發動移山了,但等了好一會卻沒有任何動靜,玄冰獅頭斧中應龍的影子盤旋了出來,離開了獅頭斧,成了獨立的形態。
「怎麼了?」始均厲問道。要對付有莘不破,他原本不打算請出完整形態的應龍,只是打算藉助一些它的力量,但這時應龍卻自己穿透空間遊了出來,龍頭的影子望向常羊山的方向,說道:「我有一個老朋友覺醒了。」
應龍的龍角忽然大放光芒,猛地一掙,躥入雲間,千裡間的水汽漸漸凝聚,化作了鋪天蓋地的空中天湖。
有莘不破眼見應龍再次成形,忍不住破口狂罵道:「小雋!姬慶節!羿老大!你們都死哪裡去了!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發動!那條長著翅膀的死爬蟲又出來了!」
劇烈的地震使那個千尺洞窟越崩越大,地底的黑風呼嘯而起,化作刑天的怒吼:「後生小子,胡說八道!你懂得什麼!」
羿令符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這時整個天空的光和雲開始連接並形成雙翼巨龍形狀,那是應龍之魄牽引天地之力而形成的雲氣龍身。
羿令符道:「看來,它已經感應到了你的存在。刑天,如果你害怕應龍就趕緊將常羊山整個兒震塌,將自己埋藏起來,我想應龍再怎麼,也不見得會將你從千尺地底下挖出來鞭屍。」
這一次,地底傳來的不再是怒吼,變成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羿令符道:「你笑什麼?」
刑天長笑不止:「我笑什麼?小子,你用我留給我後裔的遺物將我驚醒之後就不斷激怒我,為的是讓我去替你對付應龍吧?」
羿令符忽然沉默了下來。
在千年的傳說當中,刑天乃是一個如同地火噴涌般易憤怒的無敵神將,然而看他在狂怒之下卻還能轉為冷靜,並一下子就洞悉了自己的圖謀,羿令符就知道自己錯了。
神一般存在的千年英雄,豈是這麼容易能被人玩弄的?
就在羿令符黯然之際,刑天卻忽然說:「小子,雖然你的激將法失敗了,不過我仍然可以幫你,只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羿令符精神一振。
刑天道:「你手中拿的那柄劍,是從我的後裔處得到的吧?」
羿令符道:「是。」
刑天道:「我雖然長眠地底,卻也感應得到我不死族的血脈如今已經斷絕。我自身長睡在這常羊山下,有我自己的選擇,但不死之族的族統,卻不能因我而斷。小子,你,我想與你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刑天道:「你的身軀雄壯中蘊藏暴烈,很對我的胃口。我可以幫你擊退應龍,但你必須答應我,為我傳衍不死族的族統。如果你在盛年之時死去,則你要交出你的身體,如果你年老壽終,那麼就交出一個與你有同等體質的子孫!」
羿令符道:「你要我為你傳衍不死族的族統?但我既不是女人,可以為你生育兒子,身上又未曾流有不死族的血液,如何能為你傳衍族統?」
「不需要那些。」刑天道,「我不死一族族統的傳衍,不一定要通過男女生殖,只需要通過感染即可,常羊氏其實也不是我的後人,只是他們守墓既久,終於出現了與我能夠產生共鳴之人,受我感染,便埋下了不死族的血因。」
「感染?」羿令符不大理解。
「你不需要懂得,你只需要答應。」刑天道,「應龍已將成形,你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了。」
一股上古元氣從地底湧出,向羿令符捲來,羿令符心頭一動,令龍爪禿鷹放開了自己,縱身投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窟之中。
在應龍衝天而起的剎那,有莘不破趁機脫離了始均厲的掌控,他感應到常羊山方向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涌動,便迅即飛馳而去。始均厲見狀從后趕去,這時應龍雲體也正朝常羊山方向轉移。
到達常羊山後,有莘不破和始均厲不由得都吃了一驚。巨大的山體這時候已經崩裂成七八塊,中央有一個直徑十餘里、深不見底的黑洞,洞口捲來凜冽的罡風,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深邃黑色,就連有莘不破與始均厲這樣的眼力也看不透。黑洞之上盤旋著一頭龍爪禿鷹,有莘不破心道:「這事果然與羿老大有關,只是不知道他哪裡去了。」
應龍轟轟轟的聲音從雲間傳來:「刑天,你還沒死嗎?」
千尺深洞中傳來刑天的狂笑:「死?誰能殺得死我!就算是天崩了,地毀了,那造化的洪流也滅不了我的不死之身!」
一條雄壯的身影從黑洞中冉冉升起,任是有莘不破這種從小就聽過刑天傳說的人也忍不住嚇了一跳:從地底中升起的這個男人沒有頭顱,他雙乳暴睜,變成了雙目,肚臍橫裂,變成了血盆大口。他已經不知道在地底沉睡了多少年,腰間那一條黑漆漆的虎皮裙已經變成黑色,而且爛得只剩下一截,除此之外渾身赤裸,就連雙手中的一對兵器——那對威震千古的干戚[21]似乎也破爛不堪了。
他似乎是剛剛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餓鬼,然而雙目寒光射處,卻連神魔也要戰慄!
「刑天!真的是刑天!」有莘不破一時間忘了抑鬱,歡呼高叫了起來。他離家出走時就決定要會遍天下英雄,但也萬萬沒想到有機會遇見千年前的戰神。
刑天怪眼一橫,道:「小子,你是誰!」
有莘不破叫道:「我是羿令符羿老大的小弟,從小就聽你的傳說長大的有莘不破,刑天大神,天上那隻長著翅膀的爬蟲可惡得很,你快揮干戚劈了它吧!」
刑天呵呵一笑,猛地一衝躍到了雲間,掄起斧頭就往應龍雲體斬去!
應龍本非實體,但刑天的戰斧卻連雲氣都能斬斷!應龍雲體闊達百里,戰斧不過數尺,但發出的威力卻劈斷了覆蓋面最廣的左翼。斧光到處,左翼雲氣風消雲散,化作了一陣甘雨。刑天身形一轉,盾牌橫掃,又劈斷了右翼,雲氣化成水傾瀉下來,沖成了一個巨大的地面湖泊。雲氣沒有疼痛神經,應龍雖未感到疼痛,卻氣得雷聲更響。
刑天哈哈笑道:「現在變成沒翅膀的爬蟲了。」
有莘不破叫道:「大神你將它的頭、角、爪子也劈了,那它就變成一條蚯蚓了!」
刑天哈哈笑道:「好主意!」
應龍怒道:「刑天,你欺人太甚!」龍口一呼,一股雲氣噴出來,化作一條垂天瀑布,從千丈高空直衝下來,力道足以劈開山嶽。
刑天以神盾護體向上衝去,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反衝下來,衝到地面后連大地都承受不住形成一個巨坑,連岩石都被這水力沖得粉碎。
有莘不破見了這等威勢吃了一驚。應龍兩翼雲氣重新凝聚,龍口一呼,又是一道垂天瀑布從天而降,沖入那個巨坑之中。
應龍呼道:「厲!借給我你的寒氣!」
始均厲將寒冰之氣衝天發出,應龍借了這寒冰屬性,再噴一口龍氣,整個巨坑都凍成了萬載不化的寒冰。
有莘不破怒道:「你不是號稱無敵神獸嗎?打架也要幫手,無恥!」
地底卻傳來了刑天的大笑:「不要緊,不要緊!」
冰面猛地破裂,斧光中刑天已經衝天而起。應龍雙翼一動,形成了一場席捲百里的暴風雨,暴風如刀,寒雨如針,將刑天卷在了整場風雨的核心。
刑天仍然以神盾護住正面,背脊任他風雨沖刷,片片死皮在風刀雨針中卸下,卻又很快就長出新的皮肉來。應龍鼓動下的暴風雨遲遲不歇,大風颳了半日有餘,大雨下到夕陽西下,這才漸漸平緩下來。刑天在風雨中被沖刷得全身赤裸,但握干戚的雙手卻沒有絲毫放鬆,在風雨轉弱的剎那又一次躍到空中,戰斧一掄將應龍雲體劈成了兩半,神盾一掃切落了那對龍角。
應龍發出了驚鳴,地面的水滴匯聚成流,接著逆天而上,雲間電光閃閃,天雷滾滾。
一道道的雷光劈下,形成了一個狂雷天牢。太陽已經下山,星月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方圓數百里的大地漆黑無比,在這樣的黑夜中,在雲層與大地之間卻有一團巨大的藍光——那正是雷電匯聚之處。
每一刻都有上百道雷電在這個區域撞擊,狂雷天牢的核心也不知道會達到什麼樣的熱度,更不知道雷電互擊會形成什麼樣的變異——在變異的電光球體中似乎連時空都被扭曲了。
千里之內的百姓,無論北狄還是華族都朝著這個地方頂禮膜拜,多麼可怕的天地之威!
刑天卻仍然以那個簡單的姿勢飄浮於天地之間,神盾護住了他的正面,背部任憑雷電擊打,雷電將他的皮肉都電得焦黑糜爛,空間變異將他整個人都扭曲了起來,甚至連骨頭都能看見了。
這個夜晚,西北的天空轟擊了十萬天雷,在這種密集的雷電攻擊之下,就算是蠱雕之類的千年老妖也要灰飛煙滅!
但是,當朝陽初升,刑天又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雲層之下,右手戰斧一掄,竟然劈開了狂雷天牢,接著一躍跳上雲層,仍然是戰斧一斬,又將應龍雲體切成了兩半,神盾橫劈,切斷了整個龍頭。
應龍的神通千變萬化,但刑天卻永遠只是神盾護體、戰斧劈敵,來來去去就是幾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但他的神盾能夠抵消任何攻擊的大部分威力,戰斧又能劈斬任何物體,冰可以劈開,山可以劈塌,連雷都可以劈斷!
這種在簡單中潛藏無窮力量的戰鬥方式,正是有莘不破的最愛,他一瞬間從刑天的招式中領悟到了武道至簡的道理,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但天地間感到興奮的不只有他一個人,刑天此刻似乎也十分興奮,他干戚狂舞,將整個天空攪成混沌,雲層大亂,潰不成形。應龍發出了哀怒的狂嘯:「刑天!刑天!難道你真的不死嗎?」
刑天的笑聲緊接著響徹天地:「難道你到現在才知道嗎?」
應龍怒道:「誇口!若不是我形體不在,只存魂魄,你休想支撐到現在!」
刑天哈哈笑道:「若你是實體,現在早在我干戚之下死了七八遍了,還能在這裡饒舌嗎?」
一人一龍所發動的戰爭這時已經波及千里,別說農耕作物,連草原也支持不住。始均厲擔心禍害會波及自己的部族,嚮應龍發出了呼喚,不想再持續這場勢必兩敗俱傷的戰爭。
但應龍卻已經徹底暴怒,根本不理會始均厲的呼喚,將天空中的水汽凝縮,越縮越是密集,形成了一滴千鈞的可怕重水。將整個天湖變成只有數十丈厚的重水,其密度可想而知,在這樣的重水壓力下,就算是金剛石也經受不住,但刑天卻仍然雙目怒睜,這樣的重水,竟仍然無法毀滅他!
可如果讓刑天干戚舞動、重水破裂,雲下的這片土地是否能夠擋住重水的傾瀉?
「龍祖,龍祖!」始均厲高叫道,「不要再戰了,不要再戰了!」
應龍卻厲聲喝道:「不殺刑天,我誓不回去!」
但重水之中竟然傳來了笑聲——那是刑天的冷笑,冷笑聲中,數十丈的重水竟然出現了裂縫!
應龍發出通天徹地的長吟,長吟聲中混沌形態的雲層猛地收縮,千里方圓天地間的水汽都被吸引了過來,祁連山和昆崙山的冰皮都在弱化,自渭水以至於相柳澤,大地都因為喪失水汽而龜裂,至於花草、作物,更因失去了水分而乾癟!
「北荒之魔,千里冰界!」
這樣可怕的威力一展現出來,邰城姬慶節大驚失色,滿城百姓都痛哭了起來,就連始均厲也露出駭然之色。眼看應龍這一招施展出來,這片大地非遭遇持續經年的乾旱不可,在可怕的乾旱面前草原也可能沙化,游牧民族也將面臨滅頂之災。
這一場決戰再繼續下去,整個天地會被摧折成什麼樣子,誰也無法想象!
就在這時,東南方向突然泛起一道光華。那是陽光嗎?陽光也沒這般溫暖。那是月光嗎?月光也沒這般溫和。
應龍遲疑了一下,就這片刻間,一切都改變了。
那道光華所到之處,重水開始軟化,被應龍強奪的水汽漸漸回歸,乾癟的草木重新煥發生機,綠草吐籽,鮮花出蜜,散落在山野阡陌間的五穀果實瞬間成熟。
正在死斗的刑天和應龍同時低頭,便見到踏雲而來的那尊如夢如幻的始祖幻獸。
麒麟。
刑天不死的秘密
麒麟的出現打亂了整個戰局。
在重水軟化的瞬間,刑天劈開了重水,重新跳起,剁碎了龍角、龍筋、龍鱗,天空的雲氣越發混亂,應龍之魄也已到了承受的極限。可它還要拼盡最後的力量,殺刑天以維護它的尊嚴。
刑天可以劈砍它千百次,但云氣卻可以重構千百次,應龍可以困刑天千百次,卻總是無法將他殺死,二者所迸發出來的力量餘威,就連麒麟也無法靠近。可要是讓他們這般不死不休地繼續戰鬥下去,只怕這片大地也將無法承受他們那不死不絕的力量。
一個聲音從暗黑的洞窟中躥起,有莘不破認出那是羿令符,驚喜叫道:「羿老大!」
羿令符身上似乎凝聚著一股異樣的氣息,張弓瞄準了應龍,叫道:「刑天大人,讓我用死靈訣來送它回去!」
刑天卻已經被挑起了戰意,殺得興起,怒喝道:「滾開!別妨礙老子宰應龍!」戰斧一帶竟然劈向羿令符,羿令符吃驚閃開,死靈訣便無法發動。
應龍以雲氣聚成碩大無朋的龍口,叫道:「我吞了你這瘋子!」一口將刑天吞滅,正要利用濕氣腐蝕掉刑天的軀體,猛地整個雲體破裂開來,卻已是被刑天狂舞干戚,從內部斬成粉碎!
狂笑聲隨即傳出,但見一尊無頭天神傲然挺立在雲層之上,將粉碎了的應龍雲體踩在腳下,居高傲視整個大地,叫道:「殺,殺,殺!」
殺氣所及,無論是始均厲還是姬慶節都戰慄難安,唯有有莘不破跟著大叫道:「爽快,痛快!殺,殺,殺!」
邰城之內,忽而傳來了一個老者溫和的聲音:「刑天,千年前的承諾,你忘了嗎?」
這個聲音充滿了一種諧和的韻律,麒麟跟著發出一聲仁慈的鳴叫,刑天猛的全身一震,漸漸冷靜了下來。
邰城那位老者道:「軒轅黃帝答應過你,會善待所有東方的子民,會將融入炎黃部落的東夷後人視如己出。千年以降,軒轅黃帝已經實現了這個承諾,當初正是這個承諾,讓你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如今炎黃兩族已經融為一體,姬姜兩姓早已水乳交融,為什麼你的心反而要重新不安起來?」
刑天「啊」的一聲大叫,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死的身體忽然瓦解,化作一團血氣,瞬間夾帶著干戚回縮到那黑暗的千尺地窟之中。麒麟一踏腳,大地彌合,將千尺地窟填平,支離破碎的常羊山也塊塊飛起重構,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有莘不破呆了一下子,羿令符卻率先反應了過來,張弓對準了正試圖再次聚攏的應龍雲氣,喝道:「回去吧!」
死靈訣發出了來自洪荒的召喚,應龍發出一聲哀吟,消失在了空間扭曲中。
始均厲眼見功虧一簣,心下懊惱。他怕大營有失,當機立斷,不再去顧麒麟和有莘不破,轉身回營。
有莘不破叫道:「麒麟,快跟我追趕敵人!」
「放他去吧。」那平和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來自麒麟,還是來自邰城內的公劉。
「應龍被羿老大送回去了,敵人虛弱到了極點,現在正是斬草除根的大好機會!」
麒麟和公劉合聲道:「草根是斬殺不盡的。正如刑天之屍,永遠也不可能因為暴力鎮壓而死去。」
有莘不破道:「就算刑天不死,卻不也被你用山鎮壓住了嗎?」麒麟和公劉合聲道:「冰境困不住刑天,雷獄困不住刑天,重水困不住刑天,區區一座常羊山就能困住刑天?」
「那……那……」
「你還不明白嗎?讓刑天平靜下來的,不是軒轅黃帝的鎮壓,而是他『仁』的承諾。」麒麟和公劉合聲道,「軒轅黃帝戰功雖然煊赫,但奠定他萬邦族祖地位的,卻是他在戰後的仁德,使邦內上下相親,使民德歸於淳厚,使炎黃、蚩尤合而為一。不是常羊山鎮壓住了刑天的千古戰屍,而是一念之仁消解了刑天的殺伐之氣。這是我們華族能鼎定中原的原因。若是一味暴虐,那我們和胡化了的始均厲又有什麼區別?你別忘了,始均厲也曾是華族血脈。」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否已被說服。
這時始均厲已經退遠,麒麟一個迴旋,攜帶了有莘不破向邰城方向飛去。
有莘不破在麒麟的仁性祥光中真力漸復,向下俯望,只見麒麟祥光所到之處,萬物皆欣欣向榮,心道:「這和江離的『璇機渾天訣』完全不同,也不屬於四大宗派任何一系,大概是姬家的祖神妙法吧,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麒麟經過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時,也不停下,繼續南飛,並將祥光撒下,邰人所種植的五穀作物加速生長,不過片刻就結穗待收。
「原來如此,」有莘不破心道,「姬慶節說他父親在儲備糧食,原來是這樣儲備的。」
麒麟飛得不快,但一口氣飛了一天一夜,飛出三百里,腳下便是三百里的豐收。有莘不破藉助麒麟的祥光,真力已經完全恢復。接著他感到周圍的空間一陣扭曲,知道麒麟要回去了,縱身跳下,空中揖拜,以示敬意。
空中的祥光消失以後,有莘不破舉目南望,只見還有一二百里的土地未曾受惠,向北走出一段路程,俯身摸了一下田中的麥穗,也只成熟了九成,心道:「這次催熟來得倉促了。」
一路北行,有莘不破竟是越走越慢。公劉既然已經出關,己方的實力明顯已經勝過北狄,因此邰城的安危是無慮的了。然而他心中隱隱有些擔心,總覺得這次回到邰城會發生不愉快的事情。
但是路再長,也是經不起走的。
邰城的南門,終於還是到了。城中到處是歡呼聲,有莘不破不用問人,從人群中傳出來的高聲歡叫也明白了:北狄已經退軍了。
「我還是沒改變什麼。」有莘不破心道,「邰人大概還是會按照公劉的意思東遷吧。」
他也不去覆翼小築了,直接前往有窮車陣。還沒進轅門,一個人匆匆跑了出來,不是羿令符,不是雒靈,也不是羋壓,而是姬慶節。
姬慶節挽住他的手,叫道:「沒事吧?」
「沒事。」
兩人走著,姬慶節道:「我回到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桑兄竟然不在。我當時就知道要壞事。看見旋風突起,趕緊請爹爹提前出關。」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回邰城這段路上,對這次的事情他早想了無數次,姬慶節所說和他所猜的相去不遠,也不問別的,道:「桑谷雋回來了嗎?」
「回來了。但一直不開口,要等你回來再說。」
「他沒受什麼傷吧?」
「看樣子應該沒有。」
「那就好。」
兩人走到車陣中心,羿令符、燕其羽和羋壓已經在那裡等著了。有莘不破立定,桑谷雋才慢慢走過來,臉色很不好看。
有莘不破一直面無表情,見到桑谷雋突然沖了過去,揪住他就打:「你小子幹什麼去了!你知道我差點被你害死了嗎?」
桑谷雋挨了他兩拳,也不還手。
有莘不破怒道:「幹嗎不還手!」
桑谷雋道:「我連累你遇險,雖然不是有心的,但也該挨你兩拳讓你消氣的。」
有莘不破放開了他,心中反而更加沉重。他是希望桑谷雋打還他的,那樣吵吵鬧鬧一陣子,便什麼事都丟開了,卻沒想到桑谷雋會這麼認真。
羋壓在旁邊道:「不破哥哥,桑哥哥一定不是有意的。」
「這個我知道。」有莘不破問桑谷雋道,「你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如果不是大事你不會這麼沒個交代的。」
桑谷雋不回答他,反而說道:「雒靈呢?我有話問她。」
有莘不破一呆,看著羿令符,旁邊羋壓道:「雒靈姐姐在休息。」
有莘不破道:「她大概很累吧。有事發生,我們幾個搞定就行了。」
「不。」桑谷雋搖頭道,「我有事問她。你請她過來一下。」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有幾句話問她。」
羋壓道:「我去叫雒靈姐姐。」
「羋壓你站住。」桑谷雋看了有莘不破一眼,「不破,你去吧。」
有莘不破見他這個樣子,心下越發慌了,不得已,只好去找雒靈。其實車城才多大的地方,桑谷雋說話時又沒故意把聲音放低,以雒靈的靈敏,早該聽到了。
有莘不破惴惴不安地敲松抱的門,門開后,起身開門的雒靈又躺了下來。
「靈兒……」有莘不破想起這次戰鬥九死一生,回來后見到情人,卻是這樣的場景,心中滿不是滋味,「桑谷雋說有點事情問你,出去一下好嗎?」
雒靈轉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你累了?」見雒靈點頭,有莘不破再次走到車城中心,道,「她好像精神很不好,要不……」
桑谷雋截口道:「她要是走不動,你抱她過來吧,我問幾句話而已,不會讓她費多少精神的。」
燕其羽見一向溫柔斯文的桑谷雋突然變得這樣執著,臉上儘是訝異的表情;姬慶節自覺和這些人的關係比較疏遠,又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如何介入,表情不免尷尬;羋壓年紀小,遇上這些事情不知怎麼處理,就拉了一下羿令符的袖子,羿令符卻不理睬,似乎不想理這件事情。
有莘不破正左右為難,松抱響起了開門聲,雒靈赤足走了過來。車城中心有一堆灰燼,是昨夜放篝火燒剩的,雒靈就在灰燼旁邊坐下,對誰也不看一眼。
桑谷雋看著她,良久才道:「我二姐,你是見過的。」
雒靈遲疑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桑谷雋道:「我大姐的事,想必你也知道。」見雒靈再次點頭,桑谷雋道:「那我就不廢話了,一句話:如果我找那女人報仇,你幫誰?」
雒靈看著沒有半點火星的灰燼,不點頭,也不搖頭。
桑谷雋踏近一步,大聲道:「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有莘不破一步跨過來,攔在兩人之間道:「你對女孩子說話,幹嗎這麼大聲?」
桑谷雋看看有莘不破,再看看雒靈,冷笑著也不說話。
有莘不破道:「你今天吃錯藥了嗎?還是在那大祭師的陣形里受了心傷還沒好?」
「心傷?」桑谷雋笑得有些無奈,「我的心早就傷了,自從我大姐被你們川外人害死以後。」
有莘不破忍不住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以前你躲在巴國,對川外人有偏見我也不怪你。但我們相處這麼久,你居然對我說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就受不了啦?」桑谷雋冷冷道,「如果有一天我要殺雒靈,你幫誰?」
有莘不破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你……你到底遇上什麼事?」
「我說了這麼久,你還沒聽明白?」桑谷雋冷冷道,「我遇見仇人了,害死我大姐的仇人。」
羋壓急叫道:「在哪?是誰?」
桑谷雋冷冷道:「在哪已不重要了。至於是誰,你們何不問雒靈?」
雒靈突然起身,誰也不理,徑往松抱走去,然後開門進車。
有莘不破手足無措,忍不住望向羿令符,羿令符卻低著頭,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有莘不破叫道:「老大,你就不能說兩句話?」
羿令符淡淡道:「說了就有用嗎?」
羋壓道:「羿哥哥,你就勸勸吧……你們不要都這樣好不好?」
羿令符看看羋壓難受得要哭的樣子,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他對桑谷雋道:「殺害你姐姐的人,是雒靈的……師姐?」
桑谷雋斬釘截鐵道:「不錯。」
有莘不破咬著嘴唇,不知如何開口。
羿令符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報仇!」桑谷雋道,「沒什麼打算,就是報仇!」
「如果雒靈……」
桑谷雋截斷了他的話頭:「誰攔我我就殺誰!或者……或者讓那人把我殺了。」
羋壓囁嚅道:「會不會弄錯了?」
桑谷雋冷笑,羿令符道:「應該不會。其實……這事情我們早該想到了。」
所有人都驚疑地望著他,羿令符道:「我曾聽說,夏王最得寵的妃子,和心宗很有關係。」
有莘不破叫道:「那你又不早說!」
「早說又怎麼樣?」羿令符淡淡道,「這些事情,早在我們幾個相遇之前就已經發生了。」
有莘不破手足無措,桑谷雋道:「行了,事實如此,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不破,我問你一句:我報仇,你是要幫我,還是要阻我?」
羋壓道:「桑哥哥,你叫不破哥哥怎麼答應你?」
「我也知道他為難。可事情到頭,由不得我們迴避。」桑谷雋道,「不破,這件事情,我也不盼你能幫手了。不過你最好置身事外,我可不希望對戰那個女人之前和你拼個你死我活!」說著他轉身邁步,有莘不破叫道:「你去哪裡?」
「東方。」桑谷雋停下了腳步,道,「和你們一起的日子雖短,但很開心。可惜啊,日子回不去,也沒法子停下來。」他望了燕其羽一眼,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有開口。
看著桑谷雋向無礙走去,有莘不破的心不住地往下沉。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夥伴:「江離……要是你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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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靈取出小水之鑒,鏡里是另一個雒靈。
雒靈道:「我該怎麼辦?」她沒有開口,用的是心語,然而鏡子竟然能把這句話反彈回來。於是她又自己回答小水之鑒反彈回來的話。
「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桑谷雋要報仇不關你的事,但如果不破開口讓你別管這件事,你真的就不管嗎?」
雒靈道:「一邊是不破,一邊是師姐……雖然我聽出師姐的心聲和小時候聽到的很不一樣,但她畢竟是我的親人。師父,師姐,山鬼,刑鬼……她們都是我的親人。不破,我遇到他才多久。」
「可你自己也知道的,這個男人對你來說,不是認識多久的問題。」
「嗯。」雒靈道,「就算只認識他一天,我大概也會很迷惘吧。可問題是,我總抓不到他的心。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緊張我。你說,如果我和桑谷雋打起來,他會怎麼樣?」
「你最好不要玩火。你知道的,桑谷雋是他的好朋友。就算不破為了你而和好朋友反目成仇,只怕事後他也很難再開開心心地陪著你了。」
雒靈嘆道:「我也知道的。可我多希望他能告訴我我對他有多麼重要,比他的朋友重要,比他的兒子重要,比所有一切都重要。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要他為我拋棄這些東西,我只是想聽他這麼跟我說。要是有一天我能聽見他這樣對我說……」
「可是他卻一直沒說。」
「嗯。」雒靈道,「男人的心都是這麼難以捉摸的嗎?我跟他之間一直太太平平的,沒發生什麼可以考驗他對我如何的事情,唉,當初被燕其羽抓走的為什麼不是我?我自己弄出些事情來,想看看他的反應,可惜血池那次被那個叫天狗的殭屍破壞了。而最近這次……你說他到底是緊張我,還是緊張他兒子?」
「這種事情,很難說吧。」
「嗯。」雒靈道,「他那麼強健,那麼富有,那麼尊貴,那麼年輕……男人該有的他全有了。可他卻不能讓我感到安全。唉,其實那些都不重要,我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話而已。可他在我面前,卻從來不談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總是跟我談他的朋友,談外面的事情——那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寧可他……」
松抱的車門呀的一聲,雒靈手一晃,把小水之鑒收了起來。
有莘不破走了進來,對著她半晌無話。
「我們……」有莘不破終於開口了,雒靈低著頭,手心卻抓緊了袖子。只聽有莘不破說:「桑谷雋的事情,我們不要管了好不好。」
雒靈的眼神登時黯淡下來,有莘不破卻沒有察覺,繼續道:「我知道讓你不要幫你師姐,或許有點說不過去。但這一次從道義上來講,怎麼也是你師姐的錯。對桑谷雋的姐姐抽絲剝繭,這麼殘酷的事情也做得出來!我……」他話沒說完,雒靈已經躺下,翻了個身背著他。
見她這個樣子,有莘不破也說不下去了。從天山千里跟蹤而來,江離沒救出來,卻陷入和北狄的鬥爭中難以脫身。好不容易有大獲全勝的機會,偏偏又因為桑谷雋的事情而功虧一簣。他喜歡自由,也喜歡熱鬧,眼見江離還沒找回來,連桑谷雋也帶著手下走了,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好不容易收拾心情,進來和雒靈好聲好氣地商量,誰知又碰了一鼻子的冷灰。
兩個小情人一個望著對方越想越生氣,一個背著對方越想越不安。雒靈正要回身,卻聽有莘不破叫嚷道:「好啦好啦!都不知道你們這些娘們的小心眼是怎麼想的!」說完他一推車門跳出去了。
他心情煩躁,先想起江離,再想起桑谷雋,兩人卻都不在,不得已去找羿令符,鷹眼中竟也空無一人。他繞著有窮車城走了一圈,燕其羽也不在,只有羋壓摟著騶吾睡著了。
有莘不破走出轅門,有窮之外卻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邰人已經接到公劉旨意,只等五穀熟透便要動遷,此刻正紛紛準備著搬家的事宜。
有莘不破埋頭亂走,光線昏暗中也沒什麼人注意他。一個不慎和某人撞個正著,兩人同時道:「對不起。」抬起頭后又同時一怔:「是你!」
燕其羽坐在東段的城牆上,撫摸著手中的白羽。
「在擔心川穹?」
燕其羽沒回頭就知道是羿令符,心中一嘆:「為什麼又是他?」
羿令符在燕其羽身後立定,一雙鷹眼彷彿能看破黑暗,直達東方。
「我感到我的白羽遠在千里之外!」燕其羽道,「那晚離開之後,他就再沒回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麼遠的地方?」
羿令符道:「你不用擔心。川穹是洞天派的傳人,只怕天底下能害他的人沒幾個了。」
「沒幾個?」燕其羽道,「我聽說,夏都就有好幾個。」
「有好幾個,卻不見得會對他動手。」
「那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莫非生我的氣?」
「生氣?」羿令符奇道,「他為什麼生你的氣?」
燕其羽登時語塞,改口道:「沒什麼。」
「我看你還是跟我們一起東行吧。我有預感,跟著我們和川穹會再次遇上。」
「東行……」燕其羽道,「有莘不破的身份,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你們不轉個方向嗎?比如北方。」
「我想的。」羿令符道,「可是不破只怕不肯。」
有莘不破抬起頭來,原來自己撞到的卻是姬慶節,聽他說:「你怎麼走路這麼不小心。」便反詰道:「你還不是一樣。」
「我沒走動。」姬慶節道,「我一直站在這裡。」
有莘不破道:「你若不是也在走神,見我走來,就不會叫我一聲?」
姬慶節笑道:「說的是。」
有莘不破道:「現在北狄已退,什麼事搞得你心不在焉的?」
姬慶節一陣黯然,道:「別說我,你呢?」
「還不是為了朋友的事情。」有莘不破道,「我就是不明白,大家的心怎麼老想不到一塊去!」
「是啊。」姬慶節道,「聽說心宗能看破別人的心事,甚至能左右別人的思維——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有莘不破奇道:「你要窺破誰、左右誰了?」
「沒什麼,胡說八道而已。」姬慶節臉上一熱,岔開話題:「我們大概還要等個十天半月才能收割城外糧食,沒意外的話,一個月後便舉城東遷,你們呢?」
有莘不破道:「我們明天就走。」
「明天?這麼快!」
「不快了。」有莘不破道,「我們雖然沒能給北狄來個斷根,但這次也重創了他們,你爹爹又已經出關,短時間內始均厲是不敢再來了。我們再逗留著不走,只是白消耗你們的糧食罷了。而且江離還等著我們去救呢。」
「本來我應該跟你一起去的。」姬慶節甚是愧疚,「但明天的話,只怕實在還走不開。」
「你的心意我領了。」有莘不破拍住他的肩膀,「就是你走得開,我也不能帶你去夏都冒險。」
姬慶節道:「你有幾成把握?」
「一成也沒有。」
姬慶節大吃一驚:「一成也沒有,那你還去?」
「我去,也只是去碰碰運氣。」有莘不破笑道,「你知道,我這人運氣一向很不錯的。」
「可是……」
「我一定會成功的。」有莘不破笑道,「而且我一個單身漢,逃起來也容易。夏都高人不少,只怕勝過我的也有幾個,但要想把我捉住,嘿嘿,只怕沒那麼容易。」
姬慶節驚訝道:「單身漢?你打算一個人去?那羿令符他們呢?」
「去夏都不是硬碰硬,人多了反而不好。」有莘不破道,「有窮的隊伍必須有人帶回去,而且雒靈懷著孩子,沒有羿令符護送,我怎能放心?」
姬慶節躊躇道:「你能不能等等?」
「等什麼?」
「等我把這邊的事了了……」
有莘不破搖頭道:「我在這裡已經耽誤太久了。再等下去,江離不知道會被都雄魁折磨成什麼樣子。再說,你們遷到豳(bīn)原[22],馬上要著手重建家園,怎麼能騰得出手來!」
「可是……」
有莘不破笑道:「別再說了!再說你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停下幫忙,難道就是為了圖你的回報?再說,萬里山河都走過來了,就不信一個小小夏都便能困住我有莘不破!」
姬慶節聽他說得豪邁,便不再說什麼。
有莘不破道:「等我救回江離,再一起來豳原找你喝酒。」
「好,」姬慶節微笑道,「我也一直想見見你的這個朋友。他一定……」
突然遠處百十人高呼歡叫,把姬慶節最後半句話蓋住了。有莘不破道:「那些人在幹什麼?」
姬慶節眼中一陣黯然:「辦喜事。」
「喜事?」
「嗯。」
「一個巫妓找到了一個好歸宿。這可能是邰城最後一次辦喜事,所以左鄰右舍不管識與不識都去恭賀一番。現在大概在鬧洞房了吧。」
「哦。」有莘不破沒怎麼注意姬慶節的眼神,獃獃望著那些燈火,道,「希望這是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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