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本以為只是豆蔻年華的男女互相愛慕,沒想到居然牽扯出了這一場官司……哎。」

聽完萬達的敘述,萬貞兒很是感慨了一番。

站在萬達身後的覃昌也是忍不住微微搖頭。

「情」這一字,害人不淺。

害的鄭公子斷送了前程,喬小姐背上了人命,「癩子頭」丟掉了性命。

這麼看當宦官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話說那對小情人因為錦衣衛的出色工作,無法相見。

但是熱戀中的年輕男女,又如何甘心只能在鏡子中相戀。

鄭公子又帶上銀子,前往城南拜訪賴大娘,求她想個辦法。

平日白天,賴大娘的獨養兒子「癩子頭」要麼在街上廝混,要麼躺在房裡睡大覺。

不巧那天鄭公子來的時候,他就房內,並且清醒的很。

一個月前,他通過保定府那邊的路,子搞到了一批註鉛的假銀子,想要用這批假銀錠換些真金白銀來花花。

就在前幾天,同樣住在城南,與他見過幾次面的老侯,在一次酒後交談中說錢不夠花,問他有什麼好的法子。

這個老侯也不是什麼好貨,缺錢的時候,也時常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他們也算是臭味相投。

於是他就用把其中的兩錠銀子給了老侯,收了他一錢銀子,並且告訴他一個訛人的辦法。

兩錠十兩的銀子,想要直接花出去,難度太大,不如找個冤大頭,用假銀子換真銀子來。

兩人都是城南地界臭大街的人物,想要在這片地方行騙,難度太大,他建議老侯往城北什剎海那邊去試試。

想來想去,老侯選擇了銀錠橋旁邊的臨水居酒樓。

如果老侯這把成功的話,將來通過這個法子,不知道能「偷天換日」來多少真金白銀。

他出了主意后,內心也是非常忐忑。

那天跟在老侯身後,偷摸著也進了城,來到臨水居附近,想看看老侯到底成功了沒有。

誰知道這個老鱉孫,蠢到第一次行騙就被發現不算,還把他給供了出來!

不但供給了五城兵馬司那些孫子,還供給了錦衣衛聽!

販賣製造假銀子和銀票在大明可是充軍殺頭的大罪,當天他嚇得都不敢回家,所在城外的一個瓜田棚子下面過了一夜。

一連幾天,癩子頭都不敢回家,就怕撞到了來抓他的軍爺或者錦衣衛。

只是這兩天,天氣一下子轉涼,他身上的衣服單薄,夜裡睡在地里實在遭不住,加上銀子也不夠花了,就趁著清晨偷偷潛回家中,想要拿些銀錢出去。

他正在房內翻箱倒櫃,便聽到了外頭自家老娘和男人的交談聲。

關於他老娘做那些「不幹凈」買賣,癩子頭當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癩子頭活到三十多,從來不事生產。就按照他的揮霍方式,外加常年進出衙門需要支付的贖金,只靠那些賣花錢如何支撐得下來。

他老娘這十多年,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家的閨女媳婦,斷送了多少人的清白——不過這和他有什麼關係?他只要有錢花就行了。

說起來,癩子頭心中對他娘還有一股怨氣呢。

這老虔婆,到處給人勾搭引線,怎麼不記得自家兒子,都三十多的人了,至今還沒討到一房娘子。

害他想要泄個火,還要花錢去城內找個「野雞」。

癩子頭翻身下了床,將耳朵貼到房門邊,聽著賴大娘和鄭公子的交談聲,然後得意地笑了。

「又是臨水居?也是,也該我有這一段『姻緣』了!」

他聽的清楚,兩天之後,這虔婆會讓喬家絨線鋪的小姐半夜裡,在靠著臨水居的窗戶放下一長條布頭來,把外頭那個「姦夫」給吊上去。

「那小姐為了見到外頭這『姦夫』,一定不敢點燈。到時候深更半夜的,她和丫頭都看不真切,不如我偷偷上去……到時候把小姐弄到手不算,她喬家是開鋪子的,一樓的柜上想必存著不少銀兩。嘿嘿……」

癩子頭打定主意,等鄭公子走了,她娘又出去賣花后,才房裡走了出來。

「那天夜裡,差不多在公子和小姐約定時間的半個時辰前面。這『癩子頭』花了幾個銅板,讓街上一個小童進『臨水居』給鄭公子報假信,說他家人進京探望,讓他趕快回客棧迎接。」

萬達說道,「那鄭公子本是為了科考進京的,這段時間卻因為留戀美色,整日泡在酒館里,都沒有好好讀書。心虛之下,不及多想,就被騙了回去。他住的客棧在城西,這一來一回至少要走一個時辰,就誤了和喬小姐的約會……給了那個『癩子頭』可趁之機。」

「真是可惡!這惡霸成日惹是生非,不尊法度,還要糟蹋別家的閨女。那個鄭公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既然看中了喬家女孩,就應該專心科考,等到明年有了功名,請家人前來提親,那個喬掌柜又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朱見深龍顏大怒,「懷恩伴伴,去查一下那個鄭公子是哪裡的學籍,革了他秀才的功名,並且用不準參加科考……不,鄭家出了這樣的兒子,怕是家風墮落。從此之後,他們家三代都不準參加科舉。」

「是,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萬達沒想到他這一句話,居然毀了鄭家人三代的前途。

頓時一愣,連案情都講不下去了。

「二公子……」

覃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提醒他萬娘娘還在等著聽呢。

「後面……後來就是那個那個『癩子頭』按照約定的時間,走到了喬小姐的窗下。他預料的沒錯,那邊沒有燈火,喬小姐也不敢點燈。」

萬達回過神,繼續說了下去。

「布條放下之後,癩子頭就順著繩子爬了上去。但是他多日都蹲在城外田地中,身上難免一股腌臢之氣。快爬到窗口的時候,小姐和丫鬟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日是十三日,月亮雖然不是很圓,但是也還算明亮。在看到來人是個不認識的粗莽男子后,小姐和丫頭驚慌了起來,想要把布條往回撤。」

「那『癩子頭』借著月光,也看到了喬小姐的花容月貌,當下猴急起來,就把手搭上了窗檯外側的欄杆上,想要借著臂力撐進窗內去。」

萬達乾脆站了起來,兩手搭在桌子上,示意給萬貞兒看。

「千鈞一髮之際,喬小姐拔下頭上的發簪,對著癩子頭的手背劃了下去。那癩子頭一時不查,吃痛不住就跌了下去。」

萬達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手背,「還記得之前仵作提過,『癩子頭』的手背上有一道刀傷么?那其實不是刀子划的,是簪子。」

「原來如此……那『癩子頭』壞事做盡,跌下去之後折了脖子,當場死了。小姐和丫頭們並不敢多看,將布條收回之後就關上窗戶,當作無事發生。第二天一早,聽說外頭死了人,也不敢下去多問,唯恐被人知道了和自己有關。」

「但是那晚鄭公子沒有按照約定出現,喬小姐擔心他會出事。就按照往日公子會出現的時間,坐在梳妝台前,想從鏡子里看看公子是否還會來。」

「結果她沒有見到公子,卻見到了弟弟你。」

萬貞兒點著頭說道,「所以小弟說——那個喬小姐就是殺人兇手。她的丫鬟翠珠,也是幫凶。說到底,是那個賴大娘多年以來,驕縱兒子,放任他行兇,最後害人害己……」

「應天府最後定了刑。喬小姐和丫頭翠珠失手殺人,屬於雜犯死罪。按律,要仗一百,判刑五年。但是顧及其是女子,又有自衛的情況,所以允許父母贖銅帶回家。」

這是邱子晉翻閱了歷年的典籍后,最終央求著判官做的裁定。

說起來喬小姐也是受害者,不得已殺人也是為了自衛。不然那個「癩子頭」真的攀窗入戶,不但小姐和丫頭貞潔不保。那無賴說不定還會殺人奪財呢。

「賴大娘騙良為奸,仗一百……老太太年紀大了,沒熬住,死在應天府堂上了。她家兩個人都死光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還是義莊幫忙收斂的屍體。至於鄭公子,私通未婚女子,按律也是仗一百。有違倫常,打回白身。翠珠是從犯,現在已經收入官衙,等待發賣。」

反正萬達手裡過的這個第一個官司,關係人死的死,亡得亡。

喬老爺賣了絨線鋪才湊起了贖買喬小姐的贖銅,搞得一貧如洗。如今這家人在京城是過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過日子。

美貌的喬小姐,恐怕下半生也只能嫁給村中某個莽夫,草草一生了。

不管怎麼說,萬達第一次辦案,不得不說還是乾的漂亮。

前後不過三日,也不能動用大刑就將案子查的清清楚楚。

姐夫朱見深對於自己人一向很大方,本來想要再給萬達升個官的,但是考慮到他進入錦衣衛不過才三個月不到,而且千戶對他這個年紀來說已經是個很高的官職的。於是改為賞賜白銀百兩,加一等祿米。

「二公子,之後要再接再厲啊。」

覃昌親自將萬達送到了順貞門外,笑眯眯地說道,「這個案子辦的好,二公子在外頭長了臉,就是給娘娘和陛下長臉。尤其是娘娘……」

「我姐怎麼了?」

上回前排圍觀了萬貞兒的宮斗表演,眼睜睜地看她把皇后扳倒,萬達可算領略到了這個女子的手段了。

不愧是獨霸成化朝後宮的女人,戰鬥力NO.1!

「告訴二公子也無妨。明年三月,雜家要去江南一次,為陛下物色女子,充掖內廷。畢竟如今除了王皇后,紫禁城內只有萬妃和栢妃兩位娘娘。」

「其實有我姐姐一個就夠了。」

多了也沒用的,她們搞不過我姐的。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歷史書說的。

聽到萬達「大逆不道」的說辭,嚇得覃昌一把捂住他的嘴。

「二公子慎言!」

這話他聽過就算了,萬一給別人聽去了怎麼辦。

「唔,唔。」

萬達無辜地眨眨眼。

「總之,您就是娘娘在宮外的助力。之後多辦幾個案子,給娘娘長臉,陛下也高興,您兄長在軍中的地位也能提高,懂么?」

懂,懂,我懂。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唄,

如今萬達已經很有「外戚」的自覺了。

走過安樂堂,出了北安門,已經是黃昏時分。

下午來的時候,萬達沒有騎他的小毛驢,如今也只好走著回去。

還沒走兩步,就聽見前頭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響。男人的呵斥聲,還有女人的哭聲,在這深秋的街巷中,聽起來格外凄慘。

沖著發出聲響的地方尋摸了過去,遠遠地,居然看到一幫官兵打扮的人,明火執仗,在一家大宅門前呼號著。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呢,正拿著鞭子,抽的地面「啪啪」作響。男人,女人們排成兩隊,從那宅門的垂花門裡走了出來,都是一邊走一邊哭,走的慢的,背上就會挨上一鞭子。

旁邊更有一排的小兵,流水般的從那宅門裡搬出一件件的東西,放進門口馬車拉著的大箱子里,貼上封條。

「這是,幹什麼啊……」

萬達走了上去,不解地問道。

「誰啊……啊,是錦衣衛大爺啊。」

那拿著鞭子的官兵,一回頭就看到頭戴烏紗帽,穿著大紅織金雲紵絲裙,系著忍冬花鸞帶,打扮得一身隆重的萬達,一臉堆笑——為了進宮面聖,萬達每次都是身著禮服入宮的。

「北鎮撫司的楊千戶,還有鄧總旗就在裡面呢。您是來找他們的么?」

「不是,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說話間,一臉肅殺的楊休羨,和同樣面目嚴肅的鄧翔、高會,帶著一大隊的人馬從垂花門裡走了出來。

今晚是初一,沒有月色。只是三人的佩刀,卻比月色更加寒涼。

從萬達的角度看過去,只看到在連城片的火炬照耀下,那三個他算起來已經很是熟悉的「同僚」像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楊休羨的眼睛里是一片殺意,涼薄的嘴唇朝下撇著,讓人不敢直視。

從來和他嘻嘻哈哈的鄧總旗一手握刀,正用手緩緩地抹去臉上的點點血漬。

至於木訥的吃貨高會,雖然還是和平日一樣垮著一張臉,但是怎麼看都是殺氣騰騰,生人勿進的模樣。

「裡面有幾個試圖逃跑的,砍斷手腳。所有人帶回去,不分男女,全部上一遍大刑再說。馬大人和他的幾個兒子,投入詔獄。」

因為萬達站在背光的暗處,所以楊休羨等人並沒有看到他。

楊休羨走到那幾車箱子旁,對著鄧翔吩咐道,「三天之內,我要看到所有人的供詞。」

「是,大人!」

鄧翔抱拳。

「你們……是在抄家么?」

終於,萬達鼓起了十分的勇氣,提起已經被嚇得發軟的腿肚子,從暗處走了出來,對著這三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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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裡的刑罰都是我瞎編的,畢竟我也沒研究過《大明律》。大家不要當真,本文在法律方面不具有任何考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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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詔獄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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