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走是留

為了便於照顧，他沒有離開，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一整夜，只要林清華有事情，卓一凡馬上起來，跑過去照顧。

他希望自己能夠盡心儘力的做一些事，這樣就能彌補內心的不安。

直到凌晨六點，他才睡了一會兒，其實睡得很不踏實。

夢裡他夢到了，林莉做過的那個噩夢，呼吸科的走廊里，集滿了感冒病人。人挨人、人擠人，沒有一點空隙。醫生和護士想通過，也擠不過去，這麼多病人，臉上那種焦急的表情，任何人看了，都感到恐慌和心痛。

醫生是病人的希望，他們來到醫院裡，就是希望趕緊得到治療，不管是打針還是吃藥，迅速控制住病情。可是現在，呼吸科完全飽和，醫生和護士已經有心無力，醫院的治療能力耗費殆盡，再也不可能提高了。

他在九院那麼多年，又做醫療器械這幾年，從來沒有見過，病人塞滿了醫院走廊這件事。

他被嚇醒了，楊慧已經起來，正在做飯。

他看看錶，上午十點，距離出國時間還有四小時，可他什麼還沒收拾。

林清華躺在床上擦傷的地方，全都紅腫起來，腰間也腫起了一個大疙瘩，動都不能動。

「要不要去醫院拍個片子？」

卓一凡雖然這樣問，他也知道，此刻如果硬撐著，站起來走路去醫院，只怕對腰間盤損傷更大。

林清華是醫院的老領導，對這些事當然也明白。

「打個電話，跟林莉說一說，讓骨科那邊過來個人，給我看看，按摩兩下，如果沒有傷筋動骨，只是單純扭傷，就哪裡也不用去，趴著靜養就是了。」

他一向豁達，雖然動都不能動，情緒依然沒有低落。

卓一凡按照他的吩咐，打電話給林莉，過了不到一小時，九院骨科的兩個大夫就過來，替林清華檢查。

林清華的腰部嚴重扭傷錯位，不能下床行走，一個月內恐怕都要在床上度過。

兩個大夫走了之後，楊慧長吁短嘆，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做飯加上照顧林清華，恐怕忙不過來，畢竟她也是六十歲的人了。

林清華那麼堅強的人，現在輕輕一動，就會哎喲連聲，疼得咬牙皺眉。

「我自己照顧不了你爸……他一百五十多斤，我連一百斤都不到，根本扶不動他。昨天晚上他摔倒在地上，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攙扶到床上，渾身冒了一層汗，差一點心臟病都犯了，到現在渾身還打顫……」

卓一凡一開始並沒有想到，要承擔這種責任，畢竟他跟顧菲已經商量好了，馬上要去西班牙。

當他洗了把臉穿上外套，要離開的時候，看著楊慧那張愁容滿布的臉，一瞬間，他的心被擊中了。

其實，人與人之間，必須要互相幫助，而這種幫助，正是建立在別人強烈需要的基礎上。

現在在林家，出了這種不大不小的事，的確需要有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能夠負擔起照顧林清華的責任。

且不說林莉工作繁忙，不可能請假在家裡照顧自己的爸爸，就算他在家，以他的身體條件，照顧林清華也很吃力。

卓一凡走過去跟林清華告別，楊慧跟在旁邊雖然不說什麼，眼神里卻有說不出的挽留。

一個女婿半個兒，他們既然把女兒嫁給了卓一凡，就是希望將來自己老了，卓一凡能夠隨著林莉一起照顧他們。這個時候卓一凡抽身離開，下個月再跟林莉離婚，真的是趁人之危。

「趕緊去忙吧，別耽誤了工作，年輕人工作第一，我們能自己照顧自己。」林清華笑著說。

卓一凡轉身，剛要離開，就看見楊慧，抬起袖子默默的擦眼淚。

這時候，卓一凡覺得自己腳下，像是灌了鉛一樣，邁不動步。

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走到陽台上，打電話給林莉。

林莉的聲音無比疲憊：「剛才同事回來已經跟我說了，腰部沒有問題，身體也沒有骨折，就是腰間盤扭傷挫傷，我相信我媽在家裡能夠照顧他，你走吧，不要管了。」

卓一凡沒有分辨，他覺得，既然林莉這樣說，就不需要自己，可以放心的走。更何況，他們還可以從醫院找護工，或者是從職介所去找家庭保姆，總之能夠解決問題。

打完電話，他跟楊慧說了一聲，然後就離開了林家。

就是因為他知道護工或者保姆，就能解決林家的事，所以暫時放下，立刻回去收拾行李。

半路上接到顧菲的電話，飛機晚點五個小時，所以兩個人時間肯定來得及，可以慢慢準備。

卓一凡鬆了口氣，手忙腳亂的感覺也沒有了。

「我聽著你聲音不對，怎麼了？」顧菲問。

卓一凡實話實說：「昨天晚上，林莉的爸爸不小心摔倒了，我過去照顧了一晚上，剛剛往回走。」

顧菲沉默了半分鐘，才開口：「我覺得這時候，咱們還是跟林家，不要走得太近，以免到時候說不清楚，你是聰明人，我這種提醒或許本不必要。」

卓一凡明白顧菲的意思，可是，他不能見死不救，在林家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裝聾作啞。

「我明白，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回到家，卓一凡立刻收拾東西，一小時內，就裝好了行李箱，然後沏了一杯茶，坐在沙發上。

他必須得喘口氣，昨天晚上一夜沒睡，精神十分倦怠，感覺昏昏欲睡，腦袋也好像疼的要炸開一樣。

他想起楊慧那種無語的眼神，也想起自己端起鴨架粥時候，楊慧的疼愛眼神，兩種眼神和在一起，讓他覺得自己的心又一次被揪了起來。

他拿起電話，撥打了林家的號碼，接電話的正是楊慧。

「媽，再過幾個小時我要出國，去西班牙，你有沒有打電話到職介所去，找家庭保姆，或者是，到醫院找護工？」

楊慧聲音裡帶著哭腔，直接說：「我已經打了十幾個電話，春節期間所有的保姆都已經回家了，僅剩的幾個，一聽說是照顧摔傷的老人，直接拒絕，加三倍工資也不過來。醫院那邊，護工也都放假了，林莉已經找了七八個科室，仍然沒有一個合適的護工。」

卓一凡沒有想到這種情況，不過，他明白過來，春節期間，的確是保姆難求，如果是在平時，就好找多了。

「那就讓林莉在醫院裡多找找，肯定能夠找到的，你不要著急。」

說著說著楊慧哭起來：「找不到護工或者保姆，林莉工作又那麼忙，我自己在家裡照顧不過來，都這麼大年紀了，沒想到，生個女兒，到了最後這麼麻煩……」

這些話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子，戳在卓一凡的心上。

過去，楊慧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哭過，更從來沒有當著別人的面，說自己生了女兒無用的話。

他們一家都是要強的人，最是顧著面子。可是現在說出了這樣的話，很顯然，就是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

卓一凡心裡彷彿有兩個小人，一個說，趕緊到林家去，承擔起照顧林莉父親的責任。另一個則是說，下個月就要離婚了，不要假惺惺的充好人，反正這個好人的面具，很快就要被揭下來，做再多事都沒有用。

兩個小人背道而馳，卓一凡不知道應該聽誰的。

只不過，楊慧說的話，讓他覺得心痛，不但心疼自己，似乎也在心疼林莉。

又過了幾個小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忘掉了，林家發生的事。喝完了那杯茶，毅然決然的拉起行李箱，離開了家。

他很清楚，這一次離開，再回來的話，就是春節之後，直接去民政局了。

他叫了滴滴打車，等到上車打電話給顧菲，原來顧菲已經到了飛機場。

「我一直沒有給你打電話，就是覺得，或許你在忙別的事情，現在好了，等你過來，我們上了飛機，一切都平安無事了。」

顧菲的聲音里也充滿了顧慮，讓卓一凡心裡滿是負罪感。

他覺得，突然之間自己好像欠了全世界的債，無法償還。不管是林莉、林清華、楊慧還是顧菲，他們不敢說任何話，都是在向自己討債，而自己卻不知道怎樣還，也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最正確的。

汽車飛馳，從他的家到機場大概要行駛一個半小時。

就在這段時間，他的心裡反覆在矛盾鬥爭，如果他放棄西班牙，回到林家照顧林清華，那當然是除了顧菲以外，所有人都希望的。也就是說，傷害了顧菲一個人，贏得了其他所有人的尊重。

「一個月時間就要離婚了，真的，還需要這份尊重嗎？」

卓一凡的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嘆氣。

司機打開了廣播，城市交通廣播電台正在播報新聞：「本市流行性感冒爆發，希望大家出門都能帶好口罩，加強防護，多加小心。」

卓一凡望向車外，各種景物飛速向後，告訴他正在加速離開武漢，離開那個家也離開林莉和林家。

如果自己走了，他們找不到護工和保姆，這個春節，也就過不好了。

卓一凡皺緊了眉頭，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決定。

車子到了機場，停在候機大廳的門口。

卓一凡拉起行李箱走進去，遠遠的顧菲看見他，跳起來揮手，像一隻快樂的鴿子。

顧菲已經為了公司，傾盡全力，為的就是贏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