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崩潰
趙蒼蒼不畏嘲笑,交了一整個月的費用,結果只來了兩天,第一天學了一下午打八字結,第二天隨著教練在抱石訓練室練習了兩個小時,感覺自己已經克服了恐懼,結果出來發現岩壁旁邊圍了一群人,她的室友方早已經像壁虎一樣掛在了岩壁最高處,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趙蒼蒼看著方早燦爛的笑臉,腦袋一陣陣地犯暈。
大概是那個時候,趙蒼蒼才明白,對方早來說簡簡單單的一件事,自己可能耗盡一輩子都無法做到。
雖然很難,但必須承認,人和人是有距離。
第三天開始,趙蒼蒼便不再去攀岩館了,也不再努力去克服恐高症。而方早,卻被趙蒼蒼帶入了坑,一有時間便往攀岩館跑,不僅愛上了室內攀岩,更時常外出參加野外自由攀岩。
方早遇見阿崇,便是在希爾施巴赫山谷的岩壁上。
雖然加入了慕尼黑的攀岩俱樂部,但方早一直獨來獨往。趙蒼蒼起初不解,後來才知道,她是遭到了歧視,一氣之下,便不再與人同行。
攀岩俱樂部原本就少有亞洲面孔,僅有幾個都是人高馬大的壯漢,方早小小的個子身處其中十分顯眼,即便她已經有過高強度的專業訓練,每每集體活動仍被勸退:「你這麼小,有力氣嗎?」
「這裡不適合你,你還是去室內攀岩館吧,安全些。」
那天,希爾施巴赫山谷下了一場大雨,岩壁異常濕滑,方早剛穿戴好,又一次被負責人Winston叫住:「你還是不要下去了,你一個小姑娘,很危險。」
方早從來都是被仰望,什麼時候受到過這樣的歧視?她不聲不響地在眾人的目光中繫緊繩索,選了一面無人的岩壁,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緩緩降了下去。
希爾施巴赫山谷位於法蘭克法爾茨地區,這裡的崖壁壯麗陡峭,有將近五十條攀岩線路。方早匍匐在岩壁上,聽著山澗的流水與風,一時間有些恍惚。
趙蒼蒼不止一次問她,為什麼喜歡極限運動,每每方早都回答好玩。
只有到了這一刻,方早才知道,並不是這樣,她喜歡一切的極限運動,因為會讓她回憶起與阿崇在一起時雀躍的心跳。
十五歲的方早情竇未開,十七歲的方早遲鈍地看清自己的心。她有些挫敗地狠狠捶了一下岩壁,聽著沙石窸窸窣窣地落下,覺得自己十分不爭氣,怎麼又想起了阿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向遠處的山谷,努力讓自己平靜。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遠處的徒手攀登者。他掛在西北面的岩壁上,並未穿戴護具和繩索,徒手往上攀登,像只靈活的猴子。
第一時間,方早並未認出他來,只是覺得這人十分不要命,這是下過雨的希爾施巴赫山谷,岩壁濕滑,他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勇氣。
只是她越看越膽戰心驚,因為那個身影十分熟悉,隱隱像在哪兒見過,直到他側過臉,她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可那蒼白的側臉仍是那樣熟悉。
那是阿崇。
方早下意識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來。阿崇已經距離地面一百來米,只要稍微一個不小心,跌入山谷中便是粉身碎骨。
方早目不轉睛地盯著阿崇,卻沒有注意自己的腳下,不小心一腳踩空,整個人狠狠一滑,手臂蹭在岩壁上,火辣辣地疼,整個手掌亦是血肉模糊。
方早咬著牙,用最快的速度往山頂攀去,她需要越過這個山峰,到西北面去等待阿崇。
方早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時間,她用力地咬緊牙關,埋頭往上爬,幾乎半刻也沒有停下來休息,她怕自己只要一停下來,便再也沒有力氣往上爬。她也不曾再向阿崇的方向望過一眼,生怕再一眼望去,那個身影便已消失不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岩壁越來越滑,好幾次她都差點抓不住支點,沙石都嵌入了指甲里。
可是她不能停下來。
當方早的手觸摸到岩頂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感覺到疼痛,不只是雙手,還有嘴唇——她咬得太用力,嘴唇都破了皮,滿嘴的血腥味。
她解了繩索,扔了護具,像瘋了一般朝西北面奔去,不到一千米的路程,她被岩石絆倒了兩次,沾了一身的沙泥,可她一點也不在乎。
可當方早站在西北面的岩壁往下望,岩壁上只有密密麻麻的草木與岩石,並無人影。
雨勢漸大,迷離了她的雙眼。
方早強忍了許久,終於在這個時候崩潰,號啕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哭泣。
她害怕原先的一幕是自己的幻覺,更害怕那不是幻覺。
空歡喜永遠比沒有希望還要令人難堪,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