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助
那一天於方早來說猶如噩夢一般。
天氣預報並未說法蘭克法爾茨地區有雨,但希爾施巴赫山谷卻是下了雨,而且越來越大,伴隨雷聲轟隆隆響徹山谷。
方早原先只顧著追尋阿崇,護具和背包都在半路扔掉了,結果沒有找到阿崇,反倒因為下雨而視線模糊,走錯了路,明明短短的路程,卻不知怎麼越走越遠,始終看不見人影。
她一慌亂,腳下一滑,整個人骨碌碌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好在這一年的攀岩不是白練的,她迅速地抓住了灌木,若不是伸手及時,臂力也足夠,估計已跌入谷底。
她原先還在擔心阿崇摔得粉身碎骨,這下,粉身碎骨的怕會是自己。
方早順著灌木往上爬,幸運地發現了一個山洞,同時她也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右腳完全使不上勁,稍微一碰,便疼得她咬牙切齒。這情況不是脫臼便是骨折,她不敢再亂動,小心翼翼地用屁股慢慢往裡挪,開始呼救。
只是雨聲轟隆,山間一片昏暗,她所聽到的除了雷雨聲便是自己凄厲的迴音。
直到這時候,方早才後知後覺感到害怕。
她這短暫的前半生都過得太順利,富裕的家庭,恩愛的父母,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得到了回報,天才的名頭給她帶來了太多的優越感,她所受過的最大打擊不過是幾次考試輸給了周聲,而且沒有拿到夢寐以求的華盛頓大學的offer,除此之外,唯一的遺憾與不甘便是阿崇。
說到底,方早還是虛榮又驕傲的,她小時候不聲不響地接受宋敏詩的教育,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可以的?她從來不說,但心底,終究是自信和無所畏懼的。
方早是驕傲的,但她從未有這麼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驕傲,痛恨自己的自以為是,自以為是能夠征服高峰,自以為是能夠找到阿崇,自以為是世界上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她以平庸的資質扮演天才,沒有什麼她不能做到,只要努力。
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在山中迷路,與外界失聯,腳還受了傷的十七歲女孩,她什麼也做不了,對任何事情都無能為力。
方早第一次這樣無助,她又冷又餓,抱住自己的胳膊,從號啕大哭換成了小聲啜泣,最後慢慢冷靜,她要保存體力,等雨停了再呼救。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壓抑得像是憋了許久的笑。
方早嚇了一跳,往裡望去,才發現山洞裡有個人影若影若現。
這下,她連哭也不敢哭了,聲音打著哆嗦:「你是誰?是人是鬼?」沒人給予回應,她想了想,又用德語問了一次。
「哈哈哈哈,方早小朋友,你總是給我帶來驚喜!」
方早看著那個人微微弓著身子朝自己走來,一時間愣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反應。
山洞裡一片昏暗,方早看不清對方的臉,但她知道他是誰。
方早一直堅信,她會再次遇見阿崇,可當那個人從夢境走到現實,她卻不由得膽怯,想要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千言萬語都化成了沉默。
阿崇伸出手在方早的面前揮了揮,洞口昏暗的光,照出了他分明的輪廓。
方早仍舊一動不動,看著他慢慢朝自己靠近。
阿崇的臉終於湊到了她的面前,將近兩年未見,他似乎更瘦了一些,眉目間已不似從前那般稚氣,俊秀而精緻。
他和從前一樣,可又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方早不知為何突然屏住了呼吸,但抑制不住一直加快的心跳。
「嘿,你還好嗎?你不記得我了嗎?」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方早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可怕,忍不住又低聲問了一遍,「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看樣子,你似乎不想看見我啊!」阿崇失望道。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方早固執地追問,她發現自己已經帶上了哭腔,「阿崇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不回信息?
為什麼消失得杳無音信?
為什麼又突然出現在希爾施巴赫山谷?
為什麼徒手攀岩,完全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後面的問題,她一個也沒有問,因為知道阿崇不可能回答,她和他,不過是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若不是這場大雨,他們根本不會在這個幽暗的山洞相遇,她會與俱樂部的人一起回慕尼黑。至於阿崇,他不知道會去到哪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會再相遇。
「我出來旅行。」阿崇說。
方早低著頭摳地上的沙石,她出國前用國內的手機給阿崇發過她的學校地址,看他的樣子似乎對她出現在德國並不意外,所以他應該看過簡訊,只是為什麼他來到德國也沒有與她聯繫呢?
方早沮喪地垂著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