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最後的僥倖
雨並沒有減弱的趨勢,越下越大。
「你冒著大雨,就是來和我說謝謝?」
「那可不,順便表達感激,然後接你下班,畢竟郁醫生是我偉大的房東大人,做人要懂得感恩。」商眠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終究沒有把當年的事問出口,已經過去了三年,所有的事情都已塵埃落定,再多問,也沒有意義。
郁雲初聽著她滿嘴胡言,明知道是虛假,卻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面前的人與小時候那個橫行霸道的假小子慢慢重疊在一起,仍舊是那麼可惡,還有一點點……可愛。
此時,商眠小心翼翼地托著郁醫生的西裝,也不敢披上,猶如托著唐僧的錦斕袈裟,就怕動作太過粗魯,給磕碰壞,失去了水火不侵的功效。
郁雲初看她這奇怪的姿勢,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還是忍住了。
「走吧。」
「郁醫生,還有人在等著你呢。」商眠往後努了努嘴,原先的女患者還在原地,水汪汪的眼睛盯著這個方向,商眠懷疑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郁雲初聽出了她語氣里的揶揄,忙道:「那是患者……」但商眠眉眼間夾著猥瑣,不用開口,他已經知道她想到哪裡去,也不再說話,從前台拿了傘,徑自往外走。
「郁醫生,停車場不在那個方向。」
「這麼大的雨,還要開車回去?」郁雲初臉上寫滿了不認同,「暴雨天你知道多危險嗎?」
商眠看著他臉上的堅定,不可置信地跟著郁雲初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她沒想到,郁醫生竟然知道體驗這麼平民化的公共交通。
郁雲初的傘不大,商眠卻沒有淋到半滴雨,她還在內心感嘆郁雲初的撐傘技術,進了地鐵站,他收了傘,商眠才發現他的肩膀濕了大半。
商眠乍一看,嚇了一跳,饒是她這麼不敏感的人,都察覺出氣氛不對勁,她幾乎就要伸出手挑起他的臉蛋,問上一句「您是不是對我芳心暗許」,但驀地對上他漆黑的眼眸時,她的調侃硬生生地來了個180°的轉彎:「你知道坐幾號線回觀瀾半島嗎,你確定會買地鐵票?」
郁雲初見她盯著自己半晌,支起耳朵聽她發表驚天言論,沒想到還是這麼不著調,他一邊點著買票機,反問道:「你知道坐幾號線,在哪個站下車?」
商眠大言不慚:「我不知道。」
這人的厚臉皮簡直是渾然天成,看似獨立,郁雲初和她相處下來,才發現商眠其實是生活白痴。
她不會做飯,不會用烤箱,幫他餵魚還喂死了好幾條,收好的衣服永遠亂糟糟地堆在一起,明明看起來獨立堅強,江遠不在的時候卻可以把生活搞得一團糟,明明是雷厲風行的女刑警,卻像是有人庇護,被照顧得很好。
下雨天的地鐵站人滿為患,郁雲初雖下凡選擇公共交通,卻還是不習慣與人摩肩接踵,放棄了人挨著人的電梯,選擇樓梯。
路程走了一半,才發現身後的人並沒有跟上,她還站在原地看手機。
「商眠。」
她微微仰頭,表情有些嚴肅。
這樣的商眠令他覺得陌生,但他有種奇異的感覺,他平時所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她。
眼前的,深沉的,落寞的,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才是真正的商眠。
商眠離開分局的時候,給了何小空發了個名單。
那是前幾年上過巴洛黑名單的人,他在道上放出話不會令對方好過的人,有的是真名,有的只是個綽號。
巴洛多疑、狡詐、歹毒、記仇,幾乎所有可以用在惡人身上的形容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但他身上也有優點,那便是隱忍,形勢不對,他便隱忍不發,忍辱負重。
三年前巴洛潛逃出國后,銷聲匿跡,商眠並不介意在黑名單上,她更希望巴洛能來找自己復仇,這樣她就能夠親手抓住他。
但整整三年,他都無聲無息,她走訪無數的線人,不放過每一個與毒品相關的案件,甚至去監獄里找當年巴洛的屬下,但仍舊沒有半分線索。
巴洛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帶割斷了所有的線索。
當她得知郁雲初是當年的整形醫生,有個可怕的念頭猛地竄了出來,她才聯繫了當年的線人,翻出了這份可笑的黑名單,才發現自己是他黑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在她之前的人,是郁雲初熟悉的臉。
那應該是好幾年前的照片,比現在的他要青澀一些,只是臉上那傲嬌不減分毫。
商眠將名單發給了何小空,讓她幫自己查查這些人的現狀。
微信「叮咚」一聲響,將商眠的心拉至谷底。
「徐岩,綽號石頭,巴洛司機,因出賣巴洛行蹤而被記恨,四年前,全家人車禍而亡,肇事貨車經鑒定為酒駕;周淼淼,巴洛情婦,三年前,與男友出遊泰國時溺水身亡;劉炳輝,酒吧老闆,失蹤多年,至今下落不明……」
越往後看,商眠面色越是蒼白。
從警多年,她一直相信,縱然人心陰暗,世間還是有光。
但這一刻,眼前的數據,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在那看不見的地方,在那陰森的角落,有無數只手,在趁人不備,將之扯進黑暗,那是來自地獄的惡魔。
「商眠。」
郁雲初的聲音再次響起。
雨天的地鐵站人來人往,匆忙又狼狽,唯獨他拿著黑傘,站在樓梯處,仍舊仙氣縹緲,即便肩膀濕了一塊,也沒有拉低他的格調。
商眠收回手機,跟上了郁雲初的腳步。
但她的大腦並未停止轉動,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當初郁雲初那場意外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她是受父母所託來「照看」郁雲初,因為郁長安法官得罪了人。最初一段時間,她還兢兢業業地履行對商明建的承諾,每日暗中觀察和留意。但整整幾個月,都風平浪靜,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搬進觀瀾半島的目的。
她不止一次猜想,那場車禍可能只是意外,他們太過於草木皆兵。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並未淋濕她的衣衫,卻澆滅了她內心最後的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