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無法企及的光芒(4)
因為受傷,報社給我批了一個星期的假。
打電話給小優麻煩她幫我交幾個稿子,問到那條新聞,她支支吾吾許久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讓我直接打電話給柯姐。柯姐接電話時情緒不好,聽到我問新聞,破口大罵,那條新聞最終沒被放出來,因為拖欠工資的施工小區,隸屬路氏企業,它用每年的巨額廣告費讓報社不敢將它得罪。
「你用鮮血換來的新聞,說壓下去就壓下去!」柯姐的情緒很激動,「我說這老陳,越來越不是東西了!」
「那,那包工頭工資討到了嗎?」
「工資?你別傻了,這次鬧得這麼大,別說工資了,保不準還要吃牢飯!」
掛了電話,我頹靡地縮在沙發一角,一動不動。
「發生什麼事?」周舟坐在沙發另一角,抱著電腦,手在鍵盤飛快地敲動,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搖搖頭,意識到她看不到后,單手按著沙發,像大街上那些被折斷手腳的殘疾乞討者,一點點蹭到她的身邊,把頭枕在她腿上。
這個角度看去,她可真美啊!精緻的五官像被精雕細琢過一般,泛著迷人的光彩。
她終於放下手中的工作,低頭,再一次問:「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只是新聞又泡湯了。」
「嗯,那個小區是路氏新開發的。」周舟放下電腦,用手捏著眉頭,和我解釋,「下面的商鋪已經賣出大半,要是這新聞傳出來,估計另外一半的鋪面要大打折扣。」
看樣子,她早就猜到這事。
「我不懂什麼經商之道,可是路氏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拖欠工資?現在新聞被壓下了,也不知道那些工人能不能討到工資!」
「或許上面批了錢,在某個環節被壓下了,也可能是資金周轉出了問題,上面壓根沒批錢,還有可能是錢被某個經手人捲走了。這個問題很複雜,他們可以採用法律手段來訴訟,或者找媒體用輿論壓力來迫使,不該這樣靠著一把刀來討回工資,這樣很愚蠢,等於是在路氏臉上扇巴掌……」
「他們只是包工頭和農民工,誰懂得那麼多呢?他們只想拿回自己的血汗錢而已!這難道有錯嗎?」我不停地想起那雙帶著絕望和憤怒的眼睛,若不是被逼急了,怎麼會採用這麼偏激的方法呢?
「那被他傷害的人?有錯嗎?還有你,你只是去採訪,卻受了無妄之災,你有錯嗎?」周舟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對錯就能解釋得清,夏昕,你是一個記者,無論什麼時候你要記住一點,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帶到工作上,因為你會影響到很多人。」
見識過我們的相處模式后,李維克不止一次感嘆:周舟就像你失散二十年的媽媽,重逢之後對你溺愛過度,只要你想要都要給你弄到,哪怕你殺人她都會在後面說別怕,然後幫你抹掉血跡掩藏真相。
但其實,周舟不是慈母,她是嚴父,當我做錯事時嚴厲地呵責我,再默默地幫我善後,剔除一切印象我的障礙。
我被她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找不到反駁的語言,沉默地躺在沙發上發獃。她也不理我,兀自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傅亞斯送我回家后我給周舟打了個電話,說我受傷了,她在半小時后就趕到,直接賴在我家。李維克在手機關機十二個小時后,終於給我回電話,我還來不及告訴他我受傷,他搶先開口了:「夏昕,我現在在美國。」
「美國?你怎麼突然去美國了?」
「嗯,這邊朋友發生了一點事,我過來幫忙處理一下。」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現在還不一定,我這會還有事,我過一會兒再給你電話。」
我還想再說話,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手機沒再響起,這過一會兒一直過了兩天,李維克始終沒主動和我聯繫,我再打電話過去不是未能接通就是關機。
隱隱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在哪裡。
下午四點,周舟被好幾個電話催回了公司,她離開前叮囑我不要輕舉妄動,她會叫人來給我送飯。我揮揮沒受傷的左手,鑽進卧室,準備抱著被子睡個地老天荒。
所以在睡夢裡被門鈴喚醒,我第一反應便是:周舟讓人給我送飯來了。
可打開門,站在門口提著餐盒的人卻是傅亞斯。他穿了簡單的黑T牛仔褲,挽著袖子提著餐盒,在樓道燈柔和光線下,鼻翼上的汗泛著光芒。
我呆了三秒,才把話問出口:「有事?」
他也愣了,似乎沒想到我的語氣這麼沖,皺眉,眼睛盯著我,嘴唇抿了好幾下,像在努力壓制自己,只擠出幾個字:「給你送飯。」
「我叫了外賣。」
他沒說話,又一次皺了眉,依舊按兵不動。
我們像兩尊兵馬俑,手執矛盾相對而立。
小多出現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周舟身邊的人都像她一樣淡定,看到我們杵在門口他連眉都沒挑,直接越過傅亞斯,朝我揚起手中的餐盒:「小舟讓我給你送晚餐,都是你喜歡吃的。」
我看小多,又看傅亞斯,一時沒有動作。對面那兩人一點都不緊張,像定格住一樣,也不嫌手酸。
傅亞斯面色如常,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舉著外賣,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抿著下唇,左手食指與拇指相互磨蹭,可以看出他心情不大好。
有時候我挺恨自己,即使是分開,對他的分分毫毫,還是記得如此清晰。
那些屬於他的記憶,沒能如我所願被摒棄,反而在時光里愈發堅韌,歷久彌新。